《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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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再看画时,那游僧半跪于岩窟边缘,模样大变,面色枯槁,形容衰瘵,但见他闭目喘息良久,以绳缒入岩窟之中,凿石发掘,将原本京观中髑髅枯骨一一检出,以篓筐背负上来,安葬超度,日日劳作不辍。
  城中军民渐知游僧所为,感其恩德,自发前往供奉饮食,为其在山中修筑休憩之处,于是便渐有了寺庙之雏形。
  斗转星移间,岩窟中尸骨也发掘超度完毕,那游僧再次只身进入洞穴,盘腿趺坐,目若瞑,良久后起身,动腕挥毫,在岩壁之底以金粉和曾青作画,绘文殊普贤、降魔盘龙、地狱帝释龙神和三门两神巨象,落笔势倾云龙,心若造化。盘龙龙须苍劲如铁,遥遥视之微觉刺感,神佛之像金光闪耀,有风吹来,诸像生动,势若脱壁,为天下之壮观。有坊市老幼百人,远远观之,赞叹宣呼之声惊动山野。
  绘毕之后,游僧沿缒而上,请求众人运石填窟,巨坑仅留一眢井之形,以火漆符文封印,锁用铜汁渔铸,以示镇压魔神之意。
  看到此处,李雪笠恍然而悟,那无面人说的丹青禁制,原来说的便是这个,那跋摩法师,正是面前这个老僧。
  但刚才慧炽说跋摩法师早已故去数百年,那现身二人之前的,定然是他的魂魄了,想到此处,李雪笠心生敬意,将剑插入鞘中,躬身向他施了一礼。
  苏蕙低头思索片刻,按照方才老僧魂魄所绘之事,藏尸之京观塌陷为岩窟,本来便是不合常理之象,而后岩窟变怪,雾中生妖,择人而嗜,还险些吞没一座城池。她对爻象谶纬、安墓卜宅之说甚是了解,能有如此诡异之象,此处定然在风水上属大凶之地,更何况那跋摩法师明明已经安葬枯骨,超度冤魂,为何还要在岩窟之底动用神通绘佛镇压?难道是其下还有更为厉害的东西?
  猛然之间,她又想起方才慧炽所说,已经将丹青禁制解开一半,想到此处,她不由地心中一寒,那无面人究竟意欲何为?这十几年间他们又是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和李雪笠相视一望,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李雪笠朝着对面的跋摩说道:“法师方才所绘之事,和此地百姓安危关系极大。方才那叫做慧炽的僧人,已经背弃佛法,盗用魔神之力,不知道他所图谋之事,已经进展到何等地步了?”
  那老僧跋摩蹙眉不语,右手一抬,勾勒几笔,墙壁上灯影摇曳,但见暗室之中,壁上挂人皮数张,五官俱备,腥气流熏,视之令人毛骨森竖,案台之上,一人被铁链束缚,胸膛剖开,那僧人慧炽以布蒙面,带领另外几人,俯首在其躯体之内探寻何物。
  室中远处立着数个巨人之形,半隐于暗影之中,或体若昆仑,齿大而白,或貌如老妪,形质诡怪,蓬头黄衣,以蒲叶蒙其首,伛偻而立,或状若山魈,眼如镜,形状可恶。那黑袍无面之人踱步其间,昂首而视,微微点头。
  在那些巨人之形旁侧,一个年轻道士俯卧在地,巾破衣絮,胸腹被石笋洞穿,已经死去多时,看他面上面孔,似有惊恐不甘之情。
  随即画面一转,有蒙面数人将百余枚萤石小心放入木箱之中,其下衬以稻草棉絮,浇灌丹汞,那些萤石大如鹅卵,色彩各异,每枚石头之上都有一两只眼睛,红如丹砂,缓缓眨动。
  方才的那无面人负手而立,看着众人将木箱封装完毕,搬运至马车上,随后自己也一跃而上,那马车在夜幕掩映之下,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墙上画面到此为止,随即慢慢黯淡下来,李雪笠眉头紧皱,问道:“敢问法师,那无面人带着那箱邪物,去了何地?后面又发生了何事?”
  那跋摩放下画笔,摇头不语,身上白色毫光忽明忽暗。
  李雪笠和苏蕙互望一眼,心想难道这老僧的一缕魂魄一直逗留此地,对更远地方的事情便无从知晓了么?
  苏蕙思索片刻,咬牙说道:“法师,世子和我今夜到此,原本是为了勘验寺中死者尸身,找到凶案线索,但现在却是一头雾水,疑云丛生,可否请法师明示,此地变怪之象和那一干凶案,到底是何人所为?”
  对面那跋摩听闻此言,面上突然现出复杂之色,他犹豫半晌,并未像方才那边提笔而绘。
  苏蕙和李雪笠又对视一眼,心中不解,苏蕙犹豫道:“难道……法师有何难言之隐?莫不是方才那慧炽所说的,他已经解开了您当年所绘的魔神封印?”
  跋摩低头微微叹息一声,重新提笔而绘,几笔之后,群山亭院跃然壁上,李雪笠两人看时,正是宏恩寺现在的模样,天上一轮冰盘,原本皎洁如玉,但渐渐为雾气所染,变为血红之色,自那血月之中显出一枚瞳仁,那眼珠朝下凝视,自那眼中流下如瀑般细沙,数股红色细沙汇为一线,自高空之中灌注于寺庙大雄宝殿屋脊之上,然后穿透屋檐,垂落在潘真珠体内。
  李雪笠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寺外那疯癫老叟说的竟和这画中相差无几,正要开口继续问时,但见的跋摩笔锋一转,绘出在偏院无人禅房之中,一口眢井上火漆泥封为人所破,一股黑色烟气从那井中蜿蜒升腾而出,似乎能够寻踪觅迹一般,曲折盘旋飘至大雄宝殿之内,与从天而降的那缕合并为一处,然后钻入那女尸的肚腹之中。
  李雪笠和苏蕙看到心中寒意顿起,两人都记得方才那眢井之下就是京观岩窟,从那里出来的肯定不是易与之物,苏蕙急忙问道:“法师,自那井中逃逸的究竟是何种妖邪?那天空中血月中落下的,又是什么?”
  跋摩停住笔势,苦笑一声,以手指了指自己的口耳,摇头不语,随即在那女尸周边勾勒轮廓,但见的一青蓝透明巨物附着于女尸之上,随着半空红色细沙和眢井黑气不断灌入,那巨物不断蠕动变幻,隐约之间见得无数非人似兽的面孔和肢体,在那物表面一闪而逝,视之令人恶寒。
  李雪笠喃喃自语道:“那寺庙中这边诡异之象,为何我等来了这么久,却是一无所知?”
  苏蕙低声道:“修禅问道之人能视常人所不能见之物,自然能察鬼神,也许这庙中情形真如画中所示,不然如何解释今夜诸般异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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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默然片刻,只觉得今夜所遇所闻之事,远远超出自己认知,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正犹疑不定间,苏蕙突然察觉那跋摩老僧身上的白色毫光愈发黯淡,她心中一惊,隐隐有不安之感,急忙再问:“法师,今夜这女尸变怪背后之事,是否还有人为操纵?我还是不明白,庙中这三十余人,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
  那跋摩神色凝重,他蹙眉转身,缓缓而绘,但见得壁上寺中显出一中年男子,身材矮胖,绸缎衣饰,为一员外郎模样,仆役众多,身后立有三人,呈品字形,却是都面目不清,那三人中较高大者兽面人身,身躯上泛着蓝光,旁边一人则红光闪耀,还有一人身上则是黑气升腾。
  李雪笠正要开口询问,但见那跋摩又在壁上画出另一群人像,为首的是两名官员,一文一武,后面簇拥着几十名甲士,在这人群之中较为奇特的却是有两人,一人戴唐巾,披道服,手摇羽扇,身形几近透明,另一人行步无影,衣衫无缝,衣帽之下却是一具骷髅之形。
  李雪笠和苏蕙两人见了,心中惊疑,面面相觑,要细问时,那跋摩却是沉默不语,身上的微光越来越暗,苏蕙见状,知道他的魂魄驻留不久,说道:“法师为我等解说,却不知道是否希望我两人做些什么?”
  跋摩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他转身提笔挥毫,以泼墨勾皴之法绘图,动作大开大阖,但见夜空之中阴雨暝晦,一颗彗星突然而现,贯北斗并西北落,天星尽摇,轰然巨响之中,那女尸身上异光闪动,大雄宝殿屋檐碎裂掀飞,白色烟气升腾半空,形如灵芝一般,烟气缭绕中,一具青蓝巨魔之形隐约而现,气势悍然,熊熊烈火中,殿内血流漂杵,方才在画中出现的员外郎、文武官员等人皆横尸在地,或坐或卧,新死之象栩栩如生,有人头颅落地,身躯手脚像蜘蛛似的缩做一团,有人被长矛刺穿胸膛,像蝙蝠似的倒挂着身体,种种变状凄惨,阴森恐怖,使人毛发倒耸,不寒而栗,有如地狱图再现一般。
  苏蕙掩口后退一步,李雪笠凝神仔细看时,却在那僵立如林的阙头断臂之尸中,赫然发现了自己的面孔。
  他心中一沉,知道这并非吉兆,今夜此地发生诸般事情过于诡异凶险,想平安脱身怕是不易,再仔细看时,却未曾找到有苏蕙的绘像,不由地心中稍稍宽慰。
  李雪笠稍稍定神,说道:“既然法师说弟子无法幸免,那可否能指示一条明路,让在下的侍女脱身而去?”
  苏蕙此时也看到了画上的不对之处,惊呼一声,扯住李雪笠衣袖,脸色煞白,连连摇头。
  跋摩沉默摇头,以手示意,但见那画壁之上,寺院之外,山体倾颓,阻断驿路,泥石和洪水肆意奔涌,哪里还有出去的通路?
  李雪笠苦笑一声,说道:“原本还以为进入这地道之内,能觅得一线生机,外出求援,哪里想到变得越发绝望。也罢,生死有命,既然躲不掉,那我便上去会会那些人,神魔也好,恶人也罢,岂有不死不灭之躯耶?”
  说罢,他扭头回望,心想既然此间精舍并无出路,那便从原路折返而回,一望之下,却吃了一惊,方才身后那扇朱漆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两人惊疑之间,却见的跋摩飘至一旁,在墙上绘出一扇月门,门后是一条青石甬道,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方,隐隐传来人马嘈杂之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情苦涩,向着跋摩再施一礼,李雪笠说道:“多谢法师为弟子解惑,这其中前因的前因后果总算有大概了解,若是在下有机会能化解今夜的变怪厄兆,定然要感谢法师暗中相助之力。”
  跋摩也微微苦笑,笑容之中似乎有些许歉意,他举手示意两人稍候,举手之间,一座菩萨之象跃然壁上,以佛法之力拯救万众于无量劫之中。时光荏苒,数百年后,那菩萨睁开慧眼,透过层云察看众生,见得凡人仍然因贪嗔痴流毒而相互纷争,弱肉强食,引发兵灾、妖魔、疫疾频生,下界众人如同生活于火宅之中一般,痛苦烦恼随生,死亡顷刻而至。菩萨见状,不由地悲从心来,垂落泪珠。
  那菩萨之泪落入幽谷深潭,一片岑寂之中,清澈潭水中荷叶片片生长,一茎四叶,状如骈盖,一朵洁白的趺心花探出水面,静静绽放,花上璎珞垂珠,香洁萏菡。
  跋摩绘毕,将毡笔纳入袖中,伸手探入画壁,在深潭中摘下那朵趺心花,潭水泛起阵阵涟漪,跋摩转身望向苏蕙,微微一笑,将手一递,那朵花脱手而出,缓缓向苏蕙飘了过来。
  苏蕙吃了一惊,却忍不住探手而出,接住了那朵洁白之花,一触之下,只觉得花瓣清凉沁骨,嗅之芬芳馥郁,那花瓣在她手上仅停留片刻,散为点点金光之屑,渐次没入她手掌之中。
  苏蕙抬头和李雪笠相视而望,都不解其意,转头再看跋摩时,但见他对二人微微一笑,施了一礼,便淹然而灭,壁上种种雄奇壮丽、至精至美之图画也一同消失不见。
  两人环顾周围,残灯如豆,陋室无声,一片寂然,只觉得方才发生之事如梦似幻,不甚真切。苏蕙抬手而视,但见手上依然有清潭晶莹水滴,指间趺心花残留的芳香也萦绕不去。
  李雪笠叹了口气,说道:“跋摩法师相赠的那朵花,可能是他在为你祈福罢。今夜之事远比我想的更凶险,是我连累了你。”
  苏蕙昂首说道:“世子不必再说见外的话语,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陪你走上一遭。”
  李雪笠苦笑一声,在地上重新拾起火把,引火点燃,说道:“那我们便一起走上一遭,看看前路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二人。”
  两人前后穿过月门,进入那青石甬道中,行得百余步,但见的前面微光一闪,遥遥似有出口,之后听得似有人声吵嚷叫嚣,诟谇之声颇厉,还好似传来兵刃相击之声,两人相视一望,心中不免隐约有忐忑不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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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来到那出口之处,慢慢探首向外望去,见得外面挡着一尊药师佛塑像,再看周边环境,俨然便是方才的大雄宝殿,此刻殿中被打扫一空,破碎器皿和案几堆在一旁,数十只粗烛燃起,灯烛荧煌,光影闪烁。李雪笠一霎那间,只觉得神情恍惚,自己在地道中兜兜转转许久,为何又回到了原地?
  苏蕙也从地道中探出身来,也是一脸惊讶之情,两人窥得那佛台之下,殿内人数众多,皆沉默不言,好似正在对峙,这些都是自己未曾谋面之人,李雪笠不由地心生警惕,此刻下面也有人发现了从药师佛塑像后探身的两人,转头往向上方,面露惊讶之色。
  李雪笠沉声问道:“诸位都是何人?”
  殿内众人默然不答,全都抬头望向李雪笠和苏蕙,眼神中皆有警戒敌意,一时之间,气氛凝重。
  李雪笠暗中握住剑柄,冷冷望向殿内众人,见得离得自己较近一群人中,为首的是名乡绅模样之人,身穿绸缎衣服,面庞肥润,那人抬头看着李雪笠二人,眼中惊讶困惑之色一闪而过。那员外后面立着两个番僧,一男一女,男人高大健硕,肌肤黝黑,上着无袖坎肩,下穿紫红色幅裙,肩头肋下斜缠红色袈裟,女人则头编一条乌黑发辫,顶戴巴珠,巴珠上缀满玛瑙、翡翠等宝石,身披黄色褶斗披风,容貌秀曼都雅,但眉目中隐隐有股英气,模样好似吐蕃人士。
  李雪笠和苏蕙对望一眼,皆想起方才跋摩壁画中所绘之人,心中猜测,这员外郎莫不是那潘真珠的父亲?壁画上还有三人面目模糊不清,身躯之上有异光闪现,这两个吐蕃人便是那一红一蓝两人了?却不知道那浑身黑气缭绕的人又在哪里?
  那员外和番僧身后还站立有二三十人,皆是粗布蓝衣打扮,似富户府上仆人家丁一般,但人人神情剽悍,筋骨隆起,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却像行伍中人,每个家丁衣衫腰间鼓鼓,似乎都藏有兵刃。
  李雪笠心中疑云顿起,但表面不动声色,转头望向另一边,但见对面放着两张木椅,坐着两人,上首的是个文官,身着绯色官服,一双狭长凤眼,模样似笑非笑,旁边一个武将打扮之人,着明光铠,身披雄狮袍服,佩苍玉剑,燕颔虎须,口中不知在嚼何物,正睥睨看着对面员外和番僧等人,两人身后一群荷戟控弦甲士,则虎视眈眈望向自己。
  李雪笠心中暗暗叹服,那跋摩法师在壁上所绘之象竟然不差,这殿中果然有两群人聚集在此,却不知道这两伙人来历目的,但想来必然和今夜变怪之事有莫大关系。
  正当他思量之事,旁边苏蕙低声惊呼,但见殿中火光一黯,劲风拂面,一巨物被狠狠摔在地上,地砖碎裂,接着众人眼前一花,一个道士凭空而现,用脚踩在那物身上,摇扇轻笑一声:“这等妖物,道行尚浅,也敢出来卖弄,逼我出手,岂不是自求速败?”
  李雪笠和苏蕙吃了一惊,不是那道士从何而来,但那文官武将则是毫无惊讶之意,转眼看时,但见得那物半人半虎之躯,皮毛上血污点点,头颅胸腹上创痕遍布,筋骨折断,不知遭受多少重击,待看得那人面孔时,两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那正是方才的差人老蔡。
  那文官看着地上的半人半虎之物,啧啧叹了两声,说道:“道隐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方才就是此物,害了我众多军卒性命?”
  那道士微微颔首,神情间颇为自负,转头一望,随即目光落在李雪笠二人身上,他哦了一声,饶有兴趣说道:“此地竟然还有生人出现?这两人身上隐隐有妖气浸染,显然是和此地邪物遭遇过,竟然还能活下来?”
  话音未落,大殿门口一阵喧嚣,宿鸟惊鸣,落叶乱坠,众人向门外望去,一群人阔步而来,步履整齐,在殿门石像前停住脚步,围成一圈,齐刷刷半跪在地,只剩中间一人立在原处,旋风飒飒起处,那人腰间有火光莹莹闪动,隐约见得他腰部似有数十条纤绳,形似游蛇,一一连在那跪地众人的后背脊骨之上,随火星燃起而断,那些纤绳化为灰烬,飘在空中。
  在门口驻守的甲士见状,纷纷让开,那人森然踱步而入,随同他一起前来的那一队人则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烛光之下,但见的那人皂衣乌帽,身材颀然而长,肌肤之上缠着层层麻布,唯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眼角流出黑色泪水,泪滴不断垂落。
  那皂衣之人来到文官面前,低声说道:“方才游荡院外的十八具僵尸,我已经灭掉大半,还有几只远遁而去,池中花妖也已连根拔起,正在着其他人扫荡寺内,看是否还有其他妖物。”
  那文官抚须笑道:“有劳方相氏了,若非阁下和道隐子二位先生出手,此地诸多妖物,收拾起来还是颇为棘手的,还不知要折损多少人手。”
  那方相氏躬身后退,和那道士立在一处,沉默不语,昂头闭目,任由黑色泪水流下。他身后甲士好似颇为忌惮此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正当此时,门外军卒押着一人进得大殿之内,一脚踢正他腿弯处,令那人跪在地上,说道:“搜查后山时发现此人,昏倒在地,盘问他却是一言不发,形如痴呆,看此人衣饰打扮,好似县城的衙役。”
  李雪笠认出那人正是老陈,方才他还身处地道之中,为怪物所摄,为何又现身于后山之上?
  他满腹疑云,和苏蕙对望一眼,都有困惑之色。但听得那文官说道:“此地妖物出没,敌我不明,暂不可掉以轻心。”随即令士卒将老陈用镣铐缚住,丢在墙角。
  在此过程中,那员外和番僧等众人一直沉默不语,看着那官员指点安排,间或向李雪笠和苏蕙扫上一眼,眼神颇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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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武官好似有微微不耐之意,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舒展筋骨,双手抱拳,指间骨节啪啪作响,他狞笑一声,说道:“既然院子外的僵尸和妖物已不足为患,那还是处理下屋内之事罢,方才的事情怎么说,你动了老子的人,不能便这样算了罢?”
  那文官也站起身来,笑吟吟道:“张校尉所言甚是,方才张校尉部下和潘员外家丁发生龃龉,想来定是有些误会,现在外间无人打扰,双方也可以开诚布公谈上一谈。”
  那文官嘴上话说得客气,但眼神中却并无笑意,身后甲兵凝神戒备,好似如临大敌一般。
  但见的那潘员外咳嗽两声,拱手说道:“方才老朽未能及时赶到,有人唐突造次了陆司马、张校尉手下,这都是误会。明日我在府上设宴宴请二位,另备厚礼,权当赔罪,还望二位宽恕则个。今夜老朽夤夜来此,只因是亡故小女头七之日,我实在放心不下她孤零零一人在此,便带上人过来祭拜一番,权当送她最后一程了,还望两位能体谅小老儿一片苦心。”
  说罢,他一揖到地,言辞间态度卑下,神情颇为诚恳。那陆司马和张校尉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那张校尉哼了一声,说道:“潘老儿,你说今夜是为了祭拜女儿来的?听说前几日你女儿刚刚新死,在这寺内便死了十余个人,今夜头七又出变怪之事,妖物出没,害了我手下几条人命,怎么古怪之事全都和她相关?你这女儿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如此神通广大?”
  潘员外面露为难之色,低眉陪笑道:“老朽女儿只是一福薄命蹇之人,年纪轻轻,尚未婚配便因疾故去。至于后来寺中发生的命案,想必是那些不逞徒、浪荡子和盗匪起了纠纷,相互杀伤而亡,却和我家女儿并无关系,还请张校尉明鉴。”
  那潘员外面对二人的责问,不急不躁,应答的倒是颇为沉稳,对面那张校尉神色狐疑,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抓住他把柄,只能冷哼一声,旁边的陆司马淡淡笑道:“人情体面上之事,我自然能依你,但近几日这里数十条人命,牵连甚大,今夜又现出妖物作祟,我奉太守之令星夜来到此地,若是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是没法回去交待的。潘员外,还望你能据实将你所知告知本官。”
  潘员外连连点头,说道:“老朽一定知无不言。”
  陆司马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夜半时分,我和张校尉带人进山,还没等接近这寺庙,便于树林中为僵尸伏击,方格斗之时,又有怪人、狂虎侵略,若非有我身旁这两位能人异士出手,仓促间定然难免会死伤惨重。这一路走来颇为辛苦,但看潘员外一行,却好似轻而易举,安然无恙便进入这大殿之内,不知潘员外是如何做到的啊?”
  潘元吉苦笑一声,说道:“陆公有所不知,小老儿一行人走得的是后山小径,从后院来到这大殿之中。小人年轻之时和寺内主持也算相熟,有些来往,故此知道此间道路,没曾想到因此避开了山中妖物,得以平安至此,总算又能见上小女一面,也算是有神佛庇佑,可怜小人了。”
  说着,他悲从心来,以袖拭面,声音哽咽。
  陆司马和张校尉对视一眼,冷笑着说道:“潘员外且节哀,我还有一事不明,风高月黑,暴雨如注之际,你带着这一行人,不走驿路,不选正门,偏偏要挑那荒野僻径,从寺庙后山翻墙而入?你这不似是祭拜亡人,到很像强人巨盗之所作所为啊,怎能不令人生疑?”
  潘元吉停住哭泣,苦笑说道:“也难怪陆司马生疑,且容我解释一番。此地山势陡峻,土壤疏松,水易积而难泄,若逢仲夏暴雨之际,难免有山体倾颓,地裂塌陷之事,那驿路官道正处于岩崖易倾塌之处,往年大雨之中每每有变故发生,阻碍交通,伤人性命。老朽带人绕路,从后山稍稍平稳之处择道而行,也是出于身家安全之考虑,并无鬼祟之意,还请司马明查。”
  李雪笠听闻此言,和苏蕙对望一眼,回忆方才跋摩在壁画上所绘景象,寺庙外出通路好似都为山倾地陷所阻,这潘元吉所言也倒不假,但只觉得他回答过于得体,如同事先预演过一般,简直滴水不漏,反倒令人隐隐觉得有异。
  对面那陆司马沉吟不语,旁边张校尉冷笑一声,说道:“潘老儿,方才我的手下,和你那家丁交过手,似乎还没占到什么便宜,你带来的不是普通仆役罢,这些人身手好得很,阴养死士是什么罪,你可知晓?”
  “养死士乃是灭族之罪,”潘元吉神色不变,拱手说道:“小老儿就是一普通商贾,岂敢以身试法?张校尉目光如炬,我诚不敢欺瞒,我身后这些壮士之中,有人确非敝人宅中家丁,实乃陇右节帅的亲兵卫队,曳落河是也。”
  听闻此言,张校尉脸色一变,李雪笠也皱起眉头,所谓“曳落河”,为突厥语“壮士、健儿”之意,当时藩镇节度使,多选用胡人中悍鸷亡命者组为亲兵,战力顽强,难怪刚才甲士这边吃了亏。
  那张校尉急问道:“陇右节帅的亲兵,为何会出现在你家中?你和那李都督是何等关系?”
  潘元吉说道:“老朽以经商为生,从吐蕃购入牛羊牲畜、毛毡和香药等特产贩卖,向番邦售卖绸缎和茶叶,几十年来也结识了不少异族朋友,消息还算灵通。近日吐蕃宰相尚婢婢和论恐热交战,朝廷亟需知道西山羌蛮各部落的消息,而尚婢婢宰相的信使拜谒李都督,向朝廷传递书信,也需要有人引荐,小老儿便正好做了这个中间人。”
  陆司马和张校尉再次交换眼色,似乎觉得事情有些棘手。李雪笠也有些讶异,这潘元吉手下不光出现了曳落河,他还和吐蕃宰相关系颇为密切,不过想起几日前在这殿中离奇死去的那几个番僧,身份都是黑帽咒师,若不是潘元吉有这层关系,怕是难以使唤得动。
  惊魇之夜 50

  陆司马沉吟道:“你说尚婢婢有信使拜谒都督,可有凭据?”
  潘元吉笑道:“陆司马信不过小老儿,但需相信吐蕃的金刚上师巴卧,巴卧上师深得吐蕃钵阐布和宰相的信赖,法力精深,地位尊崇,也是李都督的座上贵客。”
  说罢,他转身向旁边的吐蕃男僧人施了一礼,那叫做巴卧的番僧躬身回礼,李雪笠仔细看时,但见那番僧以赫色涂面,脖子以下尽是图刺点青,目炯炯如电,不怒自威。那人转向陆司马和张校尉,他将肋下的斜缠袈裟一掀,露出他坎肩上挂的六只银鹘。吐蕃军中传递消息,信使胸前往往挂有特制银鹘,情况越紧急,银鹘便挂的越多。
  陆司马倒吸一口冷气,方才盘问潘元吉之时,还道这老儿只是个平民百姓,可随意捏拿,那知道这老头将自己的诘问一一化解,还不动声色地搬出背后靠山,让自己隐约有骑虎难下之感。难怪此番前来,太守要自己和振威校尉张芬带兵同行,临行之时,那太守好似欲言又止,还说如遇怪事,让自己多依仗那望仙楼的道隐子和方相氏,当时自己还暗暗奇怪,这命案虽然死者众多,哪里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原来真的另有蹊跷。
  想到此处,他心中暗骂房德,这河崖县令究竟去了哪里,上官到此,那房德竟然不知所踪,若是能事先探清这潘元吉背后势力背景,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如今这般被动。
  正当他沉吟之际,只听旁边道隐子笑了一声,说道:“潘员外,贫道本是出家之人,按理说不该参与这般俗务,但食君之禄,职责所在,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在下有些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潘元吉转过身来,向道隐子颔首说道:“道长有事,但说无妨。”
  那道人似笑非笑,说道:“临行之前,贫道翻看了河崖县县令房德报上的文书,里面提及仵作勘验尸身情形,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令嫒尚且待字闺中,为何又珠胎暗结,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潘元吉神色一滞,面上现出难堪之色,说道:“此事是在下家中丑事,本欲遮掩过去,没想到后来出此命案,牵动上官,也罢,我就和盘托出罢。作下这丑事的,是城中学堂的吴秀才,我本钦佩他才学,延请他到家中做了私教,教授小女《女四书》之类,却不想那秀才寡廉鲜耻,我女儿年幼无知,鬼迷心窍,两人竟然做了那等勾当……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道隐子面露嘲讽之色,说道:“那请问潘员外,这吴秀才现在身在何处?”
  潘元吉说道:“几个月前,我得知此事,怒火难耐,差人将他痛打一顿,赶了出去。听说他卧床休养了一阵,不久前离开此地,到北方投靠亲戚去了。”
  “哦?”道隐子冷笑道:“那便是没有对证之人了?”
  潘元吉擦了擦头上汗,说道:“这等家门不幸,我本来不欲宣扬出去,哪里还想着留着此人对证。不过道长对小女有孕一事如此关切,小老儿着实费解,小女既然已逝,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好了,不然再去追究那吴生,又多折一条人命,我儿真珠也不能死而复生,于事有何裨益?”
  道隐子摇扇说道:“儿女私情,家长里短之事我并没有闲心去管。此间妖氛缭绕,数人惨酷而亡,你这女儿虽已闭目,躯体不腐,孤魂饮泣,厉气所聚,衔恨九泉。这停尸之地自然怨毒纠结,变端百出,和她那腹中胎儿不无关系,我当然要问清这胎儿父亲的来历,若是人么,自然可以魇禳驱邪,斋醮消灾,若是其他的东西,我这怕单凭潘员外你,应付不来。”
  李雪笠立在佛台之上,暗自点头,这道人说的颇有道理,只不过潘真珠就死之时,身受酷刑,楚毒万状,白骨沉冤,这些人却未必知晓,想到此处,他往地上望去,想看潘真珠的尸身现在怎么样了,一望之下,却未曾看到,随即明白,定然是这两群人中其一将那女尸收敛起来了。
  李雪笠默默思索,方才剖开潘真珠尸身,发现诸多匪夷所思之事,就要探寻她腹中胎儿是否有异之时,变怪突现,自己被迫离开大殿,其后历尽凶殃,九死一生,好似冥冥中有何等力量,在阻止自己继续探查这女尸之秘。
  想到此处,他望向那潘元吉,看得如何应答,不想旁边那番僧开口说道:“尊者奢摩达多说曰:命终之人,在中阴中,身如小儿,罪福未定,应为修福,愿亡者神使生十方无量刹土,诛灭贪、瞋、痴、无明、恶魔、外障,承此功德必得往生。”
  那番僧声音宏亮,汉文说得语调生硬,吐字却是清晰有力,加上他体貌魁梧,更显得威势烜赫,对面道隐子微微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却听潘元吉拱手陪笑道:“道长说的极有道理,正因如此,我才请了金刚上师带弟子深夜拨冗到此,来为小女唱诵《度亡经》,做诸般法事,使得身在中阴境中的真珠亡灵,解除前世冤孽纠缠,或得报身佛果,以了生死轮回之苦。”
  “哦?”道隐子说道:“这么说来,那潘员外是认定这番邦和尚的法力高超,能助你度过此劫了?”
  那潘元吉对旁边番僧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巴卧上师乃当世高僧,堪称稀有莲蕊中,现为持明者。老朽也多次听他讲经,上师确能令弟子破迷开悟、断障除惑、解今生来世之苦,参悟究竟圆满解脱的大乘佛法。”
  “大乘佛法,持明者?”旁边的方相氏突然睁眼说话,他声音嘶哑:“此地山脉不续,草木凋零,岭势不住,后龙崩陷,峰峦左右斜歆,嵯峨无气。却不知道是哪一位有道高僧,在此风水堪舆的大凶之地修建寺庙,又不知道是哪一位无知信众,将子女棺椁停在此地,做那营斋超拔之事,究竟是在设斋度亡,还是在招鬼聚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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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魇之夜 51

  李雪笠和苏蕙相视一望,想起方才跋摩所绘壁画中诸般过往,此地数百年前为京观所在之处,其后塌陷为深穴岩窟,邪祟异变频出,的确不是什么福地,今夜到此的这个道人和方相氏,这么快便觉察出蹊跷,看来不是简单人物。
  潘元吉苦笑说道:“我就是一个乡野村翁,哪里知道什么山河形势,相地之法?至于百年前为何在这里选址建庙,自己又哪能清楚?我在此地停灵柩为女儿做法事,无非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未婚先有孕是不光彩之事,老朽也需顾及家门脸面。另外一者,巴卧上师一行人身份特殊,也希望低调行事,所以不得已我才选了这人迹罕至之地,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了。”
  陆司马见他如此说辞,干笑了两声,说道:“潘员外既然不清楚此地堪舆吉凶,为何出现变怪,也没有关系,既然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益。不过有一事我要说明,令嫒的尸身在下要带走,这女尸尸身不腐,事出有因,正如道长所说,她身上妖气极重,前几日在此横死的二十人,今夜此间出现诸般变怪,全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潘元吉和巴卧对视一眼,他脸上显出紧张之色,说道:“小女出身微贱,生前为疾病所扰,并未过上几天欢愉日子,死后唯望她能入土为安,不再受打扰,却不知为何官长要将小女尸身带走?戮尸弃骨,古之极刑,陆司马若是不肯听尸亲免简,定要劣撅做去,让小女身后还要被削骨蒸肌,肢解如豕羊,那可要伤我为父母之心,堕众人旁观之泪了,小老儿怕是难以从命啊!”
  道隐子冷冷一笑,好似知道他会如此说一般,说道:“潘员外,让遗体暴露在众人面前由人翻检,这等亵*渎之事我等自然不会做,朝廷律法也不容许。崇玄馆里多的是能人,比如我旁边这位道友方相氏,他精通驱尸入冥之术,不消剖解尸身,十日之内也能将这尸身古怪之处替你查得清清楚楚,届时再将你女儿遗体完好归还于你,如何?”
  潘元吉面露为难之色,期期艾艾不肯答应,反复说只是希望能将女儿入土为安,早些归葬。
  陆司马见状,有些不耐烦,提高声音说道:“现如今这查案之事,由本官接管,必须带走潘真珠的尸体,否则难以向太守交待。潘员外,我不管你和都督、那吐蕃人有何关联,此县是太守管辖之地,自有朝廷王法在此,难不成你要抗命委叛?”
  说罢,他旁边的张校尉上前一步,手握剑柄,面目不善,盯住潘元吉,校尉身后的士卒也是各自戒备,分散站开,望着对面那些曳落河亲兵,虎视眈眈,好似随时便要冲上来动手抢尸一般,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殿之内悄无声息,屋内烛影晃动,檐外雨声淅沥,人人只等着那潘员外开口说话。
  潘元吉和番僧巴卧对望一眼,只见得那番僧微微点头,潘元吉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既然陆司马奉命到此破案,区区黔首岂有忤逆官长之理?虽然老朽万般不舍,也只得同意陆司马将小女遗体带走了。只是希望陆司马能信守诺言,不要让小女遭受那刮骨蒸尸、千零百碎的惨酷之刑,否则老朽余生都要寝食难安了。”
  陆司马见潘员外服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和张校尉相视一望,微微一笑,便点头应允了潘元吉。
  苏蕙在上面见得这两方情势缓和,也是暗自庆幸,随即隐隐觉得不对,潘员外对开棺验尸、遗体解剖之事竭力反对,但李雪笠方才在殿中明明已经如此勘验了女尸,为何那潘员外对此只字不提?难道说是陆司马一行人先前收敛了潘真珠,潘元吉还未知晓?
  她只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疑云丛生时,抬头望向李雪笠,但见他也是一般的神色疑惑,望着殿中两拨人,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正当此时,那潘元吉上前一步,说道:“老朽既然答应了陆司马,不知两位也能否给潘某行个方便?方才我向陆司马解释过,今夜是小女头七之日,我本意到此是来祭拜一番,能否请二位在将小女尸身运走之前,且宽限些许时间,让巴卧上师施展中阴救度密法,超度小女投胎再世为人?”
  说到此处,他神情激动,涕泪横流,一口气没上来,掩口咳嗽不止。
  那陆司马和张芬相视一望,心中暗忖,现在外面狂风骤雨,伸手不见五指,院外还游荡着几只僵尸,山中密林里也难说是否还有其他危险,况且方才来时,已经遇到山体滑动,驿路上已经现出数个堰塞湖,道路被阻,雨夜中带着女尸赶路甚是不便,等到清晨天亮之时再动身才算是稳妥之举。
  陆司马和张校尉低声说了两句,又转头望向道隐子和方相氏,见两人并未反对,便开口应允了潘元吉,说道:“此刻离卯时还有两个多时辰,潘员外便抓紧营斋追荐罢,等天一亮,我等便要动身,将你女儿尸身运送蒲州。”
  那潘员外从袖中抽出手巾擦拭眼角,连连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道隐子冷笑一声,说道:“员外要做这诵经礼忏,道场法事,贫道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在下见多了愚夫蠢妇的檀施供养,无佛法点化的欺世盗名,这番僧能耐几何,我倒要亲眼看上一看。”
  那番僧望着道隐子,慢慢说道:“佛之本旨,无生无灭而已,布施供养非也,机锋语录亦非也,要旨唯在体性本净,自性顿成。至于阁下尊崇的道家么,某也略有涉猎,道学之本旨,清净冲虚而已,章咒符录非也,炉火服饵亦非也。阁下所恃种种,是皆章咒符录事,末技而已。”
  “末技而已?”道隐子冷笑一声,说道:“废佛敕令行天下时,我也会过不少所谓法术高强的僧人,折在我手中的不知凡几,还未见过你这般狂妄者,大和尚是否有意切磋一下?”
  惊魇之夜 52

  那巴卧说道:“朗达玛赞普灭佛之时,我也曾会过不少前来追杀的苯教法师,侥幸活了下来,却不知这位道长和那些杀手相比,能强上多少?”
  巴卧和道隐子两人相视而望,凝神不动,巴卧旁边那吐蕃女子柳眉倒竖,一柄金刚撅已经握在右手中,殿内烛火簌簌而摇,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眼见的气氛再度紧张,潘元吉眼神中显出不安之色,他望向对面的陆司马,似有恳请之意,那陆司马咳嗽了一声,说道:“道长息怒,这佛道之辩已经持续数百年,难分高下,也不是在今日就能争出结果,何况巴卧上师是吐蕃来使,我等应以礼相待。再者,今夜是潘员外女儿头七之日,我看两位就看在死者为尊的份上,各退一步,勿要再生事端可好?”
  道隐子冷笑道:“也好,今日贫道有要务在身,事了之后,若是还能遇到这位大和尚,定然要好好讨教一番。”
  那边番僧巴卧见状,不再理他,转头和潘员外低声说话,那潘元吉随即招呼,外面奔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六七个仆役进来,合力将方才老蔡的尸身搬走,布置祭坛道场,烧香,燃灯续明,悬命过幡,摆放金钱纸马。
  李雪笠和苏蕙见两群人不再剑拔弩张,稍稍缓了口气,李雪笠转头望见那陆司马正看向两人,迈步上前,正微笑招手示意自己下来,便和苏蕙跳下佛台,走向陆司马和张校尉那边方向。
  还未等李雪笠开口说话,但见的陆司马抢上前来,躬身施了一礼,低声说道:“方才情势紧急,未曾来得及拜谒世子,还请世子见谅。这寺中妖邪出没,不知世子是否安好无恙。”
  李雪笠微微吃了一惊,低声说道:“你怎知我的身份,莫非你方才见过了房德?”
  那陆司马说道:“非也,半年前信王设席,我随太守一同赴宴,在宴席间见过世子,世子俊朗英武,志气凌云,陆颖士岂能忘记。只是不知世子为何今夜现身这凶案现场,令下官颇为惊奇。”
  李雪笠暗自苦笑,自己哪里有他夸赞的这般特别,只是一头白发令人印象深刻罢了,他摆了摆手,说道:“容城县县令收到房德的文书,我看了觉得此案颇为蹊跷,便星夜赶来勘察一番,没想到自从踏入这河崖县地界,便不太平,一直到寺庙之内,惊变之事层出不穷,几乎性命也丢在此地。”
  “哦?”那振威校尉张芬也凑了过来了,疑惑问道:“世子在路途之上也遇到了妖物侵袭?”
  李雪笠叹息说道:“此事一言难尽。”他简单将来到河崖县遇到盗匪之事说了一遍,包括林中那老妇人死之前的怪异言行,陆司马和张校尉听完,相视一望,都冷冷一笑,说道:“世子,你进入这河崖县地界被强人拦路,恐怕和那边的潘员外脱不了干系。”
  李雪笠和苏蕙闻言都是一愣,陆司马朝那边忙忙碌碌的潘元吉看了一眼,低声说道:“那潘员外说自己是个牲口贩子,据我所知可并非如此,此地百姓既穷,官府管理无力,私盐贩横行无忌,多结群党,那盐贩子背后便是由这潘元吉暗中掌控。”
  李雪笠听得眉头一皱,自从推行榷盐法之后,朝廷课税,盐价大涨,普通百姓负担不起,便催生了盆采和私刮碱土煮盐者,私鬻“野官盐”,暴利之下,那私盐贩和大盐商相互勾结,多结群党,兵仗劫盗,隐隐有成为成为朝廷心腹之患的趋势。
  李雪笠低声说道:“你说那强人拦路是潘元吉指使,可有确凿证据?”
  陆司马摇头低声说道:“这潘老儿在此地经营许久,人脉颇深,影庇至多,若是有确凿证据,太守早就将他拿下了。”
  张芬插嘴道:“那老家伙也算此地首富了,家业颇大,若是没有这等关系,早就被强人盗匪当成肥猪杀掉了。”
  那张校尉见李雪笠似未完全相信,又说道:“我听说此地私盐贩子,多在右肩处黥刺有飞鹰图案,你当时可曾留意?”
  李雪笠沉吟半晌,依稀记得衙役在林中翻看强盗尸身时,好似有人肩上露出纹身图案,但当时天光晦暗,自己注意力又放在了那受伤的老妇人身上,并没有记住那到底是何种图形。
  陆司马见李雪笠沉吟不言,又问道:“世子来到这庙宇之后,又有何发现,遇到了何等怪异之事?”
  李雪笠本来想尽数说出,猛然间回忆起方才密室之中的壁画,当时苏蕙问这女尸变怪之事背后到底是何人主使,跋摩提笔而画,他也将这陆颖士和张芬两人绘入,壁画中文官武将旁边还有一个道士,身形透明,定然是那神出鬼没的道隐子了,至于衣衫之下的骷髅之形,莫不是那个叫方相氏的术士?
  想到这里,李雪笠心中起了提防之意,他将方才勘验番僧和郑四等人尸身的蹊跷之处一一到来,却略过在潘真珠身上的发现,而后说到殿中变怪,自己先躲入镇国塔,又进地道之中的所见所闻,将遇到跋摩魂魄之事也隐去不说。
  陆司马和张校尉听得眉头皱起,难怪路途中差人去唤县令房德,却一直没有消息,原来他已经死在地道之中。张芬回头招来一队兵卒,让他们燃起火把,携带兵刃,进入药师佛塑像之后的地道,探查其中情况。不多时之后,那队兵卒探头而出,回禀说这地下通道却是一条死胡同,仅仅走了两三百步便再无可前行之处,只得折返而回。
  陆张二人面露疑惑之色,但又不好说些什么,苏蕙也讶异不已,李雪笠不动声色,暗中摸了摸怀中那两册书卷,说道:“此地变怪甚多,也许我是中了翳眼幻术,不过当时砍杀房德的那差人,唤作陈桂岩的,就被你们拷在殿内,等他转醒之后再行审问便是;另外,那变化为半虎之人的老蔡,你们方才也见过了,方才在地道之中我也和他照过面。”
  惊魇之夜 53

  在陆张两人思索时,李雪笠转头望向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看那道隐子好似与常人无异,再看那方相氏时,只觉得在烛光照映下,那人身影好似比常人淡上一些,这两人负手踱步到大殿中央,看那仆役和番僧布置法事道场,眼神中都有讥诮之意。
  李雪笠问道:“道隐子和方相氏,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历?他们很厉害么?”
  陆司马回过神来 ,陪笑说道:“那道隐子是清隐派宗师人物,精通玄素赤黄之术,位列望仙楼‘仙台十友’之一,却是个厉害人物。至于那方相氏,是崇玄馆中异人,善用大陵积尸之气,传说能控尸入冥,并逐疫鬼精怪。”
  “仙台十友?”李雪笠喃喃道:“我好似未无听过这般人物,不在京师这些年,望仙楼势力发展这般快了?”
  “废佛令终止之后,”陆司马低声说道,“炼师等人的恩宠却不减反增,这也和 笃信长生不老药的效力有关吧。”
  “长生不老药?”李雪笠心中一紧,想起画中那半卷残书中记载之事,自己母亲好似也参与其中,却不知更多隐情,想起方才壁画之中那只嗟叹罗刹,还有它胸腔之内拔出的百足之虫,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堆积在一起,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如麻。
  正在他思索之时,突然听得背后又起了争执之声,原来方才从殿外进来几个黄衣番僧和吐蕃武士,将护身佛、秘密符印、金刚铃杵、法剑和钺刀诸般法器搬入殿内,道隐子和方相氏将那些人喝止,令他们放下法器,说是要逐一检验,黄衣番僧和武士哪里肯听,和道隐子方相氏两人怒目相视,吵嚷起来。
  陆司马见状,急忙走上前去,潘元吉也挤到众人中间,左右作揖,苦苦相劝,只听得道隐子高声说道:“胡教乱国扰民,这吐蕃僧人,更是善蛊惑人心。我担心这异族妖僧,心怀叵测,今夜鬼祟之事颇多,潘员外勿要事佛求福,乃更得祸。职责所在,贫道当然要验查一番,以防有人从中作祟。”
  说罢,他挥手一招,微风飒飒,凭空现出五个年轻道士,持剑环绕而立,却不知这些人是何时进入殿中,突然而现在那些番僧背后,剑尖已经指向吐蕃人要害之处。
  正当众人僵持不下之时,立在那殿中黄晶之树下的番僧巴卧喝道:“让他们看,无妨!”
  李雪笠向他望去,但见那巴卧背对众人,负手而立,正低头察看地上的棺椁,想必那潘真珠的尸身,便是收敛其中了。
  听得巴卧这般吩咐,那些黄衣僧人和武士强忍愤恨之色,放下法器,任由道隐子指挥身后弟子查验。潘元吉默默退出人群,和身边管家模样的人低语几句,又望向人群之中翻看法器的道士,眼神中的一抹怒意转瞬而逝。
  李雪笠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像道隐子这般,处处盛气凌人,存心挑衅,这等气度却很难想象他是宗师人物,抑或是望仙楼恩泽日隆,所以他才能这般无所顾忌?
  陆司马来到李雪笠近前,低声说道:“这道隐子本领高强,性情也是桀骜,此次河崖县之事,范太守说要多依仗望仙楼之力,所以有些事情下官也需忍让他三分。”
  李雪笠默然点头,陆司马犹疑片刻,又说道:“这次凶案发生在本州郡地界之内,下官也是奉太守之命行事,今夜能否请世子暂且旁观,由在下协调措置这殿中之事?”
  李雪笠心中了然,按本朝品秩,那范太守是上州刺史,自己是代中州刺史,更何况此地并非属自己州郡管辖,所以今夜之事他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淡然说道:“也好,天亮之前这几个时辰,诸事便由你来费心处置了。”
  说罢,他朝陆司马点了点头,便朝巴卧那边望去,只见那僧人已经离开棺椁,跪在殿中祭坛之上,手捧赤铜念珠,默默诵经,那吐蕃女子静侍一旁。
  李雪笠昂首望向房梁,左右扫视一遍,默默叹了口气,如果按照跋摩那预言之画作,这雨夜之中必然有巨变出现,在场众人不知有几人能逃过此劫,却不知破解之法究竟何在,这殿中之人又有谁可以信赖?
  李雪笠转身迈步朝着那具棺椁走去,棺盖并未合拢,潘真珠身着新换的寿衣,仰躺其中,看她颈部胸腔之处,肌肤光洁,方才的解剖刀伤已经无影无踪,身躯完好如同当初之时,哪里有半点血迹狼藉的迹象?
  李雪笠见得这般情形,倒吸一口冷气,苏蕙见他神情有异,也跟着走到近前,探首看时,惊得悚然失色,两人相视一望,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良久之后,苏蕙低声说道:“人死之后,伤口还能自行愈合?这简直闻所未闻。”
  李雪笠说道:“难怪方才没有人提及剖尸之事,原来如此……”说着他昂头而望,依稀记得跋摩所绘图中,那束血月流沙自半空而落,穿透屋脊,倾注如潘真珠腹中,眢井黑气蜿蜒如蛇,自寺庙角落涌出,寻迹而至,但为何自己现在就在女尸之侧,却是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既然如此,他又该如何阻止将要到来的灾变?
  李雪笠冥思苦想无果,叹息一声,他伸出右手,在女尸上方缓缓拂动,蓦然之间,他觉得手背之上微微有刺痛之感,正觉诧异之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见过世子。”
  李雪笠和苏蕙急忙回身,却不知潘元吉何时来到近前,他躬身对着自己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小老儿方才杂事缠身,头脑昏聩,未能早些拜见世子,还请世子赎罪。”
  李雪笠微微一愣,说道:“潘员外不必多礼,只是不知你是如何获知我身份的?”
  “世子夤夜至此,不辞辛苦,追查这庙中凶案,老朽钦佩不已。”潘元吉说道:“此次临行之前,我同房县令交谈过了,故而知晓世子身份。”
  “你今夜见过房德?”李雪笠眉头挑起,说道:“我记得旁人说你中了风疾,口不能言,连官府上面查案时都闭门谢客了,现如今却怎生……”
  潘元吉苦笑一声,说道:“那几日是老朽伤心过度,不想见外人,所以找出来的托词借口,让世子见笑了。”
  惊魇之夜 54

  李雪笠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此人老于世故,难怪他白手起家,变为当地巨商,他笑了笑,好似漫不经心般问道:“潘员外痛失爱女,悲痛万分,不想见客,在下也可以理解。听说潘员外除了售卖牲畜、丝绸和茶叶之外,也是本地的盐商?”
  潘元吉脸色笑容突然凝住,他思量片刻,小心说道:“小老儿的确从官府那里转卖官盐,不知世子问这事是何缘由?”
  还未等李雪笠回答,潘元吉突然说道:“我今晚来之前,从县城缉捕军校那里听闻,世子来时路上并不太平,在林中遭到强人埋伏,莫非世子怀疑是我所为?”
  李雪笠微微一惊,没想到这老儿这么快便猜到自己问话意图,索性直接问道:“据说潘员外和此地私盐贩子有些关联,而昨日傍晚在林中啸聚打劫的,便是本地贩私盐的亡命之徒。”
  潘元吉向左右望了两眼,见周围嘈杂一片,似乎无人在听自己谈话,低声说道:“老朽略有薄财,也知晓济人贫苦,周人之急,红巾绿林中人若说不认识一些,那谁也不肯相信,毕竟贩盐这行当鱼龙混杂。但若说我在背后谋划些杀人劫财的勾当,那真是天大的冤枉了。不妨和世子直言,小老儿为李都督效力,几十年积累,家里也颇有贯伯钱财,虽不及邓通,也颇得过,为何要干那脑袋栓在裤腰上的买卖?至于谋杀世子一行,便是借小老儿十个胆子,也做不来这等亡命之举!”
  李雪笠沉吟不语,琢磨潘元吉这番话语,似乎也有道理,他和潘元吉素未谋面,也并无恩怨,若真是他在背后指挥人马谋害自己,理由何在?
  李雪笠说道:“依潘员外看来,那昨日劫道之人,是何来路?”
  潘元吉压低声音说道:“几年前州郡大旱,官吏催缴租税、差役,有些流民走投无路,啸聚为一伙强人,在附近山中扎下寨子,唤作宛子寨,时常掠劫商旅,害人性命,官军征讨几次都无功而返。百姓都说官军收受强人贿赂,养匪自重,尤其振威校尉张芬,和那山寨匪首暗中勾结,名声却是不好。世子若是不信,待明日回城,问上几个百姓便知。”
  李雪笠眉头皱起,一方面是忧心地方这滥官污吏,另一方面却是心中疑惑,陆司马张校尉和潘员外这两边,相互指责对方勾结强人谋害自己,到底真是情况如何?又有哪边能让自己相信?
  正在他思量之时,潘元吉又低声说道:“请世子恕小老儿僭越之罪,本来朝堂之事不是黔首该插嘴的,我只是转述李都督那日在席间的闲谈之语,李都督原话如此:‘那范徽荫近日和中书令打得火热,又是递名帖,又是献贺礼、送歌姬美妇,莫不是指望着将来被抬举进政事堂?’”
  李雪笠闻言吃了一惊,范徽荫便是方才众人口中的范太守,陆司马和张校尉的上官,中书令是当朝权臣,声势正盛,于 有拥立之功,又和自己父亲信王一向不睦,父亲几年前被免去都督之职、削减封户,其原因也是和那中书令之间的龃龉不无关系。
  李雪笠暗自苦笑一声,却没想到在这荒野古刹之中的一场凶案,牵连如此之多,自己还无意间卷入各方暗暗角力之中,还好方才未向陆司马等人和盘托出自己所知之事,如若不然,给自己父亲惹下麻烦也未可知,毕竟私自戮尸为朝廷律法所明令禁止。
  想到这里,他暗自庆幸,苏蕙在一旁听得明白,微微转身向后面扫视过去,见得陆颖士和张芬虽然离得较远,眼神也是有意无意间望向这边,似乎在察言观色,她心中不由地起了厌恶之情。
  李雪笠心中念头飞转,若说那陆张二人不是好人,这潘元吉也并非良善,实属老奸巨猾之辈,他这种人说的每句话只怕都暗藏目的,看似处处为他人着想,实则一步步将对方引入彀中,实现自己所图之事。
  更何况,自己方才在潘真珠身上勘验出的诸般伤痕,总不能是那陆颖士和张芬所为罢?潘真珠生前饱受折磨,死后孳生变怪,若是结合了坊间私下议论来看,这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眼前这潘元吉了。
  想到此处,李雪笠稳住心神,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潘员外点醒,不过想来这官场应酬来往之事,也算人之常情,正所谓颜面阿私,自古不免。”
  李雪笠见潘元吉陪笑称是,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我便想着,待到明日回城之时,到员外府上探问一次,一来是吊唁潘小姐亡故,二来么,是想和潘员外了解些和案情相关之事。”
  潘元吉脸上笑容不变,说道:“世子有话就问便是了,老朽不敢隐瞒。”
  李雪笠问道:“敢问潘小姐是何时离世?是何病因?”
  潘元吉微微抬头,回想说道:“我儿真珠是六月十六日午时死于厥心痛,她临去之前几个月一直都有心痛之状,连续服用神保丸,可惜也没能救回小女一条性命。”
  李雪笠默默回忆,对方说法和县城差人文卷上记录的并无出入,便继续问道:“厥心痛者,死时多有脸色铁青、指甲发绀、嘴唇颜色变紫之象,可是潘小姐这面容如生,并无这般症状啊?”
  “厥心痛者,若临死之时心绞痛持续时间久,自然面部发黑发紫,嘴唇变色。”潘元吉低沉说道:“若是猝然心梗而亡,面皮上便没有异状,小女便是这般离世的。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受那般痛苦折磨。”
  李雪笠微微一怔,没想到这潘元吉竟然也通晓医理,自己竟然驳他不倒,果然是个棘手人物。
  他脑中盘算一番,抛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疑问:“潘员外,令嫒死去已经有七八天的时间,现在时至盛夏,天气酷热,为何潘小姐身躯一直不腐?这未免太有违常理,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
  潘元吉神色凝重,想了半晌,缓缓说道:“五百年前,有佛太子自大秦国来,卜事灵验,信众云集,众聚数千于杜阳山,后将军石广斩之,佛太子尸身颈无血,十余日面色如生。不知世子是否听闻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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