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70
两边观者同时大哗,仔细看时,但见的一柄长剑从方相氏下巴刺入,从后脑穿出,竟是那古格平措用了背剑招式,给了对手致命一击。
陆张二人面面相觑,虽说签了生*死状,若是方相氏死了,的确不好向范太守和崇玄馆交待,正在发愁时,但见那古格平措俯身抽出长剑,撤步后退,面上并无喜色,说道:“你起来,我知道,你不会容易死。”
地上的方相氏咳嗽两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在众人惊悚神色中,睁开眼睛,躺在地上笑道:“好久没有这么痛过了,你还不赖么,竟也知道我的本事?”
古格平措说道:“十三岁,战场见过你,你便经常现在我噩梦中,今日你为以前的罪孽付出代价!”
方相氏摇头道:“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杀过的城主和东本,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了,实在不记得诺济城主是哪个了。”
说罢,他手足未动,身躯缓缓从地上抬升而起,斜着立在半空之中,众人仔细看时,但见他身子下面出现一张红色绳网,延伸至墙壁和殿内塑像之上,罟罾疏布,形如蛛网一般,托住了方相氏的身躯。
古格平措切齿说道:“你不记得我父亲,我日日夜夜都记得你,今夜你我,不死不休!”
方相氏看着古格平措,手脚舒展摊开在红绳网上,笑着说道:“你既然在战场上见过我,便知道我的能耐,便休要怪我以多打少了?”
众人听闻此言,疑惑不解,为何“以多打少”?但见得古格平措冷笑说道:“你的邪术,我了解,让那些东西下来,我不怕你!”
李雪笠和苏蕙听得困惑,望向陆颖士和张芬,两人也是一头雾水,旁边道隐子冷冷一笑,说道:“你们看看上面。”
众人昂首向上看去,一望之下,大惊失色,但见房梁之上红线密布成网,每个绳结处吊有一人,有的铠甲鲜明,有的衣衫褴褛,但都纹丝不动,网上密密麻麻挂了足有二三十人。
方相氏狞笑一声,打了个响指,那房梁上悬尸从空而坠,齐刷刷落在地上,半跪伏地,震得殿内屋宇颤动,烛火乱摇,那些人中有的皮肤晦暗,一脸死相,有的在盔甲之下皮肉腐烂得仅剩骷髅之形,那些尸身缓缓站起,手握各异兵刃,将古格平措团团围住。
场外的吐蕃武士哗然作色,有几人拔出兵刃,便要冲上去,古格平措大喊一声,用吐蕃语喝退那些人,李雪笠仔细听时,那古格平措说得是要和方相氏公平决斗,绝对不允许外人插手相助。
李雪笠暗暗钦佩古格平措的硬气,但又担心他仅有一人而已,如何抵挡这么多死尸和骷髅的围困进攻?
苏蕙骇然看着场中的死尸和骷髅,蓦然发现其中有几人的衣饰铠甲和张芬手下的甲士并无二致,那几人双目无神,眼珠上蒙了一层白翳,或头颅残破,或肚腹洞开,身上伤口还在渗出鲜血,显然是新死不久。那些尸身的脊背之上,都有一截红色线绳漂浮空中,红绳的另一端消失于虚空之内。
看得这里,她心中恍然大悟,扭头朝着殿外望去,她记得方相氏方才露面之时,是和一群人一起来到殿外的,此时殿外那群人中,已经少了一半,其余的还半跪的在地,一动不动,听凭风吹雨打。
苏蕙只觉得身上发冷,也明白了为什么张芬手下的甲士如此畏惧方相氏。
方相氏仰躺在红色网绳上,眼角流出黑色眼泪,他冷笑道:“你真的不需要旁人相助?莫要后悔啊。”说罢,他从网绳上一跃而起,对着古格平措一指,低声说道:“上罢!”众多亡灵士兵同时扑了上去,动作迅急,看来方相氏操纵这些尸身,如臂使指一般轻松。
古格平措从怀中掏出一条琉璃宝石线绳,飞速系在头上,口中飞速念诵一句咒语,他盔甲右肩之上,凭空燃起一盏琉璃灯,灯光照映全身,长剑和戈矛上闪现出异彩,表面仿佛有红色铭文显出,与此同时,一个亡者士兵已经持刀扑到近前,劈头向古格平措砍了过来。
古格平措举矛格挡,但身前身后无数兵刃已经同时而至,朝着他盔甲缝隙刺了过去,众人还道他今番在劫难逃,却不想古格平措身上盔甲射出纷呈异彩,分裂为数块,脱体而出,每块铠甲都恰好格挡住亡灵兵器来袭之势,即便被众多敌人刀剑相加,古格平措也是安然无恙。
两边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想这盔甲还有如此之能,突然那边吐蕃人高声赞叹,对着那浮动格挡的盔甲顶礼膜拜,口中喃喃说个不停。
苏蕙低声问道:“那些吐蕃人在说什么?”
李雪笠皱眉道:“他们好似在赞叹一件神兵利器的重新现世?稍等,我听听……他们说这是止贡赞普的神盔甲,‘自动穿刺之戈矛,自动挥舞之长剑,自动穿着之甲胃,自动着戴之兜盔’?”
苏蕙摇头说道:“还有这等兵刃盔甲,这是神话传说罢?”
话音未落,但见古格平措掷出手中长剑,那剑自行在空中飞舞,避开亡者兵刃,切入它们脖颈之中,寒光一转处,将一周围攻者的头颅尽数斩下。
方相氏脸色一变,他抬手回掣,围住古格平措的亡者士兵后退数步,聚在一起,他冷冷说道:“你们吐蕃人,竟然也有这种法器?”
古格平措接住飞回的长剑,切齿笑道:“付出好大代价,找到这件千年之宝,是来对付你!”
方相氏看着被对方斩首的亡者士兵,摇头说道:“你这法器,对付活人尚可,但我指使的都是亡灵,就算你砍掉它们头颅,何用之有?”
“我要砍的不是它们,”古格平措说道:“目标只有一个,是你!”
说罢,他掷出手中长矛,呼啸有声中,矛尖直奔方相氏头颅而去,方相氏身躯疾退,手指一挑,数个亡灵士兵手持刀盾,挡在他身前。那长矛发出异光,呜呜有声,飞速旋转中,势如破竹般穿透士兵的铁盾和身躯,追向方相氏。
方相氏侧身堪堪避过,那长矛射入砖墙,戳出一个大洞,随即飞撤而回,在空中调转方向,继续刺向方相氏,声势如同激电,古格平措的长剑也飞驰而至,和戈矛一左一右,自空下击,两把兵刃上异光闪动,追杀目标时,相逐如同鞠杖。
那边古格平措身上的盔甲尽数浮动脱体而出,变为六堵砖墙大小金属盾牌,环绕他身周,任那诸多亡灵士兵劈砍击刺,也是无济于事。
这边方相氏好似颇为忌惮那闪着异光的剑矛,躲避间狼狈不堪,他突然折返而回,纵身一跃,扑在那群亡灵士兵身上,眨眼之间,他身躯已经消融在那群亡者中间,旁人再也分辨不出方相氏真身所在之处。
惊魇之夜 71
旁边众人都看得一愣,那半空飞舞的长剑和戈矛也停了下来,不知该追向地上哪具亡者尸身,但见半空中网绳响动,亡者士兵的身躯不停掉落而下,立在地上,密密麻麻,手持兵刃,迈步逼向古格平措,几十具亡灵尸体一起开口笑道:“现在你还能找到我?”
十余具士兵尸体一同发足狂奔,轰然一声中,将一面金属盾牌撞翻推倒,压在身下,古格平措的护身屏障登时便少了一道,其他尸体也纷纷如法炮制,眼见的便要破开古格平措的防御。
古格平措右肩上的琉璃灯突然一亮,灯光湛然纯净,一只金色妙音鸟啼叫一声,从灯光中振翅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一圈,悬停在一具羌族兵尸体头顶之上,古格平措见状,精神一振,用手一指,那半空中的戈矛和长剑寻迹而至,飞速下击,洞穿了那具羌兵尸身,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那具尸体手足舞动,似要挣扎而起,它口鼻中鲜血喷出,又摔倒在地,口齿大张,一股黑气从他口中飘出,隐约凝为一只手般形状,那妙音鸟敛翼而下,迎着那团黑气,飞速投入那羌兵口中,那团黑气登时凝结不动。
戈矛和长剑重回半空,通体流光炫晃,火红铭文凸显于锋刃表面,剑矛嗡嗡振动,幻化出无数个叠影,依次下击,如同暴雨般射在那羌兵尸身之上,只是瞬息之间,便将地面轰击出一个巨坑,那其中的尸体盔甲尽碎,躯体也被击为一滩肉泥骨渣。
那五六十具亡灵尸身同时僵立不动,定在当场,随即身躯发出格格之声,垮塌下去,一一扑倒在地,每具尸身上都有淡淡烟气飘出,烟气中隐约有点点金色碎屑扬在空中。
这场决斗,众人都看得惊心动魄,直至此刻分出胜负,才渐渐心情平复,或叹息,或兴奋欢呼,那陆颖士眉头紧锁,却不知道如何向上官交差。道隐子望着古格平措浮在空中的盔甲和兵刃,啧啧摇头,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那一点金光从砖屑和血肉残骸中飞出,化为妙音鸟,空中盘旋一周,重新投入古格平措右肩的琉璃灯中,金属盾牌渐次缩小,化为寻常铠甲,贴合在古格平措身上。
古格平措将长剑和戈矛放在一旁,双膝跪地,两手合十,向天祈祷,双目中留出眼泪,似乎在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陆颖士和李雪笠相视一望,都是叹了口气,陆颖士苦笑说道:“没想到,方相氏便这么交待于此地了,这可让我怎么回复崇玄馆那些人,那些人都是身怀异术之辈,如果再迁怒于我,我可担待不起啊。”
李雪笠也有些无奈,说道:“若是有必要,我同你一起向崇玄馆解释便是,这生死决斗是双方自愿,起因于陈年旧事,又有文书凭据在,不论结果如何,也不能埋怨他人。”
潘元吉走到李雪笠身边,对着他和陆颖士点头示意,又看了一眼道隐子,潘元吉头上冒汗,脸上神色尴尬,双手搓在一起,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雪笠知道他此刻难堪,但决斗之事乃是因为方相氏和吐蕃人夙怨而起,和潘元吉并无关系,也不能怪罪他,便说道:“潘员外不必尴尬,方相氏今夜之事和你关联不大,能否劳烦你派些人手,将殿中那些亡灵士兵的遗体,搬运出去?”
潘元吉如释重负,连连点头,转身吩咐管家安排人手,那管家召集仆从时,却蓦然发现,原本地上那几十具尸体,却全都不翼而飞。
潘元吉和管家惊疑不定,面面相觑,那边正在簇拥着古格平措庆祝的一众吐蕃武士,也好似察觉不对,纷纷住口不言,转头望向场中,见得地上那些尸身无影无踪,一个个双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正当此时,殿内风起,烛光连连晃动,风停歇之后,那些火苗似乎比原来矮了半分,大殿中的光线黯淡了许多,似乎连那棺椁之上的宝塔结界之光,也不能覆盖住整间屋宇。
道隐子眯眼看时,轻轻哦了一声,嘴边现出冷笑,那边巴卧眉头皱起,急速说了一句番语,似乎在提醒古格平措。
古格平措推开身边众人,双手一张,地上的矛革和长剑自动飞回手中,他走入场中,凝神四望,又昂首望向房梁,但并未发现丝毫异状。
正当他扭头四顾之时,突然听得身后的吐蕃武士高声惊呼,他急步后撤,右肩上的琉璃灯火焰通明,突然发现自己方才所立之处,出现了一圈金色手印,那些手印不停出现,嵌入地砖约有一两寸,噗哧轻响,尘土飞扬。
古格平措吃了一惊,但见得那手印凭空而现,正一步步朝着自己方位逼近过来,他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呼啸而出,朝着那些金色手印贴地而斩,寒光掠过时,却是毫无异状。
古格平措接住飞回的长剑,疑惑不已,左肩响起一声清啼,那妙音鸟再次振翅而起,在空中来回盘旋,啼叫甚急迫,似乎在警示什么。
众人一起抬头向空中望去,看不出有甚异状,正在困惑之时,那只妙音鸟折返往复而飞,振翅扑腾不已,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笼子困在空中一般。
与此同时,古格平措右肩上的琉璃灯忽明忽暗,急促闪动,他吃了一惊,望向半空中那妙音鸟,口中念诵咒语,似乎在急切催促那鸟飞回灯中。
那妙音鸟听得他召唤咒语,返身俯冲而下,飞至半途,却轰然一声爆裂开来,化为星星点点余烬,溅射在地上。
吐蕃人那边一起色变,众人仰头望向半空时,但见得在妙音鸟爆裂的刹那之间,金光闪耀,见得好似有数个黑色人形悬浮于半空之中,围成一圈,那些人形似由黑烟构成,面貌模糊,躯体边缘飘忽不定,每人肚腹上垂有长长的黑色脐带,背后颈椎处连有一截红线。
但这也仅是一瞬间之事,火光燃爆之后,那悬空人形便消逝不见,如同毫不存在一般。
众人初始时只道自己看花了眼,但左右四顾,见得人人面上都有惊异疑惑之色,方知所见非虚,也不由得心中悚然,暗想这漂浮于半空之物,到底是何方鬼怪?
惊魇之夜 72
古格平措见得妙音鸟被毁,心中恚怒不已,他怒吼一声,手中戈矛和长剑飞出,呼啸刺向方才半空那些烟气人形所在位置,那两样兵刃射入房梁,震裂屋瓦,碎石灰尘簌簌落下,但好似并无刺中什么东西。
众人昂头上观,却不留意脚下地面变了颜色,场地中央的地砖渐次变黑发污,如同有阴影覆盖一般,众人惊觉之时,但见得古格平措已经处在那暗影中心所在位置。
众人虽然不知这地上阴影为何物,但都觉得不妙,纷纷向后退去,分别撤至大殿东西两侧墙壁,留出中间一二十丈的距离。
众人方才依靠墙壁站定,只听得场中央泛起浪花之声,方才地上阴影覆盖之处黑水盘旋奔涌,贡桌案几之类的物品漂浮其上,古格平措站在那黑水之中,上半身露出,双手持兵刃,怒喝道:“赤线人屠,你给我出来!”
众人只听得水底之下传来阴沉笑声,豁然有声中,那黑水翻滚不止,从其中升起一块玄色岩石,上端平整如镜面,下端尖锐如同钟乳石,岩石末端延伸处无数藤条之物,每条长藤的末端都长着一只漆黑人手,在空中翻飞乱舞。
方相氏站立在黑色岩石之上,身披玄衣朱裳、执杖负盾,面带一张黄金面具,面具上有四目,交替眨动,模样狰狞,黑色的油水状之物从他头顶不断淋漓而下,显得整个人都肮脏诡异,他笑着说道:“方才只是和你游戏一番而已,现在才算正式较量。我重新出现之时,便是你死到临头之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陆颖士和张芬背靠近墙壁,望着几尺之外的盘旋黑水,脸上变色,说道:“这是从哪里冒出的泉水?为何颜色如此怪异?”
旁边道隐子冷笑道:“这是冥府黄泉之水,里面通向另一个世界,诸位小心了,莫要踏足其中,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古伏尸或者亡横死之物,到时候被牵连在内,贫道不一定能来得及施以援手啊。”
陆张二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又是往旁边退了几步,后面甲士听闻,也是骇然不已,有些人趁着人群拥挤之际,已经悄然退到大殿之外。
古格平措奋力跳上一张桌子,右肩上琉璃灯焰火大盛,他高声叫道:“你这人屠,休想用邪术胜我!”
说罢,他再次掷出长剑和戈矛,方相氏在兵刃加身的前一刻,消失不见,那剑矛钉入屋宇之上,古格平措扭头四顾,不知那方相氏躲在何处,或是已经潜入水中?
正当他观望之际,电光闪动时,方相氏突然现身在他身侧,狞笑一声,一拳将古格平措打翻,令他跌入黑水中。
古格平措用手抹脸,奋力挣扎站立,但见得微小电弧闪动时,那方相氏再次消逝不见,下一刻又出现在浮空黑岩之上,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李雪笠突然觉得不对,按理说古格平措的神盔甲能够自动抵御一切攻击,为何方才方相氏那一拳却能击中他?
方相氏看着古格平措,笑了起来,声音中有怜悯之意,他说道:“那吐蕃东本,你可知道现在你身处何方?”
古格平措咬牙不答,制御那长剑戈矛前后攻向方相氏,但对方好似能瞬时移动身形一般,轻松躲过自己攻击,他猛攻无果,心中焦躁之余,也暗暗升起一丝恐惧之意。
方相氏一边躲闪,一边俯身看着他说道:“你现在所处之地,为黄泉冥河之滩,乃是阴阳世界交汇之处,所谓浊黑凝滞为地之根,阴黑之主,九地枢机,山林草木,皆禀毒恶之黑,所生为锋刃烁空,黑浪濛勃,昼夜奔涌不停。在这种地方,我可以使用冥官鬼神之力,黑簿之司的一切鬼物亡魂皆听我号令,你又怎能杀得了我?”
听得他这般说法,番僧巴卧脸上变色,道隐子也露出讶异之情,好似第一次听闻一般。
古格平措在水中保持身躯平衡,怒骂道:“你,邪魔,休要胡说八道!”
方相氏冷冷一笑,伸出手杖,向古格平措落水挣扎之处一指,他身下黑水翻滚如同沸腾,无数条漆黑手臂从那水中探了出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足有一人之高,那些手臂一起抓住古格平措肩膀头颈,将他向下拉去,古格平措奋力挣扎嚎叫,唤回剑矛斩杀那些黑色人影,但那自水中而起的人影如同无穷无尽一般,杀之不绝,片刻之后,拖着古格平措慢慢沉入黑水之内。
对面的吐蕃武士目瞪口呆,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便要冲上前来施救,却不料那番僧巴卧挥手喝止,李雪笠只听得他说道:“黑水之中过于危险,你们没有法器,去了也白白送死。东本有木神之绳的庇佑,在那黑水中应该能够保命!”
吐蕃武士半信半疑,朝那水中望去,但见黑色水面之下影影绰绰,似乎有一盏琉璃灯火光不灭,在灯火照映之下,依稀见得古格平措持兵刃和那些纠缠人影格斗不休。
半晌之后,古格平措身躯探出水面,大口喘息,额头发绳上的蓝宝石莹莹亮起,想来他定是战胜了方才拖他入水那些黑色人形。这边的吐蕃武士见得他无恙,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方相氏啧啧称叹,将手杖戳在一旁,在黑岩上抚掌说道:“木神之绳的盔甲和兵器?原来如此,普通的幽鬼果然无法奈何你,那么,便来试试这另一头如何?”
他双手朝下一挥,十指上射出十道红线,没入黑水之中,片刻之后,那滩沉沉水中传来一声巨兽咆哮,方相氏笑道:“找到你了!”说罢他将指尖红线汇做一股,握在掌心,用力拉扯,他立在黑岩之上,身体后倾,极力要从那黑水之中牵出什么东西,他手中的红线绷得极紧,咯吱作响,好似随时便要断掉一般。
巴卧用吐蕃语朝场内高声喝道:“阻止他!”声音颇为焦急,古格平措听闻此言,不由地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但见得面前水面犹如火炮炸裂,浪花溅起丈余,水汽扑灭无数火烛,浪花之中,恍惚见得一条漆黑的章鱼触角从水中探出,犹如合抱之木粗细,那触角末端竟然是一只巨人之手,但见得那巨手伸到半空,抓住大殿横梁,只是一握之间,便将那横梁巨木抓的粉碎。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但见得漫天水花和碎木之屑从空而降,正要掩面躲闪之际,只听得耳边有巨兽咆哮之声,七八条比方才更加粗壮的触角从黑水中翻腾而出,将古格平措卷了起来,再次拖入水下。
惊魇之夜 73
吐蕃人那边登时现出紧张之色,人人探颈朝着水下望去,但见得那黑水沉沉不见底,隐约见得一盏灯火在遥远之处若隐若现,如同夜空孤星闪耀一般,那些吐蕃武士人人双拳紧握,头上冒汗,心中祈祷着古格平措能如同方才一般,战胜水底那头幽鬼,重新浮出水面。
良久之后,众人在汩汩波浪翻滚中,隐约听得清脆碎裂之声,急忙再看时,却已经找不到方才那点莹莹灯火。
巴卧脸色一变,他将赤铜念珠甩出,掷入那黑水之中,口中连连诵咒,那水中搅起湍急漩涡,片刻后那念珠飞出水面,上面挂着一截琉璃宝石头绳,不过绳结已断,宝石也不在闪烁。
吐蕃人那边都是心中一沉,古格平措右肩命灯熄灭,木神之绳也已经断裂,神力如烟般消退而去,那他能护身的所倚靠之物已经所剩不多,连巴卧的念珠也没能将他从黑水中救出,看来他此番已经凶多吉少了。果然在片刻之后,那翻滚的黑水中传出一阵血腥之气。
方相氏立在黑岩之上,连声冷笑,说道:“那和尚,你若是想出手救他,现在太晚了罢?你就该一开始劝阻他不要和我决斗才对。”
巴卧拿回念珠和头绳,端详片刻,面上有悲愤之意,他沉声说道:“这场决斗是你赢了,但还请你将古格平措东平的尸身归还我等,东本是名勇士,应该得到体面的安葬。”
方相氏纵声长笑,说道:“你几时见过被冥河黄泉幽鬼缠住吞噬的人,还能有全尸回来?他现在只剩下怨灵一缕了,就算现身在这里,寻常人也看不到他啊。”
吐蕃人那边听闻此言,有懂汉话的将方相氏所说翻译给其余人听,所有人都勃然作色,或抽出兵刃,或弯弓搭箭,指向半空中的方相氏,口中怒喝咆哮。
方相氏双手抱怀,睥睨而视,笑道:“一场决斗还不够么?那便一起上来罢,让我好好厮杀一场。”
巴卧强抑怒气,用吐蕃语大声说了几句,勉强喝止众人,他转头望向方相氏,一字一顿说道:“等我完成今夜之事,向尚婢婢大相复命完之后,定要回到汉国,和你一较高下。你以为自恃有通幽入冥之能,便能为所欲为了么?我不妨告诉你,这入冥驱鬼法术不是什么赐福,而是一种诅咒,你迟早要为这种法术付出代价。”
方相氏摘下黄金面具,冷笑说道:“诅咒又如何?我从出生到现在,背负的诅咒何止一条?再加上一种又能怎么样?你得空时,到京师太卜属找我,我名叫魏幽求,和你这和尚相斗,一定比方才有趣得多。”
说罢,他见对面众人没有动静,脚下所在的岩石降落下来,没入水面,那黑水迅速向中心收拢,最后消失不见,露出原本地面。当黑水消退殆尽之时,地上仅留有一副银色盔甲和长剑戈矛,正是方才古格平措用过的兵刃和铠甲。
方相氏右手将方才的黄金面具捏碎,那面具化为一捧金屑,飘扬向虚空之中,他左手一探,指尖射出细线,将那套铠甲和戈矛抓在手中,仔细端详,自语道:“那东本不懂法术,竟然也能凭借此物和我周旋许久,看来这样法器不同寻常,我便收下了。”
巴卧高声说道:“这幅神之盔甲,乃是吐蕃止贡赞普的宝物,是我国传说中瑰宝,岂能流落外人之手,还请阁下完璧归还。再者说,神之盔甲、兵刃要和木神之绳一同使用才能发挥威力,”他举起手中的琉璃宝石绳结,说道:“现在木神之绳在我手上,你留着那盔甲也并无用处,还请你将它归还我等。”
方相氏闻言微微一愣,他暗中将法力注入到那兵刃铠甲之中,果然全无反应,看来若是不能配合这木神之绳使用,这便是一套普通器物。
道隐子见得这般模样,走上前去,冷笑道:“太卜令既然决斗战胜了那吐蕃东本,这战利品自然就归属他所有,为何要还给你们?想要这兵刃盔甲,便拿东西来赎罢?”
方相氏冷哼一声,说道:“黄金万两,来换你这套赞普的神之盔甲和兵刃,不算亏罢?”
巴卧尚未说话,他旁边的那叫朴容萨的吐蕃女子已经忍无可忍,她冲上前去,俯身在地,右手向地上一伸,口中诵出一个音节,右臂的蛇形纹身如同闪电般滑如地下,还未等方相氏和道隐子反应过来,两人所在之处已经为一圈宝轮之象围住,那地面图像为千幅金轮之形,有马兵、 象兵、车兵和步兵之象分布在轮的中载上,轮上四兵射出蓝白电光,闪电腾起在空中,围绕着方相氏和道隐子身躯闪动,劈啪作响,两人犹如身处电光组成的荆棘树丛中一般。
朴容萨昂首望着被围在阵中的方相氏和道隐子,切齿说道:“你们这些人,贪得无厌,如同豺狼一般黑心,我看你们今番是否还能猖狂得起来!”
方相氏和道引子初时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相视一望,道隐子狞笑道:“吐蕃人难道不懂礼数么,一个小丫头怎能对长辈如此说话?我便替你师尊稍稍惩戒下你罢。”
说罢,他口中默诵真言,脚尖离地而起,身躯上白光闪动,道服和皮肤在白光中变得越来越透明,他气息鼓荡之时,竟将围绕身周闪烁的电光生生逼开。
眼见得双方要发力过招,李雪笠突然奔至两方中间,伸手阻拦道:“够了,各位请暂且停手罢!”
道隐子冷笑一声,说道:“世子,这次是那吐蕃女子心存杀意,挑起纷争,可怪不得贫道啊!”
朴容萨眉毛一挑,对着李雪笠喝道:“你这汉人,又没有法术,到这里来是赶着送死么?还不快点走开!”
李雪笠摇了摇头,对朴容萨说道:“方才的决斗已经死了一人,我不想再见你们自相残杀,蕃汉之前交战数十载,国疲民哀,会盟和平来之不易,一旦战事开启,又是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我不相信那吐蕃百姓,就不想过平静安详的日子,还请姑娘住手退下罢。”
朴容萨喝道:“是你们那两个道士欺人太甚,要抢夺我国瑰宝,倘若他们肯归还铠甲兵刃,我岂能对他们出手?”
方相氏负手冷笑说道:“这是我决斗赢来的法器,不过我也没说不愿还你啊,万两黄金来换,一分一毫不能少。”
朴容萨咬牙说道:“无耻之徒!”说罢,她将左手也拍在了地砖之上,无数鸟兽飞禽纹身从她左手滑向地面,奔向道隐子和方相氏所在方位。
惊魇之夜 74
李雪笠见得情况紧急,大喝一声,说道:“且慢动手,我愿意将那铠甲赎回还给你!”
朴容萨愣了一下,手上法术登时停住,那边的方相氏和道隐子也吃了一惊,没有料到李雪笠会替吐蕃人交纳这赎金。
朴容萨方才已经知晓李雪笠身份,自然不怀疑他的财力,但方相氏道隐子相互一望,暗中嘀咕了一下,这万两黄金只是方相氏随口一说,他料定对面番僧和武士拿不出这些钱来,是想挑动对方动手而已,现在李雪笠突然插手,反而让自己不好食言,有骑虎难下之感。
苏慧听得李雪笠此言,吃了一惊,她疾步趋到近前,低声问道:“世子,你哪里有万两黄金的积蓄?”
李雪笠附耳对她说道:“我现在手上是没有这么多,但我在城郊还有间别墅,可以卖掉,倘若还是不够,那我回到并州之后,再向父亲和兄长借一些罢。”
苏慧摇头道:“世子,就算是你能凑齐了这些钱,为了这些吐蕃人,白白送出去,值得么?”
“值得。”李雪笠看了看两遍对峙的人,低声说道:“我不觉得长庆会盟是废纸,这二三十年来,边境没有大的冲突,百姓得以修养生息。我见惯了疆场杀戮的情形,实在不想那军民涂炭的情形再现了。另外,今夜的灾变若是从外而起,这两方人还有可能联手御敌,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倘若外魔未现,便自相残杀,那今夜我等便没有侥幸生还之理了。”
说罢,他朝着方相氏高声说道:“若是太卜令信得过我,我现在便立下字据,一个月之内将黄金万两交付于你。但现在,还请阁下将东本的盔甲兵器还给吐蕃人一方罢。”
方相氏见李雪笠这般说法,思索片刻,有些怏怏不乐,他说道:“既然世子出手如此豪气,愿意为了异邦之人出头,在下哪里好意思要世子这万两黄金?今夜便当是看在世子面子上,便宜了这些吐蕃人!”
说罢,他将手中的盔甲兵器向空中一抛,脚下一顿,地面之上登时现出一滩黑水,汩汩涌动,他身躯倏忽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朴容萨吃了一惊,抬手接住了对方抛过来的铠甲兵刃,道隐子也收敛了法身,冷笑道:“小丫头,你还真以为你这宝轮四兵雷电阵,能困得住我俩?”
朴容萨皱眉不语,她站起身来,围绕着道隐子的阵法消退而去,地上彩色符文如同虫潮一般从四面八方退回她所立之处。她看了李雪笠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向巴卧那边走去。
巴卧接过朴容萨交还来的盔甲兵器,嘱咐后面吐蕃武士小心保管,然后叫上朴容萨,一起来到李雪笠和苏慧近前,鞠躬施礼,说道:“世子劝解纷争,避免了流血冲突,使得止贡赞普盔甲得以归还我邦,贫僧感激不尽。”
李雪笠躬身还礼,说了些谦让之词,巴卧见得身后的朴容萨扭头望向别处,神情郁闷,便说道:“朴容萨,你还未曾向世子表示谢意。方才你着实胆大,敢去以一敌二,你可知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是你自己能对付的了的。冒失出手要吃大亏,还不快谢世子替你解围!”
朴容萨对李雪笠鞠了躬,低声说了句谢,然后扭头转身离去。
巴卧现出无奈之色,对李雪笠说道:“我这徒弟,乃是吐蕃贵族出身,自小骄纵惯了,心性高傲,失礼之处,还请世子原谅。”
李雪笠摆手表示不在意,然后说道:“上师汉文说得如此流利,是否是在中土生活游历过?”
“我年轻之时,”巴卧说道,“曾经在京城太学游学过,修习中土佛理,也钦慕贵国圣贤辈出,礼仪成俗,国运昌盛,后来两国交兵,我也是痛心疾首。”
李雪笠问道:“那看来巴卧上师之前是主和一派了?”
巴卧说道:“长庆会盟条约拟文之事,我也曾出力参与。看得出,世子也像是主和之人,方才一直就在斡旋调解那紧张局面,若是今夜世子不在此地,也许对面的那两个道人,早就按捺不住,对我等出手了。”
李雪笠默然点头,他转头望向祭坛之上的那口棺椁,方才方相氏和古格平措相斗,并未波及那处,看来巴卧设下的结界果然坚固无比。
巴卧见李雪笠望向祭坛,神色微微一变,李雪笠察觉道他神情变化,干脆直接问道:“上师,我不妨直言,我方才在这古寺之中遭遇诸般怪事,险些丢了性命,而后又在地道之中另有奇遇,有人告诉我,今夜之内,天亮之前,那棺椁中女尸定然会有更大的变怪,危及在场中所有人性命。请问上师对那棺中女尸之事了解多少?这其中到底有何蹊跷之处,如何才能防止今夜的灾变?”
巴卧听了李雪笠此言,沉默良久,他内心似乎有犹豫之意,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世子,你我虽不相熟,但能感觉你是生性纯良,具慈悲心之人,想来也是和我佛有缘。但今夜之事,迫于形势,我无法将其中隐情一一告知,至于你所忧心之事,我等受那潘员外和他人之托,也有所准备,祭坛上的黄金水晶塔和如意宝珠等五样瑰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带出蕃界的,跟随贫僧一起做法事的那几个黄衣僧人,也是我门派中的一流好手。世子,我所能告知你的,也只能有这些了,今夜之事,我也是拼尽全力,避免那万劫不复的结果。”
李雪笠沉吟不语,巴卧所说的“受潘员外和他人之托”那他人指的是谁?又是谁能调集这么多法器和番僧来到此地?这些人所图究竟为何?潘员外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巴卧又问道:“我在世子和旁边这位姑娘身上,还能感觉到一股地缚灵的气息,但那灵气好似对二位并无恶意,想来便是世子口中的奇遇来源罢?”
李雪笠和苏慧相视一望,觉得面前这番僧好似不像坏人,较之道隐子和方相氏更能令人信赖,便说道:“那是这间古寺的奠基之人,跋摩法师,当初此地为京观变怪之所,害人性命无数,跋摩法师施展神通镇压邪物,并在其上修筑了庙宇。”
“此地原来是京观之所?”巴卧听闻此言,脸色微微一变,他转头望向祭坛上的棺椁,又看向潘员外仆人搬过来的铜制仪器,眼神中现出了焦灼忧虑之色。
惊魇之夜 75
李雪笠和苏慧同巴卧又谈了几句,躬身施礼而返,陆颖士迎了上来,说道:“世子方才又消弭一场争斗于无形之中,真是善莫大焉。”
李雪笠见得他好似也不想将和吐蕃人的矛盾闹大,心中稍稍宽慰,但看后面几人时,张芬正在和道隐子低声说些什么,好似有不乐之意,方相氏一人独坐在案几之后,闷闷独饮。李雪笠转向陆颖士问道:“你临行之前,范太守有没有交代你说,在必要之时,要挫一挫吐蕃人的气焰?”
陆颖士苦笑道:“哪里有这回事?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番僧和吐蕃武士会现身此地,否则我肯定要多添加人手。那吐蕃人悍勇好斗,可不是好惹的,更何况他们还有曳落河在后面呢。”
李雪笠沉吟不语,但陆颖士随后又说道:“我隐约感觉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对今夜之事知晓更多,两人好似都有备而来,有独自行事的权限。至于范太守和两人说过什么,面授了何等机宜,那下官真的就无从知晓了。”
李雪笠也有同感,不管是潘员外、巴卧还是道隐子、方相氏,谈及一些事情时,都给人闪烁其词、云山雾罩之感,却不知自己如何才能知道今夜之事其中内幕所在。
李雪笠又朝对面望去,但见的那些番僧和吐蕃武士围绕在巴卧身边,低声议论什么,有些人显出悲痛愤慨之情,说话时咬牙切齿,想来还在为了古格平措之死愤怒伤心。
阻止决斗容易,却不知如何才能消弭这两群人之间的仇恨?李雪笠默默叹息一声,说道:“让手下军士提高戒备罢,我只怕天亮之前,还有其他事端发生。”
“世子是指吐蕃人还要闹事么?”陆颖士皱眉问道。
李雪笠犹豫了片刻,正要答话,突然听得殿中铜仪上机括响了一声,那金铜仙人和胥徒雕像的左手之箭转动起来,一起指向门外。突然之间,外面军士中响起喧哗惊呼之声,隐约还听得有旁人的负痛惨叫。
李雪笠和陆颖士对望一眼,都是吃了一惊,莫不是外面军卒又和吐蕃人起来冲突?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能不令人头疼?
两人转身飞奔出殿外,见得殿外屋檐之下,一群甲士围在一起,脸上都有惊异之色,却并未见有吐蕃人的踪迹。
两人心中稍安,用力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大声呵令众人安静,借着火把亮光向人群中看时,但见得方才那潘府管家,正俯身趴在一张桌子之下,惨叫连连,脸色煞白,周围众人都是手足无措,还有几人蹲着桌下,一脸惶急之情。
陆颖士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管家在此惨叫?是谁人伤了他?”
旁边一个潘府仆人将方才经过一一道来,方才古格平措和方相氏决斗之后,殿中甲士回到院内,原本案几上的烤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潘府的曾管家便带着几个仆役收拾餐具,见得有一桌上的割炙刀具、汤匙和筷子都消失不见。
那割肉刀和汤匙都是金银所制,筷子为象牙质地,价值不菲,潘府众人疑心是有军卒将餐具私自藏起,要求归还,军卒矢口否认,两下便吵了起来。
正当两群人情绪激动、互不相让之时,有人听得桌下有轻轻叮当之声,众人停下争吵,俯身向桌下看去,但见的十余柄刀具、汤匙和数双象牙筷吊在桌底之下,刀具和汤匙摇摆不定,相互撞击,发出金属撞击之声。
众人见了这般情形,都是颇为意外,潘府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边错怪了对方,但又奇怪这些餐具为何被吊在桌底?若是桌内有吸铁磁石之类,那也不应将金银器物、象牙筷子也一并吸住。
那曾管家跪在地上,向桌下观望片刻,伸手握住一柄正在摇晃的银汤匙,轻轻一拔,却不想那汤匙看似摇摆不定,好象随时便要掉落,但一触之下,却是牢牢黏在桌底,固不可脱,他连拽几下,都是没能将那汤匙拿回。
曾管家惊疑不定,伸手向旁边一柄镀金小刀探了过去,却不想那把小刀突然向下掉落,又掉头飞速射回,将曾管家的左手钉在了桌面之下。
曾管家大声呼痛,嚎叫不已,却死活拔不出那柄刀子,身边仆役慌忙爬到桌下,用力向外拔那柄小刀,但拼尽全力也拔之不出,一连换了几个军士过来轮番帮忙拔拽,都是无能为力。
正当众人呼喊惊呼之时,李雪笠和陆颖士赶来过来,见得这般情形,也是吃惊不小。
李雪笠俯身进去,小心翼翼探看那桌底,周围火把明亮,但见那小刀齐柄没入曾运旺掌心,鲜血从他掌心创口处汩汩而出,浸湿了刀柄,但奇怪的是,那刀柄上鲜血半滴也未曾落在地面,反而又殷殷然向上流动而去。
李雪笠惊疑不定,说道:“这张桌子,或者这把刀有古怪!曾管家,你现在感觉如何?”
“疼,很疼!”曾运旺头上汗珠滚滚而下,他大声喊道:“这张桌子里有古怪,有东西、它在吸我的血,大家快救我!”
李雪笠惊骇望去,果然见得那血迹方一沾上桌子木纹,便消逝的无影无踪,如同水滴落入沙丘一般,再看那曾管家时,他已经脸色煞白,再这般下去,只怕是会失血过多,性命难保。
陆颖士和李雪笠相互对望了一眼,正要商议计策之时,旁边一个年轻道士开口道:“请两位官长暂且让开,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便让小道来降服这桌中之妖!”
李雪笠起身回看,原来是方才道隐子的弟子之一,但见他拔出长剑,单手捏诀,念诵片刻,猛地斩击在那木桌之上。
众人只道是那桌子定然应声而裂,但不想除了桌面上显出一道白痕之外,那全然无损,桌下的曾管家依然惨呼不已,血流不止。
众人束手无策,面面相觑,但听道隐子在身后冷哼一声:“学艺不精,丢人现眼,还不赶快退下!”
大家扭头看时,但见道隐子和方相氏踱步而出,道隐子羽扇一挥,白光闪动时,那木桌瞬间裂为两段,切口平整如境,那桌下的餐具纷纷掉落而下,曾管家将牙一咬,右手用力,终于将钉住自己的那刀拔了出来,鲜血射出,喷溅了一身。他滚在地上,抓住左手,疼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潘元吉和巴卧也闻声赶来过来,问明情况,慌忙令人给管家包扎伤口,一时间手忙脚乱。李雪笠皱眉问道:“这张桌子是从哪里搬过来的?为何会出现这等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