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76
旁边有军卒说道:“这桌子是进餐之前,我等从配殿的天王殿搬过来的,当时只觉得格外沉重,未有其他特别之处,却不想生出了这般怪事。”
天王殿?李雪笠隐约觉得不妙,他转头朝着檐下外面望去,方才从天王殿中莫名其妙而出的那几尊人兽巨像,依然矗立在屋檐之下,面朝大殿,双手掩面,透过指缝窥视着众人,面上狰狞神色不变。
还未搞清楚这几尊巨像为何从远处挪至此地,又为何突然转向面朝殿内,这从天王殿中搬出的一张桌子上,又出现了这般怪异之事,究竟那偏殿之中,到底有何秘密之处?
正当他思量之事,道隐子回头望了一眼巴卧,冷笑对着军卒说道:“看来方才除魔驱祟之时,有人事情没做利索啊。你们几个,将这张桌子抬到远处,积薪烧掉它,烧之前记得让我弟子贴符镇压。”
旁边军卒应诺一声,走上前去,便要将那分成两截的桌子抬走,却不想那两截断桌先后跳了起来,桌腿倾斜弯曲,砸向军卒面孔,如同野马扬蹄一般,将周围数人踢翻在地,然后连蹦带跳,窜入雨幕之中,眼见的便要遁向远方黑暗之中。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万没想到这桌子变成了活物一般,都呆立在场,道隐子哼了一声,手中羽扇射出两团白光,眨眼间便追上那两截断桌,白光旋转飞舞,绕了那桌子不知几圈,只听得两声惨叫声响起之处,那桌子变为两堆碎木,迸射血光,然后散落泥泞地面,即便相隔十余丈,众人也闻到了那碎木处传来的腥臭之气。
众军卒望向道隐子,目光中皆有敬畏之意,道隐子淡淡说道:“这样也好,省了生火烧柴的功夫。”说罢他一转身,从容回到大殿之内。
潘府仆役默默将残余饭食和碗碟撤走,众军卒望着檐下的一排桌椅,心中有隐隐有不安之意,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桌椅会发生变怪之事,有人抽出兵刃,将身边桌椅劈碎,旁边人也依样行事,众人一起将残破桌椅尽数扔到檐外院中。
李雪笠和陆张等人回到殿中坐定,每人各怀心事,李雪笠想起方才在管家受伤之时,这殿中铜制仪器上,金铜仙人和胥徒雕像动了起来,两者都指向殿外一个方向,莫不是这铜仪除了计时之效,还有其他功能?
他抬头向佛台之下的那台铜仪看去,但见得仙人和胥徒之象手上的箭矢,都已经垂了下来,和方才鸣响时截然不同。
道隐子冷笑一声,说道:“世子也发觉那铜仪不对了罢?潘元吉那老儿,狡猾的很,遮遮掩掩隐瞒了不少事情呢。”
李雪笠超对面望去,但见的潘元吉正在和巴卧师徒低声说些什么,几人面上隐约都有焦急神色。
张芬低声说道:“方才那桌子发生怪事,吸人鲜血,莫不是吐蕃和尚在搞鬼?”
“非也。”道隐子摇头道:“那巴卧和尚方才就在这大殿之中,此人道术和我在伯仲之间,若是他有和动作,我和方相氏定然能有所觉察。”
“那管家是潘元吉带来的,”陆颖士说道:“巴卧应该不会用法术刺伤自己那边的人。”
“我方才说过了,”方相氏闭目说道:“不知是何缘故,此地风水极为凶险,是培养怨灵尸煞的理想处所,之所以尚未有惊人变故,是残存有镇压禁制的缘故,只可惜那法术年代久远,又有人为削弱缘故,所以……”
“所以会怎样?”陆颖士侧头问道,他抬手擦汗,脸上略有紧张之色。
“今夜会有好戏上演,”方相氏慢吞吞说道,“就请陆司马作壁上观,我正好可以稍微活动舒展一下筋骨。”说罢,他望向那边的巴卧师徒,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苏慧听闻此言,倒吸了一口冷气,方相氏方才和古格平措相斗,好似根本没有使出全力,那黑水中冒出的巨兽只是一击之间,便将大殿横梁抓了个粉碎,若是他真的全力施为,杀得起兴,还不知要将此处折腾成什么样子,旁人只怕都要受到波及,还哪里能安然作壁上观?
这边几人正在低声交谈之际,但见得巴卧怀抱法器,赤足踏步而出,一边低声诵念,一边围绕着那停有棺椁的祭坛而走,仔细听时,他口中诵念的是:“身与本尊德相相应起,口诵真言如狮吼雷鸣,心念生圆双运入等持,具足明咒行者称希奇。”
随着他漫步诵咒,他将怀中的黄金金刚杵、宝伞、右旋海螺、胜利幢等法器逐一插入地下砖石之内,随着他绕祭坛一周,那地面上竟然分别变为红白 色,随后各是法器发出异彩,一起射向空中,光线高至屋顶,将整个祭坛笼罩起来,光影变幻之中,在祭坛之外形成了一道形如菩提寺般的结界,塔殿林立,气势恢宏,晶荧炫耀,看之不定。那结界之形中有象征须弥山的大殿,代表四大部洲的偏殿,寓意镇服一切凶神魔刹的红绿黑白四塔,宝相庄严,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
吐蕃人那边了这等异象,全都赞叹不已,双手合十,低头称颂。道隐子和方相氏相视一望,都是冷哼一声,道隐子说道:“区区一具棺椁之外,布下了三重结界,看来潘元吉和那番僧,心里虚的紧啊。”
“不管他布下几重结界,”方相氏冷冷说道:“时辰一到,我等便将棺椁和尸体一同带走,若是那大和尚不同意,那便杀掉他们,强行破开结界!”
李雪笠望向结界之内,围绕黄金琉璃塔旋转的七枚水晶舍利,转动之速好似突然变快了许多,他心中疑云升起,这潘元吉为何此时变得心急起来?仅仅是因为方才那桌下出现了怪事?
正当他思索之时,突然听得道隐子说道:“方相氏说此地属风水极凶之所,我突然想起一事,十几年之前,当时炼师的最小弟子,名叫何幼玄,为了追查妖人密谋,只身前往剑南、陇右一带,后来离奇失踪,炼师当时心中焦急,飞雁传书,请仙台十友帮忙协查,可是大索遍诸州郡,至今仍然杳无音讯。”
惊魇之夜 77
李雪笠和苏慧吃了一惊,想起方才跋摩所绘壁画之中,好似有一个年轻道士闯入慧炽密谋之地,其后为那无面之人杀死,莫不便是这道隐子口中所说之人?
道隐子继续说道:“那何幼玄我见过多次,外貌俊秀,天资聪颖,论起潜质来,乃是人中龙凤,若是加以时日,定然是能够修炼为道宗真君的人选,昔日炼师对他甚是器重,传授秘法,着力栽培。只可惜十余年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音讯,那何幼玄怕是早已凶多吉少了。”
陆颖士插言道:“道长今番突然说起此事,却是何用意?”
道隐子捋须说道:“此地离得城郭不远,风水却如此凶险,好似一处极阴之穴,有违常理,若不是亲自前来,怕是料想不到此间情形,当然是有这间寺庙镇压之缘故。我在想,当时炼师派人搜寻,路过此地时,会不会将因此将此处忽略过去了?”
“你是说,”方相氏眯眼说道:“当年炼师的弟子,便是死在此处?”
“并无证据,”道隐子说道:“只是脑中念头闪过,随意猜测而已。”
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正聊间,突然住口不语,神色一凛。众人见状,不解其意,片刻之后,但听得在檐外风雨声中,隐约传来微弱呼救之声,只听有人断断续续喊道:“师傅,快来救我……”
道隐子和方相氏一起站立起身,面朝门口,其他人也悚然变色,方才派出的甲士军卒和院中僵尸格斗之后,已经搜遍这整个寺庙,并无其他发现,现在暴雨如注,道路塌陷,交通阻隔,这深夜中哪里还会有人来到此地?
道隐子沉吟道:“有些奇怪,这声音……和我方才提到的炼师那个失踪弟子有些像,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李雪笠和苏慧对视一眼,都有惊疑之意,若跋摩所绘壁画所言为真,那何幼玄早就死于非命了,绝不可能现在还出声求救,另外,刚刚道隐子才提到何幼玄失踪之事,这边就响起来呼救之声,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李雪笠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他扭头望向潘府带来的那台铜仪,金铜仙人和胥徒的手上箭矢开始乱转,方向不定,旁边用细线垂吊的一枚铜球,忽然发出锵然之声,自行偏离方位,向着正北方向摆了过去,然后停在空中不动。
巴卧和众番僧围成一圈,对着菩提寺结界站定,尚在闭目诵经,潘元吉站立在那台铜仪之前,默然观看,神情好似如常,但李雪笠仔细看时,他额头之上已经现出一层细密汗珠。
正当此时,道隐子的五个弟子从殿外进来,为首一人躬身说道:“启禀师尊,后山院中传来有人呼救之声,此事有些古怪,是否需要我等过去探查一番?”
道隐子沉吟不语,低声和方相氏议论几句,陆颖士在旁边有些焦躁不安,说道:“道长,我等今夜来此,主要事务是查验女尸之案,天亮之后将其押送至蒲州。至于这其余之事,我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这荒山废寺之地,处处透着古怪之处,不可不防啊。”
众人响起方才那桌子吸血之事,觉得陆颖士所言有理,正在犹豫时,风雨之中那声音再次传来,只听那人喊道:“附近有没有人在?在下望仙楼何幼玄……受伤难以行动,倘若阁下能出手相救,何某定当感激大恩大德!”
众人听闻此言,一起倒吸一口冷气,那呼救之人果然是道隐子方才说起的炼师弟子,但是据道隐子方才所言,那人分明已经失踪了十余年,今夜突然在此地现身,未免巧合的有些怪异了吧?
李雪笠沉吟半晌,开口说道:“方才陆司马所言有理,此地夜间变怪之事甚多,我之前在殿中勘验尸身之时,后山也是连出怪声怪事,派出去探察的人手也大都有去无回,或异变为邪物。我想还是集中人手,驻守于大殿附近,以不变应万变为好。”
道隐子眉头皱起,说道:“世子官职为在场中最高,按理说应由阁下来拿主意。但这事情牵连到炼师弟子,我仙台十友,皆以望仙楼炼师为尊,炼师如今特承皇帝恩宠,若是让他知道今夜有何幼玄消息而不去探查,此事恐怕要引起炼师愤怒啊。”
李雪笠登时沉默不言,道隐子所言不假,皇帝志学神仙,以那炼师为师,还授他银青光禄大夫官职,若是得罪了炼师,定然会引起皇帝不满,后果的确难以预料。
外间那人又在大喊呼救,那声音遥遥传来,和风雨声混杂在一起,断断续续,语气越发焦迫急促,好似他命悬一线一般。
众人默然无声,觉得此事颇为棘手,无论是去或者不去救那人,都面临不小风险,此时潘元吉走了过来,向众人施礼,然后说道:“老朽斗胆偷听了几位官长方才的谈话,还请恕罪,只不过小老儿想冒死进言一句,还请各位官长,勿要派人前往后山,今夜之事有些特别,这古刹来历颇为复杂,有些事情难以名状,还是勿要惊扰一些沉睡之物的好。”
李雪笠和苏慧想起方才跋摩所绘之事,这里为百年前为京观所在之处,其后塌陷为深穴岩窟,邪祟异变频出,的确处处透露这诡异邪气,在这雨夜荒山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消失了十余年之久的人,怎能不令人怀疑?
更何况,根据跋摩所说,那何幼玄明明已经死在密室之中了。想到此处,李雪笠愈发觉得不安,他扭头望了一眼墙角的衙役老陈,见他依然昏迷不醒,对周围之事一无所知。
方相氏冷笑一声,说道:“记得我方才问你,为何在此处修建寺庙,你是怎么说的?‘我就是一个乡野村翁,哪里知道什么山河形势,相地之法?至于百年前为何在这里选址建庙,我又哪能清楚?’你现在又说这古刹来历复杂,后山有沉睡之物?潘员外,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你有暗藏着什么目的?”
惊魇之夜 78
潘元吉额头冒汗,他抬手擦拭汗珠,脸色发白,强自镇定,说道:“我久居此地,和之前方丈主持相熟,偶尔听得一些传闻而已,方才未敢向各位官长提起那虚妄之说。但现在各位也看到了那桌椅变怪吸血之状,我担心若是有人探望后山,会遇到更加诡异之事,若是害人丢得性命,那便追悔莫及了,还请各位三思啊。”
“炼师弟子下落之事非同小可,不能放任不管。另外我的这五个弟子,”道隐子说道:“跟随我多年,也算略窥道术门径,身手不同于常人,倘若遇到危险,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便让他们几个过去探查罢,速去速回!”
道隐子招手唤过几人,低声叮嘱了几句,提及何幼玄的名字,然后五个弟子收拾停当,背好长剑,戴上斗笠,飞速冲进了那雨幕之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潘元吉见得道隐子不听劝阻,派了人赶赴后山,自己又不能横加阻拦,面上现出焦急之色,他望着那几人远去背影,咬牙顿足,转身离开,走到巴卧身边,和那番僧交头接耳起来。
道隐子立在大殿门边,若有所思,不知他是否忧心去后山探查弟子,方相氏坐回远处,望了一会潘元吉和巴卧,冷笑自语道:“难得有能让那老狐狸头疼的时候,长夜莫遣,就让我一点点把你真面目揭开,如何?”
陆颖士和张芬交谈片刻,张芬走出殿外,让其余军卒加强戒备,看好马匹,留意吐蕃人和院外的情形,陆颖士负手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那祭坛上的棺椁,一会儿望向潘元吉和巴卧等人,神色中颇为焦躁。
李雪笠和苏慧也重新坐回椅中,低声议论,不安之意在两人心中越来越重,两人都隐约觉得有事将要发生,却又不知道从何而起,更何况这殿内两群人又彼此仇视,各怀心思,到时候情形不知道要混乱为什么样子?
蓦然抬头时,李雪笠发现那黄金琉璃塔的水晶舍利中,好似有一两枚已经隐约变色,由原本晶莹透明之状,变为紫色,其一较深,另一枚较浅。
李雪笠以手上指,让旁边苏慧也看那绕塔而转的水晶舍利,苏慧观看一阵,却茫然说自己未察觉那舍利颜色有任何变化。
正当两人纳闷之时,只听得殿外传来张芬的呼喊叫骂之声,紧接着一个军卒踉跄闯入殿中,浑身湿透,那人喘息说道:“陆司马,大事不好了,我们的马匹车辆都不见了!”
陆颖士站起身来,脸色大变,他记起李雪笠和那群衙役好似就经历过这等事情,方才谈起时,自己和张芬还有似信非信之意,道是可能河崖县衙役看管不善,马匹自行走失,没想到自己也遇到了这般事情。
陆颖士心焦如焚,抓起斗笠戴在头上,便冲入雨帘之内,李雪笠暗道不妙,他叮嘱苏慧留在殿内,也跟着陆颖士冲了出去。
陆颖士和张芬带来的车辆辎重之类,都放在中院墙角之处,马匹牵入偏殿之中避雨,初始之时还有人间或过去查看一番,但后来众军卒忙着进食,其后方相氏和古格平措发生冲突,众人又冲进殿内和吐蕃人对峙,几番折腾下来,再去看马匹车辆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雪笠见得众人在雨中围成一圈,张芬正对着负责看管车辆的几个军卒破口大骂,说到愤怒时便要抽剑砍人,陆颖士出言劝阻,沉声说道:“马匹车辆不会凭空消失,辎重也非轻易搬走之物,莫不是有人趁乱下手?方才你们可曾留意吐蕃人和曳落河的举动?”
旁边有人答道:“方才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静,那些吐蕃人和曳落河都留在大殿附近,并未外出,至于那潘员外的仆役,大都在香积厨活动,并未有人来过这里。”
李雪笠扭头四顾,查看地上痕迹,一无所获,正当微微沮丧时,天上一道霹雳闪过,照映的院中瞬间明晰起来,他无意中见得在院门附近墙上,斜着裂开了一道五六尺阔的缝隙,形如人之唇口一般。
那电光转瞬即逝,院中归复黑暗一片,李雪笠隐约见得那裂隙之处,好似有淡淡火光忽明忽暗。他心中一凛,随即一拍正在说话的陆颖士,指着那个方位,沉声说道:“那边有亮光,墙另一侧可能有人,我等过去看看,小心提防。”
陆颖士和张芬随即住口,扭头看去,也发现远处墙中的微光,张芬咬牙低声说道:“那偷马贼原来还在墙外?敢偷老子的马,我定要将他腿打断!”
众人屏息蹑足,潜行至院门附近,张芬大喝一声,踹开院门,手持兵刃跳了出去,后面军卒一拥而上,冲到院外,但墙外空无一人,只有一颗古树,荒草离离,遍地是为暴雨打落之叶。
众人疑惑不已,方才明明见得那墙裂隙中有火光亮起,为何此处并无人迹?李雪笠等人相视一望,来到那墙壁裂隙之处,向那缝隙中望去,却不曾见到院内情景,但见得其中幽暗深邃,延伸深远,竟似别有洞天,其中见得一颗枯树,树下燃有碧绿篝火,火荧荧然,几具无头尸正随着鼓声翩然起舞,火堆旁边正是方才丢失的车辆马匹。
饶是在场众人都是军卒,平素大胆,见了这般性情也是四体惊悚,张芬喃喃自语道:“这事情太过邪门,快去喊道隐子过来!”
李雪笠正要凝神看那些无头尸时,突然听得那裂隙中传来一声怪笑,一只干枯巨爪从墙中探出,其大如车盖,劈头向着李雪笠抓了过来。
仓促之下,众人惊骇呼喊,李雪笠拔剑格挡,顺势一滚,躲开了那巨爪一击,那爪为宝剑所斩,伤口恶臭,它负痛一缩,抓住了离墙更近的一名军卒头颅,顿挫之间便将脖颈拧断,闪电般将尸体拖入那缝隙之中。
众人大哗,惊叫而退,那巨爪再次探出,又将两人抓在手中,拖向墙里。李雪笠见势不妙,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墙面,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用力向外拉拽,想将他从那巨爪手中抢回。
惊魇之夜 79
李雪笠竭力和那巨爪之力相互抗衡,但依然逐渐被扯入那墙壁裂缝方向,旁边张芬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扑上前来,也抓住另一人手臂,拼命向外拉扯,那两个军卒被巨爪握在手中,肢体扭曲,脸色苍白,五官血流不止。
但听凭两人如何用力拉扯,两个军卒身躯都被那怪爪拉入墙壁,那道裂隙也渐次合拢,初时墙上尚余有衣袖,转瞬亦不见。
李雪笠和张芬后退数步,脸上都是愤恨惊骇之色,陆颖士大声喝道:“去找道隐子他们过来,这墙里有邪物,让他们来查看处理……”
“不用喊了,”人群后面传来冷冷说话声音,“我们已经到了。”
李雪笠转头看时,见得道隐子和方相氏不知何时已经站立在众人身后,两人未戴斗笠,亦未披蓑衣,身上却是滴雨未沾。
李雪笠隐隐有怒气升起,问道:“方才有两人被邪物拖入墙中,二位为何不出手相救?”
方相氏摇头说道:“那被抓住的两人早已筋骨折断,脏腑破裂,就算能抢回来,也活不成了。更何况,我想看看这邪物的本来面貌,它的本体可是不在这面墙壁之中。”
众人听闻此言,都是吃了一惊,左右四顾,若是那邪物本体不在墙中,却是躲藏于何处?下一次袭击又将从何处发起?
道隐子摆手让众人让开,他羽扇上射出五根翎羽,钉入那裂隙之墙,然后遥遥将手一掣,那一截墙体轰然而倒,砖石分崩裂开,在一堆乱石之中,众人发现三具枯骸,身上衣饰盔甲都腐朽不堪,似是历经百年掩埋,仔细看其骨殖时,一人脖颈断裂,其余两人手足肋骨皆折,端得便是方才那遇害三人。
张芬惊骇懊恼,转身问道:“这墙中藏的到底是何种怪物?为何道长方才未曾觉察?莫不是那些吐蕃和尚放出来要害我等的?”
方相氏冷笑一声,说道:“农夫垦地开荒之时,将田间野草除刈殆尽,可是过不了多久,那杂草又遍地而长,难道是农人先前有意偷懒不成?”
张芬眉头皱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道隐子缓缓说道:“此间蹊跷事情太多,也许真如同潘元吉那老儿所言,藏有什么不为人知之物。太卜令能驱役鬼物,但这墙中之物恐怕为妖而非鬼,不然他早就有所觉察了。”
陆颖士急道:“那现在这般形势,却是如何是好?倘若放任那妖物不管,倘若它再次将人拉入墙中,我等还有几个人能撑到天亮之时?”
方相氏冷哼说道:“几只匿踪妖孽而已,何须惊慌,要找到它们行藏,又并非难事。”
他话音未落,众人听得几声婴儿啼哭之声响起,在这荒郊僻野的雨夜之中,这声音显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四下观望,最后发现那啼哭之声来自方相氏身上,不由地纷纷退了一步,但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具婴儿木偶,那婴儿身躯短小,但面相凶恶,拳弯卷螺发,渗濑沙鱼皮,完全没有半点惹人怜爱之处,但见那木偶手足乱舞,口中发出哇哇哭声,哭声甚是渗人。
众人看了这般模样,都是倒吸冷气,不知道这方相氏又要施展何等邪术,但见他将那木偶婴儿抱在臂弯之处,低声哄呵,令那婴儿哭声渐停,随后伸出二指,在虚空中变出一条火红钢钉,刺透那人偶躯体,将它钉在了自己前胸之上,低声说道:“五斗焕明是七元,日月飞行六合间,帝乡天中地户端,面部魂神绵相存。”
等那方相氏吟诵完毕,他胸前人偶连连眨眼,目中现出紫色光芒,眼珠转动,扫向众人,被它盯住之人皆有悚然之感。片刻之后,方相氏冷笑一声,说道:“找到了。”
他向着院内一点,众人沿着他所指方向望去,见他所示的,正是立在殿前的那些巨像雕塑。李雪笠心中恍然,将方才自己发现这些雕塑自行移动之事说了出来。
众军卒惊疑不定,张芬率人重新回到院中,远远围住那些塑像,昂首向上望去,只见得那些塑像形状好似有了些许变化,方才掩面之手已经开始略略下垂,神色也比方才更加狰狞。
道隐子绕像一周,冷笑道:“原来如此,这妖物深藏于塑像之中,乔装作伪,噬人血肉,伺机而动,若是不曾觉察的话,定然会让它攻一个措手不及。”
张芬问道:“那现在需要我等做些什么?若是将其推倒打碎,是否会有甚危险?”
话音未落,地下一阵震颤,众军卒身前已经裂开丈余宽的缝隙,七八只巨爪从地裂中迅疾探出,势若奔雷,眼见得便要劈头罩在众人身上。
张芬大喝一声,正要抽剑刺击,却见得那巨爪僵在空中,静止不动,转头看道隐子那边时,他早已欺身至一座神将塑像之前,那神将塑像全身上下都插满白色翎羽,白光从羽毛上疾射而出,刺入那雕塑体内,在隆隆之声中,那塑像渐次分崩离析开来。
那神将之象破碎之后,在它肚腹之内,现出一团脏腑,在雨中腾腾然冒着热气,尚在地上蠕蠕而动,其下生出无数肉芽状触须,朝着地面那道裂隙爬行过去。
道隐子皱眉说道:“真是视之欲呕。”他举手一挥,白光连闪之间,那团脏腑瞬时变为一滩肉泥,方才冒出的巨爪也尽数碎裂开来,掉落回地缝之中。
众人见状,方才松了一口气,但听得半空中一声呜咽,旁边最高的一尊巨鬼之象转过身来,将掩面之手放下,目光睒闪如灯,射出两道蓝色幽光,将道隐子身躯罩定,但见得幽光所及之处,道隐子身上衣衫肌肤尽数化为灰白之色,数息之间,整个人就变为了一座石像,僵立原地。
众人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那巨鬼沉沉怒喝,又转首望向众人,十余个军卒躲闪不及,被罩在那蓝光之内,只是眨眼之间,便也变成了数座石像,在砰然一声中碎裂开来,身首异处。
众军卒几时见过这种情形,骇极而呼,一时间纷乱而走,不成阵列。李雪笠大喝道:“不要退,一起上前将巨像推倒!”
可在一片嘈杂声中,还有几人听得他的号令?无奈之下,他将牙一咬,挥剑冲上前去,想要拼力斩断那巨鬼之像的腿部,他方才冲了几步,眼见得便要砍在那怪物脚腕上,突然觉得肩膀上一沉,身上似有千钧重物压了下来,抬头一看时,但见那巨鬼之像伸出手掌,抓住了自己肩背,那怪俯身朝下,头颅低垂,缓缓扭动脖颈,幽蓝目光正逐渐向自己身躯扫射过来。
惊魇之夜 80
眼见得那道幽光还有几尺之余便要罩在自己头上,李雪笠心中焦躁,若是再不能脱身,自己只怕也要变成先前那些军卒一般的下场,他竭力扭动身躯,奈何那巨鬼塑像腕力惊人,将自己牢牢抓住,竟然挣扎不脱。
正在他焦急之时,突然觉得地面巨震,抓着自己那石像巨手竟然松开一道缝隙,李雪笠趁机翻滚而出,抬头看时,但见的方相氏浮在半空,脸上又现出那张四目黄金面具,其身下现出无边黑水之潭,潭中方才出没的那头多腕足巨大水怪,咆哮怒吼,重新浮现,将方才巨鬼之像拖曳过去,两者正在激烈搏斗,黑水之潭中巨震连连,波浪冲天而起。
李雪笠向旁边退去,喘息站定,暗叫侥幸,抬头观望四处,但见得其余的鬼怪野兽之像,也纷纷现形而动,有几只在追逐啃食院中众人,但大部分都朝着大殿正门方向挪动而去。
李雪笠忧心殿内苏蕙等人的安危,登时便要返身追去,扭头无意间望见方才被石化的道隐子,见那他的石像并未像旁人那般碎裂开来,便心中一动,想这道人既然能位列仙台十友,必然是有些真本事,不至于这么容易便死掉罢?
他停住脚步,大声呼喊道隐子名字,还未喊几声,但见道隐子石像手上那羽扇发出灼灼白光,扇子上的一层石壳碎裂开来,露出那羽扇本来模样。
瞬息之间,那道白光从道隐子持扇之手传遍全身,石块碎裂声中,道隐子一跃而出,他扭头四顾,眼神中隐然有怒意。
方相氏在半空看得清楚,抚掌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仙台十友之一,竟然也有疏忽着道的时候,马失前蹄了啊道友。”
道隐子望向正在黑水中争斗的那两个巨物,冷笑道:“没想到这头妖物还有如此异能,确实大意了。不过你自己也要留神,你唤出的那头水怪,好似并未讨到什么便宜。”
李雪笠转头看去,那巨鬼之像和那章鱼巨怪紧紧缠绕在一起,巨鬼虽然方才行动迟缓,但现在动作越来越快,而且身躯坚硬,水火不侵。那巨鬼之像正用那幽蓝目光灼射巨大章鱼,已将对手四五条腕足化为石质之状,而后掰扯断开,它在搏斗中好似已经占据上风。
方相氏笑道:“就凭这等妖物,似乎不值得让我全力施为罢?只是陪它嬉戏片刻,打发长夜无聊时光而已。”
说罢,他指尖一弹,一条赤线从他手中射入那章鱼巨怪头颅,那水怪巨兽陡然咆哮一声,身躯扩大数倍,行动如同疯狂一般,舞动剩余触足,卷动数丈黑水波浪,原本石化碎裂的部分尽数脱落,从断口处重新再生出黑色肢体。
与此同时,那章鱼水怪口齿大张,对着那石像巨鬼喷出团团黑雾,如同铅块浮空一般,凝聚不去,将那石像头颅紧紧包裹,阻隔住它双目射出的蓝色幽光,巨鬼四肢也被章鱼触角的巨手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
那巨大章鱼缓缓游走,附在巨鬼石像的躯干之上,口器大张,对准住石像胸部,自那水怪口中涌出无数漆黑巨人手臂,反复抓拍在巨鬼石像胸腹之上,殷殷如雷声,仅片刻之后,所击之处金色焰火燃爆而起,石像躯干在章鱼口下爆裂开来。
那章鱼巨怪口中伸出的手臂将石像破损处用力扯开,然后探入其躯干之内,抓食其中的五脏六腑,巨鬼之象挣扎抽搐,轰然而倒,发出巨大悲鸣之声,如同象吼一般。那怪连哮数声,痛声甚苦,其后终于不再动弹,被章鱼巨怪拖着,慢慢沉入那黑水之潭中。
方相氏在空中负手观看,见两头巨怪消失不见,摘下黄金面具,转头向道隐子说道:“我这边事务已毕,接下来要看你的了?”
道隐子冷哼一声,口中诵出真言,将手中羽扇一举,在空中划了一个白色光圈,风雨呼啸之声好似在瞬间停滞,雨点也悬浮于半空之中,不再落下。
道隐子在空中划的圆圈飞速上升,越变越大,直径越有十余丈,将小半个院子覆盖,光亮莹然,正在奔逃中的军卒见得这般情形,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然。
道隐子呵斥一声,但见光圈之内雷电呼啸,横向连成一片,密布如同树根般盘曲交结,发出嗡嗡之音,蓝紫金各色电弧忽现忽灭,跃动不已,狂电若昼,颜色绚丽,犹若梦幻之景一般。
院中军卒昂头而望,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恐惧奔逃之念,而那些变怪的鬼神野兽之像好似觉察不对,纷纷加速朝着大雄宝殿门口方向冲了过去。
道隐子咬牙笑道:“想逃?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情?试试贫道的日月雷霆藏剑之法罢!”
说罢,他将手中羽扇向下一指,那光圈之内的电弧迅疾凝结为无数剑形光柱,光照宅宇,携带雷霆之音,飙然下击,每只光柱都将一头石像之怪首尾贯穿,不过瞬息之间,院中各怪均已粉身碎骨,魂飞湮灭。
道隐子左右四顾,见院中再无异状,哼了一声,收敛神通。方相氏从半空落在地上,向他走来,鼓掌说道:“第一次见你用这般招式,佩服佩服。不过有点杀鸡用牛刀之感,施展起来还未等上片刻,便已结束,看得不甚过瘾呐!”
道隐子皱眉说道:“这塑像之怪潜藏如此之深,竟然避过众人耳目,此事有些不同寻常。另外这寺庙附近,妖氛逐渐变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相氏胸前那木偶婴儿眼睑眨动几下,眼中紫色光芒一闪而逝,他朝远方看去,沉声说道:“方才那潘老儿说了半句实话,此地的确有不少沉睡之物,方才不知何故,已经醒来了不少。现在那些东西四处都有,不过据我查探,邪物最密集的方位,就在后山之中。”
道隐子闻言,眉头皱起,沉吟不语,方相氏说道:“现在看来,最好是应该召唤你那几个弟子回来了。”
正当此时,那后院偏门猛地被人推开,三个人影踉踉跄跄奔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呼:“师尊,后山情况不妙,有厉害妖物出现……”话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经瘫倒在地,其余两人也是身形摇摇欲坠。
陆颖士和张芬方才见得院中妖物已灭,正松了口气,要收拢军卒,清点人数之时,又见得偏门处生出变故,急忙喝令几个军卒上前,扶起那三个年轻道士,将他们搀到近前说话。
火光之下,众人只见得那三个年轻道士脸色青绿,衣衫破损,身上缠绕着枯藤残花,血迹斑驳,气息不定,想来定然在后山遇到了非常之变故,众军士心中皆是惶惶然。年轻道士中有一人负伤过重,已经晕了过去,两外两人也是神色紧张,疲惫不堪。
道隐子见了这般模样,脸色有些难看,他挥手说道:“且进殿中避雨,慢慢说来,也方便我为你们调息疗伤。”
惊魇之夜 81
院中石像妖物既灭,张芬留了十余个军卒驻守在外,其余人簇拥着道隐子师徒走入大雄宝殿,但见的殿内门槛之内伏着两只石像之兽,一为犬形,一类蜥蜴,头顶有角,身躯已经断为数截,被斩断之前还在保持向内攀爬的姿势,想来是番僧巴卧那边人出手所致。
苏蕙迎上前来,李雪笠见得她无恙,略略放心,苏蕙方才也看到了院中石像妖物变怪的一幕,见李雪笠又逃过一劫,也是庆幸不已,两人略略谈了几句,说起各自各自惊险经历。
那边道隐子让军卒搬来椅子,让三个弟子坐下,取出丹丸令其服下,然后检视三人身上伤口,但见得几人伤痕遍布,视之触目惊心,其中伤势较重者腿骨折断,伤口处有青绿色植物汁液残留痕迹。
旁边方相氏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三人,说道:“真是好重的妖气,那后山上到底出现了何等异状?”
道隐子为三人包扎伤口,点穴止血,他脸色铁青,见那三个弟子喘息已定,方才问道:“你们中有两人未曾回来,他们是不是已经折在后山了?”
三个弟子相视一望,都有悲恸之色,为首一人说道:“弟子无能,未能将两位师弟救出,请师尊责罚。”
道隐子挥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与我详细说来,方才那后山之中,到底是何等情形?你们有没有找到何幼玄的踪迹?”
三个弟子沉默片刻,脸上闪过惊骇之意,为首那人说道:“我等无人方才飞奔入后山之中,其中或有僧舍,久废无居人,蓬蒿渐满,难辨路径。我几人只能听着那时断时续的呼救之声摸索前行,但都不得要领,那声音似乎方位难辨,忽东忽西,引着我等直入密林深处。”
“之后那呼救之声却不再响起,我等只觉得路径曲折多杂,四下里弯环相似,树木丛密,难认路头,想起方才师尊叮嘱不要入山太深,我们就有了折返而回的念头。几人方才驻足交谈商议,那人便又出声呼喊,让我等勿要丢下他不管而去。”
“此刻我等心中已经有些疑惑,但那声音突然说自己名叫何幼玄,是望仙楼炼师亲传弟子,为奸人设计施法所困,在此已经囚禁数载,若是我等能将其救出,他师门定然厚礼回报。”
“我当时问话,说既然他自称炼师弟子,可有什么凭据?那人将炼师籍贯样貌和性格癖好细细说来,又提及和炼师关系密切之人,也说到了师尊你,甚至提到一些宗门中修炼密事,我等也便相信了他。”
“接下来,那声音便指引我等如何在这密林之中前行,据他所述,此处有迷魂法阵,不问路道阔狭,林间之径中但有太白红杉的转弯便是活路,没那树时都是死路。如有别的树木转弯,也不是活路。若是走差了,左来右去,十天半月也只走不出去,也发现不了何幼玄被困之地,我等只会活活耗死在这丛林之中。”
“我等当时依照了他的指点,寻标识前进,片刻之后便来到一处山洞之前,洞口狭小,为灌木所掩,入了山洞,其间开阔,但见得里面建有一座小小屋宇,点燃火把看时,那屋好似禅房模样,红泥墙,门上有胳膊大锁,贴封皮朱印,牌匾上却是梵文,我等并不识得。”
“哦?”道隐子皱起眉头,沉吟不语。此事潘员外立在远处,突然插言道:“后来呢,你们几人可曾进入那房间之中?”
道隐子和方相氏哼了一声,转头瞪向潘元吉,只听得那弟子说道:“那人听得我等进了洞中,声音越发焦急,让我几人进入那红泥屋宇救他,说他就在其中,既然已经到此,我等又岂有袖手不管之理?”
潘元吉脸色扭曲,沉默不言,以手扶额,眼神中似乎有焦灼无奈之意。
那弟子又说道:“当时我施展法术,斩断大锁,旁边有师弟解开封皮,推门进去,但见得房间中幽冥阴沉,漆黑一片,我等燃起火把,才发现那屋中原来空无一物,只有一口枯井,井口之旁探出许多干枯藤蔓,爬满地面,那人的声音便是从枯井之中传来的。”
李雪笠和苏蕙立在远处,听得这般说法,想起跋摩所绘的壁画之事,都是心中隐然觉得不妙,跋摩所留下的封印、眢井、黑气和那为人杀死的年轻道士,在这叙述之中已经连为一串,好似有什么人故意诱使这几人赶赴后山一般,两人心中顿时升起忧虑之情。
道隐子沉吟道:“房间内只有一口枯井?那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那弟子说道:“我等几人高举火把,向着井内照耀下去,透过那井口藤蔓,但见得下面空间甚是开阔,一个年轻道人俯卧在地,昂首向我等呼喊求救,旁边还有数个人或坐或卧,正喘息呻吟,那井下角落之处,还横列着几头妖怪身躯,当时我等还道是为那人所格毙的邪物。”
道隐子追问道:“你可看清井底那人的模样,是否和我同你描绘的何幼玄样貌相似?”
“十分相似,”那弟子苦笑说道,随后颤栗一下,喃喃说道:“不过后来想想,却是令人费解……”
众人不解其意,何谓“令人费解”?还未来得及相问,只听得那人继续说道:“井底那人伸手呼救,让我等拉他上去,井底其余几人也一同呻吟求援……当时我等几人并未细想,便要跳入那枯井,只是那枯井井口为藤蔓所封,我便抽剑将那些藤蔓砍断,那藤蔓虽已经枯萎,但斩起来颇为费力。”
“你闲言少叙,”道隐子有些不耐烦,说道:“何幼玄有没有救出,你两个师弟是怎么死的,我想只道这些,你说些无关紧要的藤蔓作甚!”
三个弟子对望一眼,目光中隐约有惊恐之意,方才说话的那弟子低声说道:“师尊,这蹊跷之处,便生在那藤蔓之上。”
旁边围住倾听的众人“咦”了一声,远处的潘员外听得此言,突然脸色微变,他不动声色向后退去,一边后退,一边向旁边的管家施了个眼色。
只听得道隐子那弟子苦笑说道:“我方才费力砍断那些枯萎藤蔓,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声音陌生,绝非方才何幼玄之声,紧接着那些断掉的藤蔓从井口垂落井底,簌簌伸展,开枝散叶,结出一朵朵红色之花。我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得耳边刮剌一声响亮,如同雷鸣一般,一道黑气,从井底翻滚而出,掀塌了半个殿角。”
惊魇之夜 82
“那黑气阴冷,侵体而寒,将我等手中火把尽数打灭。我等几人吃了一惊,片刻无言,随后重新燃起火炬,向井底照时,却见得井底藤蔓已经长成一片,将方才妖物和人之躯体都遮盖过去,看不清其间情形,再呼喊何幼玄名字时,只听得他在下面出声催促,让我等快下去救他。”
“我等那时未曾多想,便先后从井口跳了下去,朝着那一团蠕动挣扎的藤蔓枝条走了过去,等我掀开那绿叶藤条,却见得那藤蔓之下只有一具尸骨,尸身为一截石笋穿过肚腹,那白骨身上的衣衫早就腐烂为一团败絮,随手一拨,便碎裂飞扬在空中。”
众人听得悚然,那方才还在呼救说话的人,怎能瞬间化为一堆白骨?只有李雪笠和苏蕙心中明了,暗叹一声,果然那死在密室中的道士便是何幼玄,却不知道他既然已死,为何有能发声求救,指引人去到后山寻找尸身?
道隐子沉吟片刻,问道:“方才你们说,那井下还有其余人在,可曾查看那些人是何情形?”
那弟子说道:“我等几人分散开去,拨开那藤蔓,见得其下俱是干尸残骸,和方才所见迥然不同!”
方相氏说道:“既然是一堆尸骨,那方才又是何人和你们说话引路?莫不成你们几人都中了魇术?”
“弟子法力不精,”那人低头说道:“未曾辨识之前的异状,我等几人沿墙壁而走,正要详细查看那井中四下情形时,只听得方才何幼玄那具尸身又发出了声音,但听他笑道:‘诸位师弟,你们终于下来陪我了,十几年了,孤身一人在此,甚是寂寞啊。’”
众人听得惊悚无语,只听那道士继续说道:“当时我等几人也时骇异不已,几人小心围了上去,用兵刃挑翻那具尸身,见得其头颅口齿中探出一根藤条,其末端开出一朵黄蕊红瓣之花,那黄色花蕊不断震颤,口出人言,不过这次却是换了一个声音,只听那物说道:“我等了如此之久,终于有新鲜活人过来了,真是天可怜见!”
围着的众人面面相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花朵能出人言?这般说法未免过于荒谬,李雪笠站在人群之后,若有所思,方才自己在大雄宝殿中勘验尸身时,曾经数次为院墙外的诵经声、笑声打断,记得有次自己用箭矢射破木门,那门后却空无一人,众衙役惊疑不定,纷纷说是庙中鬼怪有出没,现在回想起来,那门后断垣残壁处,好似也有数截枯藤萎叶出现,却不知和这道士所述之怪象,是否有甚关联?
道隐子面上不动声色,挥手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只听那弟子说道:“我等正惊异间,只听得那井下四壁之上沙沙作响,无数藤蔓之叶摩挲而动,如同波浪翻滚一般,在那幽暗之处绽放出朵朵红花,那些花朵一起震动不已,花蕊乱摇,发出重叠人声,笑着说道:“三千年了,终于有得见天日的时候,还有这般鲜活血肉享用,何其美妙!”
“我等听得这般言语,心中知道不妙,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墙上藤蔓簌簌抖动,分裂开叉,原来为绿叶覆盖住的尸首,逐一被藤条吊着直立起来,尔后摇摇晃晃向我等围了过来,还未等我几人反应过来,那地上藤条弹起抽了过来,如同长鞭一般,将我等手中火把打掉,火把在地上被蔓延翻滚的藤条枝叶盖住,片刻便熄灭下去。在那黑暗之中,只觉得脚下藤条噼啪生长涌动,颠簸起伏时站立不稳,那枝条如同无数虫蛇般爬过脚面,困住双足,下一刻便要顺着腿脚攀附上来……”
道隐子皱眉说道:“你们就这样束手就擒了?我传授于你们的天衡地轴剑阵呢?怎不施展出来?就算不能制敌,保命总可以罢?”
那弟子低头说道:“黑暗之中,我等猝然临敌,被那藤蔓分隔开来,却无从联合施展剑阵法术,弟子做法竭力相抗衡,击退那些干尸和缠人植物,稍稍得空之时,从怀中掏出夜明苔,抛了出去。荧光之下,只见得地下藤蔓层层叠叠,如同潮水一般来回游走,有三位师兄弟倚墙站立,和干尸周旋,但卢师弟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胸腹破开,五官流血,无数藤蔓从他身躯伤口处钻入钻出,片刻之后,身躯便露出白骨,隐约见得有一朵红花叼起他的眼珠,吞了下去,那花朵一边发出笑声,一边从他尸身上滑了出去……”
众军卒听得寒毛直竖,只听那道士继续说道:“我等见了这般情形,心知若是不全力一搏,只怕马上便要如同卢师弟一般下场,于是高声呼喊,我几人竭力摆脱身下藤蔓,甩开干尸,聚在一处,同时跃向半空,将剑掷向地面,祭出剑阵中天摧地塌式,要将这枯井之下的密室,连同这些噬人藤蔓一同毁掉。”
李雪笠只觉得隐约不对,跋摩提过,那眢井是封印所在,当初镇压了洞窟变怪的诸般妖物,后来据说为那叛僧慧炽部分破解,今夜隐然已经有黑色烟气逸出,和这殿中女尸联系在一起,现在那藤蔓作怪,又将道隐子的弟子引诱过去,究竟是所图何事?
苏蕙也有不安之意,低声说道:“世子,我怎觉得这其中颇有蹊跷呢?”
李雪笠示意她噤声,继续听那道士叙说,那人说道:“我等全力一击,巨响之后,烟尘乱起,藤蔓断裂坠入地下,枯井密室不复存在,山破石裂数百丈,两旁皆是青岩,其下幽深不能见底,想来卢师弟遗体也应该坠入其中……”
“我等几人站稳落地,正在擦汗喘息时,但见得那山石破裂处有隆隆震响,一巨人之形从那深隙之中探首而出,它长笑一声,目如盎,口如盆,牙长尺许,身躯为朽木腐土组成,其上千疮百孔,指爪如同树根,躯体上缠绕着无数红花藤蔓,那巨怪一张嘴间,便将宁师弟吸入口中,拦腰咬做两截,一口吞了进去……”
“我几人见得这般情形,都是惊骇失措,仓促之下,结阵攻击,但不想那怪只是手掌一挥,便将我等剑阵攻势化为无形,还将我三人击飞出去……我三人摔在山岩之上,挣扎不起,眼见得那朽木巨怪半身已从深渊中攀爬出来。
只道今番休矣时,突然见得怪物身躯一滞,下半身似乎为其他之物拖曳住,那深渊中传来另一物咆哮之声,隐约听得争执之语,好似后者不欲令之前那物吃独吞我等一般。趁那两妖物相互拉扯搏斗之时,我三人方才侥幸逃出密林,得以活命回来……”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初始听得那年轻道士所言,从深渊裂隙中爬出的那树状巨人,已经十分厉害,似乎能将道隐子五个弟子尽数灭掉一般,却不料其身后还有另外的邪物,如此一来,这局面登时变得十分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