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83
  一时之间,众人沉默不语,道隐子面沉似水,方相氏抚弄怀中那木偶婴儿,遥遥望向远方,嘴角露出冷笑,隐约有兴奋之意。
  李雪笠心中不安感觉越来越重,一片寂然中,只听的殿中烛火灯芯噼啪燃烧之声,还有潘府搬来的那台铜仪格格作响,金铜仙人手中箭矢指向北方,胥徒手中之箭却是指着在场众人方位,颤巍巍抖动不止。
  李雪笠看得那台铜仪,心中疑惑,抬眼看潘员外时,却见得他指挥众人,已经远远退开,将方才祭祀用品一一收拾起来,一众曳落河却已经披挂全身,抽出兵刃,一副备战之态。
  道隐子突然仰头长笑,对着潘元吉说道:“潘员外,若是我不曾记错,你那一行人,当初应该是从后山过来的罢?你方才又说那后山有沉睡之物?我两个弟子就偏偏丧命于那里,这前后发生之事,真是太巧合了吧?”
  潘元吉为一群番僧和曳落河簇拥在当中,不慌不忙沉声说道:“老朽进寺之时,的确从后山进入不假,但未曾进过那山洞中的屋宇,更没有和什么邪物交谈过。方才道长命令弟子前去后山时,老朽也出言劝阻,道长若是以为是小老儿有意设计陷害阁下,那真是无稽之谈了,引得那邪物出没,吞噬活人,于我有何好处?难道小老儿便不是血肉之躯,妖物会避之不食?”
  方相氏冷笑道:“这些姑且不说,方才道隐子和我谈起炼师弟子失踪之事,没过多久,外间便响起了怪声,那声音自称是何幼玄,引诱着这几个年轻后生前往后山,遭遇不测。从这时机上看,也未免拿捏得太准了罢?那后山妖物竟好似能听到我等闲谈一般,我怀疑是在座诸人中,是否有谁向那妖物透露消息了。”
  “捕风捉影,罗钳吉网,”旁边番僧巴卧高声说道:“只会让自己人相互猜忌,自我残杀,面对外敌时一败涂地,汉国历史上发生过这般事情,吐蕃也不例外。我可保证自己这边没有人和妖物沟通,意图陷害阁下。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集结人手,应付可能来犯的妖物才对!”
  道隐子冷笑道:“大和尚,你说话说得漂亮,但我那两个弟子的性命,岂能便这么算了?这笔账应该追究在谁的身上?”
  巴卧说道:“阁下若是认定是我等设计陷害,也请拿出真凭实据,推测臆想之说,岂能当真?此外提醒一句,阁下这几个弟子身上妖气萦绕不去,恐怕非是皮肉筋骨之伤那般简单,还需慎重以待啊!”
  道隐子闻言皱眉,方相氏令围着三个道士的军卒退开,走到道隐子旁边低声说道:“你也觉察到了罢,从方才起,这三人情形就好似不对,身上所残留之妖气不减反增了。”
  道隐子略略点头,转身看自己三个弟子时,但见得几人头上冷汗直冒,身躯瑟缩,从刚才讲完事情经历之后,便一直低头沉默不言,那腿骨折断之人伤势较重,他伤口包扎好后,坐在椅子上,腿上伤口处缠绕几层白色棉麻布,却竟然没有丝毫血迹渗出。
  道隐子觉得事情有异,便走到那名弟子身前,沉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那人恍若未闻,低头嗤嗤而笑,道隐子又高声呵问一句,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游移不定,却毫无敬畏之意,嬉笑说道:“我现在……飘然欲仙……”
  众军卒遥遥见他满头冷汗,五官扭曲,还兀自笑着说出这话,深感怪异,不由地互望一眼,都有骇然之感。
  道隐子哼了一声,手指微微一动,一道白光闪过,将那弟子腿上包扎的麻布割开,断布飘落,众人借着烛火之光看时,那人腿上竟然生出条条青绿色藤蔓,犹如线虫绕物一般,将他小腿一圈圈箍住,那藤蔓自他伤口处长出,蠕蠕而动,细小叶片从他血肉之中生长出来,相互摩挲,发出沙沙之声,不多时众多藤叶便已经将那人整条小腿覆盖住。
  道隐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一步,饶是他道术精深,见多识广,也未曾料想道自己弟子身上发生这等异状。一旁的方相氏蹲了下来,一把将那人腿上藤蔓扯了下来,站起身来,握在手中观看,那断腿的弟子登时脸色大变,疼哭嚎叫,那人竟然挣扎起身,劈手抓向方相氏手中所持的那团藤蔓。
  方相氏轻松避开,一脚将他重新踢回座椅之中,将那团藤蔓捏在手里观看,那团绿叶之物犹如活物一样,在他手里扭动挣扎,茎叶之间嘶嘶作响,藤蔓向前探出,如同毒蛇吐信示威一般。方相氏啧啧称叹,刚要说话,却见得他手中绿光一闪,那团藤条爆射而长,分叉为五六股,闪电般插入了方相氏双目口鼻之内。
  惊变之下,众人目瞪口呆,但见得方相氏登时僵立不动,他手中的藤条叶片越长越大,方才射出的茎须也越来越粗,分叉绕腕攀援,眼见得便要覆盖住方相氏整个手臂,而他依旧僵在原地,口鼻中发出格格之声。
  道隐子在旁边也吃了一惊,说道:“太卜令,你……”
  突然之间,方相氏冷笑一声,伸入他双目口鼻中的藤蔓一阵抖动,由绿变黑,枯萎蜷曲,脱落而出,缠绕在他手臂之上的藤条绿叶也是渐次瑟缩断裂,被方相氏一捏而碎。
  方相氏睁开眼,冷哼说道:“这妖物有点意思,只可惜我非常人,你选错了猎物。”
  方才那断腿的年轻道士现出怨毒之色,朝着方相氏怒吼道:“你阻碍我成仙,我和你拼了!”
  还未等他从椅子上起身,方相氏随手一挥,团团红线射出,将那人牢牢缚在椅背之上,挣扎不得,狂吼乱叫。方相氏不再理他,转头向道隐子说道:“这藤蔓的厉害,你也见识过了,现在其余两人只怕是也着了道,你看如何处理?”
  道隐子望着另外两个弟子,见两人神态萎靡,虽然神志尚且正常,不过面上都是蒙了一层青绿之气,恐怕同样情形不妙。他心中懊悔痛楚,强自咬牙说道:“你们两人,现在感觉如何?且试试运气凝神,看能否压抑住体内妖物之气?若是不行,为师再想其他方法救你们!”
  旁边一人颤声说道:“从方才起,弟子一直在运气和妖物相抗衡,但……但根本抑制不住。师尊、师尊救我,我不想这样便死了!”
  说着,那人站了起来,转身掀开上衣,众人但见得他腰间一片青紫,在淤伤附近,有一团线状长条之物现身于其肌肤之下,正在他躯体内蠕蠕而动。
  惊魇之夜 84
  众人见得那人肌肤下的虫状条形之物,都是肌肤粟立,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方相氏嘿嘿冷笑道:“果然已经钻入肌体了,若是不能及时取出,后果难料啊!”
  道隐子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他伸手在那弟子身上连点几下,封住他躯干要穴,沉声说道:“我现在便施法为你取出体内藤蔓,你暂且忍耐片刻!”
  那弟子连连点头,咬牙静待,只觉得后面白光一闪,腰背处一阵冰凉,接着便是剧痛刺骨,似乎有物钻入自己后腰之中,撕开肌肉,如同在体内追逐什么一般,他兀自咬牙强忍,但片刻之后,便汗如雨下,抓住椅背,负痛大声呼喊起来。
  那人的惨呼之声响彻大殿,旁边众人听得心惊不已,只觉得头皮发麻,牙根酸软,片刻之后,但见得道隐子遥遥将手指收拢,一道白光自那弟子腰间激射而出,悬停于空中,那白色光团形同鸟喙,衔着一团青绿色的长长藤蔓,那藤蔓沾满血迹,长有倒刺,其上勾连着片片碎肉,血滴淋漓垂落,藤条在空中翻滚扭曲,嘶嘶而响,极力向方才那弟子的伤口处伸展而去,眼见得无法再回到那人躯体之内,那绿色藤蔓嘶鸣一声,竟是要冲着道隐子舞动而来。
  道隐子脸色铁青,手指捻动,衔着那团藤蔓的白光瞬间化为数只隼鸟之象,那些禽鸟围成一圈,连抓带啄之下,片刻间便将那团藤蔓撕成粉碎,断裂的茎须落在地上,化为一滩绿色粘液。
  众人都是心有余悸,再看那弟子腰间时,一道十字形的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浸湿衣裤,方相氏趋上前去,手指连点,细密红线在那人肌肤上穿梭游走,瞬时便为他封上伤口,止住血流。
  那人呻吟良久,扭过头来,涕泪横流,道隐子叹息说道:“都是为师之错,让你们去了那后山之中……你受苦了,好生歇息一阵罢,等我去诛杀了那妖物为尔等报仇雪恨。”
  那弟子喘息片刻,望着道隐子,乞求说道:“师尊,还请你再为我割上一次!”
  众人听得大惊,方才那次便已经如此酷惨,血流遍地,为何这人还要求道隐子再来一次?
  那弟子挣扎说道:“师尊,还有……我体内怕是不止这一处,这里,还有这里,筋肉里有,骨头里也有,师尊,求你为我取出来!”
  那人挣扎跪在地上,膝行而至,抱住道隐子双腿,说道:“师尊,你法术高深,定然能救我,再为我切上几次罢,把我体内那妖藤都取出来!”
  道隐子见他脸色苍白,身上伤痕遍布,气息虚弱,哪里还能经得住方才那般折腾,凄然摇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了,下去好生歇息,你身体里……已经没有那般妖物了,别害怕,你没事了!”
  “不,不,”那人嘶吼说道,“还有,在脾胃里,在骨髓里,现在它们要钻进我的头颅里了,师傅,快些救我……”
  道隐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葫芦,倒出两粒止血丹丸,蹲下身,递到他嘴边,低声喝道:“快服下药丸,调理身体!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再说下去……”道隐子突然住口不言,面上显出惊异之色,随即将目光转到旁边。
  在火光映照之下,周围众人看得清楚,一条有如小拇指粗细的青筋,从那道士右眉骨上缓缓而动,向上方游走而去,分叉开来,横贯整个额头,随即在左边发际处消失不见。
  那弟子见得道隐子这般表情,急忙问道:“师傅,你怎么不看我,你为何是这个表情?”
  旁边的方相氏也叹息一声,扭过脸去,不复再言,旁边众军卒见得这般情形,也都是心中惊惧,噤口不言,只觉得身上寒意渐渐升起。
  那弟子见得道隐子和方相氏都不说话,便望向众人,大声说道:“那妖物现在便在我头颅里,是不是?你们方才是否都看到了?……为何都不说话?为何不肯告诉我?”
  周围众军卒心中既是充满惊惧,又有怜悯之意,都是寂然无声,纷纷移开目光,竟无一人肯和他对视。
  苏蕙见那人无奈之下,抱头倒地痛哭,觉得心中酸楚,低声说道:“世子,可有方法能救他一命?”
  李雪笠摇头黯然说道:“从未见过这般妖异之症,除非华佗再世,否则谁也没有能耐为他开颅疗伤啊……”
  “若是能将他送到外间,”苏蕙说道:“寻访名医异人,或有一线生机?”
  “那也要能离开此地才行,”李雪笠说道:“现在妖物既然现身,我等想从此处离开,更是难上加难了。”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得前面一声大吼,急忙抬头向那处望去,但见得道隐子的第三名弟子,方才一直沉默无声,现在那人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将身上道袍撕破,露出赤裸上身,口中大呼道:“我身上为何这般痒!”
  众人吃了一惊,凝神看时,但见得那人身上伤痕遍布,伤口处却不再流出血液,而是不断冒出一截截的枯草,那人跳上椅子,双手浑身乱抓,从身上皮肤破损处源源不绝扯出枯草败叶,随手洒落,瞬间便在椅子周围遍布一圈。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却未想到还能有如此异变之事,那人连连撕扯,突然用手扼住咽喉,连声咳嗽,如同要呕吐般模样,极力挣扎说道:“救救我!”
  接着,那人伸手探入口中,连扯带拽,从咽喉处掏出一蓬蓬的干草,他呼喊的求救之声呜咽模糊,越发不可辨别,那人指缝之间,腋窝之下也渐渐生出枯萎草茎,他的皮肤变得灰白黯淡,形如败革,再到后来,连那人的头发也变为枯黄之色,随着他用力拉扯,发髻松开,一截截枯黄草叶从他头皮上纷纷掉落在地,不多时便已然秃顶。
  这一切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道隐子和方相氏见势不妙,正要急趋上前时,那人站在椅子上,抱头昂首大叫一声,双目坍陷下去,变为两个空洞,一束束的枯草自他眼耳口鼻处不断生长而出,飞扬散落在空中,那人挣扎抽搐片刻,便四肢僵直如同木偶,站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惊魇之夜 85
  众人看得悚然变色,有人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何等妖物,怎生如此厉害……”
  道隐子见那弟子已经如此模样,心知他已经无法救回,咬牙嗟叹片刻,愤恨不已,他和方相氏走到一旁,低声商议对策。众军卒望着那变为一团枯草的道人尸身,也面带惊惧之色,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李雪笠望着站在椅子上那人,突然觉得他头颅微微一动,自他口中涌出一截干枯蓬草,其中慢慢生出一根藤蔓,那藤条由干枯返青,刚吐嫩芽,末端长处一苞红幞,颜色艳冶,眼见得便要缓缓绽放开来。
  李雪笠登时觉得不对,听那几个弟子方才所述,那井底之下的黄蕊红花能出魅惑之语,现在在这人尸身之上生出红色花苞,显然并非吉兆,他正要出言警示,只听得鸣镝之声响起,一只箭矢从对面疾速射来,寒光掠过,将那站在椅上道人的头颅射落在地。
  众人大哗,持械警戒,凝神看时,但见得那箭矢没入身旁石柱之中,箭头为弧形刃铲式镞,是骑兵专射敌方战马之用,那长箭由百斤硬弓所发,势大力沉,将那年轻道人头颅斩断,余势不衰,箭尾雕翎尚且在石柱上嗡嗡震颤。
  再望向对面,引弓搭箭之人是曳落河中一员,那人身高七尺,高鼻深目,胡人模样,脸上一部落腮胡须,样貌威风凛凛,身着鱼鳞铁甲,左手一张鹊画弓,右悬一壶长箭。只见那人射罢,收弓而立,正望着这边众人。
  道隐子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弟子,不怒反笑,握拳踏步上前,说道:“你这胡人,好大的胆子,敢用箭射我门人,是活的不耐烦了么?”
  那人面不改色,说道:“在下乃李都督麾下讨击使仆固忠志,今夜这队曳落河由我指挥,方才那一箭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为了阻止食人藤上花朵绽放而已。”
  众人听他这般说法,转头向地上望去,方才发现了地上那朵花苞,但见那名道士头颅掉地,躯体也摔落下来,颈腔中半点鲜血也未曾留出,躯体之内早已充满枯黄杂草,并无筋骨肌肉,如同一个裹着皮革的植草之人一般。
  方相氏沉吟片刻,随即冷笑问道:“方才那一箭到是利索,怎么,你以前见过这般妖物?”
  “边庭征战苦,”那仆固忠志说道:“神奇怪异,变幻莫测之事经常遇到,在下曾在回鹘巫师那里见过类似的左道邪术。若是不能当机立断,方才恐怕形势危及矣!”
  道隐子看着倒地那名弟子,随手一挥,将那朵半开的红色花蕾斩碎,他知道方才那曳落河并非有意冒犯,便皱眉问道:“倘若这红花绽开,又会有何后果?”
  “花开之后,”那仆固忠志沉声道:“能做人言诡声,蛊惑活人心智,操控木人肢体,散播种子,若是让着食人藤妖物蔓延开来,这大殿之中人人都有危险。”
  “木人?”道隐子问道:“你是指我这三个弟子?”
  “不止他们,”仆固忠志摇头道:“还有方才架着道士进来的两个军卒。”他伸手指了人群中两人,说道:“方才你们二人和这几个道人接触密切,肌肤之上只怕是也沾染上了那妖物所生的麻籽。”
  殿中那群军卒哗然作色,被仆固忠志指点中的两个士兵登时脸色苍白,周围人齐刷刷退开来,现出一片空地,那两人想起方才那道士的遭遇,面无人色,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方相氏疾步上前,朝着那两个军卒打量一番,说道:“果然,这两人身上妖气渐重,只怕也是着了道。”
  “道长可翻开那两人眼睑看看,”仆固忠志说道:“是否有甚异状?”
  方相氏抓住其中一人,不由分说扒开他上下眼睑,一看之下,眼睑结膜之色已经变为一片惨绿,另一人也是一般情形。
  那两人见得这般形势,六神无主,登时瘫坐在地,不知如何是好。方相氏随即用红线将那两人手足困住,丢在一旁。
  李雪笠和陆颖士、张芬等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道隐子和方相氏也走了过来,几人都是眉头紧皱,李雪笠说道:“后山那妖物随时都要过来,现在殿内又是这般情形,真是令人头疼。”
  方相氏说道:“这藤蔓之妖物,荼毒甚广,还是早做决断,将中招之人杀掉,否则传播开去,染上了殿中其余人等,后果不堪设想。”
  陆颖士和张芬都有些犹豫,那两个军卒尚未神志丧失之状,若是不予救治,如此便杀死二人,只怕会让手下心寒齿冷,今后人心难用了。
  道隐子看了看剩余的两个弟子,叹息一声,说道:“若是让我现在就放弃那两名门人,我下不了这个狠心。”
  正当众人难以决断之时,潘元吉带着巴卧和仆固忠志一同走了过来,对几人说道:“仆固讨击使方才回忆起一事,欲告知几位官长。”
  李雪笠点头示意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那仆固忠志施礼说道:“在下方才回忆起一事,二十年前我军和回鹘在苦拔海交战,被敌方施展这种邪术时,一度溃不成军。残余之部为众多木人追杀,我随残军退却至一处盐沼砂堤处,准备拼死一战时,那些木人却绕过我部,转而去攻击他人,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想,也许是此物是惧怕盐矿?”
  众人沉吟不语,不知这曳落河所说之事是否为真,亦或是他另怀有其他目的?半晌之后,道隐子说道:“万物化生,自由相生相克之理,若是现在有盐在此,何妨一试,也许能救这几人性命。”
  潘元吉说道:“今夜老朽正巧带了一袋盐到此,以作烹饪之用,想来下人还未曾用完。”说着,他招手示意,让仆人将那袋粗盐搬了过来。
  方相氏将那两个军卒提了过来,同先前两名道士放在一处,随手在四人身周撒了一圈盐粒,然后伸手探入袋子,又握了一把盐出来,说道:“你们几人中,有谁想先试试这卤盐之效?”
  两个军卒面上显出迷茫之色,但两个年轻道士却是脸色突变,五官扭曲,不顾身上为红绳束缚,咆哮一声,不约而同向着方相氏冲了过来。
  方相氏冷笑一声,伸出左手,手指弹动几下,从梁上地上射出无数红色丝线,将那两个道人手足躯干缠住,令那两人遭丝线黏然縻绊,不能自解脱走,如同入蛛网之虫一般,无法挣扎得动半分,方相氏转头望向道隐子,说道:“那我便试试这盐是否有效了?”
  道隐子见得两个弟子神志渐失,连声咆哮,表情已非常人,他心中焦灼,无奈之下也只能点了点头。
  惊魇之夜 86
  方相氏将粗盐粒扬在两个道士身上,那盐遇体即入,如同融化一般,瞬时不见踪影,旁边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方相氏连撒几次,那两个年轻道士五官扭曲,咬碎牙关,在绳线之网上连连嘶吼,突然之间身上燃起熊熊之火,火势之猛,瞬间将两人吞没殆尽。
  方相氏也吃了一惊,将手中盐粒丢下,施术灭火,但见得火熄之后,那两人被烧得骨殖都不剩一根,残骸处只有焦油之渣和几截干枯藤条。
  其余人等见了这般情形,都是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手足被束的两个军卒也是面露惊恐之色,连声求饶,似是不愿被那粗盐颗粒泼洒上身。
  方相氏皱眉而退,转身和道隐子等人商议,说道:“看来这妖物已经和人体相融了,即便是用粗盐撒之,也是驱赶不出,竟然和寄主一起焚化而死了。没能救你这两个弟子,我着实抱憾。”
  道隐子黯然叹息一声,说道:“人生来各自有其命数,但此事错还在我,是我不该让他们奔去后山查探,遇上这等妖物,白白丢了性命。”
  张芬低声问道:“现在连粗盐也没法驱邪,那剩下两个军卒怎么处理,倘若真如讨击使所说,这妖物开花后能散播种子,那殿中之人,只怕是都他娘的要变为这不人不鬼的东西。”
  方相氏瞥了一眼盐圈中的那两个军卒,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一时之间没法找到救治办法,那还是将他们俩个结果掉罢。”
  陆颖士沉吟不语,李雪笠也颇为为难,但不忍便这么杀死那两个无辜之人,便说道:“若是将他们捆绑起来,用盐粒困住,暂时放在殿外某处呢?”
  “只怕也只能拖延一时。”仆固忠志说道,“那两人迟早要变异为木人,那妖物藤蔓会千方百计蔓延而出,直到长满庭院。”
  众人正在商议之时,突然听得身后动静不对,远处军卒发出惊悚之声,急忙向后看时,但见得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挣脱红色丝线束缚,抱在一处,脸面相贴,手足互缠,身上肌肤如同败絮般飘然而下,自两具肌体内探出无数密密茎须,融合一处,转瞬之间便变为一团模糊人形之物,藤蔓在人之血肉上恣肆疯长,绕为一团,手足重新变幻成形,俨然便要成为一具巨人之体。
  众人暗道不妙,仆固忠志离得盐袋最近,他用脚尖挑起那袋子,踢在空中,随即双手将盐袋缝线处撕开,大喝一声,用力朝着那团藤蔓掷了过去,那带粗盐如同炮丸一般,飞了出去,直砸向那变幻中的人形藤蔓的头面而去。
  众人听得砰然一声,那袋盐粒碎裂为一团白色烟雾,飘散开来,只道是仆固忠志已经击中那怪物脸面,却不料烟尘散去时,但见得那物伸出一条臂膀,用指爪握住那碎裂盐袋,瞬息见那怪物手臂覆满盐粒,其上燃起熊熊烈火,那物狞笑一声,将手一甩,那臂膀脱体而出,携着火势击在一名团练兵军卒胸前,撞的那人胸甲塌陷,骨骼碎裂,那一击余势尚且不衰,带着那军卒尸身径直飞出了殿外。
  众人再看向场中那怪物,但见它身躯已然两丈有余,肩上两首,正是方才那两个军卒模样,样貌雄俊可惧,两个头颅目中射出绿光,低头望着面前众人,同时开口说道:“尔等想要杀我,哪里有这般容易?”
  说着,它一脚踏出盐粒之圈,肩膀一振之时,断臂复生而出,手长垂地,随手向后一抓处,将后面一条石柱折断,高举在空,悍然一挥,便向着李雪笠等人砸了过来。
  场中众军卒发了声喊,齐齐变色后退,陆颖士见得那几百斤的石柱从天而降,惊得面无人色,正要骇极而呼时,只见得面前数道白光炫然闪动,噼啪之声响时,砖石碎裂,烟尘四溅,那截石柱瞬间便被斩为无数碎块,散落空中,大小石块打得自己头面生疼。
  陆颖士举手格挡落石之时,瞥见那白光自道隐子手中而出,又疾速而回,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心中暗叫侥幸,只盼这道隐子和方相氏一起出手,快快了结了那怪,但向旁边望时,但见得烟尘之中,隐约见得那方相氏负手而已,一动不动,反倒是在昂头嘿嘿冷笑。
  陆颖士即疑惑又恚怒,正要开口相问时,却瞥见在烟尘之中,那藤蔓巨怪身形早已不见,扭头再看时,只觉得眼前光影一黯,祭坛上宝塔等诸般结界放出的光芒,竟是被那巨怪身形遮盖下去,那怪物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奔着祭坛大步疾奔而去。
  陆颖士方才明白,那藤蔓巨怪方才催柱一击,只是佯攻而已,此妖物的真正目标原来是那祭台上的棺椁,他想起自己今夜到此所奉之命,不由得心中焦躁起来,忍不住大声呼喝,令军卒上前阻止。
  可在烟尘纷扬、碎石崩落之时,众军卒自顾不暇,躲闪不及,哪里来得及上前阻拦那藤蔓巨怪?李雪笠在一旁见得不好,抽出宝剑,握住弓矢,正欲疾奔上前,旁边道隐子却伸手阻拦,冷笑说道:“世子,稍安勿躁,想来潘员外那边自有安排,你我且静观其变。”
  话音未落,那藤蔓巨怪已经逼近祭坛之外的第一道结界,面对高约数丈的菩提寺彩色屏障,那怪嘶吼一声,双拳紧抱,高高举起,自半空猛砸下去,一击之下,石柱地砖,皆自震动开裂,烛火乱摇,屋瓦碎裂,如雨而下,巨响之声远传出去,震撼岩谷,众军卒仆从惊骇惶恐,瑟缩伏地。
  李雪笠举臂遮挡坠物,抬眼看那祭坛之时,却纹丝未动,那道菩提寺光影结界,在巨怪猛击之下,只是影像微颤,如同湖中倒影遇微风吹皱一般,旋即恢复如常。
  李雪笠吃了一惊,却不曾料想那些番僧布下结界如此强悍,能抵御这般巨力冲击,那藤蔓之怪也好似未曾料想到这般结果,颈上左右两个头颅都现出困惑之色,旋即面色生出懊恼愤怒之意,那怪昂首咆哮数声,连连后退十余步,然后低伏身形,发足狂奔,蓄力冲着那道结界再次冲撞而去。
  正当众人屏息以观时,突然见得人影一闪,巴卧已经立在祭坛结界之前,阻拦在那藤蔓巨怪前进方位上,他手握赤铜念珠,吟诵一声,双目圆睁,昂首沉声喝道:“妖物,今夜尔等安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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