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145
  那男妖见这般情形,神色一变,张口向下一喷,吐出一团蠕动模糊之物,那物坠落之中,瞬间变为一只色彩斑斓的飞蛾,驼住那比肩妖物身躯,向半空飞去。那飞蛾从口中吐出两条丈余长舌,颜色鲜红,分别向后甩去,和追击而至的水银液体格挡相接,接触之时,轰轰燃爆有声,将液体炸成星星点点之状,但散落水银在空中随即重新汇聚成形,尖端如同利刃,螺旋追击袭至那妖物身旁。
  那比肩妖物一边抵挡,一边暗自切齿,背后的女妖哈哈冷笑道:“你还以为这是个雏儿,可以轻易收服么?在她施法时我仔细看过,分明是有外道护法神的威势在其中,哪里像你想象的那般容易拿捏?”
  那男妖沉声说道:“阿姊还是闭嘴罢!光应付这丹汞血液之术便已经够头痛的了,我没工夫和你斗嘴!”
  说罢,它在空中向朴容萨遥遥一指,口中念念有词,从飞蛾的腹部散出无数细小之物,飙扬于空,转眼间无数黏土状颗粒突然出现在朴容萨前后,变幻为只只五彩飞蛾,盘旋飞舞,有的已经几乎已经扑在了她衣衫之上,足有数百之多,那蛾子翅膀上亮光渐起,灼热逼人,随即一同燃爆起来,火光笼罩朴容萨周围方圆数丈。
  火焰烟尘散去后,朴容萨身躯被一层薄薄弧形水银包裹在内,如同身处半透明蛋壳之中,周围燃爆之势虽烈,但她身上丝毫无恙,空中那男面妖物俯身下望,在空中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她这护体之术还当真厉害,在如此近的距离偷袭,尚都不能得手?”
  “哈哈哈,”背后的那女妖放声大笑,说道:“刚才你说她是什么豹子,我看你这是招惹了一头母狮子,你若是还不肯使出全力,当心要被干掉了!”
  “我知道,”那男妖切齿说道:“的确是小看了她,她的法术虽然凌厉霸道,但估计不能持久,更何况,她还有弱点!”
  说罢,那男妖突然转身向背后一指,成群飞蛾出现在钟鼓楼方向,朝着那残破楼宇飞扑而至,光点莹然,只是顷刻之间,爆裂之声响起,那钟鼓楼便被团团冲天而起的火焰包围。
  朴容萨心中一惊,转头望去,但见得那钟鼓楼最上一层依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两层建筑,勉强为最外的金色膜状结界庇护,未曾坍塌,但那楼下的巨石之象,已经在不停的飞蛾扑击炸裂之下,有了渐渐开裂倾颓之势。
  朴容萨见得这般情形,心中渐有焦躁之意,她转头望向敌人,双指接连 变幻结印,半空之中追击的水银和血液之束势头更加凌厉,那妖物站在大飞蛾之上,正闪躲之间,突然觉得头顶一暗,惊觉不妙时,一个有水银凝结而成的巨掌出现在它头顶,手指疾速并拢,将那妖物抓握在内。
  随即追击而至的血液之束化为利刃和长矛之形,刺穿那握拢的巨掌,朴容萨举起右手,对准那被困住的妖物,拳头收拢,那水银之掌越握越紧,凝结为嶒棱固体之态,如同半空漂浮的一座巨岩,其中发出铿锵铮鸣之声,好似有何坚硬之物正在被挤压变形一般。
  正当那水银越收越紧之际,其下方突然一亮,豁开一道口子,见得那巨大飞蛾竭力用双翅挣开一道缝隙,随后爆裂开来,那比肩妖物在爆炸一瞬之间闪身而出,向下坠去,它头顶上方的水银之团随即剧烈收缩,发出格格震响,凝结为拳头大小的形状,。
  那比肩妖物在坠落之中长笑一声,从口中吐出一物,变为大蝴蝶之形,随后攀附其上,向空中飞去,朴容萨见得那妖物在最后一刻逃出自己掌握,心中登时生出失望之情。
  那男妖从蝴蝶背上站起,掀起衣衫,查看肋下伤口,其身躯为朴容萨方才变幻的利刃矛尖所穿,但伤势尚不致命,它抬眼望向朴容萨,脸色阴沉,说道:“没有几个凡人能伤得了我,你竟然……”
  话音未落,只听得背后的女妖喊道:“小心,她又来了!”
  刹那之间,那男妖面前现出一团淡淡血雾,漂浮在空,拦住了前进去路,正当它吃惊之间,血舞凝结为网形藤萝之状,蔓延攀附,将妖物身躯连同脚下的蝶翼束缚起来。那男妖随即冷静下来,微笑之间,双臂一振,身上异光闪现,燃爆轰鸣,将血之藤萝炸碎为无数断,只是这拖延片刻时候,后面无数股水银之束追击而至,那妖物催动巨蝶疾奔而走,向后挥臂间,一道形如蝶翼的屏障出现在身后,爆炸开来,将水银之束的追击之势格挡住,却不想白光闪动,一股水银势如流星,从爆裂烟雾之中刺出,疾速迫近那妖物身躯,将那男妖头面身躯包裹而住。
  那比肩妖物吃了一惊,后面的女妖大叫道:“还不快摆脱她这法术!”
  “来不及了!”朴容萨咬牙说道,她身处水银之壳的包裹之中,望着那妖物被困,她手指碾动,金铁交鸣声中,包裹住妖物头颅身躯的那团水银发出铿锵之响,收缩为一团,但见得它血肉爆裂,胸骨坍陷,半个身躯瞬间便消逝不见,残躯断裂处鲜血狂涌,那女妖凄厉嚎叫一声,随即从蝴蝶背上摔落下来。
  众人在结界之内隐约看得外间两边斗法情形,都是惊心动魄,依稀见得那妖物从半空而坠,落地后半晌并无动静,心中忐忑,纷纷低声说道:“这一番恶斗,莫不是郡主胜了?”
  朴容萨见得那妖物残躯落地之后未再起,却不止它是否还有再战之力,心中一松之下,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脸色越发苍白,几乎便要站立不稳。她自己的法术并不能催动太久,也不敢久候下去。她手指捻动间,那水银之壳在身边消退而去,重新幻化为一团球状之物,随着她缓缓向那坠地妖物移动而去。
  朴容萨离得那妖物数丈之远站定,喘息片刻,待要仔细查看时,看女妖竟然挣扎抬起身躯,但见得它半身为血所浸,鬓发散落,灰土满面,模样狼狈至极,突然咧嘴嘿嘿一笑,说道:“你是厉害,但这次却中了调虎离山计!”
  朴容萨闻言一惊,身边的水银血球迅速变幻,在她身边形成屏障,但那女妖狞笑抬手一指,说道:“你的同伴今番都要死也!”
  朴容萨心中一动,回望向钟鼓楼方向,吃惊见得方才那巨蝶之形并未坠落,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道那楼宇结界上方,足爪之间抓住一根丝线,丝线下垂着一个巨大茧囊,那茧囊下方已经破开,里面一条极大的虫豸正扭动身躯,好似即刻便要坠落下去。但见那虫豸通体碧绿,体长数丈,身上一排斑点如同兽目,周身正发出灼热酷烈之光,随时便要爆炸开来。
  惊魇之夜 146
  朴容萨见得这般模样,大吃一惊,方才成群的飞蛾攻击钟鼓楼,便险些弄塌建筑,现在又变幻出这般巨大的虫豸,威力何止大了数倍,方才众人布下的结界必然不能承受如此攻击,那物一旦爆炸,里面的僧人和武士只怕凶多吉少。
  朴容萨见得形势危急,顾不得自己方才体力透支,转身结出法印,遥遥一指,瞬息之后,一道水银天幕在钟鼓楼上方凝聚成形,如同穹庐一般,将那绿色虫豸隔离开来,那物扭动身躯,转瞬燃爆开来,声势惊天动地,气浪绕过那道水银屏障向下涌去,气如浪涌,竟是将露在外面的巨像臂膀催得粉碎,大小不一的岩块毕毕剥剥落在空中,疾坠下去。
  楼中众人视线为结界之外的烟尘所阻,只觉得脚下地面颠簸起伏,如同风浪江中之舟,脸上都骇然变色,那年长番僧抬头望见那巨大水银天幕,叹息一声,低声自语道:“我等终究还是拖累了郡主,和这般厉害的妖物生死相搏,胜败之数只在弹指之间,哪里容得她分神救人?”
  朴容萨望见钟鼓楼那边众人暂时无事,心中稍安,转头时惊觉那比肩之妖已经站起身来,那女妖满身是血,张口而笑,它双手一挥,成群飞碟将朴容萨团团围绕,翅膀上异彩斑点耀目,发出火热之光,顷刻便燃爆起来。
  朴容萨当即发动法术,水银和血液组成防御之术立即在身躯周围形成庇护,抵抗住那接连不断的爆炸攻势,片刻之后,那成群飞蛾燃爆殆尽。朴容萨身前的结界稍稍褪去,露出她的面孔,她喘息冷笑,对那女妖说道:“这般攻击对我无效,你还要费力试上几次才知道?”
  说罢,她双手并拢,便要催动法术斩掉面前妖物的头颅,却不想那女妖猛然将腰腹间衣衫撕开,露出肚皮,赫然现出一张面孔,五官凸出浮现于肌肤之上,赫然便是方才那男妖的模样,却不想它竟然还未曾死掉。
  朴容萨微微一惊,但见得那男妖张口狞笑,从口中疾速喷出一物,在空中变幻为一只磨盘大小的胡峰,身躯翻滚,朝着朴容萨狠狠砸了过来。
  朴容萨手指变幻,低诵咒言,水银一缓,暂时停止出击之势,重新布置防御结界,那胡蜂在空中弓起身躯,将尾刺向前,刺向朴容萨的法术结界。
  朴容萨强忍虚脱之感,微微一笑,自己的护身法术坚固无比,连猛烈爆炸都破不开,岂会畏惧这胡蜂之形的攻击,看来面前这比肩之妖果然是黔驴技穷了。
  却不想那胡蜂尾刺径直插入水银和血液结界,随即脱体而出,如同箭矢一般激射而来,射中朴容萨肩膀。朴容萨负痛后退两步,满脸都是震惊之色,抬头再看时,惊觉自己水银和血液结界内侧,鼓起了无数气泡,形同茧囊,将自己团团包围,随即从那囊中钻出一条条白色虫蛹,摇头摆尾,身躯上上炽烈之光闪动,转瞬间便爆炸开来。
  片刻之后烟尘消散,朴容萨护身结界破开,她身躯被弹飞数十丈外,落入碎石堆之中,生死不知,远处庇护那钟鼓楼的水银结界也维持不住形状,散落在空,不复存在。
  那比肩之女妖见得一招得手,昂头放声大笑,笑毕后切齿说道:“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棘手,逼着你我使出如此大的力气方才击倒。”
  “她果然厉害,”那男妖也微笑说道,“能将我身躯破掉,逼着我逃遁入阿姊的身体,这样的凡人几乎不曾遇到过……若不是方才我趁机将自己的血混入她操纵的丹汞之中,又岂能破掉她的护体之术?”
  “还有楼中的那些人拖累,”女妖冷笑道:“若非这女子救护那些人,心急分神,以她的机警,在多候上片刻便能发觉蹊跷,你的偷袭未必就能得手。”
  那男妖沉吟片刻,说道:“方才她逼得我急了,不知不觉间便动了杀心,我想她此刻多半已经气绝了,本来还想留她一命的,真是可惜了。”
  话音未落,只听的上方一声怒吼,那比肩之妖抬头望时,但见得从高空落下一个黄衣番僧,表情狰狞,望向地面站立的妖物,目眦欲裂。那僧人双手结印,身前沙石飞舞,凝聚成形,瞬时间现出一个巨大石锤,足有千百斤之重,呼啸声中,向那妖物劈头砸下。
  那妖物一愣,随即晒笑道:“不老实待在结界之中,这么着急要来寻死么,那我便成全你!”
  正当此时,那妖物脚下土石崩裂,它身躯随之一沉,低头看时,地面之上暴射处无数地刺,带有倒钩,击穿那妖物双足,一个番僧从土中露出半身,双手一挥,从他掌心冒出两根荆棘长刺,将那妖物身躯团团绕住,缚定当场。
  那妖物微微一怔,挣扎之时,半空巨石之锤已然落下,巨响声中,地面被砸出一道深坑,岩石坍塌崩落不止,片刻之后,方才突袭的那两个番僧跳跃远处,望着那深坑塌陷处,凝神戒备,见得半晌都无动静,有一人开口道:“却不知道那妖物死掉没有?”
  另一人正要开口说话,却咦了一声,眼见的一只黄色飞蛾落在同伴肩膀之上,正疑惑间,一只黑色蛾子也啪的一声落在自己头顶。
  两人神色一变,心道不妙,急退之中连连施法,头部和肩颈胸腹已经无声爆裂开来,残躯如同流沙般飘散在空,只留下半截身子,挣扎后退几步,无力摔倒在地,连声喊也未曾发出。
  只听得方才那深坑之中有土石豁然响动之声,那巨石之锤从中裂开,那比肩妖物双臂一挥,跳跃而出。落地之后,女妖之面四顾而望,狰狞切齿道:“那女子死便死了,她的手下还胆敢来冒犯于我,看来世人早已忘却了我的恐怖名声,今夜是要大开一番杀戒了!”
  那男面妖物在她腹部咳嗽两声,低声说道:“阿姊,你可否先去看看……方才那女子是否还活着?”
  那女妖森然说道:“现在你躯体已坏,暂时无法恢复,就算她还活着你也没法享用,还是让我将她刨心挖肝了,以解我心头之恨!”
  说罢,那女妖转身望朴容萨所在之地望去,却见得一个年长僧人从乱石堆之中一跃而起,他一手抱起浑身是血的朴容萨,一手攀住一条金光之绳,口中诵咒,疾速向上飞升而去,转眼便遁入楼上那金光结界之中。
  那女妖见得这般情形,追之不及,便放声大笑,厉声说道:“你们真以为自己能逃的了?躲入那结界之中又能苟延残喘多久?我这便追上去,将你们一个个杀掉!”
  惊魇之夜 147
  却说之前,李雪笠和那成群妖物鏖战不休,眼见得一只只妖物身首异处,血肉横飞,心智渐渐迷失,只觉得挥动陌刀时快意无比,虽然也会遭受妖物围攻重击,筋断骨折之时却不甚疼痛,肢体躯干只是暂时失去知觉,之后便能继续行动,杀戮之中忍不住啸叫连连,只觉得哪怕是死在这里,也无甚打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被鲜血浸湿,也分不清是妖物鲜血还是自己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液,终于肉身支撑不住,倚着陌刀缓缓倒了下去,临昏迷之前,只见得自己周围妖物残躯堆积如山,面前一个兽形断首滚落在地,兀自望着自己,口中喃喃说道:“你不是人类,是魔物,可怖的魔鬼……”
  “我是魔物?”李雪笠昏沉中闭上眼睛,头脑中想道:“我是信王之子,皇室后裔,中州刺史,我到这里是为了侦破凶案,揭晓潘家的秘密,找到背后凶手……我是人,岂能是魔物……”
  李雪笠只觉得疲惫之际,意识如同坠入深渊之中,自觉不停向下坠去,李雪笠咬牙挣扎,想要醒来,方才搏杀之中所负之伤此刻同时发作,痛入骨髓,令他再次昏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雪笠在一片沉沉混沌之中,隐约听得有人呼唤之声,似是不同之人发出,有些熟悉有的则陌生,他想张口回应,却是发不出声。
  正当此时,头顶传来一阵滚雷般咆哮之声,阴沉沉气旋云朵旋转不停,似乎有何看不见之巨物在自己头顶环绕盘旋,伺机下击,李雪笠惊觉不对,抬起身躯努力朝上看去,在一片阴沉之中却是不能视物,身躯渐冷,只觉得自己形体渐渐似乎要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背后一暖,似乎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他吃惊回望,但见得一团光焰人形,面目模糊不清,看轮廓好似一个女子,自己想要挣扎时却肢体无力,任由那人形拖曳而行。
  李雪笠苦于无法开口,只能任由那人抱着,对方好似并无恶意,一边拉着自己躲避上面那不明之物的追击,一边连声呼唤自己名字,自己原本冰冷的身躯靠在那人身上,也好似渐渐温暖起来。李雪笠依稀中闻到淡淡的草香和酥油香气息,沁人心脾,他在恍惚之中想到,这是藏香的味道,自己身后的莫不是名吐蕃女子?
  两人一同前行不知多久,李雪笠忽然觉得上方恶风呼啸,下方地面塌陷,似有何种不知名的危险将要侵袭,自己却依然不能看到几步之外的事物。正焦急无奈之际,周围却突然变得风平浪静,隐约听得另外一个女子在说话,虽然听不清那人在说些什么,但她声音温婉平和,入耳甚是亲切,让李雪笠莫名有了心安之感,在背后那吐蕃女子的怀中沉沉睡去,好似外间一切危险都不足道一般。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雪笠再次醒来,自己孤身一人,仰躺在地,只觉得浑身剧痛无比,强行挣扎坐起身来,正要查看伤势,忽然惊觉周围寒风骤起,不知何时周围现出一道迷雾,矗立如墙,雾气中影影绰绰,其中隐约有野兽嘶吼咆哮之声,只听四面八方有人声阴沉低语道:“李世子,你竟然也来到了这里,真是令我等意外,嗬嗬嗬……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李雪笠负痛而起,自觉得躯干骨折多处,左臂伤势严重,手肘之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咬牙慢慢说道:“你等又是何人?在此处意欲何为?”
  周围的浓雾突然翻滚如同浪涌,向自己方向席卷而来,无数嘈杂的人声兽语一起怒吼喧嚣而起,令人耳鼓震响,李雪笠隐约听得“索命、休走”几句,心中知道对方来意不善,眼见得那团浓雾迫近,他无暇犹豫,双手挥拳向雾气中击去,稍稍一用力间,左臂自手肘断落飞出,没入浓雾之中不见。
  李雪笠惊骇无比,低头看左臂伤口时,却并无鲜血涌出,只是看得断骨和模糊血肉,正当此时,对面的雾气声中传出无数刺耳尖叫,阴沉雾霾登时消散无踪,自己那截断臂也不知去向。
  他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呆立半晌之后,身后旁传来步履之声,扭头看时,但见得一个老者从远处踉跄踱步过来,那老人衣衫褴褛,神色凄惶,对着李雪笠作揖说道:“这位公子,莫要在此停留,该起身上路了。生前受的苦楚,进入此地后随即便要一笔勾销了,不要再留恋过往了……”
  话音未落,阴风大作,一个狰狞鬼卒凭空而现,手持长鞭,呼啸一声抽在那老者脊背之上,将他衣衫打碎,背部血肉模糊,那鬼卒厉声说道:“黄泉之路,严禁新亡之魂相互交谈,你们俩是想提前便魂飞湮灭,肉身变为饵食么!”
  那老者被打的一个踉跄滚翻在地,背上血肉模糊,他忍痛挣扎爬起,闭口不敢再言,惶惶然踉跄几步,进入一行人的队列之中,双手拢袖,垂头耸肩,默然前行而去。
  李雪笠吃惊站起,他望了望那沉默不语的队列,又看着眼前狰狞巨大的鬼卒,随即顿悟:“莫不是我已经死了,来到了这阴间冥府,这一行人都是亡魂野鬼?”念及于此,他想起生前亲友,登时心酸彻骨,泫然欲泣。
  那鬼卒见得李雪笠沉默不言,一动不动,对自己不甚畏惧,心中着恼,对着李雪笠连连挥出数鞭,咆哮吼叫道:“你这杀千刀贼骨头,是诀别饭没吃饱,还是长生酒没喝够,在我面前如此怠慢,小心我一会将你剥皮抽筋,作为饵食!”
  李雪笠回过神来,见得鬼卒发怒,方才那队列之中人人皆回头望向自己,神色中都有对那鬼物的畏惧之意,却无人敢开口说话,那鬼卒抽击在自己身上鞭子,却是毫无感觉。李雪笠叹了口气,既然进入冥界,想必自己已经死去多时,还阳无望,虽然万般无奈,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弄清自己将要归往何处了。
  想到此处,他用右臂格挡住那鬼卒皮鞭,冷冷说道:“我随众人前行便是,阁下又何必动怒,出言不逊?”
  惊魇之夜 148

  说罢,他将皮鞭一甩,径直绕过那鬼卒,随着前行众人行进而去。那鬼卒见李雪笠不卑不亢,毫无畏惧惊恐之意,心中更是恼火,它转过身躯,呲牙裂口,正要对准李雪笠挥鞭再击,却突然感觉手上不对,急忙看时,前半截皮鞭已经不知何时变为飞灰,飘扬在阴沉啸风之中。
  那鬼卒大吃一惊,重新望向李雪笠,但见他身上盔甲鳞片依次闪动异光,在阴沉鬼域之中灼灼耀目,和旁人晦暗萧条之背影截然不同,那鬼卒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怎生会这样,鬼神幽明道隔,此地哪里能容得下阳间法术的存在?那个新亡之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那鬼卒沉吟之间,半空之中突然传来凄厉号角之声,似有催促之意,那鬼卒神色一变,背后生出双翅,腾飞在半空之中,焦躁无比,用断裂皮鞭不停朝着队列众人击打下去,咆哮喝道:“你们这些亡魂走得太慢了,前方的曹官而和魔众都等待不耐烦了,若是再这般下去,那些魔物饥饿难耐,便要掀起孽海洪波,搅翻这阎罗囚狱,你们这些人便再无往生轮回的机会了!还不给我加紧快跑!”
  众亡魂见得鬼卒发怒,不敢怠慢,登时发足奔跑起来,李雪笠跟在队尾,向四周望去,但见得周围一片灰黑之色,凄凉萧条,远处几座孤峰高耸矗立,隐约听得惊涛拍岸之声,景色单调,却是和阳间截然不同。
  众人奔走了十余里路,被鬼卒驱赶引至一处,宫室巍峨上有冕旒,上坐者若官,乌纱红袍,容貌方严,坐下狰狞鬼卒数十,驱数百余亡魂在一大公廨外,皆褫衣反缚,吏执簿唱名,逐一上前,殿下两名鬼卒手执古镜,向趋上前来的亡魂一一照去,随即或令那亡魂沿阶上殿,或捉住那亡魂向旁边一掷,那被掷亡魂竟然随即不知所踪。
  李雪笠前面尚有数百亡魂之多,挨挨挤挤,他一时间看不清详细情形。只隐约听闻有官吏呵斥声,亡魂求饶哭泣声,鬼卒怒喝和沉闷兽吼之声,天不久之后,天色渐暮阴,风四起,霜片如瓦,周围亡魂冻久战栗,瑟缩流涕,渐有艰苦不耐之意。
  移时之后,李雪笠等人接近殿前,方才驱赶众人的鬼卒俯身下望,将长长绳索向空抛出,那绳索落下,分为数截缠绕众人身上缚定,那鬼卒在人群中找到李雪笠身形,盯着他望了片刻,随即狞笑一声,用力一扯绳索,喝道:“众魂上前,待曹官录囚轮回!”
  队首那人见得这般森严气势,心中踟躇瑟缩,转身便要向后奔去,却被镜前一个鬼卒劈手抓住,扯到近前,另一只鬼卒持镜而照,镜中探出一道幽光,笼罩那人全身,但见得他头顶之上升起一线浓烟,正当那人不知所以之时,抓着他的那鬼卒冷笑一声,将他举至半空,抛向左近地面,但见那人甫一落地,原本坚实地面突然化为荡漾波涛海面,无数奇形怪状之物从其中探首而出,头大如车轮,绿睛深目,目睒睒而视,劈手将那人魂魄撕成而碎,争食不已。
  众人看得悚然而退,颤栗不已,想要四散奔逃,身躯却是被绳索束缚,不由自主被牵拉向前,又有几个人照镜之后,为鬼卒抓起,投掷入那海面之中,旋即被其中怪物分食。
  正当众亡魂惊骇不定时,李雪笠忍不住厉声喝道:“世人皆云:轮回者三途:有福受报,有罪受报,有恩有怨者受报。冥府诸公岂可不问青红皂白,将我等新亡之人一概投入孽海,成为那魔物之血食?”
  众人正在惊惶之时,听得李雪笠高声言语,都是心头一震,觉得颇为有理,但又畏惧鬼卒威势,低头瑟缩不敢出声。只见得殿下诸般鬼卒听得李雪笠此言,皆是勃然作色,张牙舞爪欲迫至近前,李雪笠冷笑一声,挺立于前,分毫不退。
  正当鬼卒纷纷迫近之时,只听得那殿上乌纱红袍官者叱咤一声,喝止鬼卒,望向李雪笠,缓缓说道:“上帝以孽海洪波,沉伦不返,无间地狱,已不能容魔王及其部族,乃牒下阎罗,欲移此狱囚,以冥司业镜,判定亡魂罪有攸归,充彼噉噬,魔腹得果,抑可免阳间荼毒生灵。你又有何不服之理?”
  李雪笠昂首说道:“却不知这幽冥业镜一瞥之间,如何能判定人之生前是非善恶,如何便能如此顷刻之间便将人之魂魄变为魔物之饵食?”
  那殿上官者微微皱眉,似有不耐之意,冷笑说道:“心之善恶亦现于阳气中。生一善念,则气中一线如烈焰;生一恶心,则气中一线如浓烟。浓烟幂首,尚有一线之光,是畜生道中人;并一线之光而无之,是泥犁狱中人矣。至于其生前心思机巧,变诈构陷之事,业镜之中已然一一现出,本官现在却是无暇查看,因此狱中魔物众多,饥饿难耐,却是等待不得这般长久!”
  说罢,那官者略略颔首,鬼卒将业镜向人群中一老妪照去,但见那人头顶现出一缕光明赤炎,直冲斗牛,惊得旁边鬼卒和魔物纷纷退散避让。李雪笠凝神向镜中望去,但见得其中俨然显出那妇人生前景象,寡居守节数十年,恭谨侍奉公婆,又辛勤劳作,恤其寡嫂孤侄,使不饥寒,官者见这般情景,改容振衣而起,招那老妪上殿。
  但见那妇人脱开绳索束缚,慢慢上前,行步步渐高,凭空而起,如蹑阶级,不多时则竟从殿脊上过,莫知所适,官者怃然曰:“此人已生天,不在吾鬼录中矣……”
  待得那老妇身影消失不见,孽海之中魔物咆哮之声四起,似是片刻也等候不得一般,众人方才见得那老妇升天,心中升起一线希望,耳边又响起波涛之中的魔物吼声,暗中想了想自己生前所作所为,也不禁心中惴惴不安,却不知道轮到自己时,那业镜又会作何判断?
  正当众人踟躇犹疑时,李雪笠只觉得身上绳索一紧,猛地被牵拉拖延向前而去,抬头看时,方才鞭打自己的鬼卒正在半空凝望向他,口中咆哮道:“你这亡魂身上有肃杀凶戾之气,定然不是良善之辈,下一个便让业镜来照照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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