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149
旁边众鬼卒都望向李雪笠,目光中神态各异,方才那鞭打李雪笠的鬼卒转身回头,对同类低语说道:“此人身上有些古怪,还是让幽绝之海之物今早将他吞吃掉为好!”
殿下一众鬼卒抬头望向高处,那红袍官者看着李雪笠冷笑一声,微微颔首,当下便有鬼卒劈手将他肩膀捏住,另一鬼卒转镜向他照来。
李雪笠心中一凛,却不知被这冥府业镜照耀,后果如何,等待片刻,自己头上却并无异状,即无浓烟幂首,也无一线烈焰之光,只是空空如也。
众亡魂看得都是目瞪口呆,却都不明所以,随即议论纷纷起来,李雪笠身旁的鬼卒见这般情形,也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方才鞭打李雪笠的那鬼卒冲到业镜之间,抢过那镜子,俯身观望其中,而后将业镜举起到李雪笠近前,口中嚷道:“前世因缘罪孽,红玉册有载,业镜纤毫毕现,怎生照耀此人却是毫无反应?”
一众鬼卒也围拢过来,直勾勾望向那镜中,要看李雪笠生前所做所为之事,却不想那镜中只是阴沉一片,黑暗暗毫无景象,正在疑惑之间,突然听得那镜中传来沉沉笑声,吃惊之时,那镜面之上突然亮起一点红芒,仔细看时,一片黑暗中睁开一只人眼,瞳仁鲜红,直勾勾望向外面的鬼卒。
众鬼卒正其声讶异时,那镜中陆续又现出更多大小不一的人眼,漂浮在黑暗虚空之中,交替眨动,神色不善,气魄摄人,似有无形威压自镜面中涌出,逼迫得众鬼卒纷纷后退,只听得锵然一声,那面直径丈余的业镜竟然碎裂开来,银屑飞扬,撒满一地,破碎镜片中尚有人眼不停眨动,发出嘿嘿冷笑之声。
殿上端坐的那红袍官者脸色大变,站起身来,下面一众鬼卒哗然呼喝,勃然作色,转身将李雪笠团团围住,咆哮道:“你这新死亡魂,究竟是何来历,竟然毁我幽都宝物!”
李雪笠被围在鬼物之中,隐约觉得事情不妙,方才那业镜之中显出异状,而后碎裂开来,自己却是丝毫不知缘由,正在思量如何应答之际,不曾提防被几个鬼卒抓住手脚,拎在半空,众鬼卒一起抬头望向殿上的红袍官者,喊道:“此人损坏业镜,定然不是良善之辈,请曹官定夺!”
那红袍官者面色肃穆,沉声说道:“强悍之徒,有凶戾之气,生前人亦不能近,死后肃杀之氛尚冲撞于冥府,将业镜击碎,这是百年来不曾有过之事,此等亡魂,还是不要让他进入转生轮回了罢!”
众鬼卒听闻此言,一起躬身承诺,转身便将李雪笠摔入那荒莽幽绝之海中,转瞬之间海面翻滚如沸腾,不知在多少魔物争抢李雪笠的魂魄,一时间声音嘈嘈如同激雨。
方才和李雪笠一同前行的亡魂看着这一幕,心胆俱裂,都是瑟缩后退而去,之前和李雪笠答话的那老者喃喃自语道:“那公子小哥是强悍凶戾之徒?为何我不这样觉得?他明明是面善之人啊……”
那老者话音未落,只见得孽海之中砰然一声巨象,紧接着海面旋转如斗,方才那些绿睛深目的魔物或沉浮其中,或飞扬在空,不少已经肢体残破,正在负痛惨呼。
岸边的一众亡魂和鬼卒大吃一惊,目瞪口呆之际,但见得那海面漩涡底部缓缓升起一尊巨物轮廓,那物牛角而龙颚,身形如鸟,双翼展开,正在波涛中鼓动双翅,张口咆哮,吼声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再仔细看时,那牛角龙颚的怪物头颅顶上站着一人,正是方才的李雪笠,但见他身上衣衫分毫未湿,盔甲鳞片灼灼闪光,他一脸茫然之情,望着自己脚下的巨物,似乎也是不明所以。
岸边的鬼卒望见这般情景,登时勃然大怒,嚷道:“这新死之人不是普通的亡魂,定然是生前修炼邪术左道之辈,依仗余威,要在神曲之乡兴风作浪!”
殿上的红袍曹官也显出怒容,急趋城墙,探身指着李雪笠方向喝道:“众狱卒听令,将那亡魂拿下,焉能让他在此放肆!”
众鬼卒呼喝一声,从身后掣出刀枪剑戟,摇晃身躯,踏波奔向李雪笠所在方位,各个都是神情凶狠。李雪笠脚下的那牛角龙颚的巨物地下头颅,斜眼望向包抄而至的鬼卒,好似嗤笑一声,借着举翼一挥,那幽绝之海中瞬间浪涌如山,联排而起,将攻来的鬼卒吞噬得不见身影,波浪余势不衰,直劈上岸,如同巨斧劈凿,催塌殿宇半边。
半晌之后,余波方才缓缓散去,方才一众鬼卒早已不见踪影,倾颓殿宇之上,那红袍曹官狼狈不堪,惊骇而起,遥遥望向那孽海波涛之中的李雪笠,说道:“你、你、你……究竟是何等来历?要在我这里干些什么!”
李雪笠倒吸一口冷气,望向脚下的这牛角龙颚之怪,突然响起这物便是披甲之后进入自己脑海的那魔怪之形,为何它竟然在这阴间冥府能够具象为实物?自己依稀记得这盔甲之中的魔怪之物好似对自己魂魄又觊觎之意,为何在此刻又会对自己出手相助?
那牛角龙颚的巨物澄黄的眼珠向上转动,望向李雪笠,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一般,沉沉笑道:“小子,我才不会做什么善事,想要救你。只是不想让你的魂魄被那些龌蹉下等的魔物分食,白白便宜了它们而已,你的精魄骨骼和身上的秘密之力,最后都要归我所有才行!”
李雪笠正要开口,突然听得脚下的巨物冷笑一声,说道:“麻烦,稍稍施展一下,便引来了追查之人,我暂时还不想和他们相遇……后面的事,你便自求多福罢!”
说罢,那巨物身躯一闪,登时消逝在虚空之中,李雪笠脚下一沉,身躯自空中向孽海坠去,他暗叫不妙,自己现在身着甲胄,若是掉入水中定然九死一生,但随即顿悟现在是魂魄之形身处冥府,却不知落入水中又是何等后果?
惊魇之夜 150
正在思量之际,他突然觉得身躯一轻,下坠之势登缓,竟然慢慢落在一条巨舟之上。李雪笠吃了一惊,双足立定,左右四顾,只见得船上鼓乐殷作,甲板上所立虞候,盔甲神采皆如天神,继而舟中一人出,对着他说道:“幽都大帝有请世子。”
李雪笠疑惑问道:“幽都大帝?敢问阁下,幽都大帝为何要见我?”
那人回身一指,冷笑说道:“我等却都不想世子身入冥界之后,尚有如此之能,将我间殿宇摧毁,击退鬼卒,惊动大帝听闻,难道还不能请世子走上一遭?”
说罢,左右虞候围拢上来,手持铁链兵器,好似在提防李雪笠再次发难一般。
李雪笠左右四顾,见方才自己的确将此间弄得一片狼藉,心中有愧,只得说道:“那我便跟随诸位走上一趟。”
对面那人见李雪笠如此言说,哼了一声,将手一挥,脚下这条巨舟凭空而起,在岸上一众亡魂的惊疑注视中,奋然鼓楫,横冲白浪而行。却不知漂浮前行的方向,只是一弹指间,那巨舟便将方才的残破殿宇甩在身后。
船上众人沉默不语,围成一圈,紧紧望向李雪笠,好似生怕他逃离而去。周围一片荒莽幽绝之海,白浪颠簸船头,水珠扑面,浪花之中间或闪过突兀嶙峋怪石,视之令人心惊,石峰高耸处,隐约见得铁刺矛尖,将一具具奇异骸骨钉于其上。
李雪笠见得这般情形,心中疑惑,出言询问,但无人应答,正当尴尬无趣之间,只觉得脚下巨舟一顿,船头激荡的浪花仿佛凝固一般,形状不复变动,波涛之声瞬时寂灭,连甲板上飞溅的颗颗水珠也停在空中,不再坠落。
李雪笠吃了一惊,他左右四顾,只见得那些冥府虞候一个个神色各异,好似觉察不对,将行有所动作,但此刻都僵立不动,如同泥塑一般。他试探走出众人站立圈子,那些人依然保持原状,并未阻拦。
李雪笠疑云顿起,走到船边,凭栏而望,正犹豫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之时,只觉得身后光焰一闪,似有人影出没,他急忙回身而望,只见得一个白衣老僧站在自己身后,貌古神清,形如孤松,向着自己施了一礼。
李雪笠吃了一惊,仔细看时,认得是方才在地道密室中遇到的那名僧人,还记得他法号跋摩,正是这人为自己和苏蕙讲述这寺庙前后发生之事,还在墙壁上作画预言自己一众之人今夜的命运。
李雪笠想到自己身处冥府,低头看看断臂,苦笑一声,说道:“果然如同法师所言,李某人还是未曾幸免……不过竟然能在这神曲之乡和法师有缘相见。”
那跋摩望向李雪笠左臂伤口,又看看他身上所着之甲,叹息一声,稽首施礼,开口说道:“今夜庙中之事波诡云谲,竟然出现老衲预料之外的事情……不过世子方才与诸多妖物缠斗,经历生死,着实辛苦了!”
李雪笠正要谦词几句,突然一怔,说道:“法师方才一直闭口不言,为何此刻却开口和弟子交谈了?”
跋摩笑道:“方才之时,世子身上阳光炽盛,鬼幽难近也。有真贵人,其气旺,有真君子,其气刚,尤不敢近。又或兵刑之官,有肃杀之气,强悍之徒,有凶戾之气,亦难以能近。”
李雪笠想起在地道之中,跋摩一直避退而走,不由地有些歉意,躬身说到:“想来是弟子生前所犯杀孽之罪甚重,惊扰法师,着实惭愧!”
跋摩微微一笑,说到:“世子不必多礼,老衲今番闯入这幽冥狱府之中,也是冒险之举,我所剩时间无多,还有要事嘱托于世子!”
李雪笠皱眉,望了望身后一群地府虞侯,说道:“若是方才相遇之时,法师有所托之事,弟子定然愿意相助。但现在已经身处冥府,不知魂归何处,能否轮回往生,法师所托之事,我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跋摩微笑道:“世子看现在这周围,不觉得有些蹊跷?“
李雪笠颔首说道:“除你我之外,其余事物皆寂静无声,这时空好似停滞一般,风停浪息,颇为古怪。”
“世子所处此地,”跋摩双手一开,从掌心显出一枚绿色种子,发出盈盈幽光,上面映照出山川河流之景象,他说道:“是老衲生前用最后一分法术变幻出的芥子须弥山道场,当时尚有心愿未了,所以将自己一魂一魄变为缚地灵,隐匿这芥子须弥山道场其中,徘徊于阴阳界之间,百余年不曾轮回。”
李雪笠吃了一惊,却不知道这老僧还有如此之能,心中暗暗叹道:“佛经有云,磨砖作镜,积雪为粮,毛吞大海,芥纳须弥,今日方得见识这般颠倒幻术境界。”
只听得那跋摩继续说道:“可惜这须弥道场只能开合一次,在老衲和世子交谈之后,我这缚地灵之身便要消逝而去了。”
李雪笠叹息一声,随即想到对方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方才要和自己交谈,正容拱手说道:“弟子知晓了,法师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跋摩也是叹息一声,望着李雪笠,竟然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方才在地道之中相遇,老衲一直避退,难以开口言说,除世子身上阳气炽盛之外,还另有原因。当时只觉得你身上另有摄人心魄之事物,但却不知其究竟为何。”
李雪笠皱眉思索片刻,莫不是自己身上盔甲所致怪象?可当初在地道中和跋摩相遇,自己尚未着甲,也不该如此啊?
跋摩看李雪笠疑惑神情,说道:“初始之时老衲不明所以,随后看得世子在林中和诸多妖物生死搏杀,为这盔甲魔物所乘,随后那名吐蕃郡主为了唤回世子心智,魂魄离体,冒险潜入你神识之中,这其中的隐情,老衲在一旁也看了个大概。原来世子身上果然隐藏着常人不曾知晓的秘密,有伏魔擒怪,捉虎降龙之潜质。”
李雪笠听的目瞪口呆,突然苦笑一声,说道:“弟子只是一介武夫而已,方才为妖物围困,身死命陨,哪里有法师说的这般能耐!”
跋摩突然上前一步,用手握住李雪笠右臂,用力一抓,沉吟片刻说道:“世子能令邪物心惊之处,不在于你现在的能耐,而在于你未来之器量!”
李雪笠一脸困惑,跋摩继续说道:“方才在世子神识之源中,老衲听闻令堂和那吐蕃女子对话的只言片语,见识到及不可思议之景象,方知世子血脉渊源,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惊魇之夜 151
李雪笠更加迷惑,开口说道:“法师且慢,我怎生越发糊涂了,你说方才见过我的母亲?她早已故去多年了,怎么又和那吐蕃郡主有了牵扯?这弟子着实不能理解……”
“时间紧迫,老衲来不及多做解释了。”跋摩望了望手心的芥子,见得那物颜色黯淡,形状也越来越小,说道:“世子只要记得令堂在你身上留下了非常之事物,那吐蕃女子方才将世子从险境中相救而回,还有老衲将百年前的未了心愿,便都托付在世子身上了!”
李雪笠还来不及说话,见得跋摩躬身施礼,慌忙单手将他搀住,急道:“弟子何德何能,敢让法师如此这般,只是现在依然一头雾水,不明法师所托何事?”
跋摩正色说道:“此处庙宇在百余年前的变怪之象,方才在地道壁画之中已经向世子略略提及,你是否还记得?”
李雪笠想起方才发现题图中的京观塌陷,洞窟变怪之象,连连点头,说道:“想来是当年天下大乱,纷争之际,杀戮过多,引起此地积怨幽魂作祟所致?”
跋摩摇头道:“此乃表象而已,昔日多位上古天神相争,其中败者被贬斥为魔,其躯体为天帝斩为数断,分别埋于九州各处,施以掩日、断水、转魄诸神剑封印镇压,并将其残余布众一并囚禁,加以邪俗镇厌之术,但天长日久之后,埋骨之地神剑失踪,封印松脱,原本被镇压之物有渐醒欲动之势。”
李雪笠听闻此言,回忆起方才在林中听闻的那鹿首妖物和断足巨怪的谈话,心中恍然大悟,原来众妖口中的那兵主,便是现在跋摩所说的败亡之魔神。
李雪笠沉吟片刻,昔日京观矗立而后塌陷,定然是那魔神残躯的封印初始松脱之时,跋摩生前只身涉险,将众多妖物重新击退,再次禁锢,却也只是维持了百余年而已。
他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魔神残躯现在何在?我猜那些妖物脱笼而出,定然是要找寻这样东西罢?”
话音刚落,他念头飞转,想起在殿中那藤蔓之妖被诛灭之前的吼叫之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说道:“除此之外,那些妖物还要抢夺正殿之中潘小姐的尸身,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跋摩眼中一闪,颇有赞许之色,说道:“世子果然生性聪慧,这般快便抓住今夜之事的关键所在。”
李雪笠苦笑道:“我自幼便被父亲教导,鬼神幽昧之事多所浮妄,平日不言乱神怪力,没想到今夜却有如此遭遇……”
“世子如能渡过今夜之劫,不妨寻找令堂昔日足迹,她的经历只怕更令你称奇。”跋摩微微一笑,低声说道。
李雪笠闻言一愣,正要开口相问,跋摩摆手说道:“还请恕老衲失礼,只是我所剩余时间实在不多,只能将要紧之事速速说来了!”
李雪笠凝神听他说道:“此处封印深处,所囚的魔神残躯仅有一根枯骨而已,但余烈尚在,惠炽和无面之人所供奉饲养的附骨之虫,便是从那魔神残躯上孳生出的阿毗地狱蛊物之妖,只要一只,足以令人变为不死怪物。”
李雪笠心中一凛,回想起壁画中那僧人将令狐公变为嗟怨罗刹的景象,正要开口相问那魔神残躯的下落,跋摩彷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摇头说道:“那无面人,尚未知晓魔神残躯的踪迹。”
李雪笠沉吟说道:“不止是他,只怕今夜这些脱笼而出的妖物,也有这般目的罢?……还有潘员外一行人,单单要挑选这大凶之地做超拔法事,我猜测他定然也是知晓这魔神骸骨之事。”
跋摩连连点头,说道:“世子果然聪敏,这些妖物和心存不轨之人今夜汇聚在此,据老衲推测,其实便为两样事物而来,那上古魔神的骸骨为其一,即将在女尸之中诞生的恶灵为其二。”
李雪笠一惊,虽然心中早有推测,但现在由跋摩说出此事,依然有匪夷所思之感,瞬间想起进寺之前的疯叟狂言,“血月之时,魔诞之子”难道将要变成现实么?
李雪笠喃喃说道:“骸骨和恶灵,这些人搜寻这两者,究竟意欲何为?”
“地下骸骨为尸解之物,历经千年,有形而缺魄,徒具其威而未无气无神,难以尽数施展其能;胎中恶灵,诞下之时随即尸柩坏乱,将欲反神,却还于无形,若是不能附着于骨状丰秀异常之躯,便不能久存,不需几天时间,便精竭而魂消,真离而魄秽。”跋摩说道:“但是……”
“但是若将两者合二为一,便能相互弥补,可以长存?”李雪笠心中闪念,不禁说道。
跋摩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说道:“老衲对那女尸之中的恶灵不甚清楚,但隐约感觉此物是外道恶神托生转身,其灵力卓越,世莫测其由,若是让它重返世间,足有颠倒真幻,令日月薄蚀,彗孛流飞之力。”
李雪笠想起几日前倒毙在殿中的那些番僧和无赖,死状凄惨,又想起殿中随后发生的诸般怪象,这恶灵尚未诞生之时便能如此,若是降临世间,却不知道能引发何等后果。他身上寒意渐起,说道:“那些心存不轨之人可否知道,自己这番举动会招致何等灾祸?”
“造就一尊恶神,然后予取予求?”跋摩轻叹道,“人之妄念如同镜中花一般。”
李雪笠只觉得不妙,若是那群妖物得逞,此地定然天翻地覆,但如果是潘员外那伙人成功,此人又要意欲何为,一想到潘元吉背后的藩镇势力,他心中不安之意越发强烈。
只是不知那些吐蕃人是否牵扯其中?李雪笠回想起之前的情形,自己向巴卧询问祭祀之中古怪时,他欲言又止,但并无欺骗自己之意,似乎不像那等阴险狡诈之辈,跋摩又说方才自己之人好似便是朴容萨,现在只希望他们与此事无关,自己方才心安。
正当他沉思之际,跋摩说道:“老衲所托世子之事,便是希望你能重返阳间,阻止今夜这番巨变,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李雪笠左右四顾,喟叹一声:“身处幽冥之中,只怕弟子有心无力。”
惊魇之夜 152
“上古少昊氏一支,可啸叱幽冥,善捕逐鬼物,能囚拘蛟螭虎豹,有颠倒五星之能,技高者不下于佛门金刚仙,”跋摩说道:“世子很可能便是这血脉后裔,老衲之魂魄初见世子心惊避让,便极有可能是如此缘由,只是当时不曾知晓,耽搁得这许久时间!”
李雪笠记起方才在林中那鹿首妖物的话语,盔甲之魔好似也提及过巫妖后裔之说,自己身上的确有古怪之处,他登时心绪复杂,不知是喜是悲,稍稍稳定心神之后说道:“法师若是有让弟子还阳之法,我定然砥励为之,不让恶人奸计得逞。”
跋摩见得李雪笠如此言说,脸上登时一霁,向他重新施了一礼,说道:“有劳世子了!”
李雪笠沉吟片刻,说道:“正殿之中,有吐蕃僧人设下三重结界,妖物难入,且在他们施法之时有镇压之意,我想那恶灵一时三刻之内暂时无法掀起风浪。现在的关键之处,便是要处置上古魔神的骸骨?”
跋摩点头,李雪笠继续说道:“法师是要我去寻找那骸骨封印埋藏之所,然后将其毁掉?”
跋摩沉默不语,伸手向怀中探去,李雪笠凝神思索道:“既然先前那无面之人和惠炽和尚花费数十载也不曾破开封印,找到魔神骸骨;现在这妖物成群而出,好似也并无所获,那骸骨定然是隐藏在极为险峻幽绝之所,却不知道这短短时间之内,我能否寻到那般处所?”
正说话间,只见得跋摩从怀中抽出一支毡笔,在虚空之中书画起来,行动之间凝滞吃力,似乎手中笔有千斤之重,李雪笠惊异看时,但见得随着他笔墨描绘,空中显出一条枯骨模样,如同巨人之臂,足有七八尺之长,其颜色惨白,骨节粗大,其上还有数个梭形伤痕,不知是何种兵刃所伤,那手臂在空中慢慢旋转,指骨缓缓抓握,格格作响,如同随时便要转成活物一般。
李雪笠盯着面前这根臂骨,心中没由来地胜出寒意,只觉得如芒在背一般,仅是眨眼之间,那条臂骨便倒转方向,向着跋摩魂魄所在位置劈头抓了过去,跋摩眉头一皱,横笔一挥,一道金色符咒瞬时出现,将那臂骨的冲击之势拦在空中,那枯骨和符咒相互碰撞,如同金铁相击,声音清越,激射出万千金银星光。
李雪笠吃了一惊,不禁后退一步,开口问道:“这莫不是那魔神骸骨?气魄如此惊人……原来法师竟然一直将它封印在身边?”
“在祛除城外京观之变怪后,我便隐约发觉了此处的怪异之处,其后花了数十载的时间,暗中发掘,终于找到到这根骸骨,并思索妥善处置之法,以防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但一直苦无良策,无奈之下,只好将其带入这残魂所驻的芥子世界之中了。”
李雪笠只觉得匪夷所思,心中暗叹,难怪壁画中的无面之人,和那惠炽和尚一直无法破解跋摩的丹青禁制,只怕他们是连门径也未曾摸到,但跋摩此刻将这根骸骨展现在自己面前,又是意欲何为?
难道是将其毁掉?李雪笠随即摇头,若是能在这顷刻之间将其毁去,跋摩只怕早就做到了,还用得等待到这紧急时刻?
难道是将其放逐冥界?李雪笠开口相问,跋摩连连摇头,说道:“此物一经现身世间,必然引得三界之内动荡不安,冥府之中亦不列外,周围亡魂只怕要被此物尽数毁去,不知后果如何,这也非良法。”
李雪笠踟蹰道:“那法师之意是?”
跋摩望向李雪笠,说道:“老衲恳请以后由世子来保管此物!”
李雪笠大吃一惊,摆手说道:“弟子何德何能,可以接替法师承担如此重任!我即无仙缘又无佛骨,如何能禁制得了这边神魔遗物,更不用说还有众多妖物和叵测之辈在旁觊觎,弟子如何能镇守得住这般事物?”
跋摩持笔望向李雪笠,眼神中突然现出一抹悲悯之色,说道:“世子,你这一族的血脉威力,不在于其能力,而在于器量,你祖先可以以魂为器,囚禁幽冥鬼物,封印魑魅精灵,若单论这一点,远比我等这些后天修行之辈强上数倍,但这对于你等来说,却不知是福是祸。”
李雪笠举起右手看了看,一脸茫然,喃喃说道:“我怎生不知道自己有这般本事?”
“方才在曹官殿前,”跋摩低声说道:“阴司业镜照在世子身上,可是什么情景?世子身上这盔甲魔物为何要选中你?林中的鹿首妖物方才为何对你如此忌惮?”
李雪笠回忆起之前的情景,惘惘然如坠梦中,跋摩提笔一画,越来越多的金色符咒出现于虚空之中,附着在巨人骸骨之上,似乎是逼着它缓缓在空中移动,跋摩说道:“这魔神骸骨秉承主人遗志,死而不甘,时时刻刻寻觅机会重返世间,世子若是能镇住此物,可以令它带着你重返阳世。”
李雪笠听得目瞪口呆,望向面前的骸骨,仅是一截前臂,便有一个寻常人身躯之长,在跋摩施术控制之下还在格格作响,做挣扎之势,自己真的能镇得住这魔神骸骨?
还在他犹疑之际,跋摩望了望一旁的绿色芥子之珠,见那物变得越来越小,叹息说道:“老衲的法术将行衰竭,若是世子觉得为难,我自然不便勉强,只是可惜生前费尽心思,想妥善安置这魔神骸骨的愿望便要化为泡影了。”
李雪笠心中思绪万千,念头飞闪,眼见得跋摩的身躯形象越发模糊,一旁的溅起水珠似乎在空中缓慢坠落,那些冥府虞侯好似也在慢慢扭转身躯,朝着自己方向望过来,神态之中皆有警惕凶狠之色,他心知自己不能在此犹豫,不单面前老僧的期待要落空,自己只怕也永无还阳希望。
李雪笠当即下定决心,将牙一咬,趋步上前,对着跋摩说道:“弟子听凭法师吩咐。”
跋摩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旋即运笔在虚空之中泼墨而画,瞬间书写出无数真言经文,金光闪耀,漂浮在空,字句首尾相连,如同丝绸缎带,一端将那巨人骸骨团团缠绕,一段裹向李雪笠断臂之处,如同续解断骨一般,要将他身躯和那巨人之臂合二为一。
惊魇之夜 153
李雪笠看着眼前异象,心中不免忐忑,眼见得那段骸骨在金色经文缠绕之下剧烈震颤,格格缩小,便为寻常手臂尺寸,浮在空中,离着自己左臂折断处一寸寸接近而来。
跋摩在李雪笠几尺开外,也是神色紧张,握笔而立,紧张诵咒,不敢有丝毫大意,眼见得那节骸骨离得李雪笠仅有寸许,骨节之中突然发出一声咆哮之声,随后变朝着相反方向飞扑而去,一挣之下,竟然将跋摩的经文之束带扯断半数。
李雪笠和跋摩都是大吃一惊,却不想这骸骨竟然在此刻还能挣扎而脱,跋摩提笔疾书,数十段经文瞬时从他笔下激射而出,将那骸骨团团缠绕,意欲和李雪笠身躯重新接上,却不想那节断骨格格扭动,如同蛟龙翻身一般,形状重新扩大,挣扎不已,将剩余的经文束缚尽数绷断,直冲而起,眼见得便要飞上空中。
跋摩见势不妙,身形一变,飘在空中,拦在那断骨去势之前,双手交错,将那断骨抓握住,和它激射而去之势相互抗衡,却不料那骸骨指节暴长,如同利矛,直接将跋摩魂魄击穿,跋摩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无比,身形轮廓如同雾气一般,随时便要散去,但双手依然牢牢抓住那骸骨不放,听凭那节断骨激烈挣扎。
李雪笠看得大惊失色,抢上前去便要握住那断骨尾端,却不料被其横扫击倒在地,他心中懊悔自己无力相助,咬牙奋力捶地,跋摩苦笑一声,说道:“世子不必自责,本来我等此举也异常凶险,并无十足成功把握,只怪老衲残魂虚弱无力,无法继续维持这封印,百年心血功亏一篑了……唉!”
正说话间,跋摩身侧的绿色芥子发出爆裂之声,似乎向内塌陷而去,李雪笠身旁的水珠也渐渐落地,远方依稀传来风浪之声,他心中一凉,知道跋摩法术结界将行结束,届时这魔神骸骨脱身而去,自己也随即被鬼卒虞侯押入冥府深处,今夜之事将行无法挽回。
李雪笠挣扎起身,再看跋摩时,见得他身躯愈发模糊,自眉端发出奇光,晃然照周围,李雪笠闻高僧涅槃之际,眉宇间往往有白毫相光,乃是成佛之兆,但眼见得跋摩神魂将逝,不免心中悲痛,伸手探向跋摩方向,刚要说话,只见得那老僧身形渺然而散,只留下星星点点的七彩光华漂浮在空,渐次散去。
那截骸骨失去法术禁制,一飞而起,形如云龙骙骙,转眼间便消失在阴沉云层之中,李雪笠昂头仰望,自己还有太多疑问需要跋摩解答,正在心中百感交集之际,忽听得左右叱咤之声,接着便被人打翻在地,原来时冥府虞侯从跋摩法术中脱身而出,方才见得分明,将一腔怒火都倾泻在李雪笠身上,拳打脚踢。
李雪笠以手遮面,自己身上着甲,挨了那些虞侯的拳脚倒是不甚痛楚,听他们口中喝骂不止,时间一长也不由地怒气上涌,翻身而起便要反抗,正在纠缠之际,只听得甲板上砰然巨响,船体碎了一块,原本站在后面的一个金甲虞侯消失不见。
旁边人等觉得不对,探头朝船甲板破裂处看去,但见得底下一滩破碎之物,残甲和血肉模糊一团,方才那个虞侯早已不见躯体之形。
一众冥府官差隐约觉得不对,停下动作,正面面相觑时,黑影从空而坠,竟是方才那截巨人断臂骸骨去而复返,那物指爪大张,接连将几个虞侯拍得粉碎,血污狼藉,又重新腾空而起,自己脚下的船体已然破损不堪,龙骨似乎不堪重击,船身左右摇摆,发出格格响声。
众人惊骇而散,有人口中叫道:“定然是方才那个老和尚施展的邪术!”“那和尚并不在今年的生死簿上,他是如何闯入冥府阴司的!”
说话之间,又有几个虞侯被方才那截骸骨砸得肝脑涂地,剩余人等见势不妙,纷纷跳入幽冥之海中,甲板上只剩李雪笠一人站立。
李雪笠望着那骸骨从空而坠,直奔自己而来,心中惊骇之余,也不免纳罕,这些冥府鬼差为六合外之物,为何在那魔神骸骨的击打之下,形骸竟然如同常人血肉之躯一般?这尊魔神却究竟是何等来历?
念头飞转之时,那截骸骨已经罩至头顶,眼见得便要拍击在自己头上。李雪笠自忖避无可避,他冷笑一声,右手一举,便要和那截骸骨的坠落之势相互抗衡,想来附着在自己身上的那盔甲魔物,定然不会坐视自己被碾碎为一滩血肉罢?
果不其然,李雪笠身躯上那盔甲鳞片光焰闪耀,擎起的右臂抗住了那截骸骨的下坠之势,那截枯骨再三下击,李雪笠只觉得如同巨岩压顶,咬牙屹立不动,脚下大船的龙骨已经发出吱嘎断裂之声,甲板已经崩裂为两截。
当那截骸骨再次下击之时,李雪笠左臂上突然金光一闪,好似方才残留的符文咒语还在闪烁,随即断臂上迸射出几缕紫色血液,如同丝线一般相互缠绕为股,迅即射向空中,竟是转瞬间便将那截枯骨束缚而住。
李雪笠也是吃了一惊,不明所以之间,那截骸骨竟然被自己断臂处衍生之物扯了下来,首尾调转,接驳在创口之上,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毫不费力一般。
那截骸骨附着在李雪笠臂膀上之后,格格作响,迅速缩小,被李雪笠流出的紫色血液覆盖,其上迅速生出肌肉纹理,血脉经络,筋膜肌肤,不多时便形成一条完好手臂,只是肌肤颜色较深,其上还有数个圆形伤疤。
李雪笠愣了半晌,他举起左臂仔细察看,啧啧称奇,却是不明所以,跋摩方才所说,这魔神遗骸能将自己带回阳间,只可惜仓促之间未得细问其方法,这却怎生是好?
正当他沉吟之际,只觉得重新长好的手臂上下奇痒难忍,翻转手臂看时,但见得那些圆形疤痕蠕蠕而动,皮下似有物鼓出一般,李雪笠登时大吃一惊,下一刻那些圆形疤痕突然齐刷刷裂开一道缝隙,其内露出一只只人眼,咕噜噜乱转,朝着四面八方望了过去。
李雪笠登时觉得不妙,猛然间觉得自己手臂上这些人眼似曾相识,急速回忆时,想起当初在壁画之上,那叫做慧炽的僧人曾经做法施展邪术,唤出一团蠕动变形的丑陋邪灵,那东西躯体之上便是这般瞳仁状的卵形之物,这东西钻入被虏那人的躯体之后,随即便将其变为罗刹妖物。
惊魇之夜 154
李雪笠想到这里,登时心中一寒,他急忙抬眼望去,周围却早已不见了跋摩的踪迹,惶急之下暗暗叫苦,正当此时,自己新生出的那条手臂突然伸展向半空,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折返而回,左手虎口一张,手指牢牢掐住了自己脖颈,气力之大,如同要将脖子扭断一般。
李雪笠顿时气息一窒,向后摔倒在地,他心知不妙,急忙用右手握住左手,用力掰扯,但那左手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眼见得自己气息不继,眼前发黑,便要昏迷过去。
李雪笠在昏沉之间,心中不由苦笑一声,今夜来到这古寺之后,似乎便没有发生一件好事,自己如同身处迷雾之中,猜不透这扑朔迷离的案情背后之因果,随后便是被妖物一路追杀,不停狼狈奔逃,哪怕便是到了这阴曹地府之中,魂魄依然不能安生,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倒霉?
正当他意识逐渐陷入模糊之际,突然觉得身旁有巨物坠落,激起幽冥之海万丈波涛,昏沉中勉强挣扎侧眼看时,但见得一根极粗的铜柱从空中坠落,斜插在海中,那铜柱通体被炙烤得发白,炽焰滚滚,无数亡魂躯体被铁链束缚其上,挣扎哀嚎,身体焦烂,一队阴司鬼差披头散发,赤足荷戟,从沿着铜柱上端缓缓列阵而下,神态狰狞,全都望向自己,眼神中皆是不善之意。
李雪笠口中呜咽有声,却是被那只左手牢牢扼住,身躯钉在甲板之上,动弹不得,接着只感觉半空犹如雷鸣,暗青色云幕从中分开,一座颠倒山峰从空而降落,峰峦之上巨刃尖刀如林,刺穿无数挣扎人之躯体,那山峰慢慢压下,片刻之后便要垂落在自己所在的大船之上。另有数十个半身鬼幽之形从刀锋之中飘忽而出,背生双翼,盘旋飞舞,逐渐逼向自己。
李雪笠在恍惚之间,听得靠近的鬼差齐声低沉喝道:“新亡之人李雪笠,搅动业镜之狱,杀死镇狱鬼卒和孽海魔兽,其罪当诛,铜柱狱和刀山狱官差合力击杀之!”
李雪笠在挣扎之中叹息一声,自己这纷血脉天赋竟是半点好处也不曾带来,生前被妖物追杀,死后魂魄也不得安宁,跋摩法师果然是看走眼了,现在到了这穷途末路之境地,自己哪里还能完成他所托之事?
念及于此,他咧嘴苦笑,下一刻随即被自己那左手扼得失去了意识。
***
钟鼓楼之外,那比肩兽的女妖一面旋踵而走,逐步逼近那巨岩雕像,要赶上去将朴容萨和一干吐蕃人等杀掉,它前行数步,只觉得脚下一沉,低头看时,无数金色丝线在碎岩覆土中现形而出,如同渔网蛛丝一般,自己双足竟然也是被缠绕其中,抬脚处凝滞吃力,行动甚是不便。
那女妖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随即想到这定然是方才救走朴容萨的那年长番僧所为,却不想除了朴容萨之外,那群人中还有难缠之辈,当下冷笑数声,昂首朝上方厉声说道:“末技微术而已,看你等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说罢,她向自己腹部望去,那男妖之面呼啸一声,半空之中巨蝶飞扑而下,讲那比肩妖物从地上的金线缠绕之中抓起,那妖物翻身落在飞蝶背上,冷笑不已,它将手一指,那巨蝶旋即一飞冲天,直向半空之中的钟鼓楼逼近而去。
那妖物在空中咬牙切齿,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朴容萨等人折磨致死,脚下的飞蝶突然身形一滞,停顿在半空,双翼在空中徒劳扇动,却是不能向前移动半分。
那女妖疑惑之下,向周围看去,但见得半空楼外的金色结界不知何时扩大了许多,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荡漾光线,在空中疏疏落落,如同渔网,竟然将自己的去路层层拦住。
那女妖不明所以,方才这些人设置的结界分明软弱无力,现在却是陡然强悍了许多,法器射出的灵力气息不可同日而语,明明那女子已经重伤无力,怎生又有如此变故?那女妖百思不得其解,咬牙怒喝一声,归咎于方才的老僧身上,大骂道:“那个打脊的老秃驴,竟然让我如此费事!”
她腹部的那男面妖物低声说道:“阿姊,我总觉得这些人不是善茬,修行法术和中土人类大相径庭,你须小心提防。如今你我身受重伤,不如暂时放过这些人,先去找那巫妖血脉去罢?”
那女妖厉声咆哮道:“杀死那野女人和她的手下,有何难事?那巫妖血脉之人身负重伤,又能逃到哪里去?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男面妖物沉默不言,那女妖冷笑说道:“你自己优柔寡断,被那丫头所伤,现在身躯归我驱使,你就不要废话了,在一旁静静看我如何将她撕碎罢。”
说罢,那女妖扭头四顾,看了看横尸一地的骷髅和红发妖物,啐了一口,骂道:“没有一个顶用之物,还要老娘亲自动手!”
说罢,它昂首长啸一声,从口中呕出一大团泡沫之物,吐在巨蝶背上,其内卵泡无数,形如鸡子,色如桑葚,密密麻麻摊开一片,那虫卵随风蠕动,在蝴蝶之背上渐大,随后每个卵泡破裂开来,探出一物,状若蝗虫,长约五六尺长,人首而虫身,脚长而身披黑甲,躯体上骨刺狰狞,足有数百之多。个个转动头颅,抬头尖叫,额角上触须乱抖,弹腿振翅,作势欲飞。
那女妖见得人首蝗虫已经遍布巨蝶之背,拥挤跳跃不停,它狞笑一声,朝着高处的钟鼓楼一指,喝到:“都给我上!”
瞬间嗡嗡之声大作,无数虫躯振翅而起,飞向空中,遮蔽天光。这些人首蝗虫形体较蝴蝶更为灵活,左右闪躲之间便绕过空中的金色丝线,离得楼中众人越来越近。
正当此时,那些蝗虫之间突然燃起火光,爆裂之声不绝于耳,烟尘之花在半空朵朵绽开,连成一片,下一刻惨叫之声响起,无数蝗虫的断首残肢崩落在地。
那女妖脸色一变,凝神看时,结界金光绳线之网中另垂吊有若干透明法螺,一经触碰之后随即爆炸开来,犹如炮烈,其声如雷,那燃爆之势转瞬间便将自己释放而出的虫形妖物歼灭近半。
其余的披甲人首蝗虫见状,都露出惊惧之意,口中唧唧乱叫,振翅悬停在空,不敢继续前进。
那男妖在底下皱眉说道:“我说了这些人不易对付,他们法术结界既成,短时间之内强攻过去,定然十分费力!”
“闭上你的臭嘴!”那女妖挥拳重击自己腹部,暴喝道:“我自有办法将这楼连根拔起!”
惊魇之夜 155
话音未落,只听得楼上传来一声梵音,似是有人在念诵咒语,接着结界之外的金色绳线如蛇般扭动起来,将那些披甲蝗虫卷入其中,金色丝线交缠在一处,颠簸如同浪涌,远处的透明法螺随着绳线的抖动滑落而至,那比肩妖物看得脸色再变,口中呼啸,喝令那些蝗虫飞回。
却不想仅是瞬息之间,爆炸之声轰然而起,半空之中顿时升起一丛灰白色云朵,形如灵芝,气旋如同环形向外扩去,这般蝗虫又是死伤不少。
那比肩妖物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咬牙切齿,还未来得及喝骂,上方钟鼓楼窗棂大开,武士探身而出,向下射出无数箭矢,将在半空振翅翻滚的蝗虫射下大半,如此一来,那原本数百的蝗虫只剩下十之一二,狼狈退回到巨蝶身上。
那女妖望向上面的钟鼓楼,切齿说道:“蕃邦野人,竟然能将我逼迫至此,不过你们的法器箭矢终有穷尽之时,到时候便是你等哀嚎求饶之际了!”
那女妖躬身握拳,站在蝴蝶背上,躯体骨节间格格作响,双目瞪得血红,眼眸渐渐变幻为横瞳之状,额角伸出两根山羊状犄角,肩膀胸腹上肌肉隆起,形如男子,它腹部的那男面妖物见这般形状,也是噤声不言,眉眼中露出担忧神色。
但见得那女妖脸上黑气缭绕,数息后变幻为无数楔形文字,印在头面肌肤之上,密密麻麻如同刺青一般,那些文字有如活物,从它脸上一直延伸而下,遍布全身,那女妖狞笑一声,右手向下一按,手臂上的文字符咒如同水一般顺流而下,随即在空中向四面散去。
楼上众人和那比肩妖物相隔甚远,只见得它弯腰低伏良久,并无其他动作,周围的蝗虫也不敢继续攻上,还道是那妖物气沮,暂时无策,众人都是心中稍稍宽慰,长吁一口气。
有人转头望向朴容萨时,见得她昏迷不醒,衣衫为鲜血所染,心中生出忧虑之意,低声议论,却都不知她性命如何。
方才将朴容萨抢回的年长番僧半跪在她旁边,正在施法疗伤,片刻后那番僧抬头对众人说道:“郡主性命暂时无忧,不过她方才接连恶斗,被那妖物重伤,失血过多,只怕是一时三刻之内难以转醒。”
众人听闻此言,都是心中稍安,双手合拢向天祈祷,那年长番僧随即提醒:“还是要时刻留意外间动静,楼下那妖物殊非易与之辈,连郡主都不是它的对手,你等若是有片刻大意,它随时便能攻破我等布防。”
众人悚然点头,纷纷转回窗边,或诵咒结阵,或弯弓搭箭,提防妖物再次冲击而至,有僧人低声说道:“方才诸位可曾感觉,这楼宇内外的法阵灵力,比之前突然强上了许多?”
其余番僧也点头附和,低声说道:“若不是这阵法结界威力突然增强,方才那妖物的攻势,我等几乎便不能抵挡下来。却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何原因?”
众人疑惑不解,再次回望向那年长番僧,他一边搭住朴容萨手腕,为她施咒疗伤,一边凝神思索说道:“之前我等结阵不成,是受到那两个汉人术士的施法侵扰,现在突然之间形势有变,要么是那两人良心发现,有意对我等网开一面……”
“不可能,绝不可能。”窗前的番僧和武士都是连连摇头,纷纷说道:“那两人阴狠刻薄,皆是嗜杀之辈,视我邦之人如同寇仇,焉能做出这等举动?”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年长番僧沉吟说道:“即是那两个汉人道士,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余力再遥遥阻碍我等结阵了!”
众人听闻此言,都是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有了幸灾乐祸之意,几个武士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但窗前的几个番僧念头飞转,却是暗中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皱起。
他们方才在正殿之中见识过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的手段,那二人法力精深,只怕是较巴卧上师也不遑多让,如今这两人也在山野之中遭遇了棘手之事,那和他们临阵相对的妖物,究竟是要强大到何等程度?
正当众番僧念头纷纷,心神不定之际,突然听得下方传来一声啸叫之音,急忙探头望时,但见得方才那女妖跳在空中,躯体变幻,竟然不知何时变为巨人之躯,只是数息之间便大过了钟鼓楼下的岩石罗汉巨像,那妖物身躯昂首阔臂,舒展四肢,躯体还在不停生长,原本众人要俯视才能看到那妖物,现在却要昂头观望其面孔。
众人惊得骇然变色,不由地从窗口处连连后退,那年长番僧见情势不对,暂时放下朴容萨手腕,疾步趋近至窗前,见那女妖现在巨大无朋的模样,也是目瞪口呆。
众人面面相觑,正在茫然不知所措时,那女妖低头狰狞一笑,从空中砸下一拳,正中钟鼓楼外面结界之上,但见得楼宇之外的金色屏障波澜荡漾,建筑震颤不已,结界之内的瓦砾碎石经手激荡,簌簌而落,如同遭受地震余波一般。
众人被这一击之力撼动得站立不稳,倾斜欲倒,抬眼再看时,那女妖抬腿横扫,击在岩石罗汉躯干之上,巨石崩裂,山体倾塌,钟鼓楼中众人只听得脚下有地裂数声响起,再看外间墙面,已经有一面已经倒塌下去,随即哗啦拉摔落下悬崖峭壁。
那巨大女妖俯身下蹲,从外墙缺口处出眯眼望向众人,笑道:“原来你们藏在此处!”一众武士番僧惊得面无人色,挣扎站起身后退几步,有人喃喃说道:“这妖物如此巨大,它蛮力冲撞之下,我等所处的结界还能支撑多久?”
话音未落,那女妖直起身躯,仰天而啸,身躯之巨,已然遮蔽了天光月色,紧接着那妖物以头为槌,俯身猛击钟鼓楼,只听得锵然一声,有如磁碎竹裂,众番僧方才设置的外层结界已经被她撞得粉碎,金色屏障化为无数碎片,崩裂散落在空中。
众人震骇无语,心中有如一桶雪水浇下一般,一同转头望向身后那年长番僧,惶然不知所措。
正当此时,那女妖一手高举,单掌劈下,砖石碎裂声中,它生生将钟鼓楼一切为二,楼内断口处阔数丈余,如同深渊裂隙一般,惊骇四顾时,发觉有数人被落石碎砖砸断手脚,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已经是行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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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魇之夜 156
短短数息之间,形势便逆转如此,千辛万苦合力筑成的结界瓦解,众人心中瞬间被绝望之情充满,那年长番僧起身大喝道:“拔出墙内和地下的法器,各自见机行事,保护郡主撤退伤者!”
尚能行动的众番僧如梦初醒,在土木摧圮之中奔走,纷纷在瓦砾残骸之中寻找残余法器,用力拖曳而出,运起法术,向着半空之中的那巨大妖物激射而去。
那妖物被众人攻击,以手遮面,身躯竟似好不在意一般,随着嗬嗬冷笑之声,随后一拳打来,将楼宇洞穿,几个武士躲闪不及,身躯被那妖物拳头一撞之下,连同盔甲一起被碾为齑粉,残骸跌入方才的深渊裂隙之中。
众人见这般骇人情景,心中具是升起寒意,有人说道:“这里只怕是守不住了,我等设法避退而走罢!”
正当此时,地上传来朴容萨的咳嗽喝止之声,众人扭头望去,但见得她睁开眼,勉强抬起半身,抬手指向窗外,低声说道:“结界不要撤,外间那女妖之形,都是……幻象!”
“幻象?”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形势如此危急之下,怎生郡主如此言说?自己身周四处分明一片狼藉,结界破碎无形,楼宇倾斜随时欲倒,横梁折断,木榫脱节,殿内地面早已四分五裂,青石砖块块粉碎,地上站立的众人灰头土脸,地下伤员残肢断骨,鲜血横流,呻吟之声不绝于而,外间那巨大妖物笑声如同夜枭,舒展手臂筋骨,随时便要再次攻打进来。
那年长番僧左右四顾,突然生出警惕之心,暗道不妙,他双眼一闭,急速颂咒,施展拙火定之术,一道金光在眉心出现,展开为一竖目之形,他运起神通,四下望时,但见得却是另一般情形,周围殿宇完好无损,众人手持法器,各自站立,如痴如醉,另有几人躺在地上抱臂呻吟哀嚎,躯体之上却是毫发无伤。
一望之下,那年长番僧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奔数步,朝着窗外再看时,但见得哪里有什么巨大女妖之象,那比肩妖物如同先前一般伏在蝴蝶之翼上,右手下抵,口中正念念有词,黑色的符咒如同潮水般,从她身躯上向四周空中扩散而来,附着在钟鼓楼之上,不断向上蔓延。
“糟糕!”那年长番僧登时冷汗直流,心道中计,此刻那女妖好似觉察到他以天目窥视,抬头与他对望一眼,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高声叫道:“你竟然发现了蹊跷,干得不错么,还是有些本事。不过……已经太晚了!”
那年长番僧闻言,惊异四顾,但见得空中黑影闪过,数十只人首蝗虫正急速飞至,方才能阻拦敌袭的结界已然残缺不全,能燃爆法螺的竟是一个也不曾触发而动,他惊骇回忆时,发觉自己方才已经让众人将嵌入墙面和地下的法器拔出,这法阵自然也就不能发挥作用了。
冷汗瞬间便浸湿衣衫,那年长番僧急速而退,舌尖绽雷,做狮子吼声,惊醒尚在幻境之中的众人,修为较高的瞬间醒来,左右四顾,惊异不已,法术较弱的还惘惘如梦,不知所以,有些人依旧伏地不动,好似如同死去一般。
下方蝶翼上的女妖听闻那老僧大喝之声,嘲笑道:“瞬息之间,胜负已定,现在唤醒他们又有什么用?死前徒增痛苦而已。”
说话之间,那些人面蝗虫已经飞扑至窗前,眼见得便要突袭而入,那年长番僧情急之下双手一合,催动法术,一道黄色的金刚时轮从他掌心变幻而出,向前射出,封住窗棂,想要突入的蝗虫无不被符咒切割为碎片,墨绿色体液迸射而出,残肢断体零落一地,头颅兀自嚎叫不已。
醒来的众人见得这般情形,都是倒吸一口冷气,人皆汗流浃背,皆有脱离噩梦之感,却不想身后冷风飘过,随即传来一人惨叫,众人转身急看时,见得横梁之上倒挂一只蝗虫,那虫怀中抱着一僧人,那虫妖细长的步足深深刺入那人的躯干,僧人尸体头颅只剩一半,头皮和脑浆随着那蝗虫的上下咀嚼零落坠落在地。
众人昂头观望,皆是又惊又怒,有武士大喝一声,弯弓便要向上射去,突然觉得背后恶风来袭,正要转身看时,只觉地躯干一凉,手上无力,弓折弦断,箭矢掉落,人如同被砍的木桩一般倒了下去。
周围人惊悚后撤提放,只见倒地那武士从腰腹处斜着被一分为二,上半截身躯还在地上攀爬挣扎,鲜血淌了一地,远处阴暗角落中,一只黑色蝗虫正转身振翅,人面之上唇吻大张,牙齿尽露,那妖物正将口中长舌收敛而回,舌头末端薄如利刃,灼灼泛金属冷光,舌尖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碎骨,鲜血淋漓而下,方才定然是它偷袭杀人。
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原来想这人首蝗虫只是寻常虫怪,方才倚仗结界之力将其歼灭大半,都多少有了轻慢之心,却不想这些妖物如此生猛,行动如同鬼魅般迅捷,顷刻之间便能取人性命。
那年长番僧强自镇定,一边暗自捏决施术,一边指挥众人结阵防御,将朴容萨围在中心,阵势方成时,只听得殿宇内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数十只人首蝗虫已经悉数突入结界,闯入殿中,或倒悬于房梁,或攀爬于墙壁,密密麻麻,相互摩擦身躯,弹动后腿,都是转动头颅,牙齿霍霍磨动,它们淡黄色的眼球突出,形如鸡卵,眼神中毫无生气,一起望向被围困在殿中的众人。
那年长番僧沉声说道:“诸位莫要慌张,我等竭力防御,还能撑上一时三刻,这些虫豸数量已然不多,待我等合力将其击杀之,然后离开此地!”
“呵呵呵,”正当众人心神稍定,作势抵御之时,那比肩妖物从窗口翻身而入,站立在众人之前,冷笑道:“离开此地?你们几个,是将我忘记了么?竟然如此小觑于我,真是令人烦躁啊……”
众人见得那女妖突然现身,见它头生犄角,体格粗壮,纹身遍体,不由地想起方才身中魇术的过往,心中皆是一颤,但此刻面临生死关头,若是气势一弱,更无求生可能,当下便有武士开口怒骂。
那女妖听得众人诟詈之言,头上青筋冒起,冷笑说道:“让虫子将你们撕碎,俨然是过于便宜你等了,待我慢慢折磨死你们,让你这些人带着痛苦和悔恨而去,如何?”
“你这不男不女,非人非兽的歹毒妖物!”有人喝到,“口出人语,如同猿猴戴冠一般,方才使用诡计伤了我们郡主,你且过来,我定然让你血债血偿!”
那女妖听闻此言,怒意更盛,切齿说道:“千年之前,我俩本是昆仑异兽,临泽而居,餐风引露,拜月练形,修成人躯。后来都是你们人类挑动纷争,天神交恶,女魃下界,让我变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苟延残喘……你等这些无知蝼蚁,竟然还有胆出言讽刺?”
说罢,她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众人,突然用右手捂住半边面孔,一只横瞳从它手背之上显现而出,其中异光连闪,颜色变幻,望向众人,它手背上的细小符文以那瞳仁为中心,如同炸裂般四处扩散开来。对面的年长番僧惊觉不妙,急忙对众人喝到:“不要看它那眼睛!”
惊魇之夜 157
众人听闻此言,心中悚然,正要移开双目,只觉得四周飞沙走石,脚下地面旋动不止,顿时不能视物,迷失自己所在,如同身处幽深漩涡之中,躯体沉沉下坠,四肢挣扎乱舞间,却都不知要去往何方。
不晓得过了多久,一名叫巴达先的吐蕃武士恢复意识,他便是方才被李雪笠从鹿妖手下救出的那人,他起身睁眼朝四处望去,惊觉周围景色变幻,方才所处的钟鼓楼和周围环伺的妖物都已不见踪迹,阳光普照之下,天色蔚蓝,雪山皑皑,雪域上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就像在白绒布嵌上了一颗颗蔚蓝的绿松石一样,身边的景色竟然好似吐蕃国境之内的卫藏地区。
巴达先惊异不已,左右四顾,大声呼喊同伴,突然记忆之前在殿中身中幻术之事,登时醒悟过来,自语道:“这一定是那女妖的手段,这一切必然不是真的!”
巴达先先是用力掐自己大腿,感觉疼痛之后,又弯腰俯身,试探用手握住地上的泥土,土壤松软湿润,旁边青稞味道在微风之中飘了过来,一切都真实无比。他向旁边伸手,折断一根麦穗,讲青稞种子放进嘴中咀嚼,细腻而有嚼劲,口中微微有甘甜之感。
巴达先吃了一惊,若是幻境之中,如何能有这般真实之感?正当他无比疑惑之时,突然身后传来数声犬吠,急忙回身时,自己已经被数条巨大獒犬仆倒在地,轮番乱咬,所幸身着盔甲,未曾被那些獒犬咬伤。
正当他设法挣扎脱身时,几个监工模样的人物手持棍棒皮鞭将他打翻在地,用脚踏住,将他身上弓箭腰刀缴下,口中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逃兵,还是温末人派来的奸细!竟敢毁坏王府的田地!”
巴达先挣扎抬身,大声喊道:“你们住手,我是郡主朴容萨的护卫,之前一同出使汉国,我家王爷的名字是……”
还未等他说完,身后一人一棍敲在他后脑之上,喝道:“这里是王妃贝萨阿莫吉言的领地,谁管你什么郡主朴容萨,你不是流民、逃兵就是奸细,快给老子闭嘴!”
等巴达先醒来之后,身上盔甲武器早已不见,怀中腰牌、文牒和银鹕也无影无踪,自己被和一群奴隶、属民关押在一处庄园,每日被监工强迫劳作,为当地贵族维修水渠,开山平地,繁重劳作如同牛马,且终日不能饱食,稍有不甚,便被鞭打责罚,每日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听凭巴达先如何解释自己身份,周围的属民都是一脸惊恐茫然,摇头回避,大多数奴隶更是对他的言辞颇有厌恶之意。巴达先无奈之下,每夜辗转难眠,计划寻觅机会逃走,一天夜起之时,他突然发觉,睡在自己旁边的三个奴隶,竟然消失不见。
三人一起夜起解手,这种事情若是让监工知道,定然是被重重责罚,那三人八成是要计划逃走。巴达先念及于此,心跳加快,他把衣衫撕开,用麻布缠住镣铐上铁链,轻手轻脚翻出马厩,探头寻觅片刻,远远在院墙阴影处看得三个模糊人影,他们正埋头围在一起,似是用什么细长之物挑动脚镣手铐上的锁眼。
巴达先只觉得喉咙发干,眼见得逃走的机会便在眼前,他犹豫着是否要追过去加入那三人,正当思量之时,只听得弓弦之声响起,角落中有一人惨叫扑地,接着远处塔楼上有铙钹之声大作,有人大喊:“有朗生逃走了!”
巴达先大吃一惊,回首望时,院落暗哨岗楼上利箭一只只咻咻接连射出,身后原本漆黑的庄园内也陆续有人点起火把,人喊狗叫喧嚣起来,已经有猎犬奔向那三人方向,再看那三个奴隶方向时,一人已经倒地不起,另外两人惊惶失措,加快动作挣开脚镣,翻身越墙,一人在墙头被箭射中,摔了下来,另一人则是在一片犬吠之中远遁而去。
巴达先顾不得许多,急急忙摸黑潜回马厩,方才要躺下,监工和卫兵已经举着火把鱼贯而入,都是神情暴躁,对众人棍打鞭抽,喝令大家外出跪在院中,清点人数。
数百名奴隶和属民齐刷刷跪在庭中,皆是四肢伏地,低头颤抖,吐出舌头,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之后听得庄园里的溪堆管家踱步而来,旁边监工搬来椅子,奉上酥油茶,那管家啜茶片刻,放下茶碗,慢慢说道:“你们这些堆穷、朗生,平日王妃都不曾亏待你们,一个个猫着腰,撅着腚的,吃着庄园里赏的糌粑,还要一门心思的逃走?现在我便让你们看看,那些不知感恩的奴隶,是有个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几个卫兵拖着方才两个奴隶走了上来,一个脖颈中箭已经气绝,一个胸上被射中,还有半条命,只听得那管家说道:“我听说有三个人逃走,这怎么才抓到两个?”
旁边的监工嗫嚅说道:“逃走的那个叫旺秋塔巴,他是奴隶之中手脚最快的一个,奔跑起来如同冬天峡谷的烈风,连最凶猛的獒犬也不能追上他的脚步,所以……”
“放屁,一群废物!”管家语气中有了恼怒之意,喝道:“若是明天让王妃知道了,你我都要倒霉!”
“溪堆不必烦恼!”此刻院门大开,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僧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巴达先低头向侧后看时,眼见得为首有一个穿着紫红色僧裙的喇嘛,举着飞幡,阔步而入,身后一行人还拖着一个瘦长奴隶,依稀见得那逃走的奴隶两眼翻白,口中吐沫,手臂抽搐不停,双腿软软垂地,听任两边的人拉扯前行。
只听得那喇嘛一边走一边笑道:“如同冬天烈风的脚步,也不能快过我西郊大寺的无上秘法。溪堆,人我给你带回来了,还好是在他要逃入森林之前截住,不然从森林跑到了林芝,到了叛军的地盘,再想抓人就不容易了!”
管家一见那喇嘛和奴隶,登时喜笑颜开,说道:“帕甲大喇嘛,我就知你法术高超,依靠得住。这贼骨头跑了没有多少时辰,你就把他抓回来了,法术真是神乎其神啊!”
那帕甲喇嘛微笑不语,颇有自得之意,他走上前去,示意旁人将那叫旺秋塔巴放下,说道:“怎么处置,就看溪堆你的了!”
那管家看着倒地昏迷的旺秋塔巴,踢了几脚,狞笑了一声,说道:“大喇嘛,能否将这贼骨头弄醒?这样弄死他就太便宜他了!”
那帕甲喇嘛说道:“这有何难,轻而易举之事!”
巴达先心中好奇,大着胆子将头微微抬起,用余光望向前方,看那喇嘛如何行动,只见得他左手将一杆黑色的飞幡擎起,右手单掌放在胸前,念诵一句咒语,那黑色之幡无风自动,上面绣着天舞者达基尼,那神魔之象活灵活现,接着幡布中传来几声女子轻笑之声。
巴达先吃了一惊,却不懂笑声从何而来,旁边一个年老属民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后生不要命了!不要看那喇嘛,他有诡异法术,能摄取驱使人之魂魄!”
巴达先闻言一愣,再看周围跪着的人时,一个个都头上冒出冷汗,颤抖得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