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158

  巴达先跟随朴容萨已久,对她和巴卧的法术见识颇多,因此也不畏惧,依然用余光向前看去,但见得那诡异笑声响个不停,地上那逃走的奴隶口中“嗬嗬”有声,似乎是渐次苏醒过来,返身爬起惊叫了一声。
  旁边的卫兵随即将那叫旺秋塔巴的奴隶踹翻在地,用牛毛绳牢牢困住,拳打脚踢,直打得他口鼻流血,然后转身看向管家,似在问询如何处置一般。
  那管家令人将三个奴隶吊在刑柱之上,令跪地众人抬头,大声说道:“山上有没有主的野兽,山下没有没有主的人!法律二十条里说了,人分上中下三等,系就其血统贵贱职位高低而定,你们这些差巴、堆穷、朗生,生来便是贱民,就是官府和贵族老爷们的私产,天底下没有私产违背主人意愿的道理!”
  说罢,他回头望向那三个奴隶,森然道:“我记得这几个人已经逃跑多次了,棒打鞭抽都屡教不改,现在留着看来也是没用了……既然死掉一个,算他走运,剩下两个剜目、刖膝,插竹签,以儆效尤!”
  旁边的卫兵听得命令,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对那两个还活着的奴隶行刑,只听得惨叫之声响起,鲜血四溅,不少人心惊胆颤,不忍直视,深深将头埋低。
  巴达先看得眉头直皱,他跟随朴容萨多年,印象中自己所处的康巴地区,实行土司制度,王爷较为开明,执法严而不残,对下体恤仁慈,甚少用过这般酷刑,他正握拳咬牙愤怒之时,只听得上面那管家慢悠悠说道:“你们两个既然成了废人,也就再也逃不掉了,若是你二人开口求饶,在这些奴隶面前给主人认错,说不定我明天能饶你们一条狗命,把你们丢到街上做个乞丐,自生自灭?”
  行刑的卫兵停下动作,抓住那两个人脸颊,喝道:“溪堆让你们求饶认错!”
  中箭的那个奴隶早已给折磨的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来,只有旺秋塔巴还有力气开口,只见他满脸是血,忍痛低声唱到:“连枷折断不可以,因为是我借自别人手里……我若死去不可以,因为我是人家的奴隶……”
  这是当地的一首旧民谣,写得是奴隶的凄苦自白,那管家听了,冷笑一声,施了个眼色,旁边卫兵一拳将他牙齿打掉几颗,大声骂道:“狗崽子,溪堆让你说的不是这个!”
  旺秋塔巴吐了一口鲜血,他停顿半晌,忍着痛苦,嗫嚅说道道:“好,我说、我说……在庄园干一天活……只给一勺糌粑……有时连一勺糌粑都不给,忍饥挨饿是常事!被棍棒毒打每天都有!白天是人,夜晚是狗!真是如同活在人间地狱里!让我如何不想逃走!!”他越说声音越大,到了后来,竟是如同嘶吼一般,震得旁边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听闻此言,都是大吃一惊,却不想这奴隶死到临头还如此硬气,地上跪着的众人也抬起头看他,眼中具是惊异敬佩之色。
  那管家见得这般情景,额头上青筋暴起,喝道:“反了反了,快将这贱民崽子的舌头割掉!”
  那旺秋塔巴拼力摇头挣扎,全力吼道:“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不沾这庄园的土地!”他晃动头颅,牙齿大张,咬断了旁边想摁住他的卫兵手指,狰狞如同疯虎一般。
  管家吓得后退几步,正当前面众人闹做一团,惨叫怒骂之时,只见得旁边那帕甲喇嘛冷笑一声,摇动黑幡,诡笑之声再起,只见得旺秋塔巴头顶升起一股白雾,袅袅娜娜飘入黑幡之中,接着他便惘惘失神,呆立不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那管家见奴隶不再挣扎,松了一口气,气咻咻地走近啐了他一口,对着帕甲喇嘛说道:“这狗崽子如此凶狠,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那帕甲喇嘛望向旺秋塔巴,突然笑道:“这奴隶身材颀长,躯体健壮,生性又如此顽强,倒是适合做个法器,不妨准备水银,头顶钻孔,大腿去骨!”
  那管家拍手说道:“果真是好主意,王妃不久后便要到此庄园,我等正好为她献上一份厚礼!只可惜这狗崽子方才一番挣扎被打,筋骨躯体破损,材料只怕是有些不够!”
  “那也不难,”帕甲喇嘛说道:“我寺庙之中奴隶逃跑,都是有连坐一说,不知道溪堆这里有没有这个惩罚?”
  管家呵呵冷笑道:“当然是有了!”随即命令旁边的监工:“把睡在逃跑三人旁边的奴隶给我找出来了,知情不报,定是同谋!”
  监工听得命令,手持皮鞭钢刀,杀气腾腾在跪着的众奴隶中间来回走动,被他们盯住的人无不瑟缩颤抖,生怕被他们挑中拖走。巴达先心知不能幸免,头脑一热之间索性站起身来,指着那管家和喇嘛爆喝道:“以礼佛的名义屠戮,随意践踏生命,你们这算哪门子修行!”
  众人见他起身爆喝,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监工也愣了,一时间忘了扑上去将他摁住。
  管家气得满脸通红,帕甲喇嘛冷笑一声,说道:“你没听说过燃指供佛、刺血书经、剥皮抄经么,身体只是一副臭皮囊,当然没有什么舍不得。”
  巴达先大声说道:“我跟随巴卧上师许久,他说修行之道在野外流浪、山洞冥想、布衣苦行、远离寺庙、抛弃显学,却从未提及像你这般血腥残酷的修禅之道!”
  他大声说起巴卧上师之名,在奴隶群中也引起一片小声议论,帕甲喇嘛微微一愣,说道:“你说自己跟随过巴卧?你一个奴隶贱民,竟然还有这等际遇?”
  那管家面上显出疑惑之色,旁边一个监工跑来,向两人小声解释,说这便是那个声称自己跟随过康巴郡主的疯子,现在又扯上巴卧上师的名号,不知是什么居心。
  “呵呵呵,”帕甲喇嘛冷笑说道:“你说你跟随巴卧和尚和康巴郡主,却不知那郡主叫什么名字?”
  “我家郡主叫作朴容萨,是巴卧上师亲传弟子,吉祥天女转世托生。”巴达先挺胸说道:“上师和郡主奉尚婢婢大相之命出使汉国,我武士身份,一路相随,返程时遭遇妖物,恶斗一场,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来到了这卫藏地区,被这庄园中人捉了当作奴隶。你若派人去问巴卧上师和朴容萨郡主,他们定然能证明我的身份!”
  那管家和帕甲喇嘛相互一望,突然大声冷笑了起来,只听那管家咧嘴嘲笑着说道:“我初始还道你是个骗子,原来头脑不甚灵光,只是个疯子而已!”
  巴达先怒气上涌,喝道:“巴卧上师何等尊贵身份,你去一问便知,他为人诚挚,从不说谎!”
  “你说自己和巴卧一起出使汉国,你若不是骗子,怎么会不知道他最近的消息?”帕甲喇嘛冷冷笑道:“早在三四个月之前,巴卧就已经惨死在汉国了!”
  惊魇之夜 159

  巴达先如遭雷击,呆立在场,半晌才说:“巴卧上师法术高超,他绝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你定然是在骗我!”
  “呵呵呵,你竟然一无所知,还说自己跟随他出使汉国?”那帕甲喇嘛继续冷笑,说道:“不单是巴卧,连同你家的郡主朴容萨,也一起客死他乡了!”
  巴达先目瞪口呆,浑身颤抖,眼中流出泪来,他结结巴巴说道:“不可能,你一定是胡言乱语,我家郡主不可能死掉……”
  “不单是死了,”帕甲喇嘛说道:“据说她身死之前,还遭到了妖物的侮辱,听说那郡主生前是个美人,啧啧,真是可惜了。”
  巴达先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一跳越过几个跪着的奴隶,挥拳朝着帕甲喇嘛狂奔而来,一副要同他拼命的模样,奔走到半途,被几个监工勾住脚镣,绊倒摁在地上,再用牛毛绳结实捆住,将他拖到管家和那喇嘛跟前。
  那管家低头看着狂吼乱叫的巴达先,狠狠用脚踢在他的脸上,嘲笑道:“巴卧和尚的死讯,本来就是贵族上层才知道的消息,你一个流民奴隶,自然不能知晓。想冒充武士身份,你也要装得像一些才行……”
  巴达先怒喝道:“你这两个狗男女,口出妄言,满嘴放屁,巴卧上师他法力高强,远远胜过你这妖喇嘛,他不可能死在中原妖物的手里!”
  帕甲喇嘛摸了摸黑幡的旗杆,说道:“那巴卧出身宁玛派,不坚持本派修为,反倒偏向于噶举一派,离经叛道,做了那苦行修士。结果技艺不精,身死命殒,实在有负上师之名,简直是密宗之耻,笑话而已!”
  “不许你侮辱巴卧上师!”巴达先挣扎吼道:“我要杀了你!”
  “哦?要杀了我?”帕甲喇嘛蹲下身来,捏了捏巴达先背上的骨骼筋肉,说道:“你这疯汉身子骨倒是结实,不如借我一条脊梁骨,让我更换一下黑幡的旗杆,如何?”
  下面跪着的众奴隶听闻此言,都是毛发倒竖,有人朝着旁边矗立的黑幡看时,那幡的杆子果然形状古怪,颜色灰白,似是用骨头磨制而成。
  巴达先听闻他如此言说,料自己难道毒手,他勉强着抬头,一口啐了过去,骂道:“你这妖僧,嗟你爷的鸟罢!”
  帕甲喇嘛侧头躲过他吐出的血痰,冷笑一声,突然低声说道:“你好像对朴容萨郡主甚是关心?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个消息,那郡主的父亲,也就是那个王公达官,已经被论恐热攻破领地碉堡,兵败自杀了,就是上个月的事情。”
  巴达先心中一寒,双眼瞪大,如同脸上挨了一拳,口中不知喃喃说些什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帕甲喇嘛站起身来,和管家一同拊掌大笑,说道:“你看这人,像不像一条丧家之犬?”
  正在两人嘲笑巴达先之际,突然听的院门处传来一阵喧嚣吵闹,一队武士和僧兵手持棍棒闯了进来,见人便打,不分奴隶还是庄园里的卫兵,直打得众人抱头鼠窜。
  那管家吃了一惊,见那些武士僧兵身上所着是宫廷服饰,不敢怠慢,急忙奔上前去拦住,大喊道:“都是王府上自家人,为何动手?”
  话还为说完,那管家头上便挨了一棍,瘫倒在地,只听得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们这些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我回来庄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听这声音,似是那贝萨阿莫吉言王妃来了,巴达先躺在地上,朝后扭头望去,但见得一个中年贵妇,身着丝锦长袍,坐在肩舆之上,在卫士、骑射、驱赶骆驼运酒者等随从簇拥之下进来,只见那女子顶髻上有一颗硕大的松耳石,腰间系宝石镶嵌腰带,身上金钏和琥珀璎珞光彩夺人目睛,模样雍容华贵,只是眉宇之间煞气十足,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觉一股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那女人在小轿子上,低头看着地上跪着的管家和一众奴隶,呵呵冷笑起来,说道:“你们这些下人和奴隶,不但不迎接我便算了,半夜还聚集在院中偷懒?我要你们给我平整山腰,修建行宫,现在即将到期,宫殿连个影子都没有,到时候赞普来此,你们想让他住在哪里?”
  管家被身边的监工搀扶起来,顾不得擦拭额头鲜血,翻身叩首说道:“奴才知道错了,今夜怠慢王妃,全是因为有三个奴隶逃走,小人方才正在给奴隶训话,不知王妃提前来到,所以……”
  “又有奴隶逃走了?”那贝萨阿莫吉言王妃切齿说道:“难怪过了这么久,也不曾将这山腰砍断平整,都是一堆贱骨头,懒胚子!还要让我亲自到此监工,替你干这等低贱的工作吗?”
  管家连连磕头,连称不敢,帕甲喇嘛也跪着膝行至近前,所有人都低伏在地,一动不动,吐出舌头,大气不敢喘上一声,地上连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那王妃站立在轿子之上,来回扫视众人,良久之后,只听得她吩咐手下武士,在奴隶之中挑出数十人,大多是些年老体弱之人,令其跪在庭院中央,一声令下,旁边的武士或枭其首,或破其胸,瞬间便将这数十人斩杀在院中。
  管家和帕甲喇嘛也是吃了一惊,原本工期便已经滞后,为何王妃还要斩杀如此多的奴隶?这一夜间死掉的奴隶,已经快接近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了。
  贝萨阿莫吉言看着惊恐不解的众人,慢慢说道:“既然工期已经延后,留着这些吃饭的废物也没有用,每天杀掉十分之一的人,什么时候砍断山腰、平整了土地,什么时候剩下的人就可以活命!”
  地上的奴隶登时神色紧张起来,管家也倒吸一口冷气,这贝萨阿莫吉言王妃心狠手辣,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的脑袋也可能随时不保。
  王妃扫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奴隶,令僧兵拖走尸体,对着管家和监工说道:“最近叛军作乱,圣城喇嘛庙中需要祭品,祈祷作法护佑王军,下密院全体需念愤怒十五施食回遮法。为完成佛事,需于当日抛食,急需湿肠、头颅、人皮若干,这些老弱病残既然不能干活,就移作他用好了。”
  “你给这些贱民奴隶说,若是不想变成寺庙的祭品,就卖力干活,从今天起,每人每天晚上只休息六个漏刻,早些把山腰砍断,建起行营宫殿,他们就能活命!”
  管家慌忙站起身来,指挥监工驱赶院中的奴隶,众人拿起工具,点燃火把,在夜间出工。一个监工将巴达先身上的牛毛绳解开,丢给他一把铁锄,狠狠在他身上踢了一脚,低声说道:“算你今天运气好,死了这么多人,急缺人手,不然你早就人头落地了!”
  惊魇之夜 160

  巴达先忍着身上伤痛,随着众奴隶一同来到山间,在监工鞭打之下摸黑开挖山体,搬运巨石。这些奴隶和属民劳作一天,又半夜不休,早已劳累得精疲力竭,不多时便连续有几人失足从高处摔落,一命呜呼,其余人也是不敢多看一眼,只能加紧干活。
  待到快拂晓时分,监工命令众人回马厩歇息,天一亮便继续上工,分给了每人一碗野菜汤充饥,不少人吃了那汤后累得倒头便睡。
  巴达先独坐一旁,靠着火堆,他无心吃喝,脑海中只有朴容萨和巴卧,想起方才听来的消息,不禁默然垂泪,而后咬牙切齿。这时他听得旁边几个奴隶正交头接耳,有人说道:“那个王妃,刚才说每天要杀掉我们十分之一的人,也就是说,要我等在半月内把这行营建好,我们又没有移山倒海的神力,这可怎生能做到?”
  “是啊,十余天的时间,光是砍断山腰,平整土地都难,更不要说修建行营,这分明就是要我等去死啊!”有人低声附和道。
  “方才我听得那喇嘛和管家悄悄议论,王妃要的湿肠和颅骨等祭品,并不限于男人,还要求女人供奉,说需要女人的净血、污血、寡妇经血,那管家抱怨说,上哪里找这么多女人啊?”方才那挑起话头的人又说道。
  “听那喇嘛说,那些堆穷没有女人,属民还有家眷在此,不妨就找借口杀上一些……”
  旁边的属民听得奴隶这般言语,登时显出惊恐之色,有人跳了起来,抓住方才说话的那人胸前衣襟,低声怒喝道:“你此话当真?他们还想杀死我们的家眷?”
  方才说话的那奴隶,见得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爬起,围了过来,眼神中都有绝望愤怒之意,如同要吃了自己一般,急忙挣脱对方抓握,惊惶说道:“这是溪堆和喇嘛说的,不干我事,要问你去问他们!”
  “若是谁敢开口问这事,”一个年老的属民说道:“那他便死定了!”
  原本睡着的属民也被同伴叫醒,弄清发生何事后,一个个或惊惶不定,或抱头唉声叹气,或者双目发红,咬牙切齿,有人起身来回走动,恨恨说道:“去砍山腰,便是累死、失足摔死;不去凿石头,便是被监工活活打死,还要担心我们的女人被他们选中杀死……这可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难的?”远远坐在一旁的巴达先突然冷笑起来,大声说道:“一群蠢货,砍脖子,可比砍山腰容易多了!”
  众人一起转头望向他,起初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随后有人觉出他话里意味不对,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喝道:“你这疯汉子,你不要命了!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我是不要命了!”巴达先站起身来,嗬嗬冷笑,说道:“我家郡主和王爷都不在了,巴卧上师也是,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都死于非命……那个叫什么贝萨的狗屁王妃、帕甲喇嘛、那个溪堆,那些监工,一个个都是歹毒之人,却活得好好的,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是不想活了,但我要拉着他们也一起去死!你们敢不敢和我一起干这事!”
  众人惊骇无比,一起朝着巴达先望去,但见得他背靠火堆,脸色阴沉坚毅,气魄骇人,一时间马厩之中沉默无声,只有噼啪作响的柴火声音。
  半晌之后,一个属民头领低声道:“后生,你这是让大家造*反啊!”
  巴达先喝道:“连自己的性命和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们这些人,还有回头路么?是去砍山腰,还是和我一起砍人头,你们自己选罢!”
  说罢,他昂首阔步走了出去,站在院中的一株老桃树下,凝神望向远方,天际只有一线微弱白光,乌云遮蔽半天,头顶天空颜色漆黑如墨,夜风凌冽,吹人面庞。
  良久之后,几个属民头领走到巴达先身后,手举火把,一人问道:“你以前真的是武士?”
  巴达先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必要骗你们。”
  其余几人沉默无言,向巴达先点了点头,依次把手搭在他肩上。随后,越来越多的属民和奴隶提着脚镣手铐铁链,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将巴达先团团围在中间,一言不发,眼神中却都有期待之意。
  巴达先转身,见成千上百奴隶和属民将自己围在中间,人人眼眸中都映出熊熊火光,他心中感慨万千,随即用力拍击旁边的老桃树,震得那花叶簌簌落下,他振臂大声说道:“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黑夜里盛开的鲜红桃花罢!”
  不久之后,一片漆黑的山间庄园之中,零星亮起点点火把之光,随后那光点数量越来越多,从一个马厩移动向另一个牛棚,又转向仓谷,无数的光点汇聚在一处,浩浩荡荡如同奔涌河流,将拦在面前的一切冲得七零八落。
  一片厮杀声中,巴达先冲在领头,一手持盾,一手挥刀,追砍那些僧兵和监工,后面上千名奴隶手持夺来的兵刃,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这些奴隶和属民惊异地发现,平日里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现在竟如此软弱,原来所谓的比自己高阶层之人,也一样会恐惧,会流血,这些奴隶贱民心中积聚已久的憎恨和愤怒,在挥砍中倾泻而出,肆意而为的快感让人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斩杀人头果然比凿石开山来得容易了许多。
  巴达先正在厮杀之时,猛然间发现,前面帕甲喇嘛正掩护着王妃一行匆匆奔走,他怒喝一声,疾速飞奔追上,手中钢刀劈断了那喇嘛的黑幡骨柄,接着顺势砍在对方胸前,他看着那帕甲喇嘛倒在地上,惊悚颤抖的狼狈模样,不由地放声大笑起来。
  突然之间,在一片火光厮杀声中,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似乎实在急切呼喊巴达先的名字,巴达先一愣,仔细回忆这声音,似是极为熟悉,左右四顾之时,却不见得究竟是何人在喊自己。
  他疑惑不解,疑心这是帕甲喇嘛临死施展的妖术,随即一脚踏住对方,正要逼问之时,突然之间只觉得眼前景象好似映在破碎镜面中一般,周遭事物都四分五裂成数块,人像和建筑发生了重重叠影,只见得帕甲喇嘛胸前伤口处血肉翻滚,似乎是冒出一物,狰狞丑陋。
  巴达先吃惊之下,后退数步,定睛再看那物时,竟然时一个人类头颅,双眼淡黄,眼神死气沉沉,口中牙齿尖利,左右扭动,似是正在咀嚼那喇嘛胸腔之中的血肉。
  巴达先骇然惊呼,可旁边的人似乎都对此视若无睹,依旧追逐砍杀,嚎叫咆哮,火光映照下,人体断肢和鲜血四处横飞溅射,巴达先竟然觉得此物有些眼熟一般,猛然间想起,自己原本在那中土寺庙之中,和同伴一起拼死抵抗的,不就是这人首虫身的蝗虫妖物么?
  片刻之间,那蝗虫之妖已经将帕甲胸部啃食出一个大洞,双腿一蹬之后弹跳而起,落在巴达先面前,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巴达先如坠冰窟,为何这妖物会出现于此处?
  惊魇之夜 161

  正当此时,远处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愈发急迫,巴达先头疼不已,眼前的重影之象如同层层破碎镜面般,突然分崩离析开来,躺着脚下中刀的帕甲喇嘛,远处逃走的王妃一行人、追杀上去的奴隶全都裂成千万片,围绕在自己周围,暗夜中景象映在灼灼闪光的大小镜面之中,残影来回反射不已。
  巴达先骇然四顾,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些镜片崩落在地之后,自己赫然身处破败钟鼓楼中,光线昏暗,眼见一个年轻番僧倒在地上,胸口中刀,躯干已经被刚才出现的蝗虫妖物啃食大半。
  巴达先看着自己手中钢刀染血,吃了一惊,难道说眼前这番僧是自己所杀?转头瞥见那女妖正望着自己这边,阴沉冷笑,再看自己身边时,两个武士正生死向搏,势如疯虎,两人都是神智迷失,如坠梦魇之中,周围死相枕藉,好似大半皆是自相残杀所致一般。
  他心中登时焦急万分,正要上前阻拦之时,那搏斗的两人相互斫出一刀,各中要害,竟是同时倒地死去。
  巴达先见得这般情形,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深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抓住发辫,将嘴唇咬出血来,待他扭头回望之时,但见得一行人中只剩下那年长番僧堪布朱古一人,他半跪在地,身负重伤,勉强护持这昏迷的朴容萨,周围一圈都是人首蝗虫,形势也是异常凶险。
  巴达先怒吼一声,心知中了那妖物的邪术,方才在幻境之中那妖物诱使众人自相残杀,惨剧已成,追悔不及,但为何方才在那幻境之中的感觉,为何如此真实?自己带领众人要杀掉那王妃和喇嘛的愿望,竟然是无比迫切,甚至觉得是正义之举?
  想到此处,他头上涔涔冷冒出,此刻那女妖冷笑一声,说道:“我本想让你们这些人相斗久一些,看个热闹,没想到弹指间,就死了个差不多,真是扫兴。还是和方才那女人相斗,来得更为有趣。”
  巴达先站起身来,抽刀相向,咬牙喝道:“你这妖物,究竟是用了什么邪术?那幻境之中的事情,全都是假的,对不对!”
  “我的幻术,做不到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那女妖瞥了巴达先一眼,嗤笑道:“只能在真实基础之上,唤醒你们内心的惧意,演化成梦境而已。换而言之,你方才在梦境之中见得的景象,便是千里之外你家乡真实之事,只是让你有幸重温体验一遍罢了!”
  巴达先后退数步,靠近朴容萨身旁,他冷汗浸湿了衣衫,猛然想起朴容萨方才向众人提及的卫藏奴隶暴动,势头如同烈火席卷草原一般,梦境之中的景象果然如此,他不禁默然念道:“一鸟凌空,众鸟飞从……”恍惚之间,他喃喃说道:“这不可能……你这妖物定然是在骗我……”
  那年长番僧忍痛低声问道:“你们方才在幻境之中,究竟见到了什么,怎生一个个如此疯狂惊骇?”
  巴达先低声说道:“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奴隶,不堪凌虐,带领成千上万的堆穷掀起了暴动,在林芝附近,将卫藏贵族的头砍了下来……如果那景象是真的的话,那般声势磅礴的动乱,直接能危及圣城,吐蕃帝国的根基只怕是要被动摇了……”
  那年长番僧正要出言反驳,突然也想起和妖物大战之前,朴容萨向自己提起的奴隶暴动和叛军作乱,看她眉头紧蹙的样子,这事只怕非同寻常,可是面前这妖物,是如何知道蕃国核心区域那般惊天剧变的?
  那女妖好似看穿了他俩的想法一般,冷笑说道:“鼍龙,能闻到十几里外水中的血滴气味,秃鹫,能发现百余里外地上的尸体;修为千年的精灵,又怎么会不知道人间哪里血流成河?你也太小瞧我了罢!”
  巴达先和年长番僧听闻此言,都是脸色苍白,相顾无言,那女妖看着两人惊骇扭曲的面孔,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番邦破灭、民众死伤与否,我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想将你们几人痛苦折磨而死,就是你们现在这副表情,真令我心情愉悦也!”
  巴达先左右四顾,见得周围血流满地,同伴早已死伤殆尽,悲从心来,正要高声怒骂,却见那女妖伸手一指,数十只人首蝗虫从梁上跳下,四面八方包抄向三人。
  那年长番僧急忙做法抵挡,但身上伤势过重,一时间气息不续,法术一滞,数只虫妖越过他身侧,只扑向他后面倒地的朴容萨。
  那年长番僧怒喝一声,待要回身相救时,却是被无数虫妖纠缠而住,眼见得朴容萨危在旦夕,巴达先向后奋力一扑,阻住了那些虫妖的去势,但顷刻之间,胸腹四肢便被蝗虫切割的骨肉分离,鲜血溅射,摔倒在地。
  那年长番僧大吃一惊,双手挥动数下,在丈余空间之外结出四面火墙,火势汹汹,飞焰冲天,暂时逼退虫妖,他急奔到巴达先身前,伸手想要施救,巴达先挣扎摇头,苦笑道:“老和尚,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会儿还要带郡主逃出去……”
  年长番僧搭住他手腕,想为他止血续命,却不想巴达先甩开手,气喘吁吁说道:“我方才中了那妖物的幻术,杀了如此多的同伴,哪里还有颜面苟活下去……你一定要保住郡主的性命,我觉得吐蕃帝国能否存续下去,那些旧贵族根本靠不住了……只有看郡主和我家王爷这样的人、才才能……”
  他话音未落,便摔倒在地,闭上双目,那年长番僧悲愤交加,眼中忍不住流下泪来。
  正当此时,冷气飒然而至,将方才燃起的火墙瞬间扑灭,几丈余之外,那女妖缓步逼近,后面蝗虫霍霍磨动牙齿,那妖物嗬嗬冷笑,只听得它说道:“方才这么多人在此,只有你这老僧和那野蛮女子未曾中我幻术,最厉害的猎物,果然是要留到最后捕捉才有意思……”
  堪布朱古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袖中,心中默想,今夜真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却不知自己拼上全力,能不能和面前这女妖同归于尽?
  惊魇之夜 162
  念及于此,他在心中念道:“从久远劫来, 赞是涅槃法, 生死苦永尽, 我常如是说……”默默言罢,他大喝道:“深闲咒术,禁御恶鬼,破魔兵众,而击法鼓!”双手猛然一掣之间,手中显出两柄金刚神杵,反手划破自己胸腹,鲜血喷涌之处,血浸法器,他用力两相敲击,声音清越洪亮,一圈音障在房屋之中扩散而去,诸多人面蝗虫皆有震惧之色,连连后退。
  那番僧抛出两柄金刚杵,其上射出四照光流,幻化为两头巨大神牛之形,筋骨粗壮,双角如刀,驳身而五色,那两头牛在室中暴行风雨,怒吼穿梭,一时三刻之间,便将那些人面蝗虫或抵或踏,碾为粉碎。
  那女妖见这年长番僧法术如此凶猛,也是吃了一惊,还未曾反应过来,那两头神牛之形已经逼迫至身前,一头神牛低头一挑,用角将那女妖甩到半空,那妖物身躯尚在空中之时,另一头牛奋身而起,腾空横冲而去,将那女妖从空中掼在墙壁之上,那妖物落地之处砖石崩落凹陷,裂出一个大坑。
  那女妖呻吟一声,低头看自己躯干时,已然被方才的牛角撞击的血肉模糊,断骨外露,那男妖之面几乎不可辨认,它抬头狞笑一声,望向前面的那年长番僧,喘息说道:“老东西,你竟然还有两下,真是不错!只是可惜,你现在也快灯枯油尽了罢!”
  堪布朱古吐出一口鲜血,勉强支撑不倒,他双手前伸,似乎是在控制那两头神牛之形,行动间脸色惨白,身躯佝偻,气息似乎难以为继。
  他见得那女妖要从废墟之中翻身爬起,咬牙嘿嘿冷笑,直起身子说道:“就算是我要死在此处……也要将你这妖物拖入地狱之中!”
  说罢,他双手一拢,在胸前迅速结印,将沾满鲜血手掌向地下一拍之间,身周气息鼓荡,风暴旋起,手掌触地处金光乍现,那两头神牛应声奋蹄,幻化为十余头之多,接着堪布朱古抬手一指,成群巨物咆哮怒吼,再次冲击上前,轮番撞向倒地那妖物,攻势足有盏茶时间,方才停歇。
  烟尘散去之后,但见得那比肩妖物已经身首异处,躯干也分裂为数块,似乎已经不能动弹。堪布朱古双手扶膝,弯腰喘息,空中那十余头神牛之象倏忽而灭,变回两柄金刚杵掉落在地。
  堪布朱古勉强止住胸前伤口流血,跪地歇息片刻,踉跄转身,便要去查看朴容萨伤势,去不想身后一声冷笑入耳。他悚然回头,望见方才四分五裂掉落一地的妖物尸块,已然漂浮在空,那女妖头颅横在半空,斜眼望向他,口中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这么容易便能将我杀死?”
  那堪布朱古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想自己施展平生所能,面前这妖物依然不死,难道自己和对手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他眯起眼睛,向上望去,但见得那妖物残躯断口边缘并无血液流出,反倒是显出幽幽紫色之光,荡漾如同水波,好似被何等法术加持一般,凝神在望向四周时,方才金光结界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了一层淡紫色的烟雾之气,那雾气拢为圆球之形,方圆十余张,将自己和那妖物包裹其中。
  方才那些人首蝗虫群起袭击之时,尚未有这层淡紫色烟气,这定然是那女妖后来施法所致,若是不能看破对方这其中的蹊跷,只怕是没法对其发起致命一击。
  想到此处,他运起神通,想再次开启天目,只听得那女妖冷笑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不妨告诉你这将死之人,你现在身处我法术所在的梦境之中,我身躯为梦幻之结界所翳,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势,也能修复完好!”
  堪布朱古听闻此言,双目圆睁,一副不可思议之态,喃喃说道:“世间怎会又如此颠倒阴阳,悖逆自然的法术?”
  那女妖嗬嗬冷笑,它身躯残块在虚空之中越来越近,断面处溢出紫色烟气,如同绳索,要将躯干四肢重新连接起来,只听得它说道:“这般法术施展起来极为费力,损耗元神,不过也亏得我那小弟提醒,让我关键时刻施展出来……不然几乎便着了你的道儿,传言出去我败给了一介凡人,岂不颜面无存!”
  堪布朱古依然摇头,心中估量这女妖所言究竟是真是假,那那妖物冷哼一声,厉声喝道:“在我面前还要惺惺作态!你们今夜死守的那外道神魔之物,颠倒真幻的本领高我百倍,我等部众早已知晓其底细,你却还故意作伪,欺诈于我?”
  堪布朱古登时想起,停放在正殿之中的那具女子尸身,方才驱魔吟诵做法之时,自己和那棺椁有过近距离接触,只觉得尸身之内妖气深潜,如同深湖之水一般不可窥测,但却不想她能有这女妖口中言说这般可畏。若真是如此,之前大殿做法之时,自己和诸位师弟应该早已亡于那女尸之手,为何还能存活到现在?
  那女妖头颅瞥见堪布朱古的困惑之色,歪头冷笑一声,说道:“对了,你等定然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奴役,哪里知道其中的奥秘之处。我也是闲得无聊,竟然会告诉你这般消息!”
  堪布朱古不理那女妖的嘲讽,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以手遮住左眼,勉强开出天目,找到那女妖躯体残块之中元神所在之处,将牙一咬,舌尖绽雷,吟诵咒语,地上那两柄金刚杵直立而起,激射而出,将那妖物元神所在的躯体之块猛然刺穿。
  那女妖头颅微微一愣,却不想这番僧此刻摇晃欲倒,却依然还能发起攻击,但见得那两柄金刚杵在空中毫不停歇,来回刺击,几乎便要将那块残躯打为肉泥。
  那堪布朱古咬牙坚持施术,只盼得能将那妖物元神歼灭,却不料那女妖头颅在空中放声大笑,说道:“你在这群凡人之中,也算是最顽强的一个,不过头脑却是不甚灵光,你忘记了我是比肩之兽,你要面对的,可是我们两个精怪啊!”
  堪布朱古闻言一愣,突然想起这妖物有男女两面,各自有不同意识,擅长的法术好似也大相径庭,它定然身上不止一个元神,正犹疑之间,只听得那女妖切齿说道:“在我所布下的梦境之中,只要有一个元神尚存,我的身躯便能不死,料想不到罢!”
  堪布朱古背上冷汗冒出,自己法力濒临衰竭,方才的攻击只怕是最后的余勇,却不想这妖物还留有后手,只怪自己一时心急,忘记了这比肩妖物有两个元神,眼见得方才被自己攻击的那妖物身躯残块渐次复原,又重新漂浮在空,心中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他懊悔之余,双眼一闭,吸气施法,想要再次开启天目,窥破妖物那另一个元神藏匿之处,正当此时,只听得背后朴容萨挣扎坐起,出声向他示警。
  堪布朱古急忙睁开双眼,却不想一物倏地飞至近前,扣住自己脑门,急忙挣扎之时,却见得是那妖物一只断手,那妖物之手猛然发力,指爪已经深深陷入他皮肉之中,眼见得随后便要将其破颅杀死。
  惊魇之夜 163

  惊骇之下,堪布朱古急忙运起金刚不坏之术,暴喝声中,头颈部筋骨肌肉瞬间变得如同铁铸,那妖物断手指爪便不能继续嵌入他的骨骼。
  堪布朱古举起双手,正要扯下那妖物断手之时,突然觉得对方手爪一松,弹在空中,自那妖物手腕上发出嘈嘈切切之声,他抬头看时,一只淡黄色的横瞳之目从那断手手心上睁开,无数楔形符文从眼眸周围跳了出来,伴随着嗡嗡之声,如同蜂蚁出巢一般朝着自己头脸扑了过来。
  堪布朱古吃了一惊,回忆起方才那女妖在施展幻术之前,好似也在它手背之上睁开一只眼睛,而后自己这边众人便惘惘如梦,随后陷入了癫狂之中,自相残杀,结阵守御阵势迅速崩溃,二十余人几乎瞬息之间便尽数横死。
  眼下这妖物手臂迫近自己,在这般极近距离之内发动幻术,那威力自然非同寻常,正当他警觉不妙,身形急退,想要诵咒相抗之际,零星数个楔形符咒已经跳在他头面之上,如同虫豸一般,转瞬间便钻入了他的口耳鼻之中。
  朴容萨在后面挣扎坐起,看得堪布朱古在急退之中突然停住步伐,在原地手足抽动,心中大惊,堪布朱古是除自己之外法术最为精湛之人,和面前这妖物相持到最后,却仍然中了对方的算计。
  急忙左右再看时,其他人等早已倒毙当场,无人幸免,悲痛欲绝之余,她抬头怒视向漂浮在空中的那妖物身躯,一边挣扎爬起,一边在心中飞速思量,如何才能将那女妖彻底剪除。
  正当此时,那女妖转头过来,望向挣扎爬起的朴容萨,口中啧啧有声,说道:“伤成这般情形,你居然还再能站起来?当真顽强,值得赞赏,你们这群人似乎格外硬气……不过,今夜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朴容萨勉强站起而起,强忍胸腹间钻心剧痛,她额角之上不断流出鲜血,随手一拭之间,冷笑说道:“你现在身躯四分五裂,模样狼狈,我们之间尚不知鹿死谁手,也敢放言我便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便要为师兄和侍卫复仇,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哈哈哈!”那女妖在空中调转头颅和身躯,正面望向朴容萨,说道:“在这梦境结界之中,能够呼风唤雨的是我,不是你!”
  说罢,它眼神一转,望向尚在挣扎之中的堪布朱古,喝道:“身处我幻界之中,焉能不听号令,还不转身将那女子杀掉!”
  堪布朱古身形登时停止挣扎,他双手放下,慢慢转过身来,此刻他头面胸腹之上已然覆盖一层厚厚的楔形文字,那些符文细小无比,如同虫蚁般密密麻麻,在他身上不停蠕动,似乎在寻觅缝隙,朝着他躯体之内极力钻去。
  朴容萨见得这等情形,心中焦躁不已,她伸手向怀中探去,想找寻转经筒施法,为堪布朱古祛除魇魅,一探之下却是空无一物,方才和妖物轮番相斗,法器早已用尽,急迫之间却是如何能再找得到?
  正当此时,堪布朱古双目一睁,面上的青黑色符文豁然分开,他双眼之中尽是白翳,已经不见瞳仁,脸上也表情大变,面目狰狞,他举起双手,拖着双腿,一步步朝着朴容萨逼迫过来。
  朴容萨见得他如此这般,心知不妙,倒吸一口冷气,现在自己身负重伤,想要集中力量对付那女妖,便已是艰难万分,若是堪布朱古也为妖所驱使,自己却还哪里有余力分神,以一敌二?
  朴容萨咬牙向后退去,脑中念头飞转,一边竭力思索计策,一边大声念诵真言,试图唤醒堪布朱古,但对面却是毫无反应。耳边听得那女妖放声大笑,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对面的堪布朱古双手一收,在胸前迅速结起数个法印。
  朴容萨识得他所用结印法术,知道随即自己将面临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不由地心中大骇,深吸一口气疾速后退,仅是眨眼之间,方才所立之处砰然一声巨响,无数柄重影金刚杵从空砸下,将青石砖面轰得粉碎。
  朴容萨咬牙向后跃出几丈,落地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无暇顾及浑身剧痛,高声念诵真言,再次试图唤醒堪布朱古,但见对面的人浑身上下已为符咒覆盖,步步逼近,杀气腾腾。
  堪布朱古虽然步履僵硬,但胸前双手依然飞速结印,手势不停变幻,背后一圈金色时轮光芒显现而出,在虚空中格格转动有声,数十柄金刚杵和钺刀在时轮空隙之中排列成阵,锋芒直指自己方向,眼见得下一轮攻击随即便要到来。
  后面的女妖之形浮在半空放声大笑,说道:“就是这样,我最喜欢看你们自相残杀,那女子,若是你还不肯对这老和尚动手,下一刻倒地而亡的,便是你了!”
  朴容萨心焦如焚,她心知那妖物所言不错,堪布朱古在妖物幻术控制之下,似乎已经透支所能施展法术,威势非同寻常,自己重伤之下若是再一味避战,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但跟随自己前来的诸人都已死伤殆尽,若是再让自己对同门师兄痛下杀手,她又如何能下得了这狠心?
  正当她犹疑不决之际,对面的堪布朱古结印完成,他长啸一声,时轮轰鸣,法器在空中铮铮震响,钺刀和金刚杵激射而出,直扑朴容萨要害而来,封住了她前进后退的方向。
  朴容萨不及细想,喷出一口鲜血,在空中疾速书符,自己身躯之前瞬间结成一面血咒之盾,抵御攻势,只听得法器冲击盾面,枪枪然作铜铁之声,铮铮经久不绝,自己血咒盾术结界在蛮力撞击之下,竟然渐次响起崩裂之声,在这般巨力冲击之下,俨然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朴容萨今夜和妖物缠斗良久,第一次心中生出不知所措之感,周围人尽数死去,巴卧上师和天上妖物格斗不知生死,自己也危在旦夕,很可能便是死在师兄手中,这又如何能让她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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