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魇之夜 177
那龙颈妖王随即察觉有异,三个头颅一起朝向望去,眼神之中露出疑惑之色,但见得那巨人法身腹部的星海之光越来越强,正沿着脊柱一节节逐渐而上,逐渐移向胸腔,而那巨人躯体在蓝光映照之下越发透明,骨骼筋脉和五脏六腑无不纤毫毕现。
那龙颈妖王登时觉得不妙,按理说对方遭受重击,原本应该不可能产生如此强力的法术气息,它停止咆哮喷火,松开抓住巨人头颅额躯干的利爪,鼓动双翼,便要向后撤去。
但那青蓝巨人两臂一探,将那龙颈妖物身躯扯住,牢牢抓握不放,其余那四条手臂迅猛捶打在那妖物身躯之上,那龙颈妖物负痛咆哮一声,双翅连振,拖着那巨人飞至半空,离地足有数百丈之高,那妖王在剧烈挣扎的同时弯颈下探,三个头颅一起张开巨口,向着身下那巨人喷出熊熊火焰,瞬间便将对方身躯吞没。
钟鼓楼上的三人见得远方的两个巨物在空中缠斗,其状惨烈,俱是惊心动魄,还未曾开口说话,但见得巴卧所化的法身好似在烈焰炙烤之下坚持不住,手臂一松,被那龙颈妖物扭身从空中甩下,直坠地面。
三人心中顿时一紧,于此同时,方才坠落在地的那豕首人身的妖王,似乎听闻到同伴的咆哮之声,竟然也从地上翻身站起,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破洞流出的污血,它双拳在地上用力一顿,方圆百丈内腾起一圈烟尘,接着地面凹陷为巨大深坑,那豕首人身的妖物腰腹膨胀数倍,似是将地下岩土尽数吸收一般,它抬手抓住头颅伤口处用力撕扯,身躯突然从中间一分为二,无数截形如獠牙的黑色玄武岩从它身躯裂开处探出,霍霍而动,螺旋而转,对准半空之中坠落的巴卧法身,等待他落下之时,好似随即便要将他夹在其中。
三人惊觉不妙,齐声惊呼出来,眼见得巴卧腹背受敌,在空中避无可避,那青蓝巨人之形突然张开下颌,原本在胸腔之内的那团耀眼蓝光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形如铜柱,耀若匹练,将周围天空映衬的黑暗无比,那道光柱撕裂层云,直刺半空,正中那龙颈鸟身的妖物身躯。
但见得一团炎光激荡燃爆之中,那龙颈鸟身的妖物凄厉惨叫,原本身上笼罩的橙红色火焰被那道蓝色冷焰冲击得无影无踪,三个头颅中左右两个被爆炸之力冲击断掉,飞在空中,那妖物的百丈巨翼破碎而飞,形如败絮,翅膀上只剩零散骨架,它从空中轰然而坠,远远落向后山方向。
窗边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正又惊又喜时,地面之上传来如同牛嗥一般的咆哮之声,但见那豕首人身的妖王身躯之上雷电环绕,它身躯裂开化成的巨口一张,方才那无数个巨大尖利的黑色岩块,从它口中交错磨动,接着那妖王自地面弹起在空,形同一捕兽夹子一般,直奔向坠落之中的巴卧法身。
朴容萨等人登时再度紧张,巴卧方才全力一击,灭掉一只妖王,现在定然气息不继,却又如何面对妖物这背后偷袭?
但见得那青蓝巨人在下坠之势中身躯一转,将那星星点点的残余蓝芒集中在臂膀之上,他六拳一顿,蓄力而击,拳锋密集如同雨点,伴着雷霆轰鸣砸向袭来的那头豕首妖王,但见得在轰击之下,原本坚硬如铁的玄武岩石碎裂崩塌,化为块块碎石,接着巴卧的拳头继续砸在那豕首妖王身躯之上,显出无数拳头重影之形,只是数息之间,那妖王头颅身躯上肌肉尽散血液飞溅,露出嶒棱白骨,随着巴卧攻势继续,那白骨承接不住那般巨力,在轰然之声中碎裂开来,原本如山般的一头巨大妖物,在数息间便散落为一滩血肉和断骨。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看得喃喃叹息,李雪笠也不禁心中钦服,却不想巴卧这法身之象如此勇猛,在不利情势下扭转局面,连败两头妖王,法术之精深,甚可怖畏。
眼见得那豕首妖王魂飞魄散,身躯消弭无形,巴卧那具法身轰然落地,半跪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本身躯之内的蓝色光焰逐渐黯淡下去,想来他这一番大战之后,定然极为疲惫。
朴容萨望向堪布朱古,低声说道:“上师虽然得胜,但想来必定也受伤不轻,我等现在便过去汇合一处,为他护法疗伤,以防还有其他妖物来袭,如何?”
堪布朱古点头称是,三人收拾身边物品法器,环顾四周,望见殿中散乱一地的众人尸身,心中伤感,朴容萨和堪布朱古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低声诵经,似乎是在为众人祈祷超度,李雪笠也半跪在地,向着亡者施了一礼,心中默默感激方才众人相护之恩。
三人不敢耽搁过久,片刻之后起身站起,从那钟鼓楼上依次沿绳而下,朝着巴卧所在的方位奔驰而去,沿途疾驰当中,堪布朱古突然皱起眉头,转头望向北方,现出担忧之色,朴容萨见状询问,堪布朱古说道:“从方才开始,北方的妖物气息如同风暴乱流一般,狂躁骇人,不可以常理推断,却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朴容萨也凝神体察,遥遥感觉到两股法术气息似曾相识,便是方相氏和道隐子两人,分别位于不同方位,但另外还有一股极为骇人的气息在正北之方向出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无法辨别这股气息是正是邪。
李雪笠不像两人,能遥遥感知远方的战况,他想起方才那教头郑元寿给自己的铜盘,在怀中一番摸索,竟然不曾遗失,欣喜之下将那物掏了出来,一瞥之下却发觉那铜盘外壳已经严重熔毁,他废了一番力气将表盘打开,凝神摆弄几下,天盘上却是不曾有图像出现。
李雪笠失望地叹息一声,这东西果然是方才被那赤水之女给弄坏了,幻境之中出现的人物,竟然险些杀死自己,还将他的随身之物毁掉,简直匪夷所思,又偏偏事实确凿,若非亲身经历,只怕是连自己也不会相信。
惊魇之夜 178
正当李雪笠微微懊恼之际,那铜盘突然咔咔作响,表面再次浮现出一拢白光,现出山川地域之形,只是方位相比方才错乱了许多,李雪笠看得不禁一愣。
旁边朴容萨也注意到他手中的异状,讶异一声,在奔走之中探首过来,凝神观看,只见得山川起伏之间,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有数百之多,正朝着南边大雄宝殿方向移动而去,其间还有少数几点绿色光芒聚集在一处,正扼守住通往大殿的方向之上,似是在阻击那些红芒的去势,看那距离,好似离得自己方向并不甚远。
李雪笠向旁边两人解释这铜盘的来历和光点所示意义,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啧啧称奇,惊叹中原推步星象之器物巧不可阶,朴容萨又向李雪笠解释这铜制天盘上地势方位错乱之因,李雪笠听得眉头皱起,沉默不语。
堪布朱古问道:“这天盘之上可曾显示那北方山峦崩裂之处的情形?方才那处传来的气息,着实怪异,令人心中不安。”
李雪笠放慢脚步,用手指在那铜盘之上试探点击,连点几下之后,那白光地舆之图像果然向北移动,显现出一片连绵山峰坍陷之处,其中似有无数巨坑之形,源源不断的红色光点从那其中现身而出,数量惊人。
朴容萨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向堪布朱古描述其间情形,李雪笠却是皱眉不语,片刻后说道:“我记得方才北方封印破损处妖物数量瀚如星海,比现在庞大了许多,现在这妖物出没之势,竟然受到了扼制,减少了许多,却不知道那仆固忠志和他的手下,竟然还有这般本领?”
说罢,他抬头望向朴容萨和堪布朱古,眼神中有疑惑之色,问道:“二位和那仆固击讨使一路同行,可否知道此人也是身怀异术之辈?”
朴容萨迟疑说道:“我等虽说和那击讨使一路同行,但平日言谈接触并不多,那群人皆是亡命悍勇之辈,弓马娴熟,武艺了得,但身上似乎并无法术。只是……”
李雪笠沉声说道:“只是什么?”
堪布朱古在行进中侧头说道:“世子方才和我等同生共死,性命相托,郡主不妨对他直言说出,我等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朴容萨点头说道:“原本只道是他人之私,现在想起来有些古怪,所以不得不提。那队曳落河跟随我等同行之时,行伍之中还有一抬小轿,平日都有五六个护卫看守,日夜寸步不离。我当日还道轿子之中是何尊贵人物,这些人一开始也莫讳如深,后来才说是一尊千手千目观音之象,土火罗国尉迟乙僧所制作,是那节度使送给潘员外的礼物。
但每次我经过那轿子之时,都觉得阴凝惨淡之气,砭入肌骨,后来深夜之时用天目窥测,探得其中为一座木雕降魔像,附着其上的气息幻影千怪万状,诡异奇踪,隐然有邪物戾气,显出蛊惑人心之力。”
李雪笠听闻此言,也是吃了一惊,观音之象都是慈悲庄严,怎会有戾气蛊惑之说?朴容萨定然对自己不会说谎,那队曳落河将此物带到此地,又是意欲何为?
他回忆起方才离开大雄宝殿之时,那些胡人亲兵行动敏捷,手执利刃火器,神色沉稳,毫无慌乱之态,好似对今夜惊变之事早有准备一般,隐约记得那仆固忠志从大殿之中走出,身旁紧跟一人,似乎背上有个巨大的包裹,似乎颇为沉重,自己当时忙于指挥众人布防,也未曾细看那包裹模样,只记得那潘员外和管家立在殿门口,目送这群曳落河离去,目光中好似有期待之意。
“潘元吉……你这老狐狸……”李雪笠想到方才和妖物生死相搏,这般死伤惨重,多少人亡命于山野之中,不禁心头愤怒,若是今夜自己能回到大殿之中,定然要将他的嘴巴撬开,问出这其中的秘密。
正当几人一边沉思不已,一边向巴卧幻化的巨人法身之象奔走之时,突然觉得大地巨震,山峦崩塌,远处的地面显出道道裂隙,远方的苍莽丛林竟似活过来一般,在地貌之上缓缓移动,林间升起烟瘴一般的股股尘埃,遮天蔽日。
几人大吃一惊,急忙停住脚步,相互搀扶,不明所以时,扭头望见那大雄宝殿方向射出的一道毫光,也似在移形换位一般,朝着西方移动而去,再看北边那裂开迸射异彩的道道山峰,隆隆震响之间,竟然缓缓朝着自己几人的方位压迫而来。
朴容萨登时觉得不妙,眼见得远处的地裂缝隙向着自己方位扩展而来,急忙招呼其余两人跳跃躲避,几人方才站立而定,正在惊叹纳罕之际,突然听闻的头顶一声尖啸,眼前猛然一亮,一股耀目橙光自地面冲天而起,如同岩浆之柱一般,喷射向半空,撕开阴沉云层。
李雪笠和朴容萨吃了一惊,以手遮面,向那刺眼光影之源头望去,但见得远处一座高山之上熔岩喷涌,方才那三首龙颈妖王浴火重生,之前折断的左右两首重新长出,翼膜复生完好,那妖物正昂首咆哮喷涌怒火,志得意满,睥睨众生。
李雪笠心中一沉,方才在巴卧法身幻相重击之下,还只道是这龙颈鸟身的妖王已经奄然待毙,去不想这妖物竟然是奔逃之深渊裂隙之中,借助熔岩死而复生,看它现在这般气势,只怕是比方才也不遑多让,却不知道巴卧那边是否还有余力和它抗衡?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也觉察不对,两人脸色齐变,出声呼唤巴卧的名字,但半跪在地上的那青蓝巨人法相就如同变为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三人相视一望,心中大急,手心之中全是汗水,眼见得巴卧危难且近在咫尺,即便是自己能力有限也不能袖手不管,当下三人一起发足狂奔而去,想要赶在那龙颈鸟身的妖物来袭之前救下巴卧。
惊魇之夜 179
正当三人奔出十余丈远时,远处的那龙颈鸟身的妖物再次举翼而啸,那骨翅尖端竟然发出道道雷电,数道电光从半空折返而下,没入土中,经久不灭,接着地面翻滚不定,如同江河浪涌,下一刻,那连成网状的无数道闪电从地下缓缓而起,末端竟然提拉而出无数物件,漂浮在空。
李雪笠和朴容萨极目远眺,在电光灼射之中隐约见得那些东西为桃木剑、玉净瓶、铜镜、三清铃之类的法器,虽然相隔极远,但这些器物方位隐约按照九宫八卦排列,每样法器周围都漂浮无数丈朱砂符箓,在空中团团旋转不停,发出莹然红光。
两人相视一望,心中都有疑惑之意,随即想到这定然是方相氏和道隐子两人布下的阵势,目的是为了阻拦自己一行回到大殿之中,想到此处,内心不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眼见得那些法器符箓被妖王牵拉到半空,虽然三人不知它要做些什么,但料想绝非好事,更加不敢怠慢,顾不得地面起伏颠簸,再次疾速向着巴卧所在方向奔去。
方才奔出几步,几人只觉得头顶电光大作,那妖物翅尖发出的电光连成一片,犹如密网,雷电下击地面时,三人惊骇间发觉,脚下的岩石土地急速向后退去,自己和巴卧所在的距离竟然越来越远,地面上的景色被道道电光分隔为九宫格形状,自己所处的一片区域如同逆水之舟,被冲向远方。
李雪笠惊异之间,心中顿悟,这妖物竟然是利用了人类术士的法器和阵势,在搅乱这山野的地势,正在骇异之间,在巴卧法相两侧,三四座山峰好似凭空出现一般,向中间飞速对撞合拢,轰然巨响时,石峰仞壁交错,将巴卧法身之相砸为两段。
三人都惊得呆了,却不想这头妖物竟然有如此之能,死而复生不说,还能利用人类术士的道法进行反噬,凶暴狡诈,机智似乎不在人之下,如此厉害的妖物,似乎是极难应对。
正当三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惶急无计之时,那妖王已然从火山口腾飞在空,两翼舒展之时,已经瞬间扑向了巴卧法身残躯所在方位,它空中用巨翼劈开山石,落地之后,只是数息之间,齿爪并用,已然将巴卧法身撕扯为碎片,那青蓝巨人的头颅和残肢断手零落一地,其状凄惨无比。
三人在远处望见这般情形,都是惊得忘了行动,朴容萨初始之时,虽然觉得今夜群妖环伺,情形凶险万分,但若是只要有巴卧上师在此,自己这边便似有依靠一般,便是再强的妖物也不足为惧,但眼见得巴卧为眼前这妖物所击败,她心中不由地一片冰凉绝望之意,忍不住半跪在地,低垂头颅,几乎便要留下泪来。
李雪笠看得她神情哀伤,正要开口劝慰,旁边堪布朱古突然双手一合,跪在地上,对着青蓝巨人倒地的方向,低声用蕃语念诵起经文,李雪笠不明所以,朴容萨也疑惑地抬起头来,听得那老僧念到:
“请从天界来,呈现完美纯洁之法身,请从聚集的祥云中来,为了降伏魔见,您有各种兵器……当您摧毁了令人厌恶的生障魔,请尽快从位于南方之地的罗刹之地来,从楞伽城来,您犀甲护法生着冒火的牙齿,要毁灭所有的魔见……请从天竺的菩提伽耶来,升起菩提心……”
念诵到最后,却只有那那妖物咆哮啸叫之声,一片黑暗之中,并无其他回应,李雪笠听得堪布朱古停下诵经,终于忍不住掩面呜咽哭泣起来。他心中一酸,手足无措之间,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身旁的两人。
那远处的妖物全然不顾这边的三人,肆虐片刻之后,三只龙首显出得意之色,左边那只头颅向下一探,在地上噙住那青蓝巨人的发髻,高抬而起,将那巨人头颅抛在半空,顶触嬉戏,中间和右边的那两个头颅转向观望,嗬嗬有声,似乎再嘲弄敌人失败身死一般。
朴容萨远远望见这边情形,猛然站起,眼中喷火,低声切齿道:“我要杀了那个妖物!”
话音未落,但见得半空中坠落的那青蓝巨人头颅额上突然睁开一目,射出一道白光,如同一万束月光汇集在一起一般,照耀得那三首妖王睁不开眼睛,发出几声惊叫,接着那青蓝巨人的头颅爆裂开来,从其中跳跃出一匹良马,身如雪山般巨大,通体金黄,快如彩云,马身上缀满宝石制成的装饰,那马匹头顶升起一轮水晶月亮,马之脊背上也射出万丈光芒,那光束似乎正在快速聚拢成形。
朴容萨等人见得这般情形,都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正要开口时,突然听得半空之中的马背之上传来狂笑之声,马背上那道白光幻化为一尊一身两面的神祗之相,一面如怒目金刚,一面若低眉菩萨,他左手挥舞水晶剑,右手挥舞战矛,披三色斗篷,戴海螺头冠,前着圆盾牌,身挂犀甲,后佩黄金弓,身后还跟着八个白水晶骷髅鬼卒,一起向着半空之中的那三头妖王扑了过去。整个场景光怪陆离,粗狂而野性,望之令人目迷心荡。
李雪笠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旁边两人却是激动异常,用蕃文同时出声喊道:“拉莫菩提角护法!”
李雪笠转头问道:“你们说什么?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那马上的法身和八个骷髅鬼卒,已经迫近至妖王左边头颅近前,几道寒光闪过,那左边的头颅已然被水晶剑斩落下来,下面的脖颈脊骨也被鬼卒撕扯而出,鲜血喷涌不止。
那三首龙颈妖物负痛怒吼,中间和右边的头颅一起张口而喷,焰火岩浆向白色神祗和骷髅鬼卒席卷而来,那白色神祗之象右手一挥矛戈,一道红宝石之墙横在空中,如同屏障一般,将那妖王的攻势反弹而去。
那三首龙颈见势不妙,眼神之中露出惊惧之意,它振翅而起,腾飞在空,却惊觉不知何时,方才那八个白水晶骷髅鬼卒已然攀附在自己双翼之上,正将翼膜啃噬穿凿出一个个大洞。
惊魇之夜 180
那三首龙颈妖王低头望向下方的马背上白色神祗之像,发出一声惊恐咆哮之声,奋起余力,折返而回,意图再次没入方才那座火山岩浆之中,那白色神祗之象冷笑一声,挽起黄金弓射向那逃遁之中的妖王,随即策马赶上,在半空之中截住那妖王,以剑矛与之相搏。
这边地上的三人眼见得巴卧一边好似渐渐占据了上风,都是心中一宽,喜形于色,朴容萨方才有时间向李雪笠解释道:“方才我们说的那位神祗,乃是一位世间护法神,狂怒战魔,名曰白梵天。”
李雪笠望向半空之中缠斗的双方,见得那白色神祗之像怒相紧皱,呲露獠牙,上齿咬下唇,牙齿尖如冰柱,左手挥舞水晶剑,指挥骷髅鬼卒进退,右手的长矛射出白光,不断刺中那三头妖王的胸腹头颅,不多时便又将那三头妖王另一个头颅斩下,果然是悍勇非常。
正当三人观望惊叹之时,那妖王眼见得自己命悬一线,竟然不顾生死,用巨翼裹住对手,翻滚坠落,径直扑向地面,砸向一处数十丈宽的裂隙之中。
三人一声惊呼,但见得缠斗之中的双方没入那幽深裂隙,转瞬便消失不见,紧接着赤色熔岩从那道裂隙之中激荡而出,喷涌半天,泼洒落下,灼毁山石林木,白气升腾不断。
三人看得惊心不已,却不知道一旦没入地下,那巴卧的法身之像,是否还能占据上风?几人对望一眼,紧张之意再次从心中升起。
沉默片刻后,李雪笠说道:“方才我见得巴卧上师已经占得上风,眼见得便要将那妖物斩杀,想来他定然不会有事。”
朴容萨蹙眉说道:“之前我见得那妖物自熔岩之中复生而出,想必在地底格斗,对那物极为有利,上师方才以一敌多,鏖战良久,我怕是他法力不继……”
堪布朱古也低声说道:“一般来说,密宗上师施展法身,很少有超过如此长的时间,在一夜之间显出两尊神祗法身,更是闻所未闻。师尊今番大战下来,只怕是要折损元寿了。”
三人叹息片刻,只觉得在此袖手旁边也不是办法,商议继续前行,看是否能前去助上一臂之力。
李雪笠望向四处,见得方才从地下现出的诸般道教法器已然遥遥悬挂在空,随着雷电之光灼灼闪烁,但脚下土地移动之势变缓了许多,他担心地势方位错乱之后,几人行进途中再次遭遇妖物,便又拿出怀中的铜质天盘,轻触点击几下,希望能提前探知周遭情形。
手中那物在铮鸣几声之中,再次现出山川地舆的图像,但和方才相比,方位形状越发扭曲混乱,原本正南方向的大殿已然偏离至西方,方才妖物密集现身的北方山坳,已然来到了铜盘正中心方位,抬头看去,那处山峰断裂之处射出的紫金色之气,如同彩帛一般飘扬在空,诡异而壮观。
李雪笠看得心中一惊,连忙招呼旁边两人察看自己手中之物,经过方才巴卧和妖王的一番激斗,方圆百里之内的地貌业已残破不堪,地形方位变换,之前众军卒布置的关卡阻击之阵势,早就荡然不存了。
李雪笠看着天盘上零零散散的几处绿茫,眼见得自己一方的人数愈发稀少,长叹一声,暗自想到:“若是再这般下去,还有几人能幸存?难道今夜之势真的无法挽回了么?”
朴容萨低头仔细察看铜盘表面射出的白光景象,辨明自己所在方位处所,向巴卧和那三首妖物身形没入的裂隙之处望去,但见得在百余丈深渊之下,一绿一红两个光点纠缠一处,激烈碰撞之后又迅疾弹开,想来巴卧尚且平安无事,她心中一宽,稍稍嘘了口气。
堪布朱古无法视物,因此并未在那天盘上过多留意,反而转头望向右侧,凝神体察,缓缓说道:“从方才开始,那原本北方山坳之处便有一股强烈的不详之气,令我心中悚然,坐立而不能安。现在那股气息越发强烈了,已然来到近前之处……这只怕是不详之兆,却不知那铜盘之上显示如何?”
朴容萨听闻此言,和李雪笠一同向那处山坳方位望去,却惊觉那处红色光芒减少了许多,变得稀稀落落,其中形状较小的红芒且有向四处退散之状,两人抬头相视一望,眼神之中都有惊异之色。
李雪笠低声说道:“方才你也见过那处封印破裂之地,代表妖物出没的红色光点,有数百上千之多,现在才仅仅过了一时三刻,那数目竟然减少了五六成,就算是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合力出击,也未必能做到这般效果罢?”
朴容萨也摇头说道:“那两个道士的气息并不在封印破损之处,方才短短时间之内,能将大群妖物歼灭的,只怕是另有其人。”
李雪笠喃喃说道:“仆固忠志,带着二三十人的击讨使,孤军身入险境之中,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本事,我真没想到那节度使手下藏龙卧虎,真不愧是一座强藩!”
此时堪布朱古也插言道:“虽然那封印之地的妖物数量在急剧减少,但老僧心中却是越发不安,其中蹊跷也是难以言明,不知道这情况对我等是吉是凶?”
朴容萨沉默片刻,在那星星点点闪烁的光影地图上来回扫视,最后又回到那处崩裂山坳所在之处,突然间咦了一声,疑惑说道:“我记得这天盘所示景象之上,绿色代表人群,红色所示为妖物,但为何又多出来数种颜色?”
李雪笠闻言一愣,皱眉低头望去,果然见得在那封印破损之地,被若干较大的红色光点围住之处,原本二三十个绿色光点中间最大的那一个,荧光急促闪烁不定,数息之间,已经交替闪过黑蓝橙黄四色,情形令人费解。
朴容萨和李雪笠都是眉头紧皱,向堪布朱古描述其中情形,那老僧沉吟说道:“莫不是已经有厉害妖物,突破了那队曳落河的防御,进入了他们守御阵型之中?”
朴容萨连连摇头,说道:“从方才起,我便一直留心那处动静,但见得那些红色光点只在那队曳落河周围游走,稍稍离得他们近一些便消逝熄灭,毫无例外,想来那些人防守阵势十分严密,我却想不出那些妖物能如何突然破开防御,杀入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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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笠也指着那颜色变换之中的光点,沉思着说道:“从方才起,那处光芒位置便未曾动过,其余的绿色光点全都是以其为中心,列阵而守,以我来看,这一处定然是他们这群人的首脑人物……”
正说话间,围绕着那对曳落河游走的上百个红色光点突然向外弹射离开,好似受到极大震撼一般,纷纷远离原本位置,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像极了惊散而走之状。
李雪笠和朴容萨同时讶异一声,暂时忘记了巴卧在地下和那妖王相斗之事,目不转睛盯着天盘上所显示的异状,心中全是疑惑之意,那仆固忠志等人,究竟是用了何等手段,能让包围自己的数百头妖物,惊骇而走?
堪布朱古虽然不能看到铜质天盘上的景象,此刻却也是脸色一变,转脸冲向远方,喃喃说道:“那处只怕是有变故发生……我预感要出事了!”
话音未落,那天盘上的白色光影突然发出滴答一声轻响,一圈波纹状的光晕以那队曳落河所在方位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而处在那波纹中心的异色光点,瞬间稳定下来,变为一团深紫色的小小焰火。
“紫色?”李雪笠皱起眉头,和朴容萨相视一望,说道:“从来没在天盘中见过这种颜色,这又是代表着什么?”
正当众人沉吟不语之际,那团紫色火苗周围七八个绿色光点,突然一个一个依次熄灭,不知所踪。
李雪笠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这天盘所示的情形之中,光点熄灭,不论对人类也好,妖物也罢,预示的后果只有一个。
但此刻红色光点正在急速散去之中,那些突然死去的曳落河士兵,又是何人所灭?
李雪笠望向朴容萨,她眼神之中也有震惊困惑之意,两人还未曾说话,但见得天盘上紫焰周围的绿色光点,竟然也迅速向四处散去,原本严密的防御阵势,瞬间荡然无存。
李雪笠和朴容萨看得目瞪口呆,在山林之中,妖物重围之下,离开防御阵形的单个兵卒,无异于自寻死路一般,却不知那些原本悍勇善战的亲兵,已然冒死坚守了如此之久,歼灭大批妖物,现在都占据了上风,为何突然又脱离了指挥,四散入丛林之中?莫不是要去追击逃走之妖物?
两人虽然不明其中变故,但都隐然觉得不妙,背后不禁一股凉意升起。
正当此时,旁边的堪布朱古突然开口说道:“我方才有一股不详预感,今夜之事,从此刻开始,只怕要变得无法控制了……”
李雪笠和朴容萨皱眉不语,低头看手上的天盘之时,那山坳之中的紫色焰火,静立不动,周围一片红色光芒,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远远离开方才的鏖战之所,在光影地舆图上空出了一大片留白。
两人心中疑云丛生,但自己离得那封印破损之地还有数里的距离,却是无从知晓那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正当两人凝神思索之际,突然听得背后树林之中传来簌簌的声音,几人只道是妖物在自己分神之际潜行迫近,吃惊回望时,但见得不远处林中钻出一队人马,看服饰像是和道隐子一同前来的团练军。
李雪笠心中一松,依稀记得这些人方才为自己包扎疗伤,见他们能在这般环境下存活至今,不由十分欣慰,他转身便要招手示意。
却不想那些军卒见得李雪笠等人,全都是面露惊惧之色,手舞足蹈,大声叫喊,李雪笠见得这般模样,不禁眉头皱起,自己一行人身处山林危岩之下,周围危险重重,远处不知有多少妖物潜伏行踪,这些人怎生如此不小心,轻易便要暴漏自己行迹?
正当他疑惑之时,眼见得那群军卒神色慌张,从背后抽出弓箭,抬起火枪便要瞄准自己,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也是大吃一惊,李雪笠急忙趋步上前,低声喝到:“你们这是疯了么,想要做些什么!”
那群军卒好似并未听到李雪笠说话一般,继续弯弓搭箭,装填火药,其中几个伤者指着李雪笠三人,七嘴八舌,一边对旁边人比划,一边惊恐大吼道:“他们耳朵还是完好,定然不是人类,射死他,快些,不然引来了那妖物……我等都要死去!”
李雪笠和朴容萨相视一望,都是不明所以,这些人神态慌乱惊恐,但好似并无中邪着魇之迹象,仔细看时,人人身上都是衣衫褴褛,丢盔弃甲,奇怪的是,每人两只耳朵之中都流出殷殷鲜血,染红了双肩,似是被人用尖锐之物刺伤过一般。
李雪笠三人正在疑惑不已之时,从那队军卒后面挤出一人,也是一般蓬头垢面,盔甲歪斜,正式方才在大殿中的振威校尉张芬,但见得他也是神色惶然,不停地左右四顾,全无方才倨傲之神情。
李雪笠皱起眉头,怕对面士卒随时发难,便将两个吐蕃人拦在身后,向张芬走了过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高声喝到:“张校尉,你手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敌我不分了么?道隐子和方相氏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随着李雪笠向前走来,对面的众人脸色齐变,大声呼喝,当下便有几只箭矢射了过来,只是相隔较远,射至近前来势衰减,时都让李雪笠侧身避过。
朴容萨在身后出声劝阻李雪笠,让他停下脚步,李雪笠无奈立定,说道:“你们这些人……都神志不清了么?连我也不认得了?”
对面众人好似听而不闻一般,只是狂吼乱叫,一边还左右四顾,神情惊恐,一片噪杂之中李雪笠听得对面似乎有人喊道:“那些东西都是集群而动,定然不是只有这三个……其他的、其他的都去了哪里?我等莫不是被包围了!”
朴容萨悄悄来到李雪笠身后,低声说道:“看他们耳朵的情形,这些人只怕是都聋了,我们只怕是无法和他们正常言语了!”
惊魇之夜 182
李雪笠向对面端详片刻,说道:“你看那张校尉,他双耳处没有血迹流出,为何却也这般异常?”
朴容萨闻言望去,但见得张芬双耳处似有一团白色之物,糊住耳廓,如同两个硬壳一般,挂在脸庞两侧。
朴容萨犹疑说道:“看他的形状,好似是用蜡封住耳朵一般……这又是为何?”
李雪笠朝着张芬喊话,以手示意,让他将双耳处的蜡封取下,方便正常交谈,张芬望向李雪笠,神色大变,脸上露出惊恐之意,连连摇头,咬牙切齿。
旁边的军卒看得李雪笠这般行动,惧意更甚,有人点燃火铳引线,对着李雪笠三人瞄准击发过来,只是距离在两百步之外,火铳射出的子窠纷纷偏出,并未对三人造成伤害。
堪布朱古听闻对面众人开枪,也忍不住怒意,冷笑说道:“这些军卒竟然如此无礼,想要伤害郡主,是不把老僧我放在眼中么?”说罢从袖子拿出金刚杵,便要迎上前去。
此刻张芬突然挥舞双臂,拦住旁边士卒装填子窠,他上前几步,向着李雪笠高声喊道:“几位不要迫近,现在敌我不明,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人还是妖物,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见,这封耳之蜡我是死也不会拿下来……你们三位若是想证明身份,便亮出各自的信物!”
李雪笠和朴容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张芬又厉声叫道:“若是你们没有行动,我等便将你们视为妖物,即刻格杀!”
朴容萨冷笑道:“即刻格杀?你这大胡子,好大的口气,又是谁借给你的胆子?莫不是被妖物迷惑了心智,变成了它们的帮凶?”
李雪笠望向对面众人,想那些人好不容易挣扎存活至今,若是在此因自相争斗丢了性命,自己却是于心不忍,他思量之下,从腰中掏出鱼符和金牌,走上前去,举在半空,让张芬看个清楚。
朴容萨冷哼了一声,从怀中找出银鹘和文牒,向张芬等人一亮,喝到:“你们识得这些东西么!”
堪布朱古咳嗽一声,双手摊开,说道:“方才和那比肩妖物相斗,随身物品大多丢失,我却没有什么证明印信可以给他们看。”
李雪笠和朴容萨亮出信物之后,对面的团练军却是依然弯弓搭箭,神色惶恐,只听得有人喊道:“这些东西本来便带在他们身上,若是妖物命他们如此行动,又待如何?还是不能相信他们!”
李雪笠皱起眉头,他看得身旁朴容萨何堪布朱古怒意渐起,便大喝到:“这究竟是怎生回事,张芬你给我说清楚,你作为军中将官,率领兵卒以下犯上,也不怕朝廷律法了么!”
那边张芬听耳不闻,只是愣愣望向李雪笠,张开大口,旁边的士兵好似也觉察到什么,望向李雪笠,渐渐也都面露惊异之色,沉默片刻之后,突然有数人不约而同地喊道:“那人的左臂不是已经折断了么?怎生现在完好如初?”“他定然是妖物!不是那个世子!”
李雪笠低头一看自己左臂,心中叫苦,仓猝之间却是如何向对面众人解释?更何况这些人听力受损,哪里又能听到自己辩解?
转念之间,对面众人已经变得面目狰狞,耳边弓弦之声连连响起,箭矢呼啸而至,力道却是比方才强了许多,李雪笠急忙躲闪之间,瞥见半空之中有数十个浑圆黝黑的铁球掷向自己所在方向,他心中一惊,向身旁两人喊道:“快些闪避!是猛火雷!”
李雪笠用手抓住身边两人,急速向后退去,狼狈闪避之间,只觉得冰冷箭簇在脸颊旁边掠过,接着便是轰然震响之声,身躯被爆炸之力甩飞出去,远远摔落在地,头晕目眩,耳鸣不已。
李雪笠心知若是就此倒下,被对面人一拥而上围住,后果不堪设想,他强忍眩晕之感,站起身来,简单察看身上,所幸有盔甲覆盖躯体,方才并未被那爆裂火雷所重伤,只是额角有殷殷鲜血流出,转身再看另外两人时,朴容萨并无大碍,只是堪布朱古为那破裂火雷碎片所伤,正倒地负痛呻吟。
李雪笠和朴容萨急忙将堪布朱古搀扶而起,趁着烟雾弥漫,对方视线受阻之际向林中撤去,在一株合抱之木后面将那番僧安顿好,李雪笠起身蹙眉,探头向往观望,低声说道:“两位暂且忍耐,再给我片刻时间,让我弄清这其中究竟是何古怪。”
朴容萨察看堪布朱古伤势,为他止住流血,然后起身咬牙说道:“若不是看在世子在此,我定然要折回去让那些人吃上些苦头!”
堪布朱古喘息片刻,突然屏息不动,向天空望去,然后脸色一变,说道:“郡主噤声,有东西过来了!”
李雪笠和朴容萨吃了一惊,此刻也来不及察看方才那铜盘景象,两人屏息凝神,隐匿身形,观察周围动静,此刻方才那火雷燃爆的烟尘渐渐散去,外面的军卒不见了三人身形,正喧嚣呼喊,四处找寻。
一时三刻之后,周围并无异状,眼见得那些军卒已经搜索到树林边缘,正当李雪笠思量是否要拿出铜盘察看周围情势时,一个军卒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一般,举起腰刀火把,拼命挥舞,示意周围同伴过来,并连连指向林中的方向。
李雪笠登时心中一紧,想必时那人发现了滴在草叶上的血迹,若是顺着踪迹而来,三人藏身之处定然会被发现,若是届时避无可避,朴容萨发起怒来,施展法术,对面之人难说会死伤惨重,却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他想要挺身而出,让朴容萨带堪布朱古先行撤退之际,突然听得周围一圈响起沙沙之声,似是有无数东西正悄然而进,他悚然心惊时,暗中想到:莫不是方才被曳落河驱离的那成群妖物,已经来至近前了?
想到此处,他向朴容萨望去,见得她似乎也有所警惕,手心之上异光泛起,金色软鞭在手臂上缠绕了数道,堪布朱古也挣扎站起身来,默诵咒语,从长袖之中抽出一杆黑幢,插在脚边,摆出了应对敌人的姿势。
惊魇之夜 183
那边的兵卒已然聚集起来,看着地上一路蔓延到林中深处的血迹,惊疑不定,有人弯弓向林中射来,箭矢咻咻而过,纷纷射入周围树干之中。
外面众人指手画脚,好似正在犹豫是否要追击而入,有几个人从背囊中掏出猛火雷,似要点燃,张芬在一旁拉拽喝止,似乎是在要手下节省火器弹药使用,李雪笠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在林间这逼仄之地,若是被对方用火雷攻击到附近,那便是连个闪躲腾挪的地方也没有了。
正当他思量之际,半空之中突然清风肃然,隐隐有异香从之,正疑惑之际,又有微弱歌声轻飏,从空而至,其曲清响流韵,令人闻之心醉。
李雪笠三人吃了一惊,在这深山野外,一片血腥杀伐之地,哪里来的女子歌声?几人悄悄探出身来,透过林间树木缝隙向外望去,但见得远远崩落乱岩之中,一座小小孤峰耸立,洁白如同月下初雪,其上有一女子正在轻歌曼舞,但见她古环髻,曳霓裳之衣,抱琴而成斯弄,像胡中吹笳哀咽之韵,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觉出她身姿绰约而窈窕,仪态绝古无伦。
李雪笠忍不住低声讶异,说道:“这是哪里来的女子?”朴容萨皱眉道:“方才却没有发现这座白色山峰,好似是凭空冒出的一般……非常古怪,必然有妖异之处!”
堪布朱古低声说道:“那歌声方向怪诞之气颇浓,风中又有血腥味道,现身之物定然不是人类!”
经他一说,朴容萨果然觉得香风之中气味有异,她诵咒凝神远眺,双眸变为金黄之色,但见得远处歌舞那女子脚下白骨累累,纵横交错,堆积成山塔之状,在天光之下泛出亮银之色,骨殖其下衣服毁裂,流血满地,俨然便是新死之人遗留之物。
朴容萨吃了一惊,向旁边两人描述所见之象,堪布朱古犹豫片刻,低声说道:“这歌舞之妖似乎在隐匿气息,但若是真交手起来,并不好惹。我等还是暂避锋芒,先去巴卧上师那边,和他会聚一处再做打算,如何?”
朴容萨挂记师傅安危,转头望向李雪笠,李雪笠看了看持兵刃逼近的一众军卒,叹了口气,无奈之下也点头同意,几人便要向林中深处悄然退去。
正当几人后退之际,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军卒大喝一声,接着便是雷火在附近燃爆之声,李雪笠等人被爆炸之势波及,踉跄前扑,几人吃了一惊,只道是自己行踪被发现,回身察看时,但见得后面军卒乱成一团,似乎在和无数人形之物扭打为一片,惊呼嚎叫之声不断响起,连续有兵卒被扑到,随即被人横拖而走。
一片混乱之中,只听得张芬咆哮乱叫,接着无数个猛火雷燃爆而起,林间烈火熊熊,光亮大盛,李雪笠此刻方才见得林中情景,原来的一众军卒被一群匍匐人形团团围住,那些人形双目射出白光,四肢伏地,咻咻嚎叫,行动间如同野兽一般。
李雪笠仔细辨认那些伏地之人,其中有原来的团练军卒,有潘府上的家丁,也有留着长须的胡人,现在脸上却都是一般的麻木疯狂,双耳似乎都不见,只是伏在地上团团而走,迅捷避开烈火和箭矢刀兵,行动神情间早已不似人类。
格斗之中,眼见得张芬那边兵卒不断被人扑到拖走,人数越来越少,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能是九死一生,李雪笠正心焦之际,看得张芬向身边人连连比划,众人忙乱之中,七手八脚,将剩余火雷炸药一起点燃,同时掷出,燃爆声中,毒烟瘴气冲天而起,血肉横飞半天落下,终于算是破开了那围攻之势。
李雪笠三人看得张芬等人趁着燃爆而起的烟雾遮掩,急匆匆冲出树林,回到那空地之上,总算是摆脱了围困,也不禁暗中心惊,却不知道方才被炸死的那些无耳之人,却都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李雪笠困惑之际,耳边歌声再起,似乎比方才声音大了许多,在袅袅乐曲之中,丛林之中摩挲沙沙之声再次响起,借着熊熊燃起的火光看时,但见得那些被火雷炸的残缺不全的半截身躯,竟然在音律之下蠕蠕而动,逐渐行动变快,向着外间那些幸存的军卒攀爬而去。
李雪笠和朴容萨都是面露震惊之色,倒吸一口冷气,不多时间,那些残躯断肢已然爬出丛林,扑到外面那些军卒跟前。
李雪笠只听得外间传来呼喊怒喝之声,接着便是兵刃相击的动静,良久方寂,只听闻有人呼呼喘气之声,想来是那些军卒将残躯之物斩断消灭,正在歇息。
朴容萨沉思说道:“方才那乐曲歌声颇为古怪……竟然有驱策残尸之效,想来是那抱琴歌舞的女子弄得什么妖法?”
李雪笠抬头从林间望去,突然脸色一变,方才远处的那座白色骨堆,已然消失不见,好似并不存在一般。
此刻堪布朱古低声说道:“那妖物过来了……各位留神!”
朴容萨和李雪笠左右四顾,悚然以待,但林间和外间空地上都是一片静谧,毫无动静,唯有从远处地下隐隐然传来的巨震之声,定然是巴卧和那妖王缠斗之时的动静。
张芬那边众人劫后余生,正靠着兵器歇息,尚自惊恐交加时,口中喃喃怒骂,突然几人只觉得头顶光线一黯,抬头看时,只听得砰然一声巨响,身躯早已被砸成一滩肉泥。
旁边其余人等大吃一惊,仓皇惊悚散开,定睛看时,一座白骨之塔从天而降,巍巍然耸立于前,被它压碎的军卒尸身,已然被无数蠕动的骨殖吸附到塔的基座之内。
李雪笠三人吃了一惊,抬眼向那塔尖望时,但见得方才那起舞的女子单足立在塔上,凌空俯瞰张芬等人,眼神颇为不善,表情森然可怖。
李雪笠心知这妖物绝非张芬手下军卒可以应付,情急之下不顾自己安危,出声喊道:“还不快走!”说罢,他向着张芬等人的方向急奔过去
朴容萨吃了一惊,她看着李雪笠的背影,心中叹息一声,那些军卒方才对自己一行痛下杀手,现在也根本就听不见,你又何必出声示警,又以身犯险?
话音未落时,只听得张芬大叫一声,身边兵卒也反应过来,发现了那骨塔上的女子,众人惊恐之余,箭矢火枪齐发,向着半空那女子密集射了过去。
惊魇之夜 184
那塔上的女子以手遮面,身上衣衫被火枪箭镞洞穿,片片而碎,她却似乎不已为意一般,待得底下的兵卒一轮射击完毕,重新装填火器弓矢之时,她双手放下,狞笑一声,忽地从塔上跳下,凌空飞掠,劈手将一个军卒抓了起来,又折返飞在空中,只是三两下便将那人撕碎,吞咽心肝,而后将那尸身抛向骨塔之中。
地上众人见得那妖物这般凶残,更加惊惶,对着那半空盘旋的妖物密集齐射,更有数人将剩余的猛火雷点燃,对着那妖物方向投掷过去,也顾不得火药燃爆时是否伤及自身,只求速将那妖物格毙。
那半空之中的女妖盘旋飞舞,在众人间如同穿花绕叶,转瞬间又有数人心脏被挖了出来,待得见众人用猛火雷投掷自己时,她狂啸一声,竟然先后从半空把人之残躯用力掷下,将猛火雷撞击而回,凡在众人之间燃爆开来,登时地上人群中死伤惨重。
短短数息之间,地面之上仅剩了张芬和另外两个士兵,三人相视一望,都露出惊恐之意,发了声喊,不约而同般返身向着远处奔走而逃。
那半空之中的女妖从空轻盈落在地上,双手捧着人之脏腑咀嚼,双手和脸颊一片血红,和方才那轻歌曼舞之之态判若两人。旁边的白骨之塔在地面上格格移动,将散乱一地的军卒尸身逐一吸附吞噬。
李雪笠此刻方才奔走到树林边缘,眼见得张芬逃走,其余众人尽数罹难,自己施救不及,心中懊恼悔恨万分,他双拳紧握,望向面前那白骨塔下的妖物,径直走了过去。
那女子将手中之物吞咽下去,抹了抹嘴,嘻嘻一笑,抬头望向李雪笠,说道:“又来了一个后生……你是否在气恼,我吃了你的同伴?”
李雪笠冷笑道:“我方才也诛杀了你不少精怪同伙,想必你也有同样之感。”
那女子放声笑道:“我向来独来独往,可没有什么同伙,那些蠢笨妖精,你想杀多少,便杀多少,于我何干?”
李雪笠闻言一愣,想不到还有这般回答,那妖物又嬉笑说道:“本来么,我也可以不杀方才这些人,只是他们刺聋了自己耳朵,不听我的驱使,既然不能用作奴隶,那就只好充当口粮了,毕竟我也饿了几百上千年了,你说是不是?”
李雪笠望向远处,地上有一个方才围攻张芬等人的无耳怪人头颅,只见得那人双目泛白,耳廓内陷为一处孔洞,他突然明白了张芬用蜡封耳、其余军卒弄聋自己的原因,面前这妖物的歌声之中,定然是有蛊惑人心的邪魔之力,闻之能令人心神丧失,变为其傀儡爪牙。
但为何自己听了她的歌声,却是无事?
正在疑惑之际,对面那女子冷笑说道:“你们几个,听了我的歌声,也是一般蠢蠢然无动于衷,既然不肯听从驱使,那便成为我的口粮罢!”
李雪笠正欲说话,突然他眼前一花,那女子依然瞬移到自己跟前,但见她手腕一翻,手指甲暴长尺许,向着自己咽喉便抓了过来。
李雪笠吃了一惊,来不及细想,右腿提膝正蹬,踏在那妖物腹部,发力之时将她狠狠飞踹出去,去势之猛,一连撞断了两株树木方才停了下来。
李雪笠心知对方不是易于之辈,不敢大意,急速飞奔向前,要继续追击,不想那林木折断处空无一人,他正在疑惑之间,背后冷风拂过,只听得那妖物在自己身后冷声说道:“你身上并无法术,竟然能有如此巨力,又能抵抗我歌声魅惑,真是奇怪!”
李雪笠吃惊之余,只觉得自己躯干双臂被那妖物牢牢抓住,挣扎不得,依稀感觉身后那妖物口齿一张,便要向着自己脖颈之处咬了下来。
正当此时,只听得噗噗几声,金光耀眼,那妖物冷哼一声,负痛甩手将李雪笠摔了出去,回身看时,远处的堪布朱古运起法术,凌空将金刚橛不停向那妖物射了过来,虽不能击穿它筋骨肌肤,但也将那女妖打得疼痛不已。
那妖物怒喝一声,后退数步,冷笑说道:“还未曾来得及寻找你们几个藏在树丛中的人,怎么这么快便要出来送死么?”
说罢,它将手一指,旁边那座白骨之塔倏忽不见,下一刻便罩住堪布朱古,猛地砸了下来,李雪笠翻滚爬起,正在担心堪布朱古承受不住那巨物落下之势,却不料他将手边黑幢一摇,口中急速偈颂,身形瞬间消失,那座白骨之塔便砸了个空。
那女妖微微一怔,还以为那僧人年老体衰,身上负伤流血,是个好对付之辈,却不想他还能倚仗法器逃过一劫,正思量间,堪布朱古手持黑幢,在它背后突然现身,扬手间又是三四柄金刚橛打在那妖物身上。
那女妖不怒反笑,咬牙抚琴而歌,那白骨之塔格格作响,接着从中跃出上百具残尸,落在地上,如同受到召唤的兽群一般,伏身团团而走,然后径直扑向李雪笠和堪布朱古,只听得那女妖一边吟唱,一边说道:“就算你们倚仗法器之力,还是敌不过我这奴仆的数量之多罢?”
李雪笠见得敌人人多势众,也是捏了一把汗,他奔到堪布朱古身后,用力扯了扯对方衣袖,示意两人且战且退,正当此时,地面上金光连闪,似是有无数条游蛇在那些残尸脚下游走一般,接着那些拥挤飞扑而至的残尸怪人,同时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李雪笠吃惊看时,但见得每具残尸身躯之上,都绕着一条金色软索,那软索长不知几许,将数百具尸身缠绕几匝,牢牢束缚,方才离李雪笠两人最近的一具残尸手爪伸出,眼见便要扑了过来,现在却也分毫动弹不得。
那女妖将怀中古琴抛向一边,扭头望向树林深处,冷笑道:“哦?竟然能困住这么多人,原来还有个厉害角色没有出来,还不现身相见么?”
话音未落,但听得束缚残尸的金色绳索上响起嗡嗡之声,那软索由金黄之色变为赤红,如同一条烙铁之链一般,下一刻绳索收紧,那数百具残尸身躯齐刷刷被切为数段,摔落在地,听凭那女妖如何驱使,却依然一动不动。
惊魇之夜 185
那歌舞之妖微微一愣,赞叹道:“好手段,还道你们几个都是东躲西藏的鼠辈,没有料到……”
话音未落,地上那道长长软索弹射而起,卷向说话间的那女妖,那妖物足尖一点,凌空向白骨之塔飞了过去,将金色绳索的束缚之势轻松摆脱。
李雪笠看得心焦,扼腕叹息一声,低声说道:“竟然让它逃过了!”
堪布朱古沉声说道:“世子莫要心焦,逃不了它的!”
话音未落,那女妖已然踏在了白骨塔尖之上,但见它阴阴一笑,望向林中,说道:“你以为躲在树林之中,就能藏匿行迹了么,我现在便将这山周围的树木尽数拔倒,看你如何再躲藏!”
李雪笠听闻此言,正暗暗为朴容萨担心时,旁边的堪布朱古摇动黑幢,再次消失,与此同时,在那座白骨塔缝隙之内突然爆射出五六道金光,瞬间将那妖物身躯缠绕缚紧,接着那五六道金光绳索的末端从空中急射而下,没入地面。
李雪笠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堪布朱古现身在那白骨塔之侧,高高跃起在空,他扬手抛出五六枚金刚橛,吟诵咒语,那金刚橛呼啸而下,深深钉住那地上的金色绳索末端,径直没入地底岩石之中,将五六道金光之索紧绷如弦。
那塔上的女妖躯体被牢牢束缚,挣扎不得,听凭它如何用力,厉声尖叫,脚下的白骨之塔格格作响,倾倒欲斜,也是摆脱不了分毫。
朴容萨缓缓从林间阴影之中走出,双手绷紧握住金色绳索,望向高处的那挣扎的歌舞之妖,冷冷说道:“那妖物,你可还有什么遗言?”
片刻之前,离朴容萨和那妖物相斗之处的东方三四里之外,一处古木之巅上,道隐子正迎风而立,羽扇轻摇,笑吟吟望着远处那座白骨之塔,见得那妖物被朴容萨施术束缚,不由地讶异一声,摇头说道:“那吐蕃女子竟然还有些实力,确实超出我的预料,看样子这一场又是她胜了。”
接着,他将头一侧,望着远处,缓缓说道:“太仆令,你如何判断啊?”
十余丈之外的峰峦之上慢慢现出一滩黑水,面积越来越大,一头巨大的黄金狮子一跃而出,狰狞咆哮,那狮子头上站立着方相氏,但见他摘下四目面具,远眺片刻,冷笑说道:“那妖物尚未羽变,尚且没有展露真实本领,这次却是道友你看走眼了。”
“哦?”道隐子眉头一挑,看那歌舞之妖在束缚之下挣扎不得,似是有些不信,问道:“莫不是太仆令识得此妖?说来听听?”
方相氏凝神观察,缓缓说道:“这头妖物叫做句芒,你随后便能看到它的真身……我提醒一句,这也是头极为强悍之妖,你我需要格外小心对付!”
道隐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单手结出阳剑诀敕令,背后随即电光一闪,一个闪电之形的黄金力士出现在后方,那力士手捧一口阴沉木金锁头古箱,躬身侍立在他身后,力士身躯巨大,沉默无声。
但听得道隐子开口道:“强悍之妖?它能强到什么程度,莫不是比方才让番僧巴卧狼狈不堪的妖王还要厉害?即便如此,它也经不住我清隐派镇山秘宝的一击之力!”
说罢,道隐子向后瞥了一眼,看到那口木箱,脸色神情似乎极为得意。
方相氏也扭头望了一眼那黄金力士,想说什么,又微微摇了摇头,他重新望向和妖物对峙中的朴容萨等人,遥遥指着那白骨塔说道:“那座白色塔状之物便是那句芒的巢穴,传说这乃是那妖物吞噬过的各类神仙、修士、人畜、各类精怪的骸骨所筑造而成。”
“这妖物还能吞噬神仙?”道隐子登时来了兴趣,注目转向那座白骨塔,说道:“我却是不知道这事,有些意思。”
“我依稀记得,古书所说,在那座塔中,”方相氏说道:“还遗留有神仙、修士残存的元神晶核,或是他们生前所使过用的法器秘宝。”
“此言当真?”道隐子双目一亮,说道:“如此说来,这妖物巢穴岂不是个聚宝盆?待到我将其击毙之后,定然要好好找寻一番,看看有什么前人留下的古之瑰宝。”
方相氏有些迟疑,沉吟说道:“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书中所述,我也有些疑惑,那妖物大抵贪食暴虐之辈,怎会在巢穴中遗留修仙者的晶核而不吃掉?这却又难以理解。”
道隐子笑道:“太仆令不必烦恼,稍后便可知晓谜底,不过现在么,你我暂且袖手旁观,看看那两个吐蕃人还有什么本领,究竟能挣扎多久?这也不是一桩乐事?”
方相氏点头,冷笑沉默不语,远远看得朴容萨束缚住那歌舞之妖的金色绳索逐渐变红,逐渐切割进入那妖物的肌肤筋骨,当此之时,那妖物昂头啸叫,声音粗粝刺耳,和方才轻歌曼舞之时迥然不同,但见它额头上青筋密布,脊背隆起,衣衫破裂,身躯变大,将身上束缚金线撑得咯吱作响,好似随时便要绷断一般。
方相氏看着李雪笠和朴容萨等人一起后退一步,似是震惊于那妖物变化,他冷冷笑了一声,随即又听到钉在地上的那几枚金刚橛发出咯剌剌的声响,那些法器竟然被那妖物牵拉得拔离岩石,眼见得便要支撑不住。
道隐子捻须笑道:“啧啧,妖气暴涨,直冲斗牛,了不起,看得我都手痒了!”
方相氏低声说道:“快些羽化,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到底是如何模样?”
话音未落,只听得爆裂巨响,一圈音浪从塔尖扩散而去,林木倒伏,接着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如同琴弦断裂一般,无数截断裂的红光绳线漫天飞舞,从半空飘落,朴容萨方才施展的束缚之阵,竟是被那歌舞之妖用蛮力挣开。
道隐子和方相氏两人定睛看去,但见此刻塔上矗立一个巨物,背上生出一对鸟翼,如同一只有着女人面孔的秃鹫,它利爪弯曲,下腹不洁,似乎正在不停排出粪便,满身秽气,鸣声刺耳,正在低头愤怒地盯着塔下的三人。
惊魇之夜 186
“啧啧啧,”道隐子皱眉说道:“此妖原形竟然如此之丑陋,和之前歌舞的形象犹如天壤之别啊。”
“你看它的下腹。”方相氏说道:“有一处空洞,露出脏腑器官,还不停留出血污。”
道隐子皱眉观望,说道:“是了,为何这妖物腹部如此奇怪?”
方相氏说道:“我想起来了,传说此妖患有空腹症之类的疾病,永无痊愈之时,因此时刻饥饿,目光所及之物都想吞噬下去,但又难以完全消化,所以贪婪嗜食如命。”
“原来如此,”道隐子捻须说道:“那古书传说所言非虚,它的巢穴之中,定然是有许多的珍奇宝物!”
说罢,他望向妖物脚下那座白骨之塔,眼神之中射出热切之光。
方相氏微微一笑,转头望向三人之中的李雪笠,说道:“现在那世子就在妖物眼前,随时都要丧命,你我是否要伸手施救?”
道隐子沉吟片刻,摇扇笑道:“太仆令方才赶到此地,还未来得及同我详谈,方才你追击潘府那些家丁,是否有何发现?不妨趁此闲暇之机告知贫道?”
方相氏听闻此言,知道道隐子无意救那李雪笠,自己也索性坐视不理,看那三人自生自灭,他摇了摇头,说道:“方才我本意是追上潘府家丁和那群吐蕃人,没想到运气不好,只找到潘元吉的那些走狗,又和他们缠斗良久,因此也没来得及杀掉一个吐蕃人,着实可恨!”
“哦?”道隐子来了兴趣,他一边看着朴容萨三人抵挡那秃鹫妖物的攻击,那几人转瞬间便险象环生,岌岌可危,一边摇扇问道:“你说和那个叫郑什么的教头缠斗了很久?这人竟然有这么厉害,确是没有想到,真是深藏不露之人!”
方相氏冷哼了一声,说道:“方才我便怀疑那些人是西域影蔽之兽,那郑元寿还矢口否认,但生死格斗之际,他们还哪里能隐藏得住,一个一个都现了形状。”
道隐子拊掌笑道:“那结果如何啊?我看那些人奇形怪状的,想来都是各具异术,十分有趣,不知道太仆令有没有斩草除根?”
“除了那个姓郑的……”方相氏随后一挥,在他身后地下黑水弥漫,从其中冒出十余个蓝衣人的尸体,都是头颅破损,胸腹洞穿,一具具静立沉默无声,尸身背后各有一条红绳延伸向虚空之中。
方相氏继续说道:“其余人等我都击杀了,那个郑教头还是有点真本事,竟然最后让他走脱了……此人也算是那群蓝衣人中最厉害的一个了,他和我全力相斗到最后,脚下显出三个影子,最后还用影子格挡下我的致命一击,并趁机逃遁而走了。”
“能在你手里逃走?一个人还能有三个影子?”道隐子讶异捻须,说道:“我没见过这般法术,这域外影蔽之兽,本领果然荒诞奇怪,说的我也想和他过招试试了。”
“那人已然身受重伤,”方相氏眯眼说道:“就算不死于妖物之口,也掀不起风浪了,可以稍后再去追杀他……眼下来说,我在意的事情是,方才施展左庚素收摄杀之律的人,很有可能就在这三个人中间了。”说罢,他向着和那秃鹫之妖相斗的三人一指。
道隐子闻言一愣,自己险些将这事忘掉,现在仔细想想,那群蓝衣人影蔽之兽,不可能在临死之际都不施展绝技,有这般秘技的吐蕃人应该也不会被妖物轻易杀死,方相氏这番推测,果然有些道理。
想到此处,他也明白了方相氏为何默然同意自己不救李雪笠的提议,转眼望向白骨塔之下时,突然眉头一皱,说道:“我记得方才那个世子左臂折断,昏迷不醒,怎生现在又生龙活虎,肢体完好?”
方相氏嘿然冷笑,说道:“方才一见那三人,我便已经觉察到他身上的不对之处,不但左臂重生,身上还平添了几重妖魔之气,却不知道是否是那些吐蕃人在他身上设下了什么诅咒?”
道隐子突然说道:“你说,方才施展左庚素收摄杀之律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世子?”
方相氏犹疑片刻,说道:“那世子身上虽然说妖气萦绕,但看他进退之间,根本就不像通晓法术的模样,若说是他施展的左庚素收摄杀之律,确实是有些勉强了。不过……这人身上的确有非常蹊跷之处,一个寻常人等,原本身受重伤,在这种环境下,竟然能活到现在?”
“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道隐子望向远处的三人,森然说道:“他今夜也就是到此为止了,撑不过片刻了。”
两人说话之间,李雪笠等人在秃鹫之妖的攻击下,已然险象环生,朴容萨和堪布朱古身上伤痕累累,李雪笠也只是靠着一身残破盔甲勉强格挡游走,那秃鹫妖物突然腾飞在半空,口齿一张,低头啸吼之时,声音在空中结成一个气团,如同炮丸般轰然下击。
道隐子见状笑道:“那三人估计难以躲开了。”
只见得地面轰然炸开,显出丈余之深的圆坑,李雪笠三人却是不见踪迹,道隐子微微一愣,凝神看时,但见得黑幢一展,堪布朱古带着李雪笠和朴容萨现身于远处,竟然如同凭空移动了数丈距离一般。
道隐子咦了一声,说道:“想不到那老番僧还有这般能耐?”
方相氏说道:“那黑幢估计是他压箱底的法器,此刻也不得不拿出来了,那东西虽然好用,不过也颇为消费精力,否则他一早便施展出来, 不用待到自己被那妖物抓的遍体鳞伤了才用。”
道隐子默然看了一会儿,突然摇头笑道:“那黑幢法器,除了不能长时间连续使用之外,还有一个弱点,每次瞬时移动的距离不会超过十五丈,你说那秃鹫妖物,什么时候会发现这一点?”
话音未落,正式堪布朱古带着两人在此移动之时,三人方才在距离稍远处刚一露面,那座白骨之塔如同活物一般紧随而至,一分为二,将三人笼罩了进去,然后迅速闭合,一层层塔楼的骨殖之间霍霍磨转而动,有如机括发动,齿轮相切,闻之令人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