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190
  话音刚落,只听得铿锵之声若磁碎竹折,道隐子身躯之周的镜面碎裂大半,随着那秃鹫妖物口齿合拢,他口中鲜血狂喷,厉声惨叫,在重伤之下,勉强挣扎着将上半身竖立而起,双目血红,怒视面前的妖物头颅,猛然双手合拢,结出一个复杂手印。
  他此刻已然青筋暴露,头上汗出如雨,双手颤抖似乎难以控制,施法完毕后随即张开口齿,一道七彩之光自他口中喷涌而出,在半空凝结为一道彩虹之形,状若弯刀,有数尺之长,那光华一转之间,随即消逝不见,一人一妖僵持数息之后,但见那秃鹫妖物头颅迸射出一道血线,它自鼻以上,半个头颅豁然掉落,切口整齐光滑。
  那秃鹫妖物头颅被削断,登时倒毙,四肢脱力垂下,残余头颅的口齿之间却兀自将道隐子身躯紧咬,道隐子施展完毕此术,双目一闭,头发瞬间变得花白,肌肤干瘪枯萎,似乎一下子衰老了数十岁一般。
  方相氏见得此刻已然分出胜负,方才不慌不忙迈步上前,一边拍手一边笑道:“喂,道友,我今夜果然不虚此行,见识了清隐派掌门的秘法招式,保命杀敌一气呵成,令人过目难忘啊!”
  方相氏向前走了一阵,见那妖物不再行动,但道隐子被它噙住的半截身躯也垂吊在空,随风晃动,好似并无气息了一般。
  方相氏脸色一变,笑容渐渐消失,望向半空的道隐子,喃喃说道:“不是吧?”
  话音未落,道隐子半截身躯自那秃鹫妖物口中断裂开来,啪的一声坠落在地,激荡起一片尘埃,抬头再看时,汩汩鲜血从那妖物口齿之中不断流出,洒落在地,浇在道隐子身躯旁边。
  方相氏双目圆睁,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说道:“仙台十友,道门之宗……便这么让妖物杀死了?”
  正当此事,方相氏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只听得她说道:“我方才便说,那个道人傲慢自负,故作姿态,遇到厉害的对手定然吃亏……”
  方相氏吃了一惊,扭头看时,但见得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左右搀扶着李雪笠,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之处,旁边的白骨之塔上破出一个大洞,竟然不知这三人是何时逃出升天的。
  一瞥之下,似乎李雪笠受伤颇重,浑身是血,那两个吐蕃人好像并无大碍,方相氏心中奇怪,但此刻也暂时无暇他顾,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处理,他冷笑一声,驱动坐下的人面狮子,几个纵越之后,便来到那株闪电巨树之下。
  方相氏跳下狮子头颅,落在道隐子残躯之侧,在电弧闪烁之下,道隐子脸庞苍白,胸前道袍已然被鲜血染红,身躯之上齿痕宛然,残破的腹腔之中露出一截惨白脊骨,零散的脏腑散落一地。
  方相氏昂头而望,被那闪电巨树刺穿的秃鹫妖物,已然被电弧灼烧为一具干尸,枯萎变黑,躯干手足皆如同木炭一般,身上再无妖气溢出。
  方相氏低头再次看向道隐子,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思索什么。李雪笠三人从远处慢慢靠近,李雪笠低声说道:“我虽然不喜欢那道隐子,但方才我等能从白骨之塔中逃脱,只怕也有他和妖物相斗,牵制了那妖对骨塔控制的缘故。死者为大,所以我不忍看他这般暴尸荒野。”
  堪布朱古忍不住说道:“世子你有所不知,方才我等和秃鹫妖物相斗之时,这两个术士就已经在旁边观看了,那时他们一直并未出手。”
  李雪笠闻言一愣,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长长叹息一声,停了下来。堪布朱古低声说道:“所以接下来,那个赤线人屠会如何行动,我等也要小心提防。”
  朴容萨点头称是,突然她昂首望向那直刺天空的闪电巨树,疑惑说道:“按理说道隐子已经死去,他施展的雷电之术也应该随即幻灭,为何这道闪电却经久不息?难道是地上有何法器仍然在起效?”
  堪布朱古左右四顾一番,摇头说道:“在周围感觉不到还在活动的法器迹象,我想这仍然是那道士生前的术,到现在也未曾衰减?”
  朴容萨皱眉说道:“这可就奇怪了,明显有违秘法之理,人死如灯灭,形骸随即腐坏,灵力也不复存在,这巨树之形焉能继续维持?”
  正当此时,几人听得方相氏在前面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词义晦涩难解,李雪笠皱眉倾听,但听得他似乎在念:“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女不急去,后者为粮!”
  初始之时,只有方相氏一个人在念诵,十几句之后,更有重重叠叠声音附和起来,李雪笠等人扭头四顾,但见得他脚下周围一片漆黑,无数尸身从地下站立而起,跟着方相氏一起颂唱,声音嘶哑单调,令人听闻阵阵心寒。
  “这是死人在诵经?”堪布朱古左右四顾,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李雪笠也不知所以然,猛然之间,但见得方相氏身上衣饰变换,面上重新覆盖四目黄金面具,黑衣红裤,左手持盾,右手握着长枪,手掌上缠着熊皮条,立在那人面狮子之上,率领着身后一众尸身绕圈而走,他一边行进一边高歌,同时用铁枪震击虚空,一击过后,空中火星四射,随着他上下左右不断刺击,隐约之间,一座高大墓室之形模糊出现在道隐子尸身四周。
  “他这是要干什么?”朴容萨皱眉问道,“难道是要将道隐子做成僵尸,供他驱使?”
  李雪笠沉吟不语,他印象之中,方相氏驱使僵尸,仅凭手中射出的红线即刻,好似用不到这般繁杂的程序,正思索之间,见得方相氏身后的尸群中现身出十余头异兽僵尸,随着他古怪吟唱和铁枪震击翩翩起舞,情形颇为怪异。
  李雪笠心中一闪,突然明白了方相氏要做什么,忍不住说道:“我竟然忘了此人在太仆署的职能,他这是为道隐子招魂,想让他重新活过来!”
  旁边两人听闻此言,一起讶异,低声说道:“亡者复生乃是禁术,罕有听闻人能施展,即便是有此术,只怕也悖逆天理,会招致神之谴责罢?”
  李雪笠喃喃说道:“我曾在典籍中读到,太仆令之中能者,有在灵柩前施展回魂法术之说。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以逐恶鬼于禁中……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据说那历代方相氏都能将勾魂之鬼屏退去除,能钩住濒死之人魂魄,令其不散,却不知道真假?”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相视一望,都隐然担心起来,若是寻常太仆令就有如此之能,面前这魏幽求又是夜叉后裔,法术施展起来,只怕要更胜一筹,却不知道他要弄出些什么变故,道隐子若是复活了,岂不是对自己几人有些不利?
  惊魇之夜 191
  正在此时,虚空之中那座墓室结构越发明显,好似用暗红细线凭空搭建出的一般,高高笼罩在道隐子半截尸身之上,随着方相氏再次举起铁枪,向上用力一击,空中突然传出阵阵凄厉嚎叫,无数半透明的虚影从道隐子尸体旁边现出轮廓,形若精魅木石之怪,这些东西声似极为痛苦,纷纷离开道隐子身躯,向着墓室缝隙飞了出去,随后便消逝在阴沉夜空之中。
  李雪笠三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正当此时,听得地上有人呻吟一声,那道隐子的半截身躯竟然发出动静,但见他双目睁开,嚎叫道:“痛死贫道了……这遭天谴的妖物!”
  李雪笠等人看得倒吸一口冷气,这道人竟然真的死而复生了?方相氏放下铁枪,摘了面具,从那人面狮子头上转身望向方相氏,阴沉一笑,说道:“那妖物已然死了,你无需挂记。倒是现在,需要多留意自己的身体啊!”
  道隐子咬牙呻吟,说道:“我身体又怎么了,我自有护体法术,坚比金玉,岂是那妖物可以……”
  他一边说,一边用双臂勉强撑起身躯,想翻身而起,运力之下只觉得身躯剧痛无比,又感觉腹部以下轻飘飘的,骇然一望之间,见得自己半截身躯不见,骨骼脏腑暴露一地,鲜血正不停涌出,见了这般惊悚模样,饶是他道术精深,能忍住一时剧痛,也禁不住脸色剧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在他惊疑交加之际,方相氏收敛笑容,叹息说道:“道友,实不相瞒,方才你已然和那句芒同归于尽了……我施展秘术,方才将你的魂魄强行留住,吊住你性命,令你暂且不死!”
  道隐子听闻此言,彷佛也回忆起方才之事,他猛然抬头望向半空中那具秃鹫妖物焦尸,脸上颜色瞬间变换数次,既有凄惶之意,也有不甘愤怒之情,一时之间竟然是无所适从。
  李雪笠在远处看得清楚,都是心中纳罕,道隐子半截身躯被那妖物咬在口中,现在只怕是被那雷电之树灼成一块焦炭了,即便是现在将腿脚抢了回来,又岂能续接得上,既然如此,方相氏施展法术,将他魂魄强行留住,用意又何在?
  他低声将心中疑惑向身边两人诉说,堪布朱古悄声说道:“这两人都是阴险之辈,诡秘之术层出,也许就有我等所不知晓的秘密?”
  正当三人议论之时,只听得方相氏说道:“道友,我现在也仅能吊住你魂魄不散而已,但肉身败烂,却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现在夏秋之交,天气炎热,即便是我想救你,也拖延不了几天,更何况今夜还有如此之多的妖物在侧觊觎,情势危急万分,你要当机立断啊!”
  方相氏说完,抱胸而立,目光灼灼盯着道隐子那半截身躯。道隐子听闻此言,神色一变,似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抬头狠狠瞪了一眼方相氏,又转头望向李雪笠三人这边,眼神中露出猜忌阴狠之意。李雪笠等人望见那道人浑身浴血,残躯杵立在地,表情又是这副模样,都是心头一寒,却又不明所以。
  方相氏似乎知他所想,缓缓说道:“道友,都现在这时候了,先活命要紧,其他事情可以稍后慢慢处理,事态紧急非常,哪里还有功夫顾忌旁人是否在场?”
  道隐子望了李雪笠三人良久,又转头瞪向方相氏,沉默半晌,方才语气阴冷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的?”
  方相氏似乎毫无顾忌,仰头大笑道:“这么多年来,我独自一人钻研道术,可谓苦心孤诣,走遍名山大川,翻遍孤本残卷,凡涉及奥义秘术,只言片语、捕风捉影之说我都不曾放过。道友你名声甚隆,我又岂能不暗中探究你的秘术绝学,虽未能臻玄奥之枢,也算略有耳闻了。”
  道隐子沉默不言,脸色铁青,却不知道是因为身躯疼痛还是怒气上涌,方相氏看他这边表情,依然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仙台十友,各有秘技,神通玄奥,世之莫测。寻常人等,若是看了你方才出手,必然以为盈神玺、彩虹刃是你压箱底的秘宝和绝学,但我隐约听闻,你还有一招古之禁术,可以起死人肉白骨,虽说只能施展一次,但也相当于你有了第二条性命,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继续遮遮掩掩了罢?”
  道隐子咬牙不语,继续保持沉默,双手抓住地面,将岩石碎块捏了个粉碎,方相氏冷冷笑,说道:“我知这是道友宗门的不传之秘,按理说绝不容许旁人窥测其中奥秘,但今夜情况特别,道友现在如此伤势,周围又有其他厉害妖物逼近,我也不能不在此为你护法啊!”
  说完,方相氏随手一挥,地上黑水蔓延,形同人手的金属之花朵朵绽放,格格作响,数百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尸从地下现身而出,默默立在左右,将两人团团围住,方相氏说道:“有我在此护法,道友便可尽情施展那起死回生之术,保你无后顾之忧。”
  道隐子望向周围,却不知道对方召唤出如此多的活尸,究竟是来给自己护法,还是想要胁迫自己,但来回思量,若是此刻不施展那禁术,自己肯定复生无望,方相氏一怒之下,自己必然魂魄消散,只怕是自己这半截残躯,也要被做成供他驱使的一具活尸。
  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说道:“让你观看这禁术施展,并不是不可以,但这旁边还有其他人等……”说罢,他抬眼望了望李雪笠三人,目光冰冷,似有恨恨之意。
  听得道隐子似有妥协之意,方相氏登时兴奋起来,笑了笑低声道:“那三人不足为虑,待到道友施法完毕,肉身回复完好之时,我便亲自出手,料理了他们三人,决不让这禁术秘法传扬出去!”
  道隐子无奈之下,也只能点了点头,他将手一挥,低声说道:“给我空出方圆七丈的距离。”
  此刻原本的雷电之术倏忽而灭,那秃鹫妖物尸体坠落下来,方相氏驱使活尸将那妖物焦尸丢弃一边,自己也缓缓向后退去,为道隐子留出一大片空地,他双面圆睁,屏息凝神,不放过道隐子任何一个动作。
  惊魇之夜 192
  李雪笠三人在旁边观望,却不知道那两人在低声合计之事,但见得方才的深坑之中,方相氏指挥身后的活尸纷纷后退,将道隐子留在中间空地之上,那只剩下半截身躯的道人强忍痛苦,提住一口气息,再次双手结印,动作时而迅疾无比,时而凝重缓慢,手印复杂多变,双剑、三山、老君倒骑牛等手印法诀先后出现,过程竟然持续了半炷香之久。
  堪布朱古不能视物,因此自然看不清其中端倪,朴容萨对中原法术不甚了解,对道隐子此番施展之术也事茫然无知,李雪笠此前对此这般方术之事并无所知,又那里能看得懂,只是没有来地感觉左臂一热,似乎又几处如同针刺般疼痛,他只道是方才在白骨塔中受伤所致,轻轻摇晃了下臂膀,并不在意。
  正当此时,四处残岩断壁之中光华一闪,似有物激射上天,消逝不见,接着半空响起龙吟之声,七点星芒先后而坠,钉在道隐子残躯旁边,异光灼灼闪动,晶莹蓝色炫目。
  待到那星芒稍稍黯淡之际,众人凝神看去,但见方才坠落之物是七柄断剑,剑刃尽数没入地下,剑柄上光柱交相辉映,幻化凝结成一座醮坛之状,坛上浮现七个人形,男女老幼各有不同,衣饰装束甚古,皆是面向道隐子,静静站立,双手上举,各自掌心之中捧着一盏明灯。
  李雪笠和朴容萨对视一眼,都有惊异不解之意,此刻听得方相氏拍手赞叹道:“原来如此,借用剑灵之能,祭出北斗七星醮坛!《藏外道书》只是模糊提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道隐子双目通红,在结印施法之中咳嗽一声,瞥了一眼方相氏,又迅速望向李雪笠这边,眼神复杂,似有怨恨之意。
  李雪笠听方相氏这般言说,突然发觉那七柄断剑插入地下位置,以及人形剑灵所立方向,皆是暗合北斗七星之状,看那第七星斗杓所指方向,正在西南之间,吻合现在夏秋之交的时节。
  再看那第四星天枢位置时,距离得道隐子身躯最近,一尊女子剑灵双手之内的星灯,却是极为黯淡,好似随时便要熄灭在夜风之中一般。
  李雪笠虽然对术数之事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天枢星在北斗之中被称作本命星灯,判断人之气数之时,若是本命星灯明,则本身无事,灯暗,则病势淹缠,灭则定然难救。现在那道隐子的本命星灯明暗不定,情形定然是万分不妙。
  正当此时,北方群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霹雳般巨响,成片的树木倒伏下去,烟尘瘴天而起,群鸟惊飞远遁,似乎那处正在进行何种激烈相搏一般。
  李雪笠三人转身朝那处望去,心中皆有忐忑不安之感,方才铜质天盘上的异象令人费解,却不知道那一队曳落河,究竟遇到了何等诡异惊变,那些人现在还剩多少?
  方相氏也听到了北边山中的动静,他却是目不转瞬,盯紧道隐子的动作,缓缓说道:“道友,你需要加紧施法了,留给你我整好以暇的时间,并不多了。”
  道隐子结印完毕,左手在右手掌心画出血符,然后掌心上举,高声颂道:“以血相祭,朗诵灵章,虔心禳解,伏阴而去,亲奏星官,要保祐弟子重还魂魄,骨肉再生,复转阳间!”
  言罢,祭坛上那第七星斗杓方位所在的那柄断剑,竟然劈开岩石,在地下缓缓移动起来,格格作响,带动其他几个断剑和剑灵,一起围绕第四星天枢位置旋转而动,道隐子和那第四星方位上的剑灵处于醮坛中心,静立不懂,随着其余那六个剑灵的旋转之势慢慢进行,道隐子腹部原本惨不忍睹的伤口,忽然停止了出血。
  堪布朱古惊叹一声,转头朝向那道隐子所在方位,说道:“我觉得那濒死之术士,元气竟然有复苏之相?”
  李雪笠和朴容萨仔细看时,道隐子那脸色原本苍白如同死人,现在开始变得红润了,再看那道人旁边的剑灵掌中的天枢本命星灯,光彩较方才明亮了许多,似乎已然不惧夜风吹拂。
  朴容萨皱眉低声说道:“这道士竟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之术?怪不得行事如此托大傲慢,我方才是小瞧了他了。”
  李雪笠低声说道:“难道之前方相氏故意见死不救,就是为了逼迫他施展这般法术,以便自己观摩?”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回忆起方才的情形,也觉得那赤线人屠存有此意,不由地心中对他起了忌惮鄙薄之意。
  说话之间,那七星剑灵又旋转了十余圈,速度越来越快,道隐子脸上气色更加健旺,腹部伤口血流已然止住,断口处肌肉不断翻滚,似乎在重新生长一般,那躯体中断骨也格格作响,向外突出,伸展出分叉关节,血肉和筋膜迅速覆盖其上,蠕蠕而动。
  李雪笠这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如同重坠幻境一般,都有不可置信之感。那边方相氏长笑一声,拍手说道:“七盏星灯,尽皆明亮,本命那一盏尤加光彩,显是道友今夜不该死的符验,眼见得便要魂魄安定,不难回转了!”
  此刻那七盏星灯已然旋转了二三十圈,道隐子的躯体也恢复了小半,李雪笠看那几盏星灯越来越亮,灼灼而闪,火苗都有七八寸长短,和方才不可同日而语,看来这道隐子重生之势,已然无碍了。
  只听得那道隐子坐在地上,望向周围的七个剑灵,开口说道:“这醮坛上七星命灯,要旋转七七四十九次才能将我的魂魄定住,骨肉复生完好,现在施法近半,还需要太仆令再继续费心护法片刻!”
  李雪笠听闻此言,心念转动,他知道方相氏和道隐子两人对吐蕃人一直仇视,又加上道隐子方才施术之前,望向自己这边眼神不善,若是他随即复生完好,那两人定然会对自己一行人有所不利,想到此处,他低声说道:“我们不要继续留在此地了,还是快和巴卧师傅赶去汇合罢!”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连连点头,李雪笠活动了下筋骨,发觉方才在白骨塔中所受之伤已然停止血流,想来是所着这副盔甲影响缘故,三人不敢耽搁,转身向着巴卧和那三首妖物没入地下的方位奔走过去。
  正当此时,正北方向突然传来无数凄厉嚎叫,尖利刺耳,不似人声,闻之令人悚然心惊。几人正疑惑之时,那北方山间一股黑色云雾升腾而起,笼罩半天,在半空之中缓缓旋转而动,接着是一声令人惊惧的雷声砸下,同时低垂的云气中伸出一道电爪,撕破黑暗,乌云翻滚涌动,向着自己这边漂移过来。
  惊魇之夜 193
  李雪笠三人望见半空这般情形,都是吃了一惊,云气大多自天空形成,怎会从地面升腾而起?况且这云雾起源之处,正式方才山中林木倒伏,群鸟惊飞远遁的地方,怎又不让人生疑?
  朴容萨低声对堪布朱古说道:“师兄,这半天阴云,可是有什么古怪之处?”
  堪布朱古朝着云起飘来的方向凝神观望片刻,迟疑道:“我竟然窥测不透其中的情形,但隐约感觉不妙!”
  李雪笠眼见得那团乌云翻滚而来,从空中探下,越压越低,道道闪电不断闪现,今夜已然经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遇到这般情形却是不能不防,他左右四顾,寻找庇护之所,但经过道隐子和那秃鹫妖物一番格斗,周围地貌早已残破不堪,一时之间哪里有合适的处所?
  正当他左右四顾之时,朴容萨彷佛也是一般想法,她向着方才那座白骨之塔一指,说道:“也只能靠那个暂避一时了!”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闻言一愣,方才在那白骨塔之中,三人历尽折磨,方才侥幸得出,现在却又要重新进去,一时间心中不禁迟疑起来。
  正当此时,那翻滚云层之中传出阵阵狞笑之声,洪亮如同雷鸣,众人都是一惊,一起抬头望向半空,但见得那团乌云蠕动变换,竟然形成了一张模糊人面,正居高临下望向地上几人。
  方相氏依然盯着醮坛上的星斗命灯运转,寸步不移,但他周围的几百具活尸全部昂头观望,看向半空之中出现的那张乌云之面,躯体微微低伏,双臂张开,做出迎战姿态。方相氏冷笑一声,不为所动,说道:“怎么,又来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家伙么?”
  道隐子也早已觉察到半空的异状,此刻七盏星灯旋转已然接近四十圈,眼见得便要大功告成,却偏偏在此时遇到了那不知何方来历的东西,他正在持印施法的最后关头,却也无暇窥测来者气息强弱,只能心中暗暗叫苦,期盼方相氏能信守诺言,在关键时刻为他护法。
  那半空的人面眼珠转动,扫视向李雪笠三人方向,突然冷笑道:“几个虫豸,见到本尊也不知道顶礼拜服,还在这里炫耀些微末技法?”
  方才那人面在狞笑之时发出的男子之声,现在说出这番话,却又变成了女声,言语声调尖利刻薄,听得众人皆是一愣,李雪笠低声说道:“这又是什么来头的妖物?”
  堪布朱古一直凝神观望那团乌云,突然急促说道:“那云朵不是本体,只是一团虚影而已……”
  李雪笠讶异一声,说道:“既然时一团虚影,那我等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罢?”
  还未等得堪布朱古回答,天上那团乌云形状再次变换,云层缝隙之中灿烂金光射出,将那人面照映的法相庄严,双目紧闭,犹如低眉微笑的菩萨一般,那人面浮在半空,光彩照人,有含吐烟霞,蔽亏日月之势。
  李雪笠微微一怔,一时之间分辨不清那云上之影到底是仙佛还是妖物,他向旁边望时,突然看得朴容萨现出讶异之色,表情凝重,大声对自己和堪布朱古喊道:“这就是我方才说的,那千手千目观音象的模样!”
  李雪笠猛然想起,之前朴容萨向自己说起过那李节帅向潘元吉赠送的礼物,一尊千手千眼观音木雕,由那队曳落河一路护送而来,他依稀记得她描述的原话是“阴凝惨淡之气,砭入肌骨”?
  正当此时,半空之中那金色的观音像人面睁开双眼,望向下届众人,微微一笑,李雪笠只觉得那笑容和眼神之中,隐藏了无尽外邪怖畏之意,一瞥之下令人浑身冰冷,如同被拖入黑暗之渊一般。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那观音像人面开口说话,此刻是一个稚童的声音,只听得它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本尊将你们这些人碾碎罢!”
  说罢,那云层人面轻启朱唇,微微呼气,半空之中飓风狂啸,冷气森然,地上飞沙走石,山摇树倒,一片昏黑之中,李雪笠依稀见得无数块卧牛一般的碎石,被那狂风卷起,冲着道隐子和方相氏所在方向急坠而去,势同骤雨,惊骇之间,看得那方相氏举手一挥,那数百具活尸闪电般扑向一处,聚集一起,挨挨挤挤形成一堵尸身之墙,高有十余丈,挡在了方相氏身前。
  李雪笠正惊异之时,只觉得眼前一暗,抬头察看,头顶旋风咆哮,五六株合抱之木被飓风拦腰截断,向着自己三人砸了下来。
  李雪笠正待反应之时,旁边堪布朱古扑了过来,表情惊惶,那老僧一把扯住自己和朴容萨的衣襟,急速念诵一句咒语,自己突然眼前一黑,不知身处何方,只听得周围一片嘈杂撞击之声,接着所立之处好似反转颠倒,自己身躯翻滚不已,和周围事物不知碰撞了多少次,好似这般状况永无停止之时一般,苦不堪言。
  良久之后,这般撞击翻滚之势方才停止,李雪笠强忍浑身酸痛,爬将起来,方才发觉自己身处一堆零散白骨之中,方才顿悟,之前自己是让堪布朱古拉入了那白骨之塔中躲避,若非如此,也不知能否逃过方才那一劫?
  李雪笠左右四顾,从白骨堆中将朴容萨和堪布朱古拖出,几人相互察看伤势,所幸并无大碍,仅有擦伤,只是方才的白骨之塔,早已在飓风之中被摧塌得不复存在了。
  三人见得这般模样,都是暗叫侥幸,却不知道那云中之怪为何会现出千手千目观音之象,法力又为何如此强悍,仅凭一道虚影吹拂之气,便能使得自己这般狼狈?
  三人转头望向方相氏那边,但见他负手而立,似乎毫发无伤,但方才他召唤出的数百具活尸垒成的一堵厚墙,现在早已不见,那些尸身全部倒伏在地,大半都已被巨石碾压成肉泥,其余的躯体也是残缺不全,只剩断掉的手足在地上蠕蠕而动。
  抬头再望向半空中时,原本云层密布之处出现一头长尾巨鲵,通体幽蓝,那巨兽正张开大口,将那金光人面之象吞入腹中,虹吸之下,云擎鲵口,鱼发鸣吼,伷尾皆动,半天云彩尽数消散,只剩金色之光在巨鲵之口齿处莹莹闪耀。
  那长尾巨鲵吞噬完毕,掉头而返,从空中缓缓坠落向地面,将行触地之时,原本碎石遍布的地面突然现出黑色波浪,将那巨鲵身躯淹没其中,沉浮通波,随后消失不见。
  惊魇之夜 194
  李雪笠见得这般模样,好似那方相氏已然将方才的虚影之怪消灭,心中稍稍一宽,突然之间觉得左臂奇痒难忍,只道是方才一番碰撞,扯动了原有伤口,下意识一摸之间,却觉得那左臂上似有许多异物,吃惊之下,将原本松垮的护膊扯下,仔细一看,不知何时,数十个龙眼大小的石头附着在自己臂膀之上,那些石头颜色各异,晶莹剔透,在暗夜之中灼灼闪光。
  李雪笠一望之下,吃了一惊,却又不知道这些石头从何而来,急忙低声招呼旁边两人,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侧身一望,也是讶异不已,朴容萨从他臂膀上摘下两三枚红色石头,举到眼前观看,感觉触手冰冷,轻轻一晃间撞击作响,声音清脆,和金刚石非常类似,她说道:“这些东西……不正是妖物元神炼化之后剩下的晶石么?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李雪笠茫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之前一直觉得左臂有些刺痒,脱下盔甲之后才发现这些东西附着在臂膀之上。”
  堪布朱古闻言低下身躯,用黑幡木杆用力在脚下白骨堆中拨了几下,骨殖散开时,三人脚下缝隙之中,星星点点散布着各色晶石,在一片漆黑之中幽幽发光。
  朴容萨一望之下,那些晶石数量足有数百之多,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自己在钟鼓楼内击败了那三头妖物,不过得到十余枚晶石,其中蕴藏的灵力甚至比不上自己手拿的一颗红色结晶。
  堪布朱古明白过来,说道:“想来这地上的晶石,都是方才那秃鹫之妖吞噬其他猎物之后炼化的东西,只是没有想到能有如此之多,我也不明白,那妖物为何不将这些东西化为己用?”
  朴容萨左右四顾,突然发现几步之外,在折断的白骨堆中似有何物体异光一闪,走上前去,发掘几下,从其中抽出一张赤色长弓,模样古旧,仔细看时,弓背上刻有“乾坤震天”四个金色篆字,弓身隐约有红光缭绕,瑞彩盘旋,似乎不是凡物。
  朴容萨有些奇怪,不明白这妖物骨塔中为何出现此物,李雪笠和堪布朱古也靠了过来,看了那弓,啧啧称奇。朴容萨试着拉动弓弦,说道:“还是一张好弓,颇为趁手,只可惜现在我没有箭矢了……”
  正说话间,她控弦手指之间银光一闪,一长条之物倏忽从她手指处出现,幻化为一条箭矢模样,自箭羽翎花到箭竿箭簇依次成形,箭尖处泛出冷清之色,似乎十分锐利。
  朴容萨咦了一声,转头望向李雪笠,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李雪笠也十分费解,想了片刻,沉身说道:“不妨放一箭试试?”
  朴容萨微微点头,瞄准远处,张弓射箭,那箭矢如同流星,携裹银光,直去数百丈,深深没入一处悬崖石壁。
  朴容萨咂舌到:“我并未使用法术,只是随手一射间,这箭为何飞得如此之远?”
  话音未落,只听得远方轰然巨响,方才箭羽没入的那处石壁,已然分崩离析,垮塌下来。
  李雪笠三人望见那处这般模样,都是大吃一惊,愣了片刻,李雪笠念头飞转,说道:“这弓却不是凡物,应该前人留下的法器之类,我虽然不知道它为何现身此处,但对我等今夜保命求生大有用处,郡主你将它收好!”
  朴容萨想到自己一行人连番恶斗,负伤累累,今夜还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险,握紧手中那赤色长弓,点了下头。
  堪布朱古低声说道:“莫非这法器,是那秃鹫之妖生前抢夺过来,贮存在它巢穴中之物?如果是这般情况,我猜这白骨堆中,应该不止一种法器才对。”
  李雪笠和朴容萨同时点头,认为此言有理,几人略略翻找之间,便在骨殖之下找到一柄刻有五条盘龙的铸铁轮,一柄画着无数乌鸦之形的古银壶和一个用碧玉雕成的青色葫芦。
  李雪笠翻找之间,越来越多的各色晶石,如同铁屑附磁一般,自地面而起,粘到他左臂之上,密密麻麻,覆盖了数层之多,弄得他行动不便,用力甩动左臂也无果,他气恼之间用右手拉扯,那些晶石却是不像方才那般容易取下。
  李雪笠惊异之间,也不禁有了忧惧之意,自己方才虽然几次压制住了左臂上那怪瞳,但都实属侥幸,那东西现在好似极为缺乏力量,所以尚未对自己一行造成实质威胁,但如若它能吸收了这些晶石,不知后果又会如何,想到此处,他不由地心中忐忑起来。
  李雪笠站直身体,正准备向身旁两人说出自己忧虑之事,突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冷笑,三人同时心头一凛,急忙转身看时,只见方相氏站立在人面狮子头上,正望向这边,口中说道:“那句芒白骨巢穴之中的法器秘宝,都是我的,你们一个也不准动!”
  朴容萨看方相氏如此傲慢,心头火起,冷笑说道:“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些都是百年前的修仙炼气士的遗物,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私人之属?好大的口气!”
  李雪笠看方相氏眼神阴冷,并不答话,似是心中动了杀机,急忙大声说道:“这些法器兵刃,威能不小,今夜我等共同面对妖物,生死未卜,太仆令还是勿要贪图眼前之利,破坏了同仇敌忾的局面。”
  “世子非修道之人,”方相氏冷笑说道:“至于那两个吐蕃野人,就更不用提,你们几个,只怕是对这些法器的名字都一无所知,又怎生知晓它们的用法?如同小儿抱金过闹市一般,徒增危险,还是乖乖把东西都交给我,以免暴殄天物!”
  李雪笠看着方相氏步步紧逼,自己一行人和妖物连番搏斗,都是疲惫不堪,现在能依仗的,也只有手中这几样法器了,若是再交出去给方相氏,只怕他杀心一起,自己这边只能任人鱼肉了,想到此处,他一扯两人衣袖,示意他们缓缓后退,同时低声对旁边两人说:“拿好东西,随时准备动手。”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微微一愣,没想到李雪笠如此决断,心中也有些欣慰之意,同时点了下头,凝神待战。
  眼见得方相氏座下那头人面狮子缓步而来,气势迫人,李雪笠突然大声说道:“太仆令,不知道道隐子师傅怎么样了?方才你答应为他护持施法,现在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然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惊魇之夜 195
  方相氏闻言一愣,停止前进之势,这边三人自从方才便一直没有见到道隐子的踪迹,见李雪笠如此随口说辞让方相氏停止行动,也是有些疑惑,却不知道那道隐子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
  方相氏望向李雪笠,突然冷笑出声,说道:“世子你竟然还关心那人的死活?不愧是养尊处优之辈,不晓得那道隐子方才是如何设计陷害你的,果然肉食者鄙,难知人心险恶,真是可笑,哈哈哈!”
  李雪笠冷哼一声,并不作答,朴容萨弯弓引箭,瞄准方相氏,呸了一口说道:“你方才对同伙见死不救,故意逼迫他施展秘术,好在侧偷学,还有脸说什么人心险恶,真是令人鄙视!”
  “你们知道什么!”方相氏听闻此言,突然怒气上涌,厉声喝道:“朝廷和吐蕃会盟之后,战事停歇,我心灰意冷,离开边军,想拜名师修习道术,可那些所谓的高功、掌门、天师,一个个都嫌我形貌丑陋、血脉有异于常人,但嘴上说什么我身上杀伐之气过重,没有清修机缘,将我拒之门外,那我能怎么办!除了自己摸索,拼力探求之外,我有什么办法!”
  随着他怒发冲冠,双臂挥舞,一道道红线从他指尖射出,延伸向周围地面,足有数百条之多,随着那些红线没入地下,方圆百余长都蔓延出黑色波涛,将这边三人立足之处尽数淹没,白骨塔的残骸在黑水之间半隐半显。
  李雪笠等人在大殿之中见识过方相氏的神通,见他此刻瞬间施术,将周围环境变为有利于自己发挥的场地,都是暗叫不妙,急忙分别跳跃上突出的岩石,成犄角之势站立,虽然手中持有新拾取来的法器,但时间仓促,连制御之法还没来得及摸清,现在那方相氏如果全力攻击,自己这边只怕是要狼狈应战了。
  方相氏座下的那头人面黄金狮子好似不受脚下黑水影响一般,竟然四足站立在那波浪之上,无数漆黑人手臂组成的鬃毛随意飘动,正一步步向着这边逼近过来。
  李雪笠凝神以待,高声说道:“你今夜以下犯上,谋杀朝廷命官,又设计构陷仙台十友之一,消息传扬出去,你觉得刑部和望仙楼的势力,会饶过你吗!”
  “传扬出去?”方相氏哈哈大笑,说道:“死人怎么会说话?世子未免过于幼稚了,既然你关心道隐子的生死,那我现在便让你看看他是何等情况,怎么样?”
  说罢,方相氏朝着远方遥遥一指,又射出一道红线,牵拉之下,一块岩石从水中倏忽升起,浮在空中,岩石上黑水散去后,但见其上一座灰白的醮坛,上面立着七尊石质人像,正是方才道隐子断剑所幻化处的祭坛和剑灵,此刻竟然全都变成了石雕,一尊尊静止不动,躯体破损,神情痛苦,双手捧着的命灯早已全部熄灭。
  李雪笠吃了一惊,不明白玄力光焰幻化之象为何此刻变成了实体,他急忙望向那醮坛中央,寻找道隐子的踪迹,但见那天枢星位置的剑灵旁边,赫然倒卧着一具残尸,肌肤溃烂,肠穿肚破,表情狰狞,脸上都是惊恐绝望之意,看那道冠和衣衫,正是道隐子无疑,再看他下半身时,方才的复生之术仅让他恢复到膝盖之下三寸位置,想必是无法站立移动,在那半空人面妖物的飓风袭击之下,命星尽数熄灭,前功尽弃,身死命陨。
  朴容萨也望见了那边情形,堪布朱古微微叹息一声,还未等这边三人说话,方相氏伸手一弹手指,那块承载醮坛的岩石重新落入水中,他狞笑说道:“那傲慢之辈,倒也是死得有些价值,临走之前让我知道那复生秘术的结阵玄机、施展咒印次序和书符之法,待到我回头再找到那盈神金玉玺的控制法器,这清隐派的单传奥秘,便尽数掌握在我的手中了!”
  李雪笠听他说完,静静回道:“我记得你方才应允为他护法,但后来却又食言,道长这般做法,难道不忧虑天道轮回,招致鬼神之谴么?”
  方相氏冷笑说道:“世子,你此刻说这些已然无用了,历来只听说滚雷劈耕牛,从未听闻闪电击猛虎,所谓轮回鬼神上天之谴,也都是些欺软怕硬之说罢了!”
  李雪笠望向狮子上面的方相氏,冷冷说道:“你说的这般言辞,恕我不能同意。所谓修身、读书、明理,也是为了遭遇世间不公平之时,持正良心,守善拒恶,岂能只因他人之恶,自己之行为也变得更加丑陋不堪?”
  方相氏闻言一愣,脸色一变,现出怒意,旋即嘲笑道:“事到如今,世子你同意与否,又有何意义?拖延时间也无用处,那番僧巴卧自身尚且难保,潘员外依仗的影蔽之兽也被我尽数屠杀,那队曳落河想来也全军覆灭,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
  朴容萨忍不住嘲讽道:“难道说你自己便能全身而退?今夜这后山之中的妖王可不止一头,大殿中的那女尸,诡邪无比,只怕也不是你能镇压得了的!”
  “呵呵呵,”方相氏昂头大笑道:“我现在学会了复生之奥秘,又有清隐派镇山秘宝盈神金玉玺,句芒巢穴中这些仙人法器,再加上原本的血脉异术,莫说是妖王,就算来了魔神之属,也一样能全身而退!”
  “只怕你机关算尽,”李雪笠说道:“最后也难以天遂人愿!”
  “难以天遂人愿?”方相氏匝么嘴唇,缓缓说道:“只需杀掉你们三人,自然便无大碍。可惜了世子你,我对你原本并无恶意,还想留你一条性命的,只是你后来和这些吐蕃人走得太近了,关系太密切了,留着你活过今夜,必然是我的后患,所以得罪了!”
  说罢,他脸上异光一闪,黄金四目面具瞬间罩住面孔,手中凭空多了一把铁枪,李雪笠见这般情形,心知对方已然进入战斗之态,呼喝警示身旁两人,但见那方相氏用铁枪向身前一指,黑水之中翻滚沸腾,水面陡然升高丈余,状若喷泉之涌,似乎有什么巨物自深水处冒了出来。
  立在岩石之上的三人顿时紧张起来,那黑水喷涌之处离得这般约有五六十丈,朴容萨见得李雪笠赤手空拳,堪布朱古所持的几个法器尚不清楚如何使用,好像暂时也无法远距离攻击,只能依仗自己手中弓箭了,她将牙一咬,像方才那般拉弓引箭,将余下的玄力灌注于双手之上,希冀今番能射出威力更加巨大的箭矢。
  惊魇之夜 196
  随着她拉动弓弦,一只银色光箭出现在箭台之上,箭杆之内发出嗡嗡鸣响之声,锁定了那从黑水中冒出的巨物,随时准备击发过去。
  但见得那黑水翻滚半晌,一只巨大章鱼从水底探身而出,躯体漆黑似墨,双目猩红如血,十余条腕足上下翻飞,俨然便是方才在大殿之中和古格平措相搏斗的那一只。
  朴容萨一见此物,柳眉倒竖,咬牙冷笑道:“来的正好,那便新仇旧恨一起了断了罢!”
  说罢,她继续向右手所持箭矢之中灌注法力,那箭杆发出的鸣响之声越发强烈,最后竟有几分虎啸之意。
  方相氏也留意到朴容萨手中那长弓光箭的异常,眯眼观望片刻,不禁蹙起眉头,低声说了句:“竟然让那吐蕃人占了先手,抢先拿到句芒巢穴中的东西,真是麻烦……”
  话音未落,朴容萨已然大喝一声,将箭矢射出,那箭对着章鱼巨怪凌空飞掠过来,在空中呜呜鸣响,箭身突然分为三只,轨迹变幻交错,上下翻飞,从不同方位射向目标。
  李雪笠这边三人也都是讶异一声,却不想这法器还能如此操控制御,眼见得那巨大章鱼难以躲避之时,那巨怪突然将身躯一沉,重新没入水中,堪堪避过了攻击。
  空中那三只箭矢一击不中,居然直冲上天,然后折返而下,追击射入水中,如同鹰隼追兔一般,看得方相氏眉头紧皱,他急忙竖起手指,捏出一个法诀,手势如同一片玉简环绕两道彩虹,同时口中疾速诵咒。
  随着那三只光箭入水,片刻之后,浪如山倒,波涛横生,黑色水花飞射半天,水下竟是起了惊人的燃爆之势,逼迫得方相氏和那头人面狮子也连连后退不已,模样颇为狼狈。
  朴容萨冷笑一声,李雪笠和堪布朱古都是吁了口气,看这般情形,即便那巨大章鱼之怪就算不死,也必然是重伤,看来方才从白骨塔中拾取的法器,果然是派上了大用场。
  正当三人暗自庆幸之时,那边方相氏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么?冥河孽生之兽,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结果的?你们这几人,也太小巧夜叉一族的力量了罢?”
  话音未落,李雪笠等人所立的岩石周围,水面分裂而开,波涛尽搅浑,古木遭摧折,那漆黑的章鱼巨怪,赫然出现在李雪笠身前,高高耸立,腕足末端的人手张开又握紧,漆黑的拳头对着他劈头砸了下来。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大吃一惊,方才那章鱼巨怪还离得众人有五十六丈的距离,怎生转瞬之间便迫近至眼前?看来在这黑水之间,方相氏和这怪物好似可以自由操控空间距离一般,难怪它能躲过长弓利箭的攻击,而身上毫发无伤。
  眼见得李雪笠形势危急,朴容萨再次弯弓搭箭,但仓促之间,又怎能来得及施救,正在心急如焚之际,只听得巨响声中,水花飞溅,一团血雾之气笼罩周围,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朴容萨心中一沉,暗道不妙,李雪笠方才在白骨塔中为掩护自己和堪布朱古,早已负伤累累,现在定然避不开那章鱼巨怪的一击,在那怪物多个腕足猛击的重压之下,只怕他要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处,她悲愤交加,弯弓便要对着那血雾之中射去,堪布朱古突然出声阻止,说道:“郡主且慢,休要伤到自己人!”
  朴容萨闻言一愣,运气天目神通,凝神看去,但听得血雾之中,传出那章鱼巨怪的吼叫之声,声音好象颇为痛苦,原本肆意挥舞的腕足竟然少了几条,周围黑水尽被染红,那怪物好似正在翻滚挣扎一般。
  朴容萨见状,疑惑地松开弓弦,但见的血雾散去,李雪笠身影屹立在岩石之上,左臂上举,臂膀上的异色晶石闪耀不已,发出星星点点的璀璨光晕,倒是颇为好看。
  朴容萨吃了一惊,心想利用妖物炼化后的晶石之能,需要精微的法术操控,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李雪笠他并不懂修行之道,怎能做到将这些元神晶石之力运用自如的?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那章鱼巨怪负痛嚎叫,再次扑击而下,李雪笠不躲不闪,扭身挥出一拳,将那巨物凌空击飞,又有两根腕足被那一击之力砸断,那怪躯体横飞出去,远远落在方相氏身前,激起了数丈的水花。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都惊喜交加,却不知道李雪笠现在还能有如此神力,那般难缠的章鱼巨怪也可以轻易击退。两人几个纵越,跳到李雪笠身边,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发现李雪笠脸色苍白,弯腰喘气,他紧紧抓住自己左臂,那臂膀不停颤抖,骨节似在格格作响,他低声说道:“这臂膀又开始作怪了,方才吸附的石头,只怕是有些古怪!”
  朴容萨闻言心中一沉,她看向他左臂时,方才密密麻麻附在肌肤表面的晶石,现在都一颗颗嵌入了他肌肤之中,如同生了根一般,拔之不出。堪布朱古也觉察不对,低声说道:“用驱邪之咒净化恶灵,说不定可以让世子摆脱这般困境?”
  话音未落,那些晶石如同知道旁边两人将要做什么一般,倏地一声没入李雪笠左臂之中,踪迹皆无,只剩下几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李雪笠抓紧左手手腕,苦笑道:“这下麻烦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两位还是离我远一些,否则我若是再次失控,可不想伤及你们……”
  还未等朴容萨回答,远处方相氏突然大声冷笑,只听得他高声说道:“我只道是拿了法器的两个吐蕃人是个麻烦,没想到真正扎手的是世子你啊……你那左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能复生完好?又为何会吸附妖物元神晶石?”
  朴容萨望向对方,掣出长弓,冷笑一声,说道:“我等又为何要回答你这些问题?”
  方相氏继续追问道:“你们中到底是谁,方才在山中施展了那左庚素收摄杀之律?”
  这边三人对视一眼,不明白方相氏在说些什么,并不答话,方相氏冷笑道:“不承认也没有关系,等会我将你们都活捉了来,慢慢折磨拷问,不怕撬不开你们的嘴巴!”
  说罢,他用铁枪指向旁边嚎叫翻滚中的章鱼巨怪,喝道:“折断几根腕足而已,惨叫成这般模样,没用的废物!”
  随着他手中铁枪一振,黑水之中漩涡陡作,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形从水中钻了出来,一个接一个攀附在章鱼巨怪身躯之上,蠕动变幻,身躯融化,不多时后,那章鱼巨怪断裂的腕足,竟然陆续重新长出,躯体如同完好无损一般。
  惊魇之夜 197
  朴容萨和李雪笠见得这般模样,都是心中暗叫棘手,朴容萨低声说道:“看来只有先杀伤了方相氏那人,才能阻止这头漆黑怪兽的复生之势。”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连连点头,几人正在商议思量对策之际,在那片黑水边缘的树林之中,突然响起了沙沙之声,于此同时,方相氏胸前的那丑陋婴孩玩偶突然双目眨动,泛出紫色光芒,口中发出低低的哭喊之声,刺耳难听。
  方相氏顿时一愣,望向对面发出声响的那片林木,神色之中好似有警惕之意,此刻堪布朱古也觉察不对,连忙警示身旁两人,说道:“有东西从后边树林过来了,大家小心提防!”
  李雪笠和朴容萨转头望向树林方向,心想定然是方才天盘中所示异象缘故,却不知道要来的人是敌是友?那些曳落河是否还活着几人?
  正当几人心中忐忑不安之际, 遥遥望见那树林之中突然射出一道火舌,烧出一道通路,焰火收敛,在那草木余烬尚未灭去之时,一条大如筝的蜈蚣急窜而出,闪电般奔了过来,但见那蜈蚣口中吐火,黑甲红爪,百足交替进行之间,身躯周围掀起阵阵黑云妖气,那物一边奔走,一边口中不停发出人声,好似在低声急切地说:“好害怕、怕……”
  对峙中双方见得这东西突然出现,都是一愣,还未等反应过来,蜈蚣身后的丛林之中现出百余条大大小小的蛇虺怪物跟着现身,紧随那蜈蚣奔走之势前行,不多时间,这些妖兽已然从那树林之中先后跳跃入方相氏施法所造的黑水之中,向着朴容萨三人游了过来。
  李雪笠等人一开始吃了一惊,以为这些妖物要冲着自己而来,急忙转身应战,但不想它们从自己所立岩石之处疾速游过,向着对面而去,凝神看时,那蛇虺怪物在黑水之中游动较快,已然追上了那先出现的大蜈蚣怪物,初始之时还道那蛇虺怪物是在追击蜈蚣,但似乎这些妖物只顾奋力前行,并无相互厮杀之意,挨挨挤挤之中蛇和蜈蚣身躯交缠一处,又随即分开,继续向前游去。
  李雪笠皱眉道:“这是怎生回事?我记得毒蛇与蜈蚣是天敌,两者见面必有一方死伤,可现在这……”
  朴容萨转头望向那些怪物的来时之路,回忆起那蜈蚣口吐之言,低声说道:“我觉得不太妙,这些东西好似在逃避什么,惊惶失措,以至于顾不得相互厮杀!”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觉得此言有理,都是隐约觉得不妙,心中平添了一份紧张之意,堪布朱古悄声说道:“郡主,世子,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见机行事。”
  李雪笠和朴容萨点头称是,几人连连在水面凸出的岩石间跳跃行进,力图离开那群妖物奔走而出的方位。
  方相氏在对面看着成群妖物直奔自己而来,身边的巨大章鱼和人面狮子都低声咆哮不已,他冷哼一声,厉声喝道:“妖孽,进入我的施法结界之中,还如此猖獗?你们将我看成什么了?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他结印做出玄武诀,诵出《仰启咒》,口中吟唱:“黑面将军滩底现!”刹那之间,黑水翻滚,上百个面目模糊的人形从水底出现,这些人身着黑色盔甲,一个个探出身躯,口齿中呜咽有声,伸出手臂抓住那些在水中奔逃的妖物,破其肚腹,啃噬吞咽,用力将其拖入水底。
  不多时之间,那奔逃之中的妖物便以覆灭大半,那黑甲红爪的大蜈蚣依仗鳞甲加固,利齿尖牙,口能吐火,它翻转身躯,挣扎杀出一条通路,眼见得便要游走到黑水边缘,一条合抱之木粗细的章鱼腕足从天而降,将那大蜈蚣身躯砸为两截,腥臭脓液飞溅之间,那蜈蚣残躯负痛扭曲成团,随后被漆黑人形迅速拖入水底。
  短短数息之后,方相氏便将近百头奔逃之中的妖物悉数格杀,脚下一汪黑水重新恢复平静,波澜不惊,好似方才那场杀戮丝毫不存在一般。李雪笠三人对望一眼,倒吸一口冷气,都是深感麻烦,觉得方相氏即使被再多的妖物围攻也能毫发无损一般,这人好似要比那道隐子更难对付。
  此刻水面上那章鱼巨怪慢慢挥动腕足,猩红双目盯向李雪笠这边,口中呼哧作响。方相氏转头望向对面,发现三人离开原来位置,正在奔走移动之中,他冷冷一笑,说道:“料理完了杂鱼妖物,现在轮到你们了。几位不要再逃了,过来受死罢。”
  说罢,他手指一点,一道红线激射向旁边的章鱼,那巨物高声咆哮,拍击水面,疾速向着三人方向冲击过来,方相氏长笑一声,驱动脚下的狮子,紧跟着那章鱼巨怪奔袭向这边。
  李雪笠三人见无论自己如何移动,始终走脱不开这黑水的笼罩范围,又见得方相氏疾速奔袭而来,声势凶狠,眼见得便要杀到近前,都是心知此番无可幸免,唯有全力一战,当下朴容萨弯弓引箭瞄准,李雪笠松开左手手腕,堪布朱古从怀中掣出那五龙铸铁轮,随时准备和敌人短兵相接。
  转瞬之间,方相氏已经迫近至和三人仅有几丈之距离,正当情势一触即发之间,方才那近百妖物奔走而出地方,突然又传出阵阵异响,借着狂风飙作,妖气瘴天,大风呼啸之中似有人在呻吟哭泣,语音凄厉,令人闻之心惊不已。
  方相氏微微一愣,停止前冲之势,皱眉喝道:“该死的妖物,怎生杀之不尽了么!又来一批?”
  随着他厉声暴喝,原本呼啸的狂风陡然停止,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但见那林木之中遥遥晃晃几个人影,正向外间走了过来,看那衣饰打扮,正是之前混入潘府家丁之中的曳落河军士。
  方相氏眯眼望了片刻,辨认出来者服饰,低声狞笑道:“怎么,那节度使的走狗竟然还有活着的?真是不错,我还嫌今夜没有杀过瘾呢,你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朴容萨和李雪笠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许期待之意,那仆固忠志所率领的人马,定然和方相氏道隐子不是一路之人,若是那队曳落河中,有人能在妖物重围之中活着出来,必然是有不凡本领,说不定足以助自己这边一臂之力,和方相氏相以抗衡。
  等当两人看清楚走出丛林之中的四五个人时,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心也随着沉了下去,但见摇摇晃晃现身于众人面前的几个曳落河军卒,双目全都消失不见,脸上只有两个空洞,满脸淋漓鲜血,更为诡异的是,这些人的手臂自肘以下,被不知什么人齐齐切断。
  此刻方相氏也看清了来者的情况,不禁也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冷笑道:“来了几个废人,这又有什么意思?被妖物袭击,弄成了这幅惨样?”
  那几个跌跌撞撞的曳落河听得方相氏言语,愣了半晌,突然一起惊声尖叫起来,有人喊道:“不是妖物,不是!是那道光,可怖之光!还在我等的脑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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