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怪谈》古代妖异志(长篇)

  惊魇之夜 209
  “随着那观音像的手掌自空中越压越近,近半数的模糊人影半数已然都灰飞烟灭,剩下的更加惶恐不安,哭号不已,周围情势一片噪杂。我在人流之中被撞得立足不稳,摔下那泥土坑中,向后一撑时,手扶在了那石棺盖上。”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没有说话,两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隐约觉得不妙,两人之前还只道是面前那尊诡异微笑的观音木雕是今夜中一切怪象的背后元凶,如若朴容萨所言为真,那只怕是其中还另有蹊跷之处?
  朴容萨用手指插入头发之中,眼神之中有些许迷茫,似乎陷入回忆之中,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我手方才放在那石棺之上,棺盖便发出粗粝摩擦之声,向着一侧缓缓滑动开来,露出了一具骸骨。”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一起皱起了眉头,两人一边听朴容萨叙说幻境之中所见之事,一变凝神观望对面那观音木雕的动静,随时防备那东西再次暴起伤人,听得那墓穴之中另有东西现身,两人竟是都有不安之意,之前的仆固忠志率领众人在墓室之中发掘此物,又是想意欲何为?
  李雪笠问道:“那骸骨又是什么形状?和那观音木雕之像有什么关系?仆固忠志又为何要寻找这具骸骨?”
  朴容萨茫然摇头,说道:“我只是依稀记得……那骸骨似是被什么力量打破了头颅,头盖骨凹陷而下去,眼窝空空如也,颅骨雪白,颚部长着又长又尖的牙齿,身上是黑色玄武石雕刻的盔甲,背后还有红玛瑙所制的巨大翅膀,样式非常古怪,从未见过。”
  “果然诡异非常,”堪布朱古低声说道:“那后来呢,半空中的那观音之像又怎么样了?”
  朴容萨沉默片刻,说道:“仆固忠志和旁边的人影见得那副石棺打开,显出其中的骸骨,都是欢欣雀跃起来,好像自以为得救一般……半空之中的那观音之像咆哮大吼,面目更加狰狞起来,拍下的手掌笼罩四方,如同天幕坠落一般,眼见得离得我们头顶近在咫尺,更多的人影离地而起,被卷在飓风之中消弭无形……”
  李雪笠听到这里,不由地为朴容萨紧张起来,方才她失去神智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却不想能有如此惊险的经历,看来人之魂魄在那观音木雕躯体之内,被那妖物消灭也只是一弹指的事情,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何事?你是不是在堪布朱古师傅的帮助下离开了那幻境之地?”
  朴容萨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说道:“当时随着那观音手掌罩下,飓风雷电飙作,周围一片紫色火海,身边只有仆固忠志少数几个人还在伏地挣扎,我只道是自己也在劫难逃,正在绝望之际,只听得旁边有咯吱作响之声,好似古旧门轴转动一般的声音,向旁边一看之间,那具石棺之中的骸骨,正慢慢坐了起来。”
  “我原本身处在烈焰飓风之中,苦不堪言,但那具骸骨一经坐起,周围火光倏忽而灭,那枯骨凹陷的眼窝中泛着幽光,讥讽似的斜瞥向半空,暗红色的锋利尖牙,从它咧开的嘴巴中露出,接着它向着半空张开双手,那观音木雕砸向地面的巨掌,突然便停止了坠落之势。”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巨掌突然一阵颤抖,碎裂坍塌开来,化为一股紫色烟雾,盘旋呼啸,形状如同巨大漏斗一般,低垂而下,尽数被那骸骨吸收在右掌之中。”
  “半空之中的那观音之像好似觉察不妙,脸色大变,隐约见得它缓慢抬起手臂,似乎要抽身离去一般,但是那股旋风呼啸之势越来越暴烈,将那观音之像的手臂也崩裂开来,变化为团团烟雾,被旋风席卷而入,不多时候便也消失不见。那观音之像见状,面上显出惊骇之意,大叫一声,隐匿在天空云层之中,消失不见。”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听得面面相觑,方才见得仆固忠志和方相氏交手,闲庭信步之间便将那赤线人屠逼迫得狼狈不堪,乃至于方相氏最后施展出同归于尽的招式。若是仆固忠志仅是那观音木雕像操控的一具傀儡,那这木雕之像的本尊又该强悍到什么程度,但为何这般深不可测的妖物也竟然有畏惧的东西?
  李雪笠强捺心中震惊之意,思索问道:“那观音之像便这般败走了?之后又是如何,仆固忠志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朴容萨说道:“随着那观音木雕遁走而去,地面上风火停息,恢复平静,剩余的数十个人影从地上爬了起来,呆呆看着那具骸骨从石棺之中慢慢站起身来,迈步走出。那骸骨身高丈余,昂头望天,似乎在观察半空紫色云幕之中的道道闪电,根本没将周围的众人放在眼中一般。”
  “此时仆固忠志走上前去,半跪在地,口气似乎非常谨慎,听他说道:‘气与毒,风与西蒙,光与暗,火与烟,水与云……敢问阁下是暗界五尊之中的哪位魔使?’”
  “那骸骨听而不闻,只是抬头望天,又向前走了几步,旁边众人都是惊异不解,纷纷散开。仆固忠志起身紧跟上去,跪地又问了一遍,声音似乎有些不安,那骸骨突然笑了一声,转身弯腰用枯骨手指点了点仆固忠志的头,低声说道:‘就是你将我召唤回来的?’那声音雌雄莫辨,语调非常古怪。”
  “仆固忠志身躯颤抖了一下,再拜谦声说道:‘不敢,末将是奉我家主帅之命,诚心祭祀,迎接魔君重返尘世之中……若是有何失礼之处,还请魔君……’”
  “话音未落,那骸骨手腕一转,只见得仆固忠志的头颅已然飞上半天,剩下的身躯摔倒在地,手足抽搐不已。周围的人影鼓噪而哗,惊惶做鸟兽散。那骸骨直起身躯,冷笑说道:‘卑贱人类,你也配问我的名讳?也敢来召唤我,让后将我困在这木偶泥塑之中?谁给你们的胆量!’”
  “说罢,那骸骨转身过去,追向奔逃之中的众多人影,只见得他伸出左手,逐一将逃到远处的人形拉了回来,吸入掌心之中……我见得这般情形,心中知道不妙,转身便要奔走,想施展法术之时,偏偏半分玄力也发挥不出,此刻旁边有声音说道:‘这里是五行败气之瘵瘥魔境,你我凡人都逃不掉的,不用白费力气了……’”
  “我骇然转头望时,但见得仆固忠志的头颅从空中掉落在旁,旋转几周,然后用空洞的眼眶对着我,口中喃喃有声。”
  惊魇之夜 210
  “我当时听闻此言,怒气上涌,便扭头喝问道:‘你们这些人到底在密谋什么,将我们也牵扯其中,你知道我们今夜死伤了多少人吗?’”
  “那仆固忠志的头颅在地上苦笑了两声,说道:‘我们又何尝不是?我带的人马今夜全都折损于此,大半弟兄还是我失去神智后,亲手所戮,我又要去和谁说理?’”
  “我便冷笑道:‘连你手下的军卒都知道是那节度使欺骗了你等,你现在还执迷不悟,为他卖命,何其愚蠢!”
  “他在地上连连摇头,说道:‘我自幼跟随节帅,生死七十余战,为保他安危,我身上被创近百处。他视我为心腹,今夜这般大事,若是需要我舍弃性命,节帅只需一句话便可,他绝不可能在此事上欺骗我!’”
  “见他如此言说,我便问道:‘那观音木雕之像突然失去控制,你手下众人大都怀疑是被人欺骗,难道不是这般原因?’”
  “那仆固忠志矢口否认,说道:‘临行之前,节帅命令身边术士秘密为我操演,展示如何使用这利器之法,数十次分毫无差,听凭何种强大邪魔现身,也难逃此物镇压……谁知道今夜会变成这般模样,这东西竟然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会来蛊惑人之心智,反噬我等?’”
  听到朴容萨如此言说,李雪笠和堪布朱古都是觉得有些蹊跷,那仆固忠志所说好似也有些道理,不像说谎,那这观音木雕之像的异变根源又是在哪里?
  朴容萨继续说道:“我见远处那骸骨之形的东西好似随时便要折返回来,便将仆固忠志的头颅从地上抓起,向远处奔去,一边奔走,一边问他:‘你知道这具骸骨到底是什么来历?如何才能将它打败?”
  “仆固忠志脸色一变,低声说道:‘我只知道此物属于异教五魔使之一,神通广大,莫测其异,但具体是其中哪一个,只怕就连节帅也不甚清楚。这几年的秘密祭祀和召唤仪式一直是潘元吉那老儿在暗中主持,兴许他能窥见这凶恶之灵的一鳞半爪。但据我猜测,他属于五魔使中……的那一个,他名字是……’”
  李雪笠皱眉问道:“他说那魔使的名字是什么?是哪一个?”
  朴容萨露出惭愧之色,摇了摇头,说道:“我在奔走之中只觉得耳边啸风阵阵,仆固忠志的话时断时续,关键处根本听不清楚。”
  堪布朱古问道:“郡主可曾后来又询问清楚?若是知道此骸骨妖魔的来历,说不定对我等降伏它大有帮助。”
  朴容萨说道:“我正要仔细询问之时,身后狂风大作,将我吹翻在地,转身看时,那仆固忠志的头颅已经飘扬在空,朝着后边径直飞了过去,但见得那骸骨之躯已经将其余人影尽数吸收干净,正朝我这边踏步过来。”
  “仆固忠志的头颅随即便要飞到那具骸骨张开的左手中,他突然拼尽全力大喊道:‘它身上有七层纱,必须揭开它的七层……’话音未落,那人的头颅已经在半空之中爆裂开来,喊叫之声也戛然而止。但见得那具骸骨握紧左手,原本身躯上黑气缭绕,枯骨之上也附着了一层蓬乱的毛发,手臂关节处还长出了模糊的血肉,想来是方才吸收吞噬了许多人的魂魄所致。”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朴容萨所说之事过于怪诞,已经非常人所能理解,李雪笠琢磨她方才言说之事,喃喃自语道:“七层纱?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些人到底在做些什么诡秘之事?”
  堪布朱古思索片刻,问道:“既然其他人的魂魄都已不在,那具骸骨是否有做出对郡主不利的事情?”
  “我见得那骸骨步步紧逼,只道是随时都可能如同其他人一般,为其吞噬,正在彷徨无计之时,紫黑色云层突然裂开,射下一线微弱阳光,光芒中垂下一道金色软索,缠绕在我臂膀之上,我当时顾不得其他,用力一扯,那软索便带着我向云层之中飞了过去。
  低头看那骸骨之形时,但见得它站立在地上静止不动,双翼收敛,好似暂时没有办法追击过来,我和那东西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不久后便升入了层层乌云之中。”
  李雪笠叹了口气,扶额庆幸说道:“我猜测,这是方才堪布朱古师傅吟诵咒语的缘故,将你魂魄神识从那魔物所设的困境之中唤回,幸好他出手及时,若非如此,你我都后果难料。”
  “份内之事,不足道哉。”堪布朱古一边思索,一边摆手说道,“方才仆固忠志曾言说,这具骸骨之形,为魔神之属,是由他们召唤祭祀而出,还说潘元吉知晓更多详情,老僧现在怀疑……”他突然停住,似乎有些犹豫。
  李雪笠追问道:“师傅有何推测,不妨直说。”
  堪布朱古指向众人面前静默伫立的那座观音像木雕,说道:“我怀疑这木雕之像其中的东西,即仆固忠志口中的‘引光奴’,和大殿结界之中镇住的那具女尸有何关联!”
  李雪笠登时觉得匪夷所思,微微摇头说道:“那具女尸一直被三重结界封住,又有旁人看守,就算是她再有神通,也不可能越过这么远的距离,来到后山指挥曳落河杀人罢?”
  “方才我在那虚幻境界之中的事情,”朴容萨突然打断两人争论,继续说道:“还未曾说完。就在我被那金色软索拉着疾速上升,穿过层云,即将越过虚空中光晕之环时,突然感觉身躯一沉,脚腕好似被什么握住一般。惊悚中低头看时,是那具骸骨张开耀眼红色双翼,飞身追了上来,它牢牢握住我的左脚,令我顿时停在半空,再也飞不上去。”
  李雪笠和堪布朱古听了都是一惊,转头望向朴容萨,忍不住问道:“那后来你又是如何得脱?”
  朴容萨说道:“那具骸骨用空洞眼窝望向我,低声笑道:‘你似乎和其他人不同,魂魄之色格外耀眼,怎么能这般轻易放你走了?’”
  “我大惊之下,竭力挣扎,但在那骸骨之形的控制之下,分毫动弹不得。正当绝望之际,那骸骨突然松开手爪,振翅迅疾飞了上来,左手握住那道金光软索,居高临下对着我说:‘我可以放你离开,但你需要带我找到一些东西,让我离开这现在这般困境。’”
  “我正疑惑不解之时,那具骸骨将紧握的右手张开,伸到我面前,那白骨手爪之中是一枚水晶舍利,光明洞彻,华彩耀目,表面蒙着一层蔚蔚紫色。”
  “我当时疑惑不解,那骸骨之形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齿说道:‘这种东西,还有六颗,我现在感知不到这木雕外界的气息……我要你带我去找到全部,唯有如此,我的力量才能全部恢复。’
  听闻此言,堪布朱古脸色一变,李雪笠听她描绘所述,也隐约有种熟悉之感,水晶舍利,又是紫色,为何自己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1279356
  惊魇之夜 211
  朴容萨说完,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静静望向远处那尊观音木雕之像,但见得那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头颅裂开的缝隙之中紫色异光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快,长时间凝望之时,却感觉它背后的数百条手臂竟然似乎在慢慢舞动而转,好似那木雕随即要变成真人,将行活过来一般。
  李雪笠长叹一口气,听完朴容萨所说之事,他只觉得今夜之事又复杂了许多,无数疑问在脑海之中盘旋不去,头开始隐隐作痛,他努力冷静下来,在心中将方才所知之事快速过了一边,节度使收藏的伏魔密器,由曳落河带入后山,使用木雕像前灌注的灵力,后山成群消失的妖物,自相残杀的士兵,主持祭祀的潘员外,摩尼教中的魔使……
  摩尼教?他想到此处颇有些意外,数年之前朝廷下令驱逐剿灭摩尼僧人,摩尼教早已式微衰弱,莫非现在居然还有人暗中信奉此教派?
  沉吟之际,他突然想起今夜来到寺庙之外时遇到的那个疯叟,口出狂言,阻拦自己不要进入寺庙,说什么“魔诞之日”,当时县令怎么说那个疯子来着?“几年前奉朝廷敕令,斩杀了一批摩尼教和袄教教徒,也许此人是那三夷教漏网余孽,在此兴风作浪……”
  李雪笠想到此处,不由地悚然吸了一口气,今夜进寺之后,所有事情的演变,似乎都隐隐符合那个疯叟的预言,也许自己不该太过心急,在进入此地之前,是不是应该仔细问问那个疯汉,却不知道此人现在何处?若是他知道内情的话,能否可以阻止今夜这诸般诡异之事?
  李雪笠旋即苦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自己深陷危局之中,怎生能期望一个不知躲在何处的疯癫痴汉?
  正当他在思索之际,听得堪布朱古喃喃自语道:“方才郡主在那幻境之中见得果真是水晶舍利,还是紫色的一枚?”
  朴容萨面色也有些难看,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我不会记错。”
  堪布朱古沉吟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便说的通了。”
  李雪笠听闻此言,初始之时还纳闷不解,思索片刻后,突然回忆起方才堪布朱古所说,那仆固忠志口中的‘引光奴’只怕是和大殿中的那具女尸有何关联,自己之前不信这般说法,但突然之间想起,浮空照耀在那女尸棺椁之上的那座黄金水晶佛塔,在巴卧施法之际曾经弹出了七枚水晶舍利,叮当作响,围绕着塔身旋转不停,莫不是那魔物手中的水晶,便是大殿法器上的那东西?
  想到此处,登时觉得清楚起来,那潘元吉、仆固忠志,节度使李都督,山中异变的观音木雕之像,大殿中的女尸,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摩尼教五魔使,一切全都串联起来,沉思之间,他彷佛回忆起在不久之前,那围绕黄金塔旋转的水晶舍利,七枚其中之四,正在由无色透明变为紫色,自己询问身旁的苏蕙时,她却茫然无所见一般。
  回忆至此,他不由地心头一沉,也不知道那丫头在大殿之中现在安危如何,何这么多人在一起,又处在那些番僧所设的三重结界之内,想来邪魔外道也时难以入侵罢,正当他宽慰自己时,突然想起之前的藤蔓之妖,在被巴卧诛灭之前的话语,它说今夜大殿中这群人中,有妖物的内应?
  李雪笠用力握紧拳头,将内心升起的寒意强行按捺下去,眼前这般棘手的麻烦还正待自己解决,却是来不及分神他顾。他将注意力方才在观音木雕之像上,凝神着那观音像躯体内部流动滟潋的紫色光彩,低声说道:“方才在大殿之中,我亲眼看到半空佛塔周围的水晶舍利由透明变成紫色,在我离开之前,一共有四枚色变,不知是否正确?”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一起转向他,脸上都有惊讶之色,李雪笠并非修道之人,怎生能觉察道方才驱魔镇压之时器物中法力玄术的色彩变化?但随即想到今夜发生在他身上的诸般变故,若是他不能觉察那水晶舍利颜色有异,那才真是奇怪之事。
  堪布朱古点头说道:“世子目光如炬,所察之事一点不错。”
  李雪笠叹息问道:“仆固忠志所说,发动那木雕之像的引燃之物,定然是当时在大殿之中的那几颗舍利了?我想知道,是谁将那些舍利取走,并放进木雕体内的?难道是巴卧上师?”
  李雪笠心中所想,定然是潘员外在曳落河临行之前,要求巴卧如此这般,不然当时在场诸人,还有谁能轻易解开他亲手布下的结界?只怕是道隐子和方相氏那般身手之人,也难以在仓促之中用蛮力破开结界。
  堪布朱古转脸朝向朴容萨方向,表情之中有疑惑探询之意,朴容萨连连摇头,语气坚决说道:“巴卧上师在腾云上天,和两头妖物相搏之前,我一直在他身旁,并未离开,他决未有此举动。更何况,他私下对我说过,曳落河护送的那座木雕之像恶意怨念缠绕,实属不祥之物,要我切勿过分接近,他又怎生会答应那潘员外和曳落河,为他们激发启动这座邪气浸染的法器之物?”
  李雪笠看朴容萨神情有些激动,不似作伪,如今这般情形下,她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但他心中疑问反而更多,之前众人从殿中进发后山,迎击妖物之时,道隐子和方相氏一直立在殿外,观察天色和后山情形,这两人早先动身,曳落河随后离去,巴卧一行人一直在自己旁边,他竟然不知道是何人协助那潘元吉,秘密操作,神不知鬼不觉间,将那黄金佛塔周围的水晶舍利取了下来,暗中交给了那些曳落河?
  李雪笠望向对面两人时,他们也是一脸疑惑,似乎对此事颇为费解,李雪笠苦思之间,突然脑中念头一闪,突然想起先前自己遗忘的一事,依稀记得在那密道石室之中,跋摩为自己解说今夜密谋之人时,曾经用笔在潘元吉背后勾勒处三个形象,一人身躯上泛着蓝光,旁边一人则红光闪耀,还有一人身上则是黑气升腾,现在看来,蓝光闪动者为巴卧,红光耀动者为朴容萨,那身上黑气升腾的第三人却是谁?击讨使仆固忠志,枪棒教头郑元寿,还是另有其人?
  惊魇之夜 212
  李雪笠只觉得一番思索下来,自己心中疑问越来越多,如同一团乱麻一般,但此刻不是继续沉思的时候。他凝神着不远之处的那观音木雕之像,余光扫向周围,但见得四处都是寂然无声,于是便对另外两人说道:“今夜事已至此,好似周围也并无其他妖物了,也许我等要和面前这尊木雕……还有它其中的东西,做个了断了!”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都点了点头,两人祭起手中法器,同时向着那观音之像逼了过去,李雪笠伸手拦住两人,说道:“方才那雕像之中射出异光,让郡主失去神志,几乎酿成大祸,这次还是由我自行上前,将其击毁罢。万一我不幸为那妖物所蛊惑,意识不清之时,两位也勿要手下留情,免得祸及自身。”
  堪布朱古思索片刻,方才那木雕之象射出异光,李雪笠好似并未受到影响,具体原因却是不甚清楚,或许和他身上所附魔物气息有何关联?现在既然几人决心要歼灭那木雕之像,李雪笠选择去打头阵,也许是三人之中最合适的那一个了,他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世子一切小心,若是有何不妙,便速速撤回,我等随机应变,再行商议计策。”
  朴容萨却是皱眉摇头说道:“你身上并无兵刃法器,只能赤手空拳上去近战,我觉得过于危险了,还是让我先上罢。”
  李雪笠摇头说道:“你们两人身上伤势尚未复原,就在此地为我掠阵即刻,我上前去看看,是否能将那噬人的木雕之像捣毁!”
  说罢,他不顾朴容萨劝阻,转身向着那观音之像一步步走了过去,靴子踏在冰雪颗粒之上,发出沙沙的动静,周围一片寂静,连附近山谷中的虫鸣鸟啼之声也都消失无声。
  但随着李雪笠踏步上前,他耳中竟然响起了似有似无的窃窃私语之声,惊异扭头四顾之时,却又感觉不到那人声传来的方位,竟似从虚空之中直接传入自己脑海中一般,有如千百个人同时在耳边说话一样。
  李雪笠望向侧后方的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两人表情有些紧张,朴容萨拉开弓弦,眯眼瞄准前方,显然看样子他们是并未听得到这般声音,李雪笠随即知道是面前的木雕妖物在为祟,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我这便赶上前去,将你塑像之身击碎,看你还能有何等手段!”
  “后生,听我一句劝,还是快些离去罢,再晚上片刻那便迟了!”李雪笠迈进一步,耳边突然响起一名老者声音,这次却是清晰无比,只不过说话之中带着闽语口音,分辨片刻才明白他所说之意。
  李雪笠微微一愣,不为所动,继续踏步上前,那声音随即变幻音调,变为一个妇女冰冷尖利的嗓音,只听得她说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等不用和他废话了,我看他印堂发暗,霉运缠身,今夜是必死之人,为何还要和他多嘴?”
  李雪笠耳边的声音随即又响成一片,噪杂无比,李雪笠只是充耳不闻,双拳紧握暗中蓄力,眼见得离得那观音之像还有几丈远的距离,那木雕之象上十一面的眼睛突然都转向他,最大的一面上口齿张开,以女子温婉之声口出人言,说道:“见得千光王静住如来,菩萨发愿利乐有情,尚且不顶礼膜拜,还要心存杀伐之意,难道不怕遭受业报之力的惩罚么?”
  三人都是吃了一惊,凝神看向那木雕之象时,但见得它不但开口说话,而且从方才的圆形陷坑边缘向前迈出一步,自原本的莲花舟楫之上走了下来,只不过那雕像步伐僵硬迟缓,和常人行动相比还是显得颇不自然。
  李雪笠见得那观音木雕之像竟然开口说话,活动起来,心中暗叫不妙,方才这木雕一直静立不动,承受朴容萨的鞭打攻击,想来是在之前和方相氏交手之时元气大伤的缘故,自己那时候还心中存有侥幸,只道是能抗拒它的异光照射蛊惑,想一鼓作气欺身上前时用双拳将其击毁,哪料道在自己这边几人低声交谈的短短时间内,这木雕之像竟是开始活动起来,好似已然从方才的冰封术的攻击之中恢复过来。
  朴容萨见得这般情形,心中大急,向李雪笠连声呼喝,让他快些回来。李雪笠见得自己处在中间位置,那观音木雕之像正拖着脚步,在雪地上沙沙前行,不停朝三人方向逼迫过来,此时退却只会让局势越发糟糕。他将心一横,躬身伏腰,反而疾速向前冲去,心中不停祈祷那妖物现在尚未完全恢复神通,能让自己有重创它的一线机会。
  那观音木雕像笑了一声,两臂合十,置于胸前,周身缓缓舞动千手,展布如孔雀开屏,具不同手印,或执钟鼓、宝瓶、宝剑种种法器,背后之手张开掌心,皆现一慧眼,千余枚眼睛之中发出灼灼金光,粲然之焰中发鼓、罄、梵音之声,巧妙神奇,文彩炳耀,令人不能直视。
  李雪笠见得面前强光夺目,他以手遮掩,口中喝道:“你这妖物,行阴森邪祟之事,还要以神佛之像作伪,快些收起你的把戏,和我交战一场!”
  “世子此言差异,”那木雕之像继续微笑前行,用一男子声音说道:“我今番变幻出这般法身,千手意在展示世尊法力无边,可以拯救众生于危难,千眼寓意精妙佛经智慧无穷,可以普观世界,明察秋毫,正是要超度你等三人离开今夜这般修罗炼狱,皈依佛法,安享清静寂灭之正道。”
  李雪笠冷笑一声,眯起双眼,奋力向那木雕之像的方向冲了过去,蓦然之间觉得眼前光影一黯,似乎有异物带起凛冽冷风扑至面前,仓促之中他左手似乎不受控制般一挥而起,捉住扑至自己面前的一物,凝神看时,但见得那是一只三足双头迦喽鸟,双目血红,羽翼紫黑,方才扑击之时,两只鸟之尖喙离得自己额头仅有些许距离,若不是自己反应迅疾,只怕那怪鸟已然刺破自己头颅,只怕自己脑髓也随即不保,一如之前的那些曳落河军卒。
  李雪笠心中厌恶,将那怪鸟用力一捏,扭断它的脖颈,在凄惨鸣叫之中,那鸟身躯在他手掌之中燃烧起来,迅速化为灰烬。对面迫近中的那观音木雕见状,脸色一边,怒喝道:“你这被邪魔附身之人,死期临近,还有什么本领,胆敢诋毁抗拒佛法的超度!”
  说罢,那木雕之像背后千手从左右两侧向前伸出,匝密无比,无数手掌结出甘露手和施无畏手等法印,铮铮鸣响之中,成群的的迦喽鸟从手臂缝隙之中腾空而起,半空结阵如同乌云一般,随即向着后面的朴容萨和堪布朱古扑了下去。1284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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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笠望见这般情形,心中大惊,却不知道后面两人如何能够抵御数量如此之多的袭击,还未等他想出何种对策之时,只听得的弓弦震响之声不绝于耳,朴容萨已经弯弓向空中那群怪鸟射出了数十只箭矢,每只箭拖曳银光,在空中一分为五,将袭来的紫色怪鸟射为对穿,然后折返呼啸而回,不停地从那成群的双头迦喽怪鸟之中穿梭而过,引起阵阵燃爆之势。
  瞬时之间,那鸟群之中响起阵阵哀鸣之声,百余只怪鸟坠落在地,但毕竟鸟群数量众多,朴容萨也只能稍稍扼制住其扑来之势,未中箭的其余众鸟从左右分开,暂避攻击锋芒,迂回而飞,依旧向着地面二人扑击而下,眼见得便要飞扑至两人头顶,此时再引弓而射,却也是来不及了。
  正当李雪笠看得心中焦急之时,突然见得二人头顶之上,突然升起一股浓烟,笼罩方圆数十丈,遮蔽半空,浓烟之中飞出无数只白色乌鸦之形,嘈杂乱叫,每只乌鸦在半空迎上一只迦喽怪鸟,撕扯互相啄,羽翼翻飞,翎毛纷纷飘落,一时间两边不分胜负,战况甚是激烈。朴容萨和堪布朱古两人趁机迅速后退,远远离开那迦喽怪鸟的攻击范围。
  李雪笠看得吃了一惊,却又不明所以,难道此刻朴容萨或是堪布朱古还有余力发动这般大范围的法术?正当他欣喜之余,遥遥看得堪布朱古高高举起了一个古银壶,那银壶盖子打开,浓烟正是从壶中摇曳扭曲而出,盘旋升至半空。
  李雪笠记得那银壶,正是自己三人从零散倾塌的白骨塔巢穴之中寻找来的法器之一,却不想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堪布朱古竟然能参透出使用之法。正当他振奋欣慰之际,见得那老僧口中念念有词,半空之中的浓烟迅速咆哮搅动,旋转而下,白翼乌鸦撕扯着那数百只迦喽怪鸟一起没入浓烟之中,成千上百只怪鸟随着烟气滚滚倒涌入那银壶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堪布朱古随即用力盖上那古银壶盖子,双手用力合拢,银壶之中剧烈震动数下,似乎有何事物想挣扎而出一般,接着只见从壶嘴喷出一个烟圈,随后便是一片寂然,了无声响。
  朴容萨在旁边看得啧啧赞叹,拍手叫好,李雪笠顾不上感叹,扭头望向身前的那尊木雕之像,嘲笑说道:“黔驴技穷了罢?接下来便轮到你这妖物了!”
  那木雕之像望见自己释放出的上千只迦喽怪鸟尽数覆灭,脸上露出恼怒之意,眼神来回扫视面前三人,突然冷笑说道:“你们几个,早已经就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体力支撑下去,全是靠着几件奇怪法器在苟延残喘而已。本尊精妙奥义,施无畏、化宫殿、不退转金轮诸般运用之术,你还都未曾领教,便敢放言我已技穷?真是坐井观天,夏虫不可语冰!”
  李雪笠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他估量着和那木雕之像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丈之遥,全力冲刺之下,数息之间便可迫近它身侧,到时候依仗那左臂的古怪之力猛击对方躯体,自己身上的残破盔甲也许能挡下那妖物的反击之势,这般情形下,虽然胜算不多,无论如何也要冒险试上一次。
  李雪笠拿定主意,悄悄将右手放在身后,暗地做了一个手势,心中祈祷朴容萨在远处能看清,明白自己所暗示意思,随即他便发出一声怒喝,俯身疾速向前冲去,心中只希望能在这数息之间,顺利欺身到那妖物之侧。
  正当他全力向前奔去之时,忽听得背后有箭簇破空的尖啸之声,用余光望去,数只箭矢从他身侧疾速飞过,径直射向近前的那观音木雕之像,李雪笠心中一喜,朴容萨果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在远处相以协同,掩护自己的袭击意图。
  间不容发之间,李雪笠发力狂奔,眼见得那尊木雕之像近在咫尺,朴容萨射出的数十只箭矢也已经后发先至,随即便要先后射在那木雕的躯干和头颅之上。
  此刻那观音木雕最大的头颅之上三目圆睁,口齿大张,舌行如同射电,眉毛和面庞冒出火焰,它口中吟诵处一连串咒语,举手一点时,虚空之中现出一道波纹,朴容萨射出的数十只箭矢齐齐停在了离它身躯三四寸之远的地方,浮空不动,听凭箭簇上银光爆射欲裂,箭身嗡嗡震颤,竟是分毫近它身不得。
  李雪笠见状大吃一惊,此刻退无可退,他大喝一声,双腿用力蹬地,便要奋身而起,扑向那观音木雕之像,但用力一蹬之下,脚下竟无坚实触感,身躯好似被无形之物粘滞住一般,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得那木雕之像近在眼前,却苦于无法接近。
  后面两人见得这般模样,都是齐齐大惊,那观音木雕之像冷笑一声,后退一步,重新登上凭空移动过来的莲花座舟楫,它胸前双手分开,换了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说道:“无知凡俗之人,以蝼蚁之力也想和神明相以抗衡,现在本尊便让你们知道忤逆神佛的代价是什么!”
  朴容萨和堪布朱古见得李雪笠离得那木雕之像妖物近在咫尺,却是双腿难以移动,双拳竭力挥舞,苦于无法碰触到那雕像,心中暗叫不妙,两人呼喝一声,一边祭起法器和弓矢,一边疾奔上前,惟恐李雪笠在近前有何不测,只怕他难以招架那雕像妖物盛怒之下的奋力一击。
  后边两人只是奔走了数丈,随即觉得脚下触感不对,靴子之下的冰雪砂砾变得如同泥泞沼泽一般,每走一步都吃力异常,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如同踏足进入虚空之中一般,身躯无处受力,似乎难以向前继续移动。
  那观音木雕之像双足踏上莲花座舟楫,随着那莲花之舟慢慢升起,飘浮在空,睥睨看着下方被困住身形的三人,尖声笑道:“方才在发现你们之时,本尊便一边恢复元气,一边布下法阵,现在阵型已然结成,你们几人便如同瓮中之鳖,蛛网黏虫一般,还能逃到哪里去?”
  三人听闻此言,都有懊悔之意,眼见得脚下的冰雪砂砾不断融化塌陷下去,自己在这泥沼之中越陷越深,随即地下红光射出,冰雪颗粒加速融化。
  几人忙乱间向地下望去之时,但见得深坑冰雪覆盖之下,方圆百丈周围,隐约显出一菱形巨屏图案,其上浮现出火焰纹和圆日,正灼灼发出赤红之光,光焰透过地底冰层,折射在半空,竟似有佛光普照之意。
  那半空之中的观音木雕之像发出刺耳笑声,说道:“方才后山裂隙周围,我吞噬收服了不少厉害妖物,现在要不要让它们的怨灵现身,和你们几人打个照面?”1286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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