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没事儿就喜欢扯个思政书呆在自习室一下午研究成吉思汗的遗体究竟埋在哪里的能力,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小时候性格实在是呆呆笨笨的不好相处,更多的时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脑子加速运转。信息在脑袋里被不断拉长,分段整合,大概就是所谓的整理能力吧。
所以这样的我,这么看都觉得应该是一个日进斗金的IT精英,黑框眼镜V领衬衫,身后跟着大把大把等着要电话号码的妹子……但是事实上,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分析能力不等于情商。
言归正传,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表示我长到这么大,说是一点心眼儿都没有也绝不可能。当我从三叔支支吾吾的言语之中窥探到蛛丝马迹的时候,我拉住他的袖子,用明显不符合我十二岁形象的坚定语调问道:“解伯伯家出事了,对吗?”
三叔的眼神有一丝微微的惊慌,但很快被世故掩过。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又塞了两百块钱给我零花,然后用大人的口气回答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不用考虑。”然后他匆匆的走开。
我没告诉他,刚才拉袖子的时候,我发现他袖子湿湿的。
两旁的山被叶子染得一片黄一片红,斑斓的交织成只属于初秋的色泽。难怪二爷爷这么有兴致了,今年的秋叶似乎格外的鲜丽。满目的橙黄橙红几乎要花了我的眼睛,可惜我是个半点都不懂情调的人,现在的景色在我眼里,看多了多少有些腻烦了。正觉得肚子饿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心里问候着老痒的祖宗,就看见一抹青白色从眼前一闪而过。
是青白色——在一片浓厚的暖色中,清淡浅细的青白色。我看着那个身影从路的这边穿到那边,速度很快,快到我几乎还没看清,他就消逝在林子里了。我当时没有想太多,只是本能的跟上去。在林子里飞快的走着,我发觉他的脚步匆忙而有点踉跄,微微的抽泣声从寂静的林子中回荡着——
边哭边跑?
前面的人脚步略略有些慢了下来。我忽然发现那个身影有点熟悉……短头发,个头不高却十分匀称的身材——是师姐,我忽然反应过来了,虽然他今天没有穿粉色系的衣服,可是那背影明明就是师姐!
但是……我刚想到了些什么,前面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
前面的人脚步略略有些慢了下来。我忽然发现那个身影有点熟悉……短头发,个头不高却十分匀称的身材——是师姐,我忽然反应过来了,虽然他今天没有穿粉色系的衣服,可是那背影明明就是师姐!
但是……我刚想到了些什么,前面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
真的是师姐,可今天的打扮却叫我不大敢认他。全身都着青白色的缎子衣服,一朵白色细小的绒花晃悠悠的别在耳边。左手挎着个蒙着布的篮子,脸色苍白的很,眼角的泪痕还没擦干净。他转过身,眼神不像以往那样或柔和或倔强,那是一种强烈的排斥和不服输,把软弱和不甘心掩饰的干干净净。
我盯着他耳边的那朵白绒花,它在风里微微的颤动着,舒展着自己,我觉得很配他。他的气质是由内而外的坚硬,一朵白绒花却把他整个人柔软化,细腻化,整个人的情调,全在那一朵白绒花上了。
我正呆呆的看着那朵花出神,师姐突然冷冷的开了口:“你跟着我?你要干嘛?”
这样的口气,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见了。上一次大概是在初见的时候,那时候他不喜欢我的骄傲和跳级,却只是借着严厉的借口想要教导我而已。但是今天……
还没等我说什么,师姐又开口了:“我在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啊……那个,我,我起迟了,找不到大家聚会的地方……”我说着事实,顺便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但是声音干巴巴的像在念借口一样的台词。师姐盯着我的眼睛微咬着嘴唇,我刚说完就很快的回过去:“你走反了道了。从这里下山,秀秀她们应该还没走,她最爱睡懒觉,你和她一起去吧。”说着他就转身了。
他就这么转身走了,然后我站在后面呆呆的看着他——然后我应该不知所措的呆站着,然后他走远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就这么转身走了?然后我就呆呆的站着?
那一瞬间,有种巨大的失落感在心里忽然升腾。我猛地发现,在我和他的相处之中,永远都是我处在一个被动的状态。我看他唱戏,我陪他喝酒,我要照顾他的心情,可是他却不会多关注我一次。
为什么?
我这样傻傻的喜欢着,也当然从来不会想要去找到什么回报,可是这不代表我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我想要得到一个回答,我想要知道,那个还没有践行的画眉毛的约定,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我想要知道,我每天的空想,到底会收到什么样的回答?
不知道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促使我在那一瞬间向前冲了几步,随后伸出手——
我就那样抓住了师姐的手,他的手冰冰凉,手心冒着一点湿冷冷的汗。我这样忽然握着他,他居然没有立马把手抽回来——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嘴巴跟着不自觉的说出了那一句受了多少人鼓动的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师姐……师姐,我是说真的,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凭一时冲动为你做好多的事,不计较你是否喜欢我;但不敢爱你,因为爱你我会期望你为我做同样的事。我喜欢你,可以默默地,偶尔跳出来吓你一跳;但我不敢爱你,因为爱需要一直好好表现,永远拴住你的心。
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无关其他,还是喜欢你。我有勇气支持下去,我喜欢你。
话一说出口,我就红了脸。我静静的等着,等着师姐转过头来,心却一反常态的跳得极快。我想,他或许也会红了脸颊,又或许会转过头来破口大骂——即使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不过这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说出去,只要师姐知道我的心意,只要能在我走之前,那个答案——
“你说喜欢我?”师姐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抽出他的手。他背对着我,我只看到他头上的那一朵白绒花在风中一颤又一颤,那样的节奏,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颤抖。
“你知道我过得有多苦吗?”他突然转过头来,盯着我,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或许想要强迁出一丝笑意,但还是没有成功。那样耷拉着的眉眼反而有点可笑,但更多的,是一丝丝隐隐射出的悲凉。
“我不像你那样,什么事情都有家里人打点好。我不像你那样,在二爷爷这边轻轻松松玩儿一样。我不像你那样,我不是你,我也永远都不可能是你……你真的理解我吗?”
“十二岁,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受够你了,吴邪。”
【【【【【糟了忘了说这一篇不知道会不会有OOC= =不知道该怎么描写这一段】】】】】
【【【【【才雷点的话求不打脸QAQ】】】】】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把嘴角扯着。轻描淡写的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却像是密集的炸弹,丝毫不留间隙的在我心上炸出一个个窟窿。脑子里他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简单的语句单调的表情,使我支吾着不知所措着,又一次,在他面前呆站着。
他的眼神是冰冰凉的,使我在他面前恨不得微小成一只可以迅速钻进地下的小老鼠。我忘记了师姐边跑边哭的样子,我忘记了师姐头顶上白绒花的意义,自卑和失落把我原先的期待冲刷的一无是处,浑身软弱的毫无力气,甚至也没有力气去思索更深层的问题。
师姐看着我,抽走了自己的手,挎着篮子再往林子里走。
我一个人蹲在地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就那样坐着。
我好像不懂喜欢。我只是费尽心思的把年少的岁月去迷恋一个人——是喜欢这个人,还是习惯了喜欢这个人的感觉,不至于心里空荡荡的呢?
师姐说的没错,十二岁,怎么可能懂什么叫喜欢。
我沿着原路下山,也没有再去找秀秀。在自己的大通铺上倒头就睡。
就算在梦里面,心也完全静不下来。恍惚间似乎梦见了初见的那一日,师姐站在戏台之上,他将一出红娘唱的缠绵悠扬。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我把自己的人生推上了一条从不敢想的路。我在这条路上哭着笑着奔跑着追逐着那个粉色背影——就要追上了,就要追上了,指尖在他的发梢之上滑过,忽然掉了一朵白绒花下来。再抬眼,整个人都不见了。
我忽然醒来——白绒花……白绒花!当时只顾着难过,却忘记了那时候那么重要的细节……我往外面看去,天已经黑了。正要走出去看看晚饭,就看到秀秀一脸着急的冲过来,见到我便拉着我的手:“见到小花了啊,见到小花了吗?”
“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情吗?”脑子里好像有一瞬灵感飞过,好像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又抓不住什么……
“啊呀,你……解释不清了,这都多晚了小花还没回来。晚上山上容易出事,天又黑……他今天就没和大家一起走,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吴邪哥哥,快和我上山啊!”
秀秀皱着眉头,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外面冲。秀秀平日里和他最亲厚,出了事自然着急。那一瞬间我没有迟疑,那些微小的细节好像突然被拆开拉长牵成一条细细的丝线,牵着我的腿不自主的就往外面跑,边跑边大喊道:“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秀秀,走,快走!”
我好像突然就忘记了,刚刚那样的伤心。
我拉着秀秀,从今早我们上山的地方一路狂奔。原本惨淡的心情被全部冲淡,满脑子只有师姐师姐师姐要没事要没事要没事。我们在树林里穿梭着,几乎划破了衣服,小腿上全是伤痕,却还是再往里面走着。
已经是晚上,林子里很黑。秀秀有点胆子小,拉着我的膀子走的小心翼翼。我看着秀秀难得小鸟依人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忽然想起过生日喝酒的那一日,我驮着师姐走在园子里的小路上——他不怕黑,一点都不怕,但他那样难得的软弱,告诉我他最怕孤独。
想起这个……我用手挡了挡两边的树枝,踌躇了一下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发问:“师姐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啊?”
秀秀也似乎是一愣——同三叔是何其相似的表情,但她很快扯开嘴角笑笑道:“他家的事情我也不怎么关心,不过早先听说他父亲身体不大好……你刚来的时候他就在家里侍候着伯父。你也知道,他家几个亲戚不大安分,生意做得大,伯父总是这样头疼的……”
见我一脸不信的样子,秀秀跳起来打了我的头一下:“本姑娘说的话就好好听着,别一脸谁欠你万儿八千的样子,别笑,一笑起来眉毛特粗。我和你说,你得好好管管你这个眉毛……还有啊,以后你别喊他师姐了,我就觉得有点别扭……真的,喊点别的,小花怎么样?”
“小花……”我低声唤了一次,轻轻的,秀秀这时候正顾着看前面的路。她好像看到前面有一块空地,放开了我的手先往前跑。我低低的唤了一次,克制不住的舌尖颤抖着。想唤第二次,想起上午师姐对我说的话,却又只是低下头,不敢再唤第二次。
我还是在意那件事情的,很在意。
也记得那一日,师姐趴在我的背上,和我说,“吴邪,我有个本名,是我爹给我取的,只有二爷爷知道。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这样叫我,好不好?”
他还说羡慕我,不止一次的。
未尽的承诺,总叫我一遍遍的想起……我这样有一步每一步的向前走着,忽然就听到秀秀尖细的声音:“吴邪哥哥!这边这边,我找到小花了!这边!”
我往前赶了几步,就看见前面那一片空地上一片青白色的身影。是师姐,穿着青白色的缎子褂子,趴在一块石头上。他的头发散乱着,眼泪在脸上流的恣意。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秀秀在一旁帮他收拾着东西,见我走近,看似随意却快速的用一块布盖住了篮子。
我站在一边不免有几分尴尬,迟疑着不敢再往前去。秀秀白了我一眼:“吴邪哥哥,你傻愣着干什么,小花腿伤了,你赶快来把他背回去啊。”
我没有尴尬的权利了。秀秀一把拉过了我,把师姐瘦小的身体但在我的身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秀秀说要带着东西,就先回去了。她走的匆匆,又只剩我和师姐两个人。又是这样夏日朦胧清冷的月夜,又是我担着师姐。只是师姐似乎懒懒的,不太想说话。
“我今天……我……”这样走着,不免觉得有些无味,我低着头,想要挑起什么话题,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上午师姐说的什么“受够我了”忽然又重现在耳朵里,好像炸雷一样,惊得我的话开了头却没办法结尾。
师姐趴在我的背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只感觉后背有一丝丝的温热,慢慢的蔓延,从后背到心尖,除了温热,还有浓烈的酸意。
“我没有爸爸了。”
“本家里来人了,吴邪,你知道吗,他们那么趾高气扬的看着我,好像在宣布什么天大的喜事那样……他们说,我是个妖精,克死了大老爷,又克死了自己父亲,下一步是不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亲戚……他们说,叫我别再回解家了。”
师姐忽然抬起头来,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软绵绵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忽然开口,带着浓烈的哭腔。鬓边的白绒花摩挲着我的耳畔,一次又一次,传递着莫名的暖意。师姐的这些话我早就猜到了,但是我现在,只能我的把脸凑的往师姐近一点,用同样瘦小的肩膀背起她颤抖的身体,给他一点点的安慰。
“我不回解家无所谓,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折腾我妈……爸就是被他们气死的,闹分家,闹的天翻地覆,解家像个空壳儿一样,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要是不在二爷爷这边学戏,我可能早就是个乞丐了。”
“你知道吗……我羡慕你,真的……”
他哭的不能自已。我想起那篮子里一叠叠的,或许是烧给他父亲的黄纸。我不知道十三四岁的年纪失去了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知道我想陪他一起流眼泪,这时候我做不了别的事情,我只能陪他一起流眼泪。
是的,或许上午的事情他可以更好的解决,但是他没心情没心力,那样巨大的悲痛面前,我根本是微不足道的——这样一想,不知是一份释然,还是多了一分期待。
“师姐,你还记不记得你要告诉我你真名儿的事情?”等他安静了些,我边试着挑了个别的话题。他闻言惨淡的笑笑,拉着我的手,在我的手上一笔一画的写下了几个字——“解、雨、臣”。
好像一朵瞬间绽放的花,从手掌中蔓延到膀臂蔓延到心里。我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越念越大声,越念越心跳——我感觉有什么要呼之欲出,我感觉有什么就在心里跳着——这是我和师姐的秘密,使我们说好的,是我和他说好的,从此开始只有我一个人能叫的名字——
“解雨臣……解雨臣,我可以再说一次,我说真的,我喜欢你。”
就这样,这句话,从心底自然的蹦了出来。
可是师姐仍然没有笑。
然后他似乎是踌躇了很久,才对我说:“我必须得告诉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觉得坑你有点不仁义。”
“怎么说呢,我现在在想你不会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吧,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越说到后面,我觉得越不对劲。他的脸上慢慢绽开一种诡异的笑意——说是诡异好像又哪里不对,很娇媚,很艳丽,那种同他平时完全不同的笑——他忽然圈住我的脖子:“秀秀没告诉你吗,我是男生。你懂吗?”
“师姐……你又开什么玩笑?”我感觉脑袋当机了。
“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他还是笑笑,“我叫解雨臣,花名儿叫解语花,自小长得就秀气,二爷爷讨我来练旦角儿。我很喜欢,也没觉得怎么样。平时都穿女孩儿衣裳,你就真觉得我是个女孩儿了?吴邪,我十四了,这么高,你难道就不觉得我怎么……”
……师姐好像,确实是,没有胸……
“但是,这没有什么啊。”我闭着眼睛,突然不受控制似的大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