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认知的扬弃


本拟题目“朴素认知的取舍”,可想来,“取舍”表达了对于同一层级事物的选择,而“扬弃”则隐含了两者之间的发展变化。
这一比较之下,方才明白,为何哲学家们会用到“扬弃”这个词,同时又提出“螺旋式上升”这个概念。
毫无疑问,中医的框架,仍然建立在千年来的朴素认知之上。就炎黄时期至清末这个历史阶段的技术条件而言,诸医学家发展出五行理论、经络理论去认识药物、人体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条件,人们只能用自己的五感去体察病症,通过试错去找寻好的药方,并且通过源于自然现象的朴素类比来构建与之相关的理论体系。
比如,在现代化学出现并完善之前,五行理论中对于世间物体的分类,也即金木水火土,确实是一种进步。由这种朴素的分类方法发展出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关系体系,体现出发明者对于世间万物循环转化规律的朴素总结。
进一步地,将五行对应到五脏,也即肺属金、心属火、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这种如今看来有些生搬硬凑的体系,的确可以部分地解释五脏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
我们不可否认,以当时历史时期的技术条件,人们能够达成这样系统的认知,已经殊为不易。
无论这个体系在接受西方科学熏陶的人们心中有多么的“原始”,然而其中至少有一个观点,就算以如今的技术条件去看,仍是具有极大进步性的:
人体是一个整体系统。人体的各个脏器之间虽然有功能性的不同,但是必定存在“相生相克”的关联性。
可是,我们不能因战略方向的正确就沾沾自喜,就以为前人所说均为真理。在战术的层面,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比如,之前的文章提到,中医占据话语权的难点,最关键在于其诊疗手段完全依赖于一个人的五感。一个好的中医师,各项感觉都很敏锐,逻辑也清晰,可以迅速而准确地通过望闻问切的手段明辨病人的阴阳表里虚实寒热。
然而,这样的人,多吗?
西方人通过标准化的体系,可以“批量”生产医疗从业者。虽然时间周期也不短,但考试过了就能初步上手。
无论战略还是战术的层面上,张仲景、孙思邈、王清任、张锡纯都是基本正确的,因为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和认知水平,他们最多只能认识到那一步。
可是,看到西方医学通过引入新技术、从而不断达成新认知的我们,如果还是以一句“中医的认知体系与西方医学全然不同”来否定新技术的介入,这是正确的唯物主义认知观吗?
摘清末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桂枝解”一章对于桂枝性味的描述和解释:
“其花开于中秋,是桂之性原得金气而旺,且味辛又属金,故善抑肝木之盛而不横恣。而桂之枝形如鹿角(树形分鹿角蟹爪两种),直上无曲,故又善理肝木之郁使之条达。”
简单翻译: 肉桂花开于中秋,因而桂枝的性得到时令的滋养,所以属金;而且五味中辛辣属金,又因为金克木,而五脏中肝属木,所以桂枝可以压制肝气之盛,使它不至于乱窜。而且肉桂枝条的形状像鹿角,直上而不弯曲,所以善于开解肝气的郁积,使它通达顺遂。
以严谨的科学逻辑,如若想要达成文中的推理,必须至少完成针对下列问题的说明:
1. 时令之气能够以五行滋养当季的植物;
2. 五行理论与五脏、五味对应关系的严谨性,以及五行生克关系的严谨性;
3. 植物形态与它进入人体后能够达成功能的对应关系。
那么实际上,中医体系的认知框架,构建在古人对于天地人关系的基本假设上,也即
天地人是一个整体,人类的五感与天地现象是相因的。
​只要这个假设被证明是正确的,那么之前的问题都能够被回答。
肉桂条的直为什么能使疏通肝气?因为人的五感与天地对应,人眼告诉我那个肉桂枝条是直的,直则通达,桂枝又作用于肝,那么桂枝自然有使肝气通达的作用。
换个角度,如果可以至少证明,人类的五感进化适配于人类对于环境条件的取舍,那么也可以部分地解释上述问题。
比如,小生曾经有个观点,但凡尝起来不难吃的东西,基本都是食用无害的。其中的基本假设,依赖于进化论的观点,也即人的味觉是随着人类对于可食用动植物的分辨进化而来的。
这个假设是说,人类的味觉在长期进化过程中,把食用无害的东西的味道定义为好的味道,把食用有害的东西的味道定义为不好的味道。这样,通过味觉,我们就能够基本规避那些对我们身体健康有害的动植物。
可是,就算是这个通过脑补差不多正确的结论,为何没有成为一个可被广泛接受的正确结论?
第一,存在明显的反例,比如苦瓜,很多人觉得味道不好,但对人的身体健康无害;
第二,进化论本身的结果,在较短的时间周期内无法观察到,因此原命题不具备证伪性。
就算天地人相因的假设能够被证实,那么在五行理论、经络理论中,要被补上、要修改的逻辑链条还有很多。
在此提出一个观点,既然西方医学对于药物和人体的认知,均缺乏整体性的观点,那么我们能否参照传统中医对于药物配伍以及性味归经的认知战略,在西医单一成分药物副作用较强的事实基础上,去走一条加强对于“药物间组合以及其所引发的人体反应”的认知的新路子?
因此,即使传统中医能够反复地在诊疗中表现出有效性,但是要想批量生产出自己的从业者并抢占话语权,倘若依然完全遵照古人受制于当时技术条件所提出的战术,食古不化,依然在貌似自洽却无法形成有效观察的理论体系中兜兜转转、牵强附会,却并不去从战略上挖掘现行理论的其他可能性,则终究会愧对前人的认知和贡献。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