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钉 鞋
卓东来轻挥了下手,冷冷道:“那么你就好好地去做吧,我希望你能做到!”
郑成垂首道:“是!”
卓东来瞧着他,忽然道:“是不是卓青已算准了我不会杀你呀,现在这种时候,我正好用得上你这种人!”
直到听到这里,内室的李寻欢才总算是长吐了口气,他瞌着眼,心中却在想着:看样子,这个卓青真的是把什么都算到了,他实在是很了解卓东来,比任何人都了解卓东来!
只听郑成沉默了妙钟,便立刻抬首来,道:“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可能比我更有用!”
此时卓东来已感到有些疲倦,也有些不耐烦,他很快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问道:“谁呀!”
“高渐飞!”
这三个字似乎具有某种特殊魔力,让卓东来黯淡的目光转瞬又亮起来,他目光动也不动地又盯向了郑成的面上。
郑成不紧不慢地道:“他一直在等着见你我要他走,他却一定要等而且说不管等到多久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那就让他等着吧!”卓东来淡淡道着,后想了想又道:“可是一个人在等人的时候特别难过,所以我们要对他好一点儿,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
“是!”
郑成微抬着首,直视着卓东来的那双狼般的灰眼,慢慢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大门,走了几步,忽然闻到股臊臭味道,他停下步,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裆下已湿了一片。
郑成深吸了口气,面上有些难堪,脚下步子却加快了。
长夜漫漫,废弃的小院雾气昭昭,在惨白的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地诡异可怖。
这时突然只见一道紫色的魅影儿闪电般自那条静寂多时的小院中穿出,又洪钟般自那间老人生前住的那间屋门前站定。
月光终于自浓浓的阴云中探出头来,照在那紫魅影的面上,足以看清他的面目。
棕发,小胡,紫袍。
正是紫气东来卓东来。
这个时候他本是可以在他的紫屋中尽情享受着他的波斯葡萄美酒;也可以在他极其隐秘的浴池里洗着澡,与他的同胞弟弟说着话,回归母体当中,继续享受爱与营养;还可以躺在内室当中那张舒适的床铺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是这些事儿他都没有去做,而是肌肉紧绷着,眉目紧锁着疾奔到这里,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让一向以冷静闻名的卓东来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只见卓东来的神色小心而谨慎,手轻轻按在门上。
他知道这里面所关的正是处了小李飞刀外第二可怕的人与武器,这个人总是手里提着口陈旧而平凡的箱子,据闻箱子打开时箱子中的铁器会瞬间组装成一件足以克制卓东来的武器,斩杀他于刹那。
本来这个人是有那么个机会的,箱子也已打开,只是卓东来依旧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血也没有将这间屋子染红。
只因这个人已被制住,被卓东来的君子香给制住,这些天来他始终都被囚禁在此。
此时卓东来已推开门,双眸四转。
他发现这间关着精魂的屋子已空,精魂已不见了,这次他并没有被冥冥中的造物主召唤回去,而是他跑了。
卓东来的人仿佛顿时魂魄,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轻转了圈,最后跌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卓青的报复。
他放走了萧泪血。
如果他要替卓东来找一个最可怕的仇敌,萧泪血无疑是最理想的一个!
君子香并不是一种永远解不开的迷药。
如果不继续使用萧泪血的功力在三两天之内就可以完全恢复,那时候很可能就是卓东来的死期!
卓东来失魂地起身,轻轻掩好了门。
可是当他一出门,寒意扑面时,他的神色立即又变了!
又恢复了冷酷冷静的神色,高昂起首来,背负着双手,大步回到了自己的紫别小院,到了内室,瞧见李寻欢还是那么悠闲地瞌着眼睛,似乎已睡着了。
他本就是在等死,早晚都是个死,又有何畏惧的呢?
卓东来负背着手,站在床前,静静地瞧着他,忽然心生起种很羡慕的感觉。
一个人能坦坦荡荡地躺在此处,等死,是不是也算是种幸福?
卓东来忽自身侧的柜中取出了个盒子来,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一粒黑色药丸,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或许已经快到了,但是既然现在还活着,也要活得有些价值,然后再去死!
而且他已决定,就算是要死,也要挑几个人来给自己垫背。
所以人在将死之际总是会爆发出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出来,这股子力量虽可怕得可以毁灭一切,却也同时将自己拉入地狱里。
李寻欢自然是其中一个,而另外几个,自然有朱猛、高渐飞,甚至于萧泪血,他都不会轻易地再放过!
卓东来躺在软榻上,闭上眼睛,他睡得很不安稳,但是还是强迫着自己去睡,他必须要养精蓄锐,这一两天,将会死一些人…
明天,明天…
这些人中谁会再也看不见明天的朝阳?
钉鞋疾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他自然是去为了找到朱猛。
朱猛自从在长安居赴宴后与受伤的蝶舞离开后,始终是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里。
原本僻静的小径上除了钉鞋急促的脚步声外身后竟突然多出了马的蹄声。
卓东来已褪去紫貂大衣,换上了身紧束的紫衣襟驱赶着马匹,胯下夹着马蹬,追赶了上来。
因为现在已是冬去春来。
钉鞋武功并不弱,他如同狡兔自捷径中窜出,但是他终究逃不出卓东来这条老狐狸的追捕,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出卓东来的掌握。
从钉鞋准备叛逃时开始,他早就应该知道自己总会有一天会落到凄惨的下场,也应该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两条腿终究是逃不过四条腿的。
所以钉鞋停了下来,并转过身去,他准备放手一搏。
他手中的棍还未等击下,就见卓东来自马上突然间跃下,身形螺旋般转起,双脚轻轻地自钉鞋的胸脯上一点,钉鞋的身子便向后跃起,重重地跌在尘埃。
钉鞋挣扎着踉跄起身,拼命地朝前跑去。
他知道自己的命不足惜,但是他还不能死,还要找到朱猛,要亲眼看到他的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地去死!
卓东来已回到马背上,微一哈腰,已操起一块地上的石头,轻轻地转手一弹,石头箭一般地击向钉鞋的双膝处,扑地一声,钉鞋已痛得双膝跪在了地上。
卓东来驱马近前,盯着跪在地上的钉鞋,冷冷地问道:“大镖局是怎么处置叛徒的?”
钉鞋字字清晰,语气坚定:“挖去双眼,倒吊鞭尸三日!”
卓东来微侧过身子来,悠然地坐在马背上,冷冷地道:“既然知道,看到我还敢跑!”
钉鞋依旧跪在地上动也不动,手中的木棍已深深地插入他身侧的泥土中。
现在泥土的潮湿,花儿芬芳,昂然的春景都已与这个铁般的汉子绝缘了。
他的目光坚定,语气也同样地坚定:“钉鞋自有背叛之心起就已知必死,只是跟朱爷有约,赴约之后定当以一死谢罪,求卓爷成全!”
说完,他已微垂下首来。
卓东来目光闪烁着问道:“钉鞋,你可知道我卓东来生平最恨的是什么?”
“知道。”钉鞋淡淡道“叛徒!”
钉鞋知道今日注定难逃此劫,卓东来从来都不会讲人情的,但是为了朱猛他只好姑且一试,不想,这时就听卓东来自背后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不赴朱猛之约,可以免你一死!”
这的确是一个大好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但钉鞋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次机会。
他心已如铁,坚不可摧。
只听他道:“钉鞋恕难从命!”
卓东来盯了他许久,方才慢慢地收回目光,眺望着这四野的春色,感叹地喃喃地道:“钉鞋,钉鞋,当年你父母双亡,孤身来投奔大镖局,我见你忠厚老实,将你留在身边。花了七年的时间将你训练成为一名最优秀的奸细,让你进雄狮堂,待在朱猛身边。”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突然间加重,带着些许惊讶、惋惜,更多的却是愤恨!
他将目光重新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钉鞋,目光闪动着,说道:“可是我现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昔日最相信的人,今日却跪在我的面前!”
回忆往事,钉鞋心中也很感慨,但是他的信念是不能动摇的。
于是只听他感激地说道:“卓爷的大恩大德,钉鞋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钉鞋自幼孤苦漂泊,幸得卓爷赏识,才得以为大镖局效力但。”
他话锋一转,转到朱猛,他的心情格外地澎湃,语气也越发地激动起来,嗓门自然跟着放大了。
他道:“但是朱爷多次舍命相救,待我如亲兄弟,钉鞋这条性命必将给朱爷,求卓爷网开一面!”
他再次求情,只是为了能够去赴朱猛之约,卓东来实在不知道这个朱猛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他亲信之人一个个地全部地背弃了他,离开了他。
朱猛的魅力来源于豪气干云,而李寻欢的魅力来源于对情的痴。
像卓东来这样的人又岂会懂?
因为他的一生当中只有司马超群,只有大镖局。
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司马超群,为了大镖局着想,可是到了最后的结果却是司马超群竟与他决裂,而且很决绝地离开了他!
卓东来想不通,所以他也不想再去自寻烦恼。
所以他笑了,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却很是凄凉,像是为他自己,也像是为了司马超群!
“哈哈!”
他的笑声直通九霄,贯穿了钉鞋的耳膜!
只听他收住笑,自马上字字恨恨地道:“蝶舞,钉鞋,你们一个一个都背叛我,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现在就带你回红花集!”
钉鞋动容着道:“红花集?”
卓东来道:“不错,是红花集。”
他昂起首来,继续地道:“红花集上的人虽已不在,但是地方仍在,我正是要借助这片场地来清理叛徒。在你们人死之前,我要让你们看见,我是怎么亲手杀了朱猛!”
钉鞋身未动,嘴未张,可是嘴角处的肌肉却明显地起了阵痉挛!
那道丑陋的伤疤正一点点儿地缩紧,像是条蜈蚣正在不停地自上面游走着!
他的眼开始变得迷离起来,目中露出丝淡淡的担忧。
他深知卓东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他和蝶舞的背叛,加上之前的与司马超群兄弟反目,发生的决裂,以及萧泪血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杀手的逃离,对他日后生命遭受到的极大的威胁,这些事情如同块巨石压在卓东来的心头上,让他难以喘息,却也足以逼虎伤人!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所以现在的卓东来已要爆发!
钉鞋自知自己死不足惜,却不想连累朱猛铁铮铮的汉子,既然求情无用,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但钉鞋相信,朱猛即便到了最后的关头,也绝不会向命运和卓东来屈服的。
“为我牵马!”卓东来冷冷地道
钉鞋站起身来,牵过缰绳,朝红花集的方向走去!
李寻欢昏睡了几个时辰,醒过来,发现自己已不在大镖局,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躺着的这个房间很熟悉,正是昔日他住过的扶桑客栈。
他挣扎起身,只感到肌肉都已发酸,力量却在一点点地蓄积。
卓东来的点穴手法虽重,但是也有失效的时候。
窗外的旭光还是同样的柔和,足以让人将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血腥事件给忘掉。
李寻欢站在窗前,往外看去。
冬雪终于过去,这一冬季过得格外的漫长,但是春天总算已来临。
只是他和林诗音的春天又何时来临呢?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他忽然感到很疲惫,他很想喝口酒,所以他准备转身离去时,这时他的余光中闪入了这样一幅画面。
钉鞋提着根棒子,牵着匹马,马上坐着的却是卓东来,钉鞋的神情似已麻木,两眼空洞,像是具被控制住的玩偶僵硬地迈着步子,朝这边走了进来。
李寻欢知道钉鞋是一直跟在朱猛身边的,他对朱猛的忠诚李寻欢全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他居然会为卓东来牵马步入红花集,而不见朱猛的人,这的确有违常理。
李寻欢唯一能想到的是,钉鞋一定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
朱猛是个难得的好朋友,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他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他身边的人受制,李寻欢又岂有不管之理。
于是李寻欢拔出壶塞,仰头饮了一口,满足地叹息了声,轻抚着胸口,然后这才睁开眼,眼放精光,重新塞好壶塞,挂在腰间,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扶桑客栈已冷清,不但白天冷清,夜晚比白天还要冷清。
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儿全都被卓东来困死在了红花集。
只因卓东来的泪痕剑被偷,运了出去,传闻就在红花集,所以他派人围困了红花集,出集者格杀勿论。
六天,断水断粮,除了司马超群,朱猛,剩下的只有一具具没有思想和感情的尸体。
李寻欢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没有找到老板娘,也没有看到那个阴阳怪气的伙计,他小心地出了客栈,就瞧见客栈外的那片空地上已支起了帐篷,而卓东来的马就拴在帐外的柱子上。
就见卓东来负背着双手,后面跟着郑成走进了帐篷,只听帐篷里不多时传来了说话声。
“钉鞋,朱猛来求我了,你的主人为了一个女人连性命都不要了!”
李寻欢听了这话,眉头骤然蹙起,因为卓东来撒了个谎,朱猛没有来!更没有见到蝶舞的影儿,又何来为一个女人去送死一说,他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目的,可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寻欢正寻思着,就听这时帐篷里传出钉鞋的声音:“英雄大义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听了这话,李寻欢顿时竖起了大拇指,他心想:朱猛是条好汉,而他的属下也不弱,这就是所谓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吧。
这时卓东来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了耳畔,竟是异常地严厉:“你背叛了我到现在连一点悔意都没有吗?”
钉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后悔!”
卓东来声音依旧冰冷,却含着些许得意,有些蔑视地瞧着眼前这个将死的叛徒,冷冷地道:“到现在嘴还这么硬好,我明天就处死你,让你和朱猛在下面见面!”
话毕,他已转身出去。
直等他走远,李寻欢才现身。
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他有些明白,也有些糊涂!
他站在帐前,想到不管怎样都要先将人救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帐帘,一眼便瞧见了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的钉鞋!
第三十六章 激战
钉鞋闭着眼睛,眼角结着颗晶莹的冰珠,他想:朱爷,我对不起你,钉鞋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爷了,只能等到下辈子再为爷做牛做马!
他正想着,忽听门外传来咚地一声响,一阵冷风沿着掀起的帐隙边刮了进来。
钉鞋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见自己。
于是他缓缓地张开了绝望的眼。
仅这一眼,他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张对了!
一个披着棕色披风,穿着洗得发白的老旧衣衫,有着头卷发的脸色发白终年带着病容的落拓中年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布满鱼尾纹的眼睛非但不觉得老气反而更能增加这双眼睛的魅力与灵动!
钉鞋做梦也未料到自己还会见到李寻欢。
看到李寻欢他感到很是意外,他的嘴被布条死死地勒住,发不出半点儿声音,他只能竭尽所能拼命地向探着头,口中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寻欢暗自叹了口气,他看到钉鞋的额上有几处青肿,他知道这个铁般的汉子定受了不少的苦。
他虽表面坚强,内心实际上却是十分地脆弱的。
他对朱猛的忠贞是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的,所以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就凭这点儿都是可以值得原谅!
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摘下绑在他嘴上的布条。
钉鞋长吐了口气出来,喘了好久,才道:“李爷,你怎么来了?”
李寻欢朝他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就走到他身侧去为他解绳子。
绳子虚软地脱落在地,钉鞋揉着发痛的手腕,瞧着李寻欢,张了张嘴,但是喉头却好似被什么哽咽住,发不出音来。
李寻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外面的看守只是被我点了昏穴,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钉鞋担心地问道:“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李寻欢目光闪烁着道:“卓东来目前还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你就不好说了,他若要杀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钉鞋想了下,道:“李爷,其实我是大镖局的…”
李寻欢打断他的话,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我只看到了你对朱猛的忠义,这就已足够!”
钉鞋仰脸瞧着他。
这位一向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圈竟然发红了。
李寻欢静静地目送着他出去,瞧着地上散落的绳子,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时忽听外面传来阵阵的打斗声,还未等李寻欢出去查看是怎么一回事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已重重地撞了进来,帐篷几乎都要被他给撞散,他的人刚好跌于李寻欢的脚下。
李寻欢定睛一看,脸色已变了!
伏在他的脚下的竟然是刚刚离开的钉鞋!
就见钉鞋的嘴角处蜿蜒而下淌血线,脸上的疤痕跟随着面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狰狞而可怕。
他的胸膛上已插入了四五柄断剑,大片的血迹已染红了他的衣襟。
李寻欢刚要去扶他,这时帐帘又一次掀开,冷风又一次钻了进来!与他同来的还有股杀气!
李寻欢刚弯下的腰立即直起,冷冷地朝前望去。
进来的是四五个手持着刀的穿着映有“大”字衣衫的青衣卫。
他们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地上已奄奄一息的人儿,看他们的神色似乎很想上前去结果了这个地上之人,但是他们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李寻欢这时已将握紧的拳松开,上面持着柄闪着寒光的小刀。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眼睛不亮的,他们自然知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没有人敢轻易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他们只是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人已往前迈了两步,便立即停住,举着手中的刀,瞪着李寻欢,极力地大声地叫道:“李寻欢,你何苦与我们大镖局作对!”
李寻欢淡淡地道:“我并不想与你们作对,只是我脚下之人你们谁也动不得!”
为首的那人问道:“为何动不得?”
李寻欢道:“因为他是我李寻欢的朋友,若想动我小李飞刀的朋友,你们还不配!“
“他们不配,我配么?”
一个人大声地说着话,已掀开帘负手走了进来。
见到来人,所有持刀的青衣卫的心都安了下来,他们自动推到两侧,恭身道:“卓爷!”
卓东来嗯了声,目光始终如刀般盯在李寻欢的面上,忽然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奄奄一息,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多管闲事!你的气色看上去不错,是不是回光返照?”
李寻欢也盯着他,冷冷地回敬道:“那我可要照得久一点儿,在你没有断气之前,我一定要留着这条命才好!”
“哦?”卓东来目光闪动着,道“我若是向前会怎么样?”
李寻欢高昂起首来,傲然地道:“我劝你和你的属下莫要再向前,你们若再敢动一步,你们就进入小李飞刀范围之内,我就认为你们有敌意!我的飞刀就会对你们不客气!”
卓东来原本向前迈动着的脚步果然不动了,竟慢慢地撤了回来,不过他人依旧沉着脸,目光不敢有半刻离开李寻欢的手。
只见李寻欢俯下身,将浑身是血的钉鞋扶起,让他的头能够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使他能够躺得舒服些。
“钉鞋,钉鞋”李寻欢轻轻地唤着。
好久钉鞋才发出声呻吟,喘息了半天,这才强行地撑起眼帘,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朱猛正在瞧着自己,满眼都是关切之意,泪水正沿着他斗大的牛眼中淌下来。
“爷…”他努力地张开嘴叫道。
李寻欢神色一怔,但是他很快就明白,钉鞋定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把自己当成了朱猛。
李寻欢知道钉鞋已经不行了,他的脉搏和呼吸正在快速地衰竭下来,他的魂魄随时都能离去,而要想找到朱猛已是来不及了,不妨自己充当一把吧,既然错了,索性就将错就错!
李寻欢希望他能不带任何的遗憾走。
他想应着,可是喉头已哽咽住,只能沉痛地点点头。
好久才道:“钉鞋,你不能死啊!”
钉鞋强行道:“爷,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都别说了!”李寻欢实在是不忍他在继续地浪费体力。
钉鞋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喘息了下,又继续地吃力道:“我是大镖局的…密使!”
听到这句话,李寻欢脸上的表情已变得有些震惊,也有些不信,更多的却是为即将逝去的人而感到痛心!
钉鞋道:“我一直瞒着你!报应啊,爷!”
李寻欢回过神来,瞧着他,就见钉鞋伸出满是血的手来,李寻欢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握住他的那只手,热泪已盈眶,他喃喃地道着:“好兄弟,你是爷的好兄弟…”
钉鞋摇摇头,道:“我…我对不起你!我不配爷你重用…我!”
说完这几个字,就见他的瞳孔已渐渐涣散,呼吸已停止,手也已跟着垂了下去!
李寻欢慢慢地将他的眼给合上,口中喃喃地道:“好兄弟,我相信朱猛定会原谅你的,你到了下面可以安息了!”
看到这一幕,无论是谁都难免动容,或是热泪盈于眶中,但是在场的这些人的脸上竟没有半点儿感情,竟好似石像般,持着刀,连身上紧绷着肌肉都不肯放松半分。
而卓东来看到这儿,不由得道:“你又不是朱猛,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闻言,李寻欢将钉鞋的死尸轻轻地放在地上,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自每个人的面上冷冷地扫了个遍。
此刻他的眼圈已泛红,脸色苍白中竟泛着丝青色。
他紧抿着嘴,瞪着卓东来,那目光竟是如此有些发冷,有些可怕!
卓东来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他这种目光,顿时也感到心中有些寒意。
只见李寻欢冷冷地道:“我问你,钉鞋是你吩咐他们动的手杀的吗?”
卓东来道:“不错!不过这是我们大镖局里的事,与阁下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李寻欢没有说话,只见卓东来已对一旁的青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青衣卫清了清嗓子,往前迈了一步,沉声道:“大镖局处理叛徒:挖去双眼,倒掉鞭尸三日!”
卓东来微一挥手,那青衣卫已退了回去,然后卓东来盯着李寻欢,目光不停地闪动着道:“你听见了吧,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他目光一转,已转向地上平躺在地的钉鞋的尸体上,他冷冷地道:“这比起叛徒的处置,他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时他抬眼直视着李寻欢,冷声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留他个全尸!”
说完这话,他已挥手,已有两个青衣卫欲上前要去抬钉鞋的死尸,却见李寻欢一摆手,冷冷地道:“不劳你们费心,钉鞋是死在我的怀里的,理由我来处理!”
接着就见李寻欢竟真的已俯下身去将钉鞋的死尸给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那些青衣卫还想上前,却被卓东来一把拦住。
只听卓东来忽自后面叫道:“李兄,你难道就这样走了吗?你不想要你的心爱的女人了?”
李寻欢果然顿住足,卓东来的嘴角浮现出丝冷笑,他知道李寻欢一定会上当的,因为他相思已入骨,已没有办法不去在乎她,关心她。
只听李寻欢霍然转头,目射寒光,盯着帐帘,冷声道:“她在哪儿?”
卓东来掀帘自帐中负手走出,冷冷地答道:“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要留下来看一出好戏,之后我便会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儿!”
荒外,枯林,一座新坟,漫天的黄纸。
李寻欢坐在坟前,一手扶着刚刚立好的碑,另一只手已持着他那扁扁的白银打造的酒壶往喉中灌去。
这是钉鞋的坟,是李寻欢亲手为他掘的,又亲手将用草革裹住,埋葬。
只听他喃喃地道:“钉鞋兄弟,你的话我一定会转告给朱猛的,你这一生过得太过辛苦,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了!希望来世莫要再这样辛苦,我这有水酒,虽不是极品,但也可以入喉,不妨你陪我喝两杯吧!”
说着,他已将壶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地上。
又默了许久,天已渐渐放黑,他这才起身,不停地咳嗽着,等完全地咳嗽完后他才继续地往前走去。
刚走到帐篷的附近,远远地便已听到阵阵的打斗声。
他立即施展轻功飞身掠了过去。
他并没有立即现身,而是隐于暗处,他看见空地上多出了两个木头架子,上面绑着两个人,竟是失踪多时的朱猛与蝶舞。
谁也不知道这些天过去,他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怎么会到红花集来,他们是不是来赴约的?
李寻欢的剑眉微蹙,他似乎又想咳,但是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发出声音的,所以他极力地用拳抵住唇间,将即将出口的咳嗽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之后再定睛地看去。
他发现雄狮朱猛几天不见人已憔悴了许多。
他的嘴唇发白,脸色蜡黄,头发也很散乱,很显然也吃了不少的苦,可是这位倔强的大汉却是始终是一声不吭。
他身侧的蝶舞更加瘦弱不堪,脸色发白得没有丝颜色,可是她的目光却始终凝视着朱猛的有些黝黑的面上,眼波里尽是数不清的柔情。
朱猛此时也再凝视着她,两个人的目里没有半分对死的惧怕,有的只是那数不尽的温情。
大镖局的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他们在二人的四周放满了柴垛,手中举着火把,只等着卓东来一声令下,就要烧死他们!
只听朱猛忽然道:“蝶舞,你怕吗?”
蝶舞淡淡地摇了摇头,道:“能和你死在一起,是蝶舞的荣幸,蝶舞又岂会惧怕!蝶舞只望到了下面,还能和爷在一起,做一对快乐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朱猛豪放地大笑道:“好!我死前能得有你这样的红颜陪我,我死了也无憾!”
说着,他的手尖使劲儿地朝蝶舞的方向伸着,蝶舞也配合地咬着唇努力地将自己的手也往朱猛这边够去,终于两只手紧紧地勾在一处。
看到这一幕,李寻欢已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多么感人的一幕,那种生死相依的情感,不懂情的人是绝对理解不了的。
这时只见卓东来骑着马上,他的前方站着两排大镖局的青衣卫,他远远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现在柴垛已燃起,熊熊火光已冲天,将大半边天际都染成了血色!
朱猛和蝶舞只不过是个饵而已,钓的这条大鱼在不久后必会出现。
李寻欢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也在等待,不过他等待着却是一场激战!
这时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哐啷一声,马蹄已将栅栏给踢翻,他勒住马,举起手中的剑,高声喝道:“卓东来,泪痕剑在此!快放了朱猛和蝶舞!”
朱猛也看到了他,不由得神色激动起来道:“好兄弟,我知道你定会来的!”
高渐飞叫道:“我是一定要来的,只是我带来的只有我这一条命来陪你,你不要嫌少啊!”
朱猛目中闪着泪光,道:“你能来已经很好了,有你来陪我,我已死而无憾!”
卓东来目光闪动着精光,始终都未离开过。
此时他人在马上,虽没有吭声,可是看到这一幕,他心想:这就是你固执的下场,这些人要为你的固执而竖起墓碑!
想后,他仍未语,也只不过是动了一下手指,旁侧的郑成已喝了声:”上!“
即时,从四面八方涌出不少持着刀剑的青衣卫,他们早已训练有素,迅速无比地将高渐飞给团团地围住,个个剑拔弩张,横眉瞪目,一副恨不能将高渐飞给吞了的表情。
不过他们只是将高渐飞给围困住,并不急于动手。
既然猎物已乖乖地落入了他们设下的陷阱,他们又急什么呢,早晚都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直等这声上的号令发出,他们才一拥而上,几十把刀剑已好不留情地砍在了高渐飞的身上。
高渐飞表面很是从容,可眉头却紧锁着。
他终是江湖经验不足,面对这乱糟糟的情景,他难免有些心慌,于是只见用力地一勒马缰,健马长嘶,顿时哎呦声满地,原来有几个青衣卫冷不防高渐飞会来这一手,被马蹄给踏伤了。
紧接着,高渐飞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要想活着回去真的是很难了,看样子只能拼一把了,想着他已自马上纵身飞下,手中的泪痕剑已出鞘,剑气横扫,立即倒下一片,紧跟着又冲上来一拨,似乎永无止尽的样子,高渐飞拼命地朝前冲着,他要去救朱猛,他绝不能就这样让朱猛在自己的眼前被活活地烧死!
但是大镖局的人此刻却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好似苍蝇般不断地朝他的身上冲着,双拳难抵四手!
第三十七章 司马失臂
现在纵使高渐飞有通天的本事,也已只能是做困兽之斗,插翅难飞了!
可是这样下去,他既冲不出,也只好不停地杀敌,而他自己的力气终有消耗光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便是他的死期!
卓东来知道这一战赢已是定数!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青衣卫的性命,这些人的命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草芥而已,他只要达成目的,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无所谓的。
在这一战之前,他已经安顿好这些人的家室,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全心全意地为自己卖命!
他所要的只不是高渐飞的首级。
大镖局里有的是人,一拨退去,还会有一拨顶上来,这就好像是黄河之水,源源不断,永没有尽头!
即便不能高渐飞杀死,也必将他给活活地累死!
卓东来石板般的脸上已露出丝冷笑!
胜利已在握,无论是谁,他都难免要得意,只要除掉高渐飞,从此以后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吗?老天真的会让他如愿吗?
这次老天爷并没有如他的愿!
这时只见从群叠的屋脊上窜下条灰影儿!
他的面目被宽大的斗笠遮住,灰色的披风随同他的步伐自风中鼓起,不时猎猎作响。卓东来所看到的并不是这些,他的目光直盯着他那的手,那个人的手里竟提着口陈旧而平凡的箱子!
萧泪血!
看到他,卓东来的瞳孔不由得骤然收缩!
“想不到他也来了!看样子这场戏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只见萧泪血手中的箱子已半开,从里面冒出金光,金光晃过,哎呦噗通声不绝于耳。
但是人群依旧不断地往前冲去。
萧泪血与高渐飞两个人连同作战,合作得天衣无缝,简直没有能够插针的空隙和余地!
大家的目光全都紧盯在这场战役当中,而李寻欢却已不见了。
他现在已如鬼魅般悄然来到了朱猛和蝶舞切近,火势很猛烈,已将燃到两人的衣衫。
李寻欢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场,将两个人给松了绑,蝶舞身子弱,人已被烟呛晕,而朱猛也好不到哪去,只感到面上火辣辣的,眼里不停地往下淌出眼泪。
好不容易擦干眼泪,才看清救他二人的人竟然是李寻欢。
朱猛不由得一怔道:“是你!”
李寻欢沉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好!”朱猛连连点头,他自是不怕死,却也不想就这样被活活地烧死,而且还是死在卓东来的手里,他自然死得会不甘心,所以他逃了!
李寻欢将蝶舞夹在腋下,另头扶着脚步已经有些虚浮的朱猛,极不离开了火场。
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三人停下来,不停地喘息着。
朱猛抬起头来对李寻欢道:“李兄,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蝶舞,我要和小高一起共进退!”
说完,他就要走,李寻欢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正色道:“让我去!”
朱猛一怔,不由得道:“你…”
李寻欢道:“我知道高渐飞是你的兄弟,蝶舞是你的女人,为了这两个人你不惜付出生命也要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但是你若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死,岂不是给他们二人带来遗憾,何况。”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地上犹在昏迷中的蝶舞,一字一句地道:“何况蝶舞离不开你!她还需要你的照顾,至于小高,现在暂时不会有危险,萧泪血是个经验丰富的杀手,他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朱猛想了想,张口还想说什么,李寻欢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这边激战仍在继续着。
萧泪血与高渐飞两个人仍在苦战着,他们虽有泪痕剑和箱子护体,不至于会受到伤害,但是他们却还是冲不出人群。
李寻欢早已经观察好,这一计用得着实妙哉,难怪卓东来这些年会算无遗策,人称诸葛亮。
他把每一步所发生的结果全部都给算到了.
只要有青衣卫倒下,就很快被抬下来,然后他的空缺便立即有人来顶替,根本不给别人任何一个趁虚而入攻进的机会。
这就形成了道密不透风的人墙,萧泪血与高渐飞再这样耗下去,早晚会被困死,累死!
自己若是跳进去,无疑是多一个送死的人而已,所以他不动,他在静观其变,等待着某种奇迹的发生。
突然一道金光跃上了对面的屋脊,是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有些奇怪,表面看是个人,实则感觉上却很模糊。
就连李寻欢自己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为什么!
只听这个人高声叫道:“小高啊!”
高渐飞回头,立即叫道:“师父!”
萧泪血迅速移过来,靠在他的背上,低声道:“这只是你师父的元神,你师父恐怕是要过世了。”
只听屋脊上的人沉声道:“小高啊,回山上去吧,江湖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师父我闯荡江湖这些年,早已看破这般人的丑陋嘴脸,希望你能过得比我快乐!”
直到这一刻,李寻欢才完全明白,顿时从心底油然而生地产生了丝敬意来!
这时就见青衣卫又开始往前冲上来,高渐飞与萧泪血连忙出手逼退他们,招式已老,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李寻欢原本还想上前去,可是他刚往前迈了两步,马上又停住了,因为他看见那屋脊上的人影儿突然张大了口,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中喷出,像是某种致命的音符。
顿时青衣卫们发出阵阵的惨呼声,皆倒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奇怪的是,音符扑到高渐飞和萧泪血面前时突然略了过去,而直接冲击了他两旁的青衣卫。
所以他们两个人安然无恙。
卓东来自然未能幸免,不过他内功深厚,反应又奇速,所以他及时用宽大的袖袍遮面,这才幸免于难。
待这震耳欲聋的音符过去后,再定睛望去,在卓东来前面的护卫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狼藉和不住的呻吟声。
李寻欢暗自松了口气,回到了朱猛的那里。
此时朱猛坐在蝶舞的一侧,盘膝,闭目,显然是调息着。
直等李寻欢走进,他人便立即张开眼睛,见是李寻欢,连忙起身,上前问道:“事情怎么样?”
他朝李寻欢的身后望了望,没有瞧见高渐飞,不由得道:“高渐飞他们呢?”
李寻欢淡淡地道:“事情已经解决,他们已无恙。”
说完他人已蹲下身去,单手搭在蝶舞的手腕上,半天才抬头对朱猛道:“她没什么事儿,我已经给她输入了些内力助她理顺体内紊乱的气血,过一会儿她自会醒过来!”
朱猛一听,连忙抱拳道:“多谢!”
李寻欢回敬道:“不用客气!”
他想要起身,却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一时间,脚下有些踉跄,朱猛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关心地问道:“李兄,你没事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
李寻欢单手支额,轻揉着太阳穴,抬头朝他勉强地一笑,道:“我没事,我…”话未完,他人已俯下身去,不住地咳嗽起来。
朱猛看着他那虚弱的身子,眼圈已渐渐泛红。
卓东来将袍子自面上取下,这才瞧见除了他自己,已没有人无恙了,他的心中甚是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他虽是智者,但是必竟还是个人,终不能跟鬼神作对,不过好在这场劫数过后,一切都归于平息。
卓东来从马上下来,踱步朝前走着,忽然自树丛当中传来阵阵的咳嗽声,他立即顿住了脚步,因为他已经听出这个咳嗽声简直是太熟悉了,令他终生不能够忘怀!
卓东来并没有进入树丛,而是站在外面,用拳抵住唇,故意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里面的咳嗽声立即停止了。
不久树丛里忽然间有了响动,卓东来的肌肉紧绷着,眼睛里迸发成精光四射,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肋下的泪痕剑的剑柄!
高渐飞与萧泪血走的时候所留下的。
萧泪血自高渐飞耳边小声地嘀咕一句什么,就见高渐飞先是神色一怔,随即轻点了点头,随手一抛,那柄泪痕剑便如同一道美丽的弧线,直直地飞向了卓东来所在的方向。
卓东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只是掌心向前伸出,泪痕剑便被股巨大的力量给吸了过来,卓东来握住泪痕剑,目光却始终瞪向高渐飞与萧泪血远去的方向,恨恨地道:“萧泪血,高渐飞,你们两个人逃不出我的掌心!”
从树丛中当真走出一人,并不是李寻欢,而是朱猛。
这倒是的确出乎了卓东来的意外,不过他的神色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人站在原地不动,口中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死的!”
朱猛道:“我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死,否则也太对不起你卓东来这番苦心了!”
卓东来道:“看样子一切都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朱猛点头道:“的确是。”
他顿了顿继续地道:”我早就想将我这颗项上人头送给人,可是把它送给你,我真的是不甘心!“
卓东来似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的讥诮之意,而是昂着首,道:”明天未时,你我在此了结一切恩怨!”
说完,他不等朱猛回答,他人已转身走了,走之前他的目光似曾向树林中望了一眼,瞳孔中似乎充满了惧意。
李寻欢不知何时从树丛里走了出来,就站在朱猛的身侧,目光始终瞧着卓东来离去的方向,许久,才道:“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钉鞋,他人已经死了!”
朱猛神色并没有激动,反而显得异常地平静,他目光凝视着苍窘,许久才道:“他临终前有没有话要交代,不管他人生与死,他都是我的好兄弟,他若是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我可以替他完成,然后再去下面陪他!”
李寻欢摇摇头,道:“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死得很平静,看得出能够成为你的兄弟,是他的骄傲!”
朱猛弯腰拾起地上的那柄跟随他多年的大刀,重新地扛在肩头上,道:“替我好好地照顾她,我走了!”
他果然不再多说一句,当真是说走就走,他没有回头,他生怕回头又会发生些令彼此都痛苦伤心的事来。
李寻欢并没有阻止他,他知道朱猛是条好汉,他不光是属于蝶舞的男人,更是属于这个江湖的英雄。
未时,卓东来出现在了那片空地上,与此同时站在那的还有司马超群,朱猛和李寻欢。
卓东来瞧着司马超群,他发现司马超群精神已垮,人很颓废地站着,就像是具没有魂魄的玩偶。
他高大的身躯已佝偻,目光已涣散,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脸上有种说出不出的憔悴与沧桑。
卓东来心中叹了口气,他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位竟会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他所结识三十余年的司马超群!
李寻欢见到司马超群这个样子时,也感到很是吃惊,他不由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卓东来目光始终地瞧着司马,口中却道:“他的魂魄已经被一个死人给勾走了。”
李寻欢不禁问道:“这个死人是谁?”
卓东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有一个人在几天前就已算出,我和司马三十几年的友情会在一瞬间毁灭,只有这个人,我与司马反目就为了这个人!”
李寻欢盯着他道:“这个人是个死人?”
卓东来道:“她本来应该是个死人,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死了以后,司马就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就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在我们之间摆下了一把毒刀。”
司马超群听到这儿,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很嘶哑,他道:“难道一个女人真的能把另外一个女人扮成自己吗?真的能瞒过他的丈夫吗?”
卓东来本来一直没有去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如果她还活着,当然瞒不过!“
说到这儿,他已转过身来面对着司马超群,继续道:”如果她死了,尤其是死了几天以后,那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一个人死了几天以后,肌肉会扭曲僵硬,容貌本来就会变!如果是被吊死的,当然容貌会改变得更多,更可怕,无论任何人都会被瞒过去的!”
司马超群听到这儿,神情依旧有些恍惚,语气中仍不带着半点感情,他道:“一个人回家时,骤然发现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已经惨死的时候,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看得太清楚!”
李寻欢已听明白了些,不由得恨恨地道:“这个女人怎么会狠得下心肠,做出这种事情来?”
卓东来自旁解释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有种人,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不管是男是女都一样,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李寻欢盯着他,不客气地问道:”你呢,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卓东来想也不想地答道:“我是!”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个人穿着身淡粉色的袍子,帽子将她的容颜给遮住,她从容地走向司马超群,目光却狠狠地瞪向一旁的卓东来,嘴角划过丝冷笑。
卓东来也看到了她,他轻轻挥动了袖子,那女子已倒在地上,帽子脱落,露出了吴婉的发白的脸。
吴婉倒在地上,却极力地嘶吼道:“我没有错!”
卓东来瞪着她,大声地道:“你错了,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我本来因此不会对你下毒手,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不管你为了什么,你都不应该这样对待司马!”
说完,他人已撩袍,扬掌,司马超群突然冲到他的身前,拦在吴婉前面,大声地道:“不许动她!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怪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不起她的人是我,就算我死在她手里,你也不能动她毫发!”
卓东来掌未收,但是神色已变。
司马超群已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而扑向地上的吴婉,他扶起她,神色激动地大叫道:”婉儿,婉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吴婉将头转向他,她的眼角已噙满了泪水!
她的神色也很激动地道:“司马超群,你问我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了,都不能让你与卓东来决裂,为什么你不能杀他,为什么你变得如此落魄,被人赶出大镖局!”
说到这儿,她人已用尽全力竟司马超群推倒在地,她人踉跄地站起,满目痛苦地道:“我爱的男人,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居然是个**,窝囊废!“
司马超群惊愕地瞧着吴婉,不信地唤道:“婉儿!”跟着他人就要起身。
吴婉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这声呼唤,她神情越发地激动,大声地叫道:“你还有什么脸,你去死吧!”
说话间,她人已出手!
数十道银光自她的袖中急速地朝司马超群射来,卓东来面色从容,挡在了司马超群的前面,手中的泪痕上下翻飞,将银光挡住,却不慎还是遗漏了一根,司马一声闷哼,银针已射入他的臂膀,卓东来神色不变,回身,一挥手,一条手臂已腾空而起!
第三十八章 知音一战
鲜血已箭般冲出,渐在了司马超群的脸上,他的臂已断,鲜血还在不断地自创口处淌出,他的人躺在地上,已痛得肌肉都在不住地痉挛着。
卓东来神色仍不变,冷声道:“这暗器必有剧毒!”
“好,做得好!”司马超群痛得话几乎都已说不完整“这…这是防止毒性蔓延的唯一办法!”
卓东来没在答话,因为他现在全心都要对付吴婉,此刻他的眼睛已毒蛇般盯在吴婉苍白的脸上,手中举着泪痕剑,剑尖闪着寒光,直逼向吴婉的眉心。
吴婉一脸恐慌,却已无力去抵挡,似乎只能够等死,但是她显然还是不甘心就此死在卓东来的手里,所以她的脚步一路急退着。
司马超群这时已从侧挣扎着起身,就在剑尖已眼见刺入吴婉的咽喉之际,司马超群人已跳起,用仅剩下的唯一一条手臂打掉了卓东来手中的泪痕剑。
卓东来愣愣地瞧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只见司马超群大声地道:“不许碰她,我说过了不管我死活,你都不能动她!”
接着他转身用力地一推吴婉,道:“婉儿,我还是不怪你,你走吧!”
吴婉倒退了两步,失魂地瞧着她的丈夫,眼泪禁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凄然地道:“是的,我该走了了!我本来就应该走了!”
突然她扑向了司马超群用力地抱紧了他,司马超群虽然痛得肌肉不停地颤抖,扭曲,但是目里却露出丝喜悦。
只听吴婉道:“我这一生已走了很多步,我不能再走错了!”
说完,她的手已悄然伸向腰间,取出了把匕首,趁着司马超群不备,已用力地捅入了自己的小腹,鲜血箭一般地喷了出来,喷到了司马超群的面上!
“婉儿!婉儿!”司马超群大叫道。
吴婉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鲜血沿着她的嘴角处婉然而下,染红了她的皓齿,只听她仰倒在司马超群的怀里,吃力地说道:“我们没有同日生,我希望我们能同年同月同**!”
司马超群用力地拔出她胸膛的匕首,凄然地一笑道:“婉儿!”
他准备将这柄染满吴婉血的匕首送入自己的胸膛。
这时突见有一道白光急速地射来,晃入了他的眼中,叮地一声已打在他的手背上,不过他并没有受伤,因为这一刀是用刀背击下的。
司马超群的手背吃痛,一甩手,手中的匕首已被甩出,与此同时他的勇气跟着也已消失了,他唯一的一只手已无力抬起去拾起地上的匕首,他的体内只剩下落魄失魂!
他低头瞧着吴婉,吴婉已经绝气身亡,她靠在自己丈夫的怀里,面上全无半点痛苦之色,死得很平静!也很满足!
他的神色已木然,什么已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的泪直到此时才涌了出来,就好似泉水般永远流不尽!
卓东来将目光转向李寻欢,感激地拱手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