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拜师大典
卓东来静静地瞧着他,良久才道:“你只需要好好地休息,等待着拜师大典的到来,在这里我可以保证你绝对安全。”
杨坚问:“是因为这里有长胜不败的司马超群?”
“不!”卓东来淡淡地道“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卓东来为三日后的拜师大典积极地准备着,会场的一切布置,防守都是由他亲力亲为。
他为这场大典盛会实在已付出太多,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回来那日拜见司马超群的场景。
司马超群一袭白色绒球貂裘雪衣,精神抖擞立于铺着上好虎皮的紫檀交椅前,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他的目光精如盏宝灯,瞧见卓东来走进,立即带头鼓起掌来,掌声擂动如鼓,卓东来昂首阔步走向他,两人目光交汇,那一刻多日来的辛苦与疲惫已一扫而光。
卓东来这一次为大镖局带来的不仅是无上荣耀,更是得到了制胜瑰宝小李飞刀,司马超群又岂会不高兴。
卓东来走到阶下,垂首恭敬地道:“总镖头。”他身侧的人也跟着垂首,在场所有的兄弟都紧跟着垂下首,一起恭敬地道:“总镖头。”
司马超群两眼闪烁着道:“好,很好!”
卓东来道:“都是自家人,总镖头何须摆出如此大礼?”
司马超群道:“就因为是自家人,所以更值得庆祝!“说着他已一挥麾下,露出身后宝座,高声喝道:”东来,请上座!“
卓东来微躬着身子,态度极为恭敬地道:“高兴归高兴,规矩不能乱,你坐!”
司马超群听了这话,不由得哼了一声道:”规矩是人定的,何况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
卓东来仰望着他,态度仍很恭敬地道:“这个位子永远都是你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司马超群听了,更是兴奋,他亲自下了阶来,走到卓东来的面前,一把揽住卓东来的臂膀,目光闪烁着命人上酒,兄弟二人在场下欢呼雀跃声中,对酒当歌,把酒言欢!
卓东来舒展了一下发酸的筋骨,眯起眼来,想象着拜师那天的盛况定是空前绝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拜师大典成功,杨坚不死,朱猛定会气得抓狂,之后一个月之内瓦解雄狮堂,必杀朱猛的誓言即将达成,完成统一江湖的大业,想到这一切马上就要水到渠成,卓东来的心里简直是愉悦极了!
此时房间里的杨坚却心神不宁,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就要死到临头了。
他把这种感觉告诉给李寻欢,李寻欢自己也有种不祥之感,这是人的第六感觉,偏偏他的这种感觉又很准,他不禁有些为杨坚担心,但生死有命,凭他李寻欢一己之力终归有限,仍无法扭转乾坤。
心中的所想自然不能表露,他只能柔声劝慰了杨坚几句,尽管这种劝慰显得苍白无力,但毕竟是出自于李寻欢之口。
杨坚的心总算稍微平复了些,回房休息去了。
李寻欢心中始终难以平静,他独自一人巡视着,忽然间他瞧见有一人提着一口平凡的箱子自杨坚房前走过,他立即箭一般窜了过去,却是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那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李寻欢顿觉手足冰冷,想到明日的大典很可能会是杨坚的死期,要想说动卓东来取消大典绝不可能,何况帖子早已发出,武林各路豪侠都会赶来观摩,朝拜盛世。人群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又岂会少了朱猛的人。
于是李寻欢决定明日待在杨坚的房中,一旦有什么不测,自己的飞刀总能抵挡一阵子。
拜师大典前司马超群一个人在房中静静饮着酒,房间昏暗不透光,正如他此时暗淡无光的灰眸。
作为一个已渐渐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他每天必须要去应酬各种复杂繁琐的场面,应对各式各样的人,看似习惯这一切,实际他真的习惯吗?
此时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他实在已烦透了,现在他只想静静地坐在这里饮下一杯无色无味,到了腹中却滚烫如火的烧刀子。
当他喝到第二十七杯的时候,门开了,卓东来出现在外面。
“我是不是应该出去了?”司马超群问。
“是!”卓东来恭敬地道。
当司马超群穿着一身使他的身材看来更威武高大,也使他的年纪看来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裁剪的衣裳出现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一片雷动般的欢呼声。
司马超群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接待着宾客,并特地走到大厅的台阶上朝人群中挥手,然后坐在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卓东来依旧穿着那件以紫绒作面的紫貂大衣,立于一侧,他朝一旁的郭庄递了个眼色,他立即宣布道:“拜师典礼现在开始!”
场下立即陷入一片死静,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等待杨坚出场。
这时杨坚由八名高手护送着,走了上来,他神色肃穆,表情庄严,是不苟言笑。
随着一声“拜!”他已撩袍跪倒在紫色拜垫上,磕头,还未等起身,人群里已起了一阵骚乱。
铁器碰撞声,人们的打杀声,惨呼声,刹时间混成了一片。
杨坚立即起身,被护送退出场子,迅速从大厅中的一扇偏门处回到了房中,不管场下厮杀有多么地惨烈,都不能让卓东来将目光从站在人群中穿着麻衣少年的身上离开,他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狐狸盯着枯树上乌鸦爪下的肥肉,他已垂涎欲滴,却并不着急,肉已在口边,难道还怕他跑不成?
突然间见那少年瞳孔骤缩,神色忽变,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间用一种没人能够形容的奇特姿势划着墙壁,箭一般地自一扇打开的窗中窜了出去,卓东来的身形也忽动,闪电般地跟着窜出。
阴森的长廊中密布着腰悬长刀的青衣警卫,他们一个个膘膀精悍,是卓东来亲手挑出的精英,他们的刀快如闪电,削铁如泥,每人都足以以一挡十。
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连只蚊虫都休想逃脱,可他们现在却如同聋子瞎子般完全没有觉察出一个鬼魅般的人此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杨坚的房间里。
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披着件灰色的斗篷,脚上穿着麻鞋,他的人很平凡,平凡得象为出海打鱼的渔翁,只不过渔翁用的是网,他用的却是口箱子。
他的左手提着一口平凡陈旧的箱子。
看见他的样子八位高手都未将他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还仰天狂笑,嘲笑堂堂的雄狮堂无人了怎地,竟会派个土包子前来杀人,唯有李寻欢一个人仍死死护在杨坚的身前。
他浑身肌肉紧绷着,紧张地盯着这个人,他持刀的手已渐渐渗出冷汗。
只见那人将手中的箱子缓缓地放在地上,猛地一拍,箱子大开,顿时金光四射,瞬间组装成了一件很奇异的武器,似钩似枪似斧。
他的身形快似闪电自八大高手中游走,待他停下时已没有人再笑,死人是绝不会再笑!
看到这一情景,杨坚脸上早已无半点血色,他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哆嗦着。
那人手一抖,奇刃已化作利斧,他高持着,一个力劈华山,倾泻而下,这时一道炫目璀璨的银辉如一匹脱缰的野鬃马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刹那间杀气俱散,天地间骤然失色。
李寻欢脸色惨白,倚在桌旁大口地喘息着,他手掩于胸,胸前一点儿红正迅速地扩散,宛若一朵鲜红的玫瑰。
傲艳盛开的玫瑰多刺,易伤皮肤,而这朵玫瑰却是能要人命的。
瞧着那具无头尸体,李寻欢是心如刀绞,他挣扎着扑上去,抱起那具尸体,泪流满面。
那个人最终还是得手了,他不但带走了杨坚的人头还带走了李寻欢的飞刀。
那柄刀就插在他的胸口上,离心脏不过只差一寸的距离,他并没有拔刀,只是收好了奇刃,重新拎起箱子,跳出窗子,消失在暮色中,李寻欢此刻已无力阻止,他不停地喘着,咳着,忽地眼前猛然一黑,一头栽倒在尘埃。
卓东来正为自己能够及时阻止那少年要进屋看杀人的人的冲动而得意,他高昂着首,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少年的面上,语气中却有着一份坚定。
“没有人能够在这里杀人!”
他道。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时,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的神色立即大变,猛地一回身推开那扇门,然后与那少年一同窜入那间屋子,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
他感觉自己进入的不是一间屋子,而是进入了地狱。
屋子里一片狼藉,八大高手俱倒在血泊当中,杨坚的人头不翼而飞,最奇的是这八大高手竟死于不同兵器下。
卓东来环视四周,突然他嘴角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到李寻欢他脸色惨白如纸地倒在地上,胸口上一片殷红,他人已陷入深深的昏迷。
可在手上仍死死地攥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卓东来探了探他的鼻息,见他还有口气在,微微松口气,弯腰抱起他,立即朝门口走去,只听一旁的少年叹道:“你若不拦我,我就可以看见凶手真面目了,现在么,只能等这人醒来开口了,只是…”
他皱紧眉头道:”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能否醒来,只能看天意了。”
卓东来没能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子,完全偏离了原设的轨道。
瞧着后窗沿地上多出的一串血粒,他知道小李飞刀已得手,只要李寻欢的手能动,他的刀就很少会失手。
凶手虽受伤,但并没有死,他不但重伤了李寻欢还割下杨坚的人头,在自己闯入房中前成功地逃走了。
这个凶手到底是谁?使用了怎样一种可怕的武器竟能够瞬间杀了八名高手,重伤李寻欢,还带走杨坚的人头?
卓东来站在屋外,负背着双手,凝视着旭日的曙光,静静地思考着,若当日在杨坚房中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李寻欢的话,自己焉有命在?
这时房门开了,周大夫和徐大夫两人一前一后提着药箱走了出来,他们俩脸上全是倦意,他们是长安街最好的外科大夫。
一个住在街东,一个住在街西。
昨天下午卓东来派人将他们找去,带到房间里,摘下眼上的黑布,他们便看到了床上的病人。
这人脸白得吓人,此时已是气若游丝,若非有深厚的武功底子撑着,这会恐怕早已去见了阎王。
周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便开始忙活起来。
若是放在以前象病得这么重的人,他们根本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一眼,直接告诉家属去准备后事。
可是现在不同,现在他们脚下踏着的每一块土地都是属于大镖局的,自然也是属于卓东来的。
卓东来是谁?那在江湖中时智慧卓著,手段非凡,能够事先洞察一切先机的大人物,放眼望去谁人敢惹?
即便给周徐两个胆,他们也不敢去招惹卓东来。
卓东来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岂敢不从?
他们深知只要面前这个病人一咽气,他们的小命也就没了,所以他们只能大气不敢喘,很卖力地去抢救那人,几乎把看家本事全都用上了。
他们忙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才一脸疲态从房里走了出来,便瞧见卓东来正等在外面。
周徐二人又相互对望了一眼,这才有机会擦了把额上的汗水,收起疲态,极力地将笑容展露,周大夫极其小心地上前道:“卓爷,那病人在我和老徐的全力救治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失血过多,需要调理半个月方可痊愈。”
“我知道了。”卓东来冷冷地道“药方留下,你们可以退下去领你们的犬马费了。”
卓东来回身来到房前,手刚碰到房门,忽又顿住。
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会不会太残酷?
但昨日十个人中只有他一人活下来了,有些事情正是卓东来急于想要知道的,而答案必须要从这个人口中得到。
门推开,卓东来大步走了进来,空气中还留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卓东来皱了下鼻,站在了床头。
李寻欢半裸着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从里面透出星点殷红。
他睡得很沉。
卓东来静静地瞧着他,似有些不忍打扰他。
杨坚的死对李寻欢来讲多少也是种打击。
当一个人负重伤倒在地上,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持斧砍掉自己朋友的头颅时,那种心情没有人会比李寻欢更能深刻地体会了。
当他醒来发现故人已不在的现实,他还能否坦然接受?
一缕骄阳斜斜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如慈母的手轻抚上面被岁月冲刷出的伤痕沟壑。
这时卓东来发现他的眼皮似乎动了动,撑了许久,才总算是张开了,似乎是感受到了胸口上传来的撕心的痛,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模糊的视线中似有一人影在晃动,那人穿得是紫色的裘衣。
“卓兄,是你吗?”李寻欢吃力地张口问道。
吸入肺里的凉气让他有种想咳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极力地压住。
“是。”卓东来冷冷地道“我来是为了杨坚的事。”
一听这话,李寻欢是再也压制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每咳一下,伤口都会牵动,身子都会因疼痛而不住地痉挛,肉体上的伤口还可以愈合,但心灵上的伤口呢?
只能随着时间淡去,却永远无法真正地愈合。
卓东来似乎完全没有瞧见他的痛苦,继续道:“我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极力地找出凶手为死者报仇。”
他盯着李寻欢那张瞧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一字字地道:“所以为了宽慰杨坚的在天之灵,把凶手的样子说出来。”
他以为李寻欢一定会说,哪知李寻欢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强道:“我…我不能说。”
卓东来微微一怔,很快地上前一把板住李寻欢虚软的身子,逼视着他,厉声问道:“为什么?”
李寻欢喘息了一阵子,才一字字地道:“只因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若要杀你,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卓东来的心沉了下去,李寻欢说的或许不错。
小李飞刀出手夺命的死亡之刀姑且只是伤了他,让他负伤之下割下了杨坚的人头,成功地逃走了,而李寻欢自己险些丧命,若换了自己,能不能挺到天明还自是难说。
只是性格决定着命运,别人越说他不行,他反倒越要做给别人看。
他突然松手,李寻欢的身子一下子失去支撑,砰地一声撞在床板上。
他的手立即掩住胸口。
第九章 诗音的粥
一对剑眉拧锁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不胜痛苦。
卓东来却是很欣赏看到他这副痛苦的样子,他直起身子又盯了李寻欢许久才道:“你我已认识了一阵子,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绝不是被一两句话给吓大的。”
李寻欢没有说话,忽然用力掀开被子,露出他的胸膛,他的伤口已崩裂,鲜血溅出,染红了厚厚的白纱。
卓东来瞧着这一幕,他的胸口似乎也开始发痛,瞳孔渐渐收缩着,终露出惧意。
有时身教胜于言教。
血的教训总是能够令人印象深刻,李寻欢相信自己的鲜血足以让卓东来怯步。
卓东来却是怕了,与司马超群闯荡了这些年,每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自己也曾受过伤,有几次险些丧命,但他都挺过来了。
有了今日的辉煌绝非偶然而是用真实的血泪拼杀出来的,而今日当他亲眼目睹鲜血淋淋的事实时,他磐石般的雄心也不禁被触动。
若是换了旁人,他根本不会在乎那人的死活,可面前的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小李飞刀李寻欢,他不能不在乎,最终他让了步,冷冷地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拂袖而去。
秋夜的夜晚格外地冷,李寻欢缩在被子里仍感到彻骨的冷。
白天经卓东来一阵折腾,导致他的伤口重新崩裂,卓东来走后他几乎又昏了过去,身上的奇冷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醒来。
一整天没人来给他送饭送药,他现在连喝口水都已成了一种奢望。
他只能舔了舔干裂的唇,重新将眼闭起。
林诗音早已听说了李寻欢为了保护杨坚不惜与一神秘杀手拼命,结果杨坚还是未能幸免于难,失了头颅,而他自己则负了重伤,险些丧命。
她听了后是又心疼又自豪,他总是这么傻,为了义气不惜牺牲自己,可是这样的表哥才是最可爱的。
偷偷摸了把泪,又开始为他的伤担心。
他一定很疼,没人照顾,怎么行。
这件事一传开,轰动一时。
有人说,那神秘杀手定不是活人,而是朱猛请来的阴兵。因为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被射中的有九十九个都见阎王了,剩下这一个必是鬼魂;也有人说,小李飞刀虽然厉害,刀出索命,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赶上一个武功在李寻欢之上的,又不怕小李飞刀的高手,重创了小李飞刀,带走了杨坚的人头,也消减了大镖局嚣张的气焰。
众说纷纭,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对于总总猜测,欧阳萝莉全都嗤之以鼻,她认为耳听总不及眼见来的真实。
她准备接近目标来个釜底抽薪,一一瓦解。
“李寻欢是得死,但必须死在我的手中。”
欧阳萝莉目中闪着精光,口中喃喃地道。
发青的拳不由得握紧。
入夜,她视无旁人地跃入后院,象逛自家花园般四处溜达,她的目的是找到李寻欢的住处,忽然间她瞧见一人影从后厨窜出,手里端着碗什么,目光警惕地四下张望着,然后迅速奔向南院的厢房。
欧阳萝莉立即跟了上去,她知道有好戏可看。
她倒挂于檐上如一只蝙蝠贴在窗纸上,使自己的眼准确无误透过窗上的小洞,看清屋中的一切,她看见蝶舞发出一声惊呼,脸色惨白,倒退了两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欧阳萝莉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不过就是受个伤,出点血,至于反应过度,失魂落魄嘛。
她不愿再继续看下去,收回目光,伏于屋脊上,不多时她见门打开,蝶舞从里面忡忡走了出来,门合上时,她似乎听见屋中李寻欢唤了声:诗音。
他声音极低,欧阳萝莉却仍听得很清晰,她不由得心房一颤,一条计策浮现在脑海当中。
卓东来一清早就来了,门是撞开的,他的动作很鲁莽,甚至有些粗鲁,这绝不像卓东来平时的作风。
他一向谨慎严明,凡事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要反复在脑子中过个无数遍,把每一步骤计划得天衣无缝,才最后拍板,实施。
可今天他的样子却像是个喝醉酒准备找个倒霉鬼撒野发泼的粗野莽汉。
他双眼通红,面色灰暗,肌肉紧绷,棕色微卷的头发没有束紧有些散乱地披肩,身上紫貂大衣半敞着,上面粘着几片残叶,他人几乎是斜冲进来的,到了床前,脚下才骤然止步。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令他变成这副样子。
“卓兄,你这是…”李寻欢刚吐了几个字,便立即住了口,因为他发现卓东来有些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卓东来也是这样很粗鲁地撞开自己的房门,而后由于言语不投激怒了卓东来,卓东来很不客气地扼住自己的咽喉,那时自己神志清醒,尚有余力抵抗,却也几乎被他掐死,现在自己负伤未愈,无论卓东来接下来做些什么,自己都唯有受死。
想到此,李寻欢竟自心底升起一丝寒意,但李寻欢表面依旧很平静地瞧着卓东来,卓东来忽冷哼了一声,盯着他发白的面,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李寻欢淡淡地道:“十年前就有人说我快要死了,可我仍好好地活到现在。”
卓东来皱眉道:“你的伤。”
李寻欢这才注意到,他低头瞧了一眼,又很快地抬头道:“伤虽重,几乎将我致命,但目前还死不了,否则我又怎能在这与阁下好声相谈。”
卓东来沉默了许久,他忽然自靴中抽出柄宝石般耀眼的短刀,他盯着小刀轻抚刀锋道:“你也是使刀之人,自然懂刀,依你看这柄刀如何?”
李寻欢看了一眼,立即赞道:“确是把好刀,刀锋薄而利,必定削铁如泥。”
听了这话,卓东来的脸上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地道:“我少年时用刀,壮年时仍用刀。这一生中不知使了多少把刀。十三岁时用一柄从屠夫肉案上窃取的屠刀将市井恶霸杀鱼虫斩于肉案之上,之后不知换了多少把刀。十四岁用拆铁单刀,十五岁用补铁钢刀,十六岁用鬼头刀,十八岁我则单刀换双刀,用了一对极其灵便轻巧的鸳鸯蝴蝶刀,二十岁我则双刀换回了单刀,用了一把分量极重的,极有气派的金背砍山刀,二十三岁我用了一把武林中最有气派的鱼鳞紫金刀,可是从二十六岁以后,我的刀从华丽变为平凡,我用过拆铁单刀,雁翎刀,甚至还用过方外人世的戒刀,现在只剩下靴筒中这柄短而薄的小刀,却不知这柄刀比起你的小李飞刀如何?”
卓东来说完目光如锥子般盯着李寻欢,等待他的答案,只要他的答案令自己不甚满意,自己随时都可以出手结束他的生命。
李寻欢只是淡淡地道:“刀本无生命,又岂有可比性,何况我的小刀本是大冶铁匠用普通的钢铁花了三个时辰打造出来的,又怎能与卓兄你的这柄镶满珠光宝气的短刀相提并论呢。若论刀,卓兄的刀定独占鳌头。”
卓东来听了这话,感觉舒心,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过他。
他那一双狼般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感情来。
他笑了,有些生硬,有些残酷,他竟将手中的刀架在了李寻欢的脖子上,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划,里面的鲜血定会箭一般的喷发出来。
李寻欢已感到刀锋已深深嵌入自己的脖颈里,寒意渗透了他每块肌肤,他深知下面的问话一定极为重要,自己定要万分小心,只要说错一个字,自己就要去见阎王了。
此时卓东来的目光已刀般剜在他的心中,他的头离李寻欢很近,几乎都要贴上。
只见他轻声说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柄刀的确够薄,够快,削铁如泥,也尝过人血,我现在暂时把它放在你的脖子上,由它保管,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了,你知道会怎样。”
见李寻欢沉默不语,只当他答应了。
于是卓东来道:“我的问题很简单,我就是想知道杀杨坚的凶手的样子。”
李寻欢抬头瞧着他,摇头叹道:“你这人还真是死脑筋,为什么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卓东来冷冷地道:“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让对方开口。”
李寻欢淡淡地道:“可惜我也有同样的毛病,只要我不想说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我开口。”
“你真的要逼我动手吗?”卓东来瞪着他恨恨道,他狼般的灰眼中已有烈焰在延烧,他显然已有些按耐不住,就像一只狂躁的雄狮经不住猎物的挑逗,已忍不住发出闷闷的低吼。
眼看他的耐性就要到达极限,李寻欢却依旧很平静地瞧着他,没有丝毫的惧色。
卓东来正渐渐失去耐性,他的手指正一点点开始往下按着刀脊,鲜血已慢慢沿着脖颈淌下,眼见就要触及到淡青的脖筋了,李寻欢动也不动,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纤弱瘦小的身影猛地扑了进来,竟是那个假蝶舞。
她上前一把抱住卓东来的腿,满目是泪,哀求道:“卓爷,手下留情啊,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卓东来霍然扭头,怒视着她,厉声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林诗音一时心急竟答不出,急得她眼泪不断地往外涌。
卓东来冷笑一声,不再多看她一眼,手上正要用力,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双手。
这双手生得很美,象是一块碧玉无暇的和田玉,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它的主人此时已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用力地咬着唇,极力稳住那只手。
卓东来盯着这双手,一对眼珠忽然不动了,他的另一只手如蛇般攀到这双手上,轻轻地摩挲着。
林诗音的身子一阵颤栗,她实在讨厌这种被猥亵的感觉,但为了李寻欢,她不得不忍受着。
卓东来似乎感受到这双手在颤抖中的刻意回避。
他的脸色忽地往下一沉。
第十章 酒中毒
缩回手,持刀的手却已扬了起来。
林诗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惊住,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只感到有一股子千斤之力迎面扑下,她再难把持住。
身子被震得如同一片狂风中的残叶飞速旋转,最后烂泥般瘫软在地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卓东来手中宝石般璀璨的短刀狠狠地朝李寻欢的脖颈劈下。
“不要!”林诗音嘶声地大叫道。泪花飞溅,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立即倒下。
李寻欢静静地凝视着卓东来。
他的目光如同大海般浩瀚,可以容纳下百川,而卓东来却突然感觉到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自己变得很渺小,很卑微。
他更加恼怒,嘶吼道:“去死吧!”
就在他的刀快要砍到李寻欢的脖子时,忽见李寻欢的右肩微动,接着叮地一声。
没有动作,没有厮杀,没有呐喊,只有一串火花!
李寻欢的右手上不知何时举着柄小刀,这是柄很普通的小刀,没有华丽的装饰,料只是块凡铁而已。
可是就这柄刀却能稳稳持住自己手中的刀,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已瞧见死神的影子正逐渐笼罩住他。
他顿觉喉头发质,人往后趔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
他手中一直引以为傲的削铁如泥的宝刀,刀锋已钝。
此时叮地一声落地,卓东来的左手却仍在发抖,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早已无影无踪,剩下的唯有他眸中的恐惧。
他现在的样子就象因饥饿而不惜余力地去抢食,结果被抓住暴打一顿的孩子,眼中淌出的每一滴泪都是无助的,这哪里还是平时那个冷酷高傲不可一世,人称神算诸葛亮的卓东来。
林诗音瞧着他的样子,眼里也涌出了泪,不知是心痛还是同情。
她想起初见时他见自己虚软地倒在地上,便走上来,小心而娴熟地扶起自己,他的眼波很温柔,动作很轻灵,臂弯很坚实,身上有股成熟男人的芳香,而今在自己面前他竟连换两角,歇斯底里的疯狂魔鬼和现在这个恐惧无助的可怜孩童。
那副冷面具已完全被无情地击碎,露出的不堪一击的皮肉,卓东来正弯着腰,四下寻找着什么, 口中不停地道:“我的面具,我的面具在哪儿?”
他的紫貂大衣已沾满了灰尘,他也不管不顾,干脆趴在地上,四下摸索着,终于他停了下来,双手捧起的不过是灰尘而已。
他竟裂开嘴笑了,兴奋地道:“我的面具找到了。”转而他又失声痛哭起来,叫道:“我的面具已碎裂,再也戴不上了,我的面具…”
李寻欢与林诗音见他忽笑忽哭,喜怒异常,不由得面面相觑。
难道卓东来疯了?
他们自是不知凡是被血泪石控制之人,但凡受到一定的刺激,就会疯魔。
所谓医病从根起,要想治好这种疯魔必须还要靠血泪石,而有血泪石之人已静静地等在门外,直等这一幕上演,她才肯出场。
一推门不由得呀的一声,急忙上前扶住坐在地上盯着手中拂尘嘿嘿傻笑的卓东来,眉头蹙起,不由得道:“这是怎么了,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萝莉现在是丫鬟的打扮,林诗音和李寻欢一时只把她当成送饭的丫鬟。
林诗音踌躇半晌才道:“卓爷他要杀李寻欢,结果因李寻欢的飞刀惊到就变成这样了,你赶快扶他回房休息吧。”
欧阳萝莉听了这话,不但没动,反而松了手,直起腰,瞪着二人冷冷地道:“你二人不知使了何种卑劣的手段竟将大镖局的总镖头司马超群最好的朋友紫气东来卓东来害成这样,你们如何向司马超群交代?还是乖乖束手就缚,听后发落吧。”
说完,她也不管地上的卓东来回头就走,不多时一个青衣男领着两个人进来,把卓东来抬了出去,然后转身走到床边盯着床上半死不活的落拓男人冷声道:“你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李寻欢勉强压住咳嗽,道:“是。”
“是你把我们总镖头的把兄弟卓东来害成这个样子的?”
李寻欢沉默了一下,才道:“是。”
“不是的。”林诗音在一旁极力大声地辩解道“是卓东来闯入屋中,要对李寻欢下手,李寻欢时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手的。”
“你真有本事啊!”青衣男根本不听她的辩解,只是冷笑了一声道:“跟我走吧,总镖头要见你!”
李寻欢被带走了,林诗音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默默地瞧着那虚弱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刚擦干的泪不禁又淌了下来。
房间里很暖,那紫铜盆中终年不灭的火炭烧得正旺,可是司马超群却感觉不出一丝暖意。
他现在坐在紫檀木椅上,却像是坐在一座冰山的峰尖上,彻骨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僵了。
他的心里乱成麻,自己做梦都未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得力的助手卓东来居然会被一柄刀吓成了失心疯。
只要他醒来便叫嚷着,脸疼,哭喊着要面具,名医请来了不少,没有一个不摇头的,只说是心病治不好。
服了碗安神的药卓东来总算安静了下来,司马超群站在床前瞧着他苍白的脸,既心痛又愤恨。
大镖局现在刚步入正轨,正在峰尖浪口上,卓东来这样一病,自己无疑失去了臂膀,接下来此事一旦传开,必会引起不小的动荡,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卓东来必须尽快恢复神智!
于是他边立刻下令封锁消息边派人却请李寻欢。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想。
端起酒杯,平时下肚就能燃烧的烧刀子这会到了腹中立刻化作寒冰,冻结了他的五脏六腑。
司马超群却还是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喝到第二十七杯时,门开了。
孙通走了进来,恭敬地道:“总镖头,李寻欢带到。“
司马超群立即将酒杯放下,沉声道:”带进来!“
孙通转头一挥手,一个披着件棕褐色披风,面色苍白如纸的落拓男人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孙通便悄然退下,屋里只剩李寻欢和司马超群两个人。
司马超群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步子有些虚浮,显得底气不足,洗得发白的长衫上血迹斑斑,他手掩创口,眉头紧蹙着,显然是伤口又在作祟发痛,憔悴苍白的面上唯有眼睛是精亮的。
司马超群见他是这样一位摇摇欲坠,几乎站都站不稳的病人一时间很难把他和那位叱咤风云,喻为神话的风云第一刀的小李飞刀联系在一起。
他的房间离这里并不远,只不过是东西跨院而已,但他却走了很久,每走一步,胸前的伤口都会撕裂地痛。
这一路走来,他不知道要停歇几次,也不知道究竟流了多少汗。
现在只感到口干舌燥,却不好在主人面前饮酒,唯有用舌尖舔一舔干裂的唇,这时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却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扬起头来瞧着这位统领三十九路镖局的总瓢把子司马超群,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觉得他端坐在那里有如天神下凡一般,令人从心底油然升起一丝敬意。
”阁下就是一动惊天下,中原名第三的小李飞刀李寻欢?“司马超群打量了一番过后终于开口了,不过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诧,他显然不相信小李飞刀李寻欢竟然会是个看上去快要死了的病鬼。
“是的。”李寻欢淡淡地道。
对于别人的褒贬,他一向不放在心上。
“想不到,想不到…”司马超群目光闪动着,喃喃地道,脸上忽露出丝笑容,指着酒杯道:”我知道你是喜酒之人,可否赏脸陪我喝一杯?”
“总镖头客气,能饮此酒,李某不胜荣幸。”说完他已将杯中的烧刀子一饮而尽,腹中顿感有火焰在燃烧。
伤口也在灼痛,但李寻欢的目光却亮起,不由得赞道:“好酒!“
“既是好酒,请多饮些!”司马超群道。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寻欢客气地道。
他来此之前就已知道司马超群为何找他,自然是为了卓东来,但此刻他竟只字不提卓东来,而是一味地劝酒,不知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李寻欢也不做声,一杯接一杯地饮着,也不知道饮了多少杯,他竟有了些醉意,目光朦胧起来,头也开始有些晕了。
这时只听司马超群开口道:“久闻小李飞刀如何神勇,但百闻不如一见,不知李兄可否拿出让在下一观。”
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闻此言,李寻欢骤然明白了司马超群,这次请自己来的意思,酒也跟着醒了,不过他并不露声色,依旧微笑着,自怀中慢慢地摸出一把小刀。
司马超群一瞧见那把刀,瞳孔骤然收缩,目中渐渐露出一丝惧意,口中连连说了三声难怪,忽扬起目光直视着李寻欢道:“愚兄卓东来可是因为这柄刀而惊得疯癫?”
“是。”一提到卓东来,李寻欢的笑容便瞧不见了,心情沉重,语气自然也沉重。
不管怎么说,卓东来毕竟是因为自己而疯魔,自己还是要付一定责任的,何况以前卓东来曾救过自己,如今这样对她多少有负疚之情在里面。
于是他想了很久才慢慢地一字字地道:“对于令兄的事,我感到很抱歉,若不是因为我…”
司马听了这话竟淡淡地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必感到愧疚,因为这本不是你的错。”
他话锋一转,道:“这柄刀的确是柄好刀,足以令人闻风丧胆,镇压群雄,但卓东来绝不会因为这样一柄刀而吓得疯魔,这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闻言,李寻欢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司马超群目光一下子沉寂下来,声音也显得格外的低沉,不容得任何怀疑。
“因为我了解卓东来就像了解我自己的影子一样。”
他解释道:“我和卓东来从穷困潦倒中摸爬滚打拼杀到今日的地位,决不是仅凭着一点儿运气,这些年我和卓东来两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一手创造了大镖局,现在刚刚有了起色。”
司马超群忽然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凝视着外面的天色,一字字地道:“即便卓东来病了或者死了,***超群病了或者死了,大镖局并不会因此走向衰落,它会永远长盛不衰,存在于这个世上。”他收回目光凝视着李寻欢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此时李寻欢也凝视着他,点头道:“我明白了。”
李寻欢的确明白了司马超群这样说的意思。
自己的刀早已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 它的意义不再只是柄刀,而是几乎与死亡等同,人们惧怕的不过是死亡而已,何况是卓东来?
人的欲望来源于人的生命意志所支配,一旦这种体征消失,那么名与利,权与欲也将随之化为枯骨,所以自古艰难唯一死。
就连李寻欢自己淡泊名利,痼疾缠身,他仍积极地活着,只为心中那唯一的牵挂。
他的刀虽可怕,人见人惧,但终归不会刺激人到疯魔的状态,对此他也很疑惑。
恐惧确实可以使人吓疯,但对于一个文韬武略,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人来说绝不会这样,司马超群是了解他的。
对于一个共事多年的人来说,卓东来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认为他不会,李寻欢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他仔细回忆卓东来当时由清醒到疯魔的全过程,仍理不出半点头绪。
如果这一切是有人精心设下的局,那么大镖局中的人儿此时俱已深陷囹圄,显得岌岌可危,也许来人并非冲着大镖局,而是只针对某个人。
李寻欢站在幽深静寂的庭院,背负着双手,想着。
从司马超群那回来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两人话俱不多,想来也是各怀心思。
酒倒是喝了不少,起身已有些摇晃,伤口的隐痛却似乎已被酒水冲淡。
现在正值深秋,明月高悬,朗空寒星点缀其中,这幅美景并不是时常能见到,正如美人白颈上的珍珠项链本不可多得一样。
李寻欢颔着首,凝视着夜空。
黑夜本不属于人们,所以这时的人们大都已进入梦乡,唯有他仍独立院中,眼眸亮如星辰,全无半点倦意。
寒风刺骨,他也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不知他是在为谁憔悴,又为谁魂销?
在他的脑海中是否又出现那抹淡淡的人影儿?
白雪红梅下的那株紫罗兰让他人销,魂更销。
林诗音悄然出现在夜中,站在不远处瞧着他,她并不想打扰他的思考,她知道他本没有早睡的习惯,方才又宿了酒,头脑必定不清,这对于一个江湖中人是很危险的,所以他必须要保持清醒。
冷夜寒风是醒酒的最好的办法。
林诗音多想上前为他披上厚厚的貂裘,又多想和他倚天涯,共此时,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那件她连夜缝制的貂裘仍捧在手上。
自打她来到这儿,变成另一个人的那刻起,她就注定要称为他熟悉的陌生人。
离林诗音有十几步远的地方伏着一人,若不仔细去看,根本分辨不出是夜是人。
夜行衣下唯有一双眼睛露外,她的目光短小阴狠,手中持着柄长剑,慢慢地匍匐着,爬向林诗音。
她的目标并非林诗音,而是李寻欢,但要让李寻欢乖乖地为己所用,林诗音是最好的砝码。
她悄悄站起,猛地扑向林诗音用剑逼住她的脖子。
林诗音哪有防备,惊呼之下,只剩颤栗。
李寻欢正准备回房,他的酒已醒,全身又重新处于警觉状态,有任何细微的声音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所以他立即朝惊呼声窜了过去,动作之快不过是眨眼之间。
可是一停下来,他的心就沉了下去,血液也跟着冻结了。
他看见一蒙面人手持长剑正逼着一个人的脖子。
这本是敌人常惯的作风,本是寻常,只是她剑下的人却是让李寻欢呼吸都能停止的蝶舞。
他流连花丛多年,放荡不羁,风流成性,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然而刀锋下雕刻的女子才正是他心中的最爱。
来到此地不久,第一眼见到蝶舞,就感觉她象诗音。
多日相处下来,诗音的味道与气息已无处不在,他能感受到诗音的存在,却难以寻觅。
现在他瞧见对面那女子眼里流露出的恐慌和惧意,不正是和林诗音当年一模一样?
李寻欢已顾不得高兴,他面沉似水。
目光如刀般盯在蒙面人的脸上,楞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第十一章 神秘的吴婉
反手一挥,指尖上已夹着柄小刀。
那蒙面人早已识破他的伎俩,冷言道:“李寻欢,我知道你要发飞刀射死我,不过你别忘了,我若死了,她也要给我陪葬,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剑一定不会比你的刀的速度慢!”
李寻欢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以一个无辜女子相要挟?”
蒙面人将剑下人逼得更紧,脸沉下,咬着牙狠瞪着李寻欢,目中已冒火,只听她一字字挤出道:“你问我是什么人,自然是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追你到此,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你痛不欲生,这样可比直接杀了你还要让我痛快得多,哈哈!”
她仰着头,猖狂地笑着,脖子难免从林诗音后面露了出来,这正是个绝佳的机会,李寻欢自然不会错过。
他刚催动内力,顿觉腹中一痛,如万虫啃噬。
他脸色大变,人不禁弯下腰去,一只手紧紧掩腹,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小刀。
“你没事吧!”林诗音瞧见他神色异常,也不由得乱了阵脚,一时间她全然已忘记生死,不顾一切地问。
此刻李寻欢面已如死灰,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不断地淌下,但他强撑着抬起头,强挤出的笑容难掩眸中的痛苦。
“没事。”他轻轻地道。
不等林诗音答话,蒙面人已冷哼了一声道:“没事?你中了我的噬心散的毒怎么会没事?这种毒无色无味,刚好下在酒里,你和司马超群又都喝了很多。”
“司马他,莫非…他…他也…“李寻欢的手在发抖。
“恐怕他也和你一样,此时正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呢。“
“你真卑鄙!”李寻欢嘶声道。
“我再卑鄙也卑鄙不过你!“蒙面人冷冷回敬道“你的小李飞刀从不肯光明正大的出手,总是要在背后偷施暗算,这种见不得光的出手也能算得上是正义!”
蒙面人越说越恨,见李寻欢已痛得作不了声,她的心中好不得意,继续道:“本来这毒不至于这么早发作的,只要不运真气与常人无异,一旦运用真气便立即发作,全身的皮骨会逐一如万虫啃噬痛苦,如若没有解药缓解,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为什么要害司马超群,他…他与你…有什么仇?”
“他与我是没仇,但他与你在一起,是被你所累的。”蒙面人盯着李寻欢渐渐发黑的脸,目中闪出一丝快意道:“你一定想知道司马超群是怎么毒发的,那是因为我在酒中不光下了毒,还下了蛊,你身体中的是母蛊,他体内的是子蛊,老子受罪,小的还能好么?”
“你…你…”李寻欢气得已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黑暗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压了下来,顿时失去了知觉。
“你杀了我吧!放过他,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看着蒙面人高持着剑正准备砍向昏厥在地的李寻欢的咽喉,林诗音大声叫道。
她自知此时已无人能救她和李寻欢,只能自救。
蒙面人顿住手,回头瞧着她,阴阳怪气地道:”你说你要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不错。”林诗音冷冷地道。
她此刻已镇定下来,除了以命换命,她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办法来救她的心上人?
蒙面人又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现在李寻欢与司马超群俱中了毒,卓东来又已疯魔,现在大镖局无疑已是名存实亡,光有一副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空架子,里面的实物尽去,又有何意义?
蒙面人冷笑了一声,如今大镖局大势已去,主要核心被自己弄得疯得疯,倒得倒,死不过是迟早的事,自己还会在乎区区的一条贱命吗?
她什么话也不说,回身点住林诗音的昏穴,由腋下夹着,手中拎起李寻欢,目光四下一扫,身形已如箭般射了出去。
大镖局里自是不缺少地牢的,地牢自是令那些极为重要的将死之人禁足的地方。
这个地方防守极其严密,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卓东来早已下令只要有人胆敢踏入此地半步,一律格杀勿论。
先踏入左脚砍左脚,先踏进右脚砍右脚。
卓东来令出如山,无人敢违抗。
此时恐怕连一只蚊虫都休想飞入,但在蒙面人的眼中要这些护卫的命,跟拍死几只蚊虫一样简单。
现在她已将这些“蚊虫”的死尸踢到一边,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他们生前个个膘膀精悍,刀出如风,死后也不过是乱坟岗上的一捧黄土而已。
蒙面人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李林二人,他们的生命是如此地卑微,渺小,碾死他们不过就是碾死两只蝼蚁,只是她现在还不想去花这份气力。
她慢慢地扯下面罩,露出迷人的娟容,左侧面颊上的那朵梅花胎记自昏黄的壁灯下尤其突兀,那抹妖艳的鲜红正渐渐地扩大。
林仙儿美若天仙,却专门带男人下地狱,而她如另一个林仙儿,不但领着男人下地狱,而且也领着女人下地狱。
现在李寻欢和林诗音就在地狱里。
大镖局若是光,地牢便是影。
人们总是时刻向往着阳光下的辉煌与璀璨,往往会忽略影的存在,当真正亲身置于影中时,才能深刻地体会到影的阴冷与黑暗。
李寻欢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倚在一堵灰漆破败的土墙上,冷风毫不客气地自裂缝中钻进他单薄的衣襟里。
李寻欢不停地打着寒战,身上唯一一件可以御寒的棕色披风已被他披在蜷缩角落的女子身上。
“她比我更需要它!“
他吃力地扶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手掩着小腹,一手抵住苍白的楞唇,却仍掩饰不住唇中倾巢而出的闷咳。
他本是想四下走动,走动,以此来抵御寒冷,不想这缠人的咳嗽,阻止了他的脚步,他只能停下来等咳完之后,才迈动艰难的步子,站在铁栏前用手扯了扯有拇指般粗的链子,唯有无耐地叹息。
他实在太虚弱了,为了与体内的毒抗衡,他消去了大半的内力,仅存的一点儿,只能勉强维持体力根本掰不开扰人的铁链,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对方既然能下毒牵制住自己,一定有他的目的,他并不急于要自己的命,只因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小李飞刀若是就这样默默地死在这里,正如不加盐的菜,淡而无味,无趣极了!
对方是个很会玩的人。
猫捉老鼠不会急于吃鼠,而是会不断地伸出利爪捉弄于它,直到老鼠筋疲力尽,猫才会吃掉它。
李寻欢很清楚这个游戏的游戏规则,所以他不动声色地等着老猫出现,然后咬断猫的鼻子。
地牢之中只有一张床,李寻欢抱起捆稻草,简单地铺了铺,然后将地上的林诗音抱起,轻轻放在上面。
林诗音睡得很沉,她的脸色太过苍白,醒着时神色太过冷漠,但她的身上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让人瞧过一眼后便永生难忘。
李寻欢已经可以确定面前的蝶舞就是林诗音,无论在哪里她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梅花冷香。
没有长期生活在李园的人,身上绝不会有这种味道。
人什么都可以改变,就连身上的那副皮囊都可以是假的,唯有味道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尽管已能确定蝶舞的真正身份,李寻欢仍不想就此捅破那层窗纸。
其实他大可以捅破窗纸,两人便可以立即返回原来的时空,这里的一切便与二人在没有任何关系,但李寻欢知道自己目前还不能一走了之,司马超群的毒还未解,卓东来的疯症未愈,大镖局命悬一线,他怎么能走呢?
有人说他傻吗,总是爱多管闲事,自寻烦恼,可唯有有这样的人的存在,人间才会永远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