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一惊,急忙起身,奔出门去,见李寻欢已步入庭院,后面跟着两个面色严肃的家丁。
看他们走去的方向正是去卓东来的紫色别院。
只要他一进去无疑等于是送入了虎口。
林诗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奔过去,上前拦住了李寻欢的去路,大声地道:“你不能去!”
李寻欢瞧着她,神色微微一怔,顿时喜上眉梢道:“你终于认得我了,你…你…还好吧。”
林诗音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语气冷冷地道:“你快走,我不用你来关心,你一来,无疑是助纣为虐,卓东来只会因为有了你而更加地嚣张跋扈!”
李寻欢闻言,瞟了身后两名家丁一眼,忽地也沉下脸,冷冷地道:“你们女人为什么总愿意自我陶醉,我来此并不是为了你,你别再自作多情了!”说完,冷冷地将林诗音拨到一旁,又自她身侧冷冷地走了过去。
林诗音不禁有些失望,她蓦然回首,呆呆地瞧着他落寞的身影走远,面上不知不觉地已潮湿一片。
李寻欢站在卓东来的紫色房间门口,卓东来却并不在屋里。
他试探着走进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充满了紫气,正符合了“紫气东来”四个字的气势。
李寻欢瞧着这周遭的一切,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卓东来真是个怪胎,他这个人哪点都好,却唯独喜紫,还把房间里的一切都布置成紫的世界。
他以前也曾进过这间屋子,只是并未象今日这样仔细地看过,现在看过了,他的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正在他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
他不由得神色一怔,他人立即猎豹般窜了过去。
这是间封闭的浴室,有门无窗。
这流水声正是从这扇木棕色的矮门里传出的。
此时除了流水声,还有一个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古怪,挣扎中似乎在嘶喊。
李寻欢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表情突然间变得很奇怪。
明明是卓东来一个人在洗澡,怎么会出现两个人的声音?
卓东来将宽大的紫色貂裘丢在一旁的矮凳上,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红色的内裤。
然后他人已站在一面紫铜镜前,轻轻地抚着自己矫健肌肉,喃喃地自语道:“你还是这个样子,你在洗澡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闯进来,因为任何人在洗澡的时候都是赤裸的,你也不例外。除了婴儿时在母亲面前,你这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你完全赤裸的样子。”
他转过身去,慢慢地将红色内裤脱下,又用块白色的浴巾挡在身前,然后坐下来将自己左脚上的鞋给脱了下来,露出他的那只畸形丑陋的左脚,细小的小腿上连着萎缩的脚趾。
他轻抚着这只残肢,慢慢地沉吟道:”因为你是个残废,发育不全的畸形的残废者,你的左脚比右脚短一点,你的发育不全,是因为在母体中受到另外一个人的挤压,那个人就是你的弟弟。”
讲到这,他的神色突然间变了!
动作生硬地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紫色束带,任由那一头棕色的发散在肩头,瞪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是一脸的恐慌!
他大叫道:”啊,弟弟,对不起,我们是孪生子,我本该和你一起在母体中分享爱与营养,可是我先生出来,弟弟你却死在母亲的子宫里,母亲也同时死了!“
他刚说完这话,就见对面的铜镜中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突然充满了愤怒,他怒视着卓东来,吼叫道:“你是凶手,你天生就是个凶手!”
“对,我是凶手,我一生下来就杀****和弟弟!”卓东来不再退缩,而是勇敢地承认着,极力地答道。
此刻铜镜中的人,脸上竟露出残忍之色,伸手往上一指,讽刺道:“你的残废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可是你又不服输!”
卓东来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讽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拢起自己棕发,说道:“但是我以无比的决心与毅力,克制了先天手足的障碍。在我成年之后,再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来我是个跛子,也没有人知道我以前常常会因为练习像平常人一样的走路而痛得流汗。”
听了这话,铜镜中人忽然满目哀求着卓东来道:”哥哥,我们回到母亲怀里吧。”
卓东来居然同意了,沉声道:“我们回去!”
然后他竟真的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平方米的水池。
这水池是用乳白色的瓷砖搭成的,池中漂浮着大量的玫瑰花瓣,香味弥漫,配着架上昏黄的烛台,将柔柔的烛光洒满四角,显得格外的温馨。
卓东来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探到池子里,缓缓地沉下去,双臂搭在池边上,他扬着头,瞌着眼,面上显得无比地惬意,他慢慢地道:“弟弟,你舒服了吗?我已经感受到你的热力和压挤。”
他刚说完,耳边立即有一个讽刺的声音响起,他冷哼了一声,道:“你总是在虐待自己,惩罚自己,同样的你是不是也把虐待惩罚别人当成一种乐趣呀?”
卓东来答道:“是。”
他边说着边拿起块浴巾擦洗着自己的脖子,又说道:“弟弟,我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事,李寻欢和高渐飞两个人,一个是智勇双全,飞刀快若流星,当今天下没有一个人能避开他的飞刀;另一个却是天底下无双的高手,并带着一件天底下最可怕的武器,这两件兵器亦正亦邪,可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却早已注定,注定要有一个人倒下。只因他们根本没法选择,战斗一旦展开,他们当中有一人连抵挡逃避的余地都没有。弟弟,你说他们若是交锋,两个人谁会死啊?”
问完这句话,他的眼珠忽然转动起来,嘴角扬起兴奋的快意,他突然伸出双手,拍着巴掌,水花四溅,兴奋地大叫着,口中发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个问题太有趣了,哈哈,真的是太有趣了!”
之后那个声音忽地一转道:“但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一定能打起来呢?”
卓东来目光闪着光泽道:“因为一个女人,李寻欢心中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林诗音,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必须要战胜高渐飞的泪痕。”
那个声音问道:“为什么?”
卓东来道:“因为当今世上只有我才能带他去找寻这个答案,也只有我知道这个答案,他要想知道,就只能求助于我,而我的口底下从来都不会有免费的答案,要想让我开口,必须要付出代价!”
那个声音冷哼了一声,道:“你认为小李飞刀会乖乖地听你的话吗?”
“他会。”卓东来很是自信,目光闪动着道“为了那个女人,他可以上刀山下油锅。”
四下又恢复了平静,卓东来躺在浴池里,他在享受,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突然间砰地一声,门被用力地撞开了,李寻欢面带着怒色站在门口。
他的脸色发青,目中喷着熊熊的火焰。
他这一生中几乎从未撞开过别人的门。
林仙儿是第一次,卓东来是第二次。
撞开林仙儿的门,是为了捉奸;撞开卓东来的门,是听到了他的话!
卓东来似乎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道:“李寻欢,我知道一定是你!”
李寻欢道:“是的,是我。”
卓东来道:“经过那件事件后,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想不到居然是用这种方式。“
李寻欢道:”我本不愿以这种方式进入,我这一生中最憎恨的事便是破门而入,这本是很不礼貌的。”
卓东来用余光瞧着他道:“那你这次为何破例,做出你最憎恨的事呢?”
李寻欢盯着他一字字地道:“因为你提到了她!“
卓东来道:”你为了她,踢破了我的门?”
李寻欢道:“是的。”
卓东来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看重她,为何当初你要把她让给别的男人?”
李寻欢紧抿着唇,原本镇定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丝痛苦之色,但他的面上仍是铁青的,铁青的可怕。
他的右手慢慢地伸出,手中夹着柄闪着寒光的小刀,他盯着卓东来目光闪烁着道:“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我这柄飞刀是如何飞出的,你一定很想看一看。”
卓东来道:“我实在是想得要命!”
李寻欢冷声道:“等你回头一看,我担保你永远看不到别的事。”
卓东来立即道:“我不会回头的,因为我暂时还不想死,更不想赤裸裸地死在这浴池里。”
李寻欢道:“说实话是种很好的习惯,我希望你可以保持下去。一旦我知道你说谎,我一定会让你的咽喉上多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卓东来目光闪烁着道:“你的刀不是一向不会从背后偷袭吗?”
李寻欢沉声地道:“凡事都会有例外的时候,现在你可以起来了!”
卓东来听了这话,神情立即紧张起来,他肌肉紧绷着,厉声问道:“为什么要起来?”
李寻欢道:“因为我要你带我去找寻答案,我知道你绝不会轻易让我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林诗音,但是现在偏偏我又是很想知道这个答案,而不想付出你说的代价,所以我只能请出我的飞刀。”
卓东来道:“好!”
随后他竟真的从池中站了起来,只听身后的李寻欢冷冷地道:“披上你的紫貂皮,穿上你的鞋子,你最好不要做别的事情。”
卓东来的嘴角竟划起丝冷笑。
他自李寻欢的注目下穿好了他的紫色衣衫,裹上他的紫貂裘,套好他的紫筒靴子,又扎好他的棕色发。
然后就直直地站着,动也不敢动,此时一柄小刀正抵在他的后脊上。
在此种令人呼吸都几乎要停止的紧张时刻,卓东来竟变得像条狗般听话!
李寻欢跟着他来到了另一个跨院,这个跨院里住着一位残废的老人。
卓东来大步走到门前,用力一推,门开了。
一个残废老者出现在眼前。
他瞌着眼帘,靠在玉石椅背上,身上穿的还是金缎翎袄,双膝上盖着的金色小被,刚好将他残废的双腿包裹起来,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正是平时伺候他吃喝拉撒的。
此时他正在打盹,被门外的响动惊醒,十分不悦,是大发起脾气,一拂紫金袖,桌上放着的瓜果杯盘便全部被掀翻于地上。
第十八章 答案
其中有两个瓜果正好滚于卓东来的脚下,卓东来瞧见也不气,信步进入屋中,淡淡地道:“义父老人家怎么还是这么大脾气,难道是我派来的人照顾得不周么?”
“照顾个屁,他们…他们都是你派来监视我的,你每次来都是要来榨取我,这次你又要来榨取我些什么?”说着,他已扬起首,一双小眼睛放着精光,瞪向卓东来。
卓东来微微躬了躬身子,态度极其恭敬。
他道:“义父说的是哪儿里话,孩儿来只是请教义父而已,何来榨取之说。”
残废老者冷哼了一声,又重新将眼给闭起。
卓东来道:“义父老人家想是累了,孩儿也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了。”说着,他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老者缓缓张开眼,叫道“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什么不问就走?”
卓东来顿住脚,却没有回首,而是淡淡地道:“我来自然是给义父老人家请安的。”
“呸!”残废老者恨恨地将一口痰丸吐在地上,恨恨地道“鬼才相信你这个**子会好心来给我请安,你不榨我就不错了,我看你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
他话未完,便已顿住就像喉咙中突然梗住了块骨头,骤缩的瞳孔中映出一条人影儿,他削瘦、憔悴、疲惫甚至是表现出对人世间深深的厌倦,但他依旧静静地伫立着如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他虽不动,但那种散发出来的大爱的独特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
他垂下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中紧紧夹着柄小刀,刀光凌厉如电,一反射残废老者的炯目中,那老者顿时哎呦一声,闭起眼,但很快他又睁开,瞧了眼卓东来,又望了眼他身后的李寻欢。
忽然明白了什么,仰头大笑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你这兔崽子平日里凶得象匹恶狼,今天怎么肯收起尾巴,做一条听话的狗了。原来是有小李飞刀在后监督你,这样也好,有了他,我老头子就再也不用怕你了。”
卓东来瞪着他,面上竟全无反应,还是如初般淡漠。
他似已决定不打算再开口,李寻欢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道:“老人家可曾记得在下?”
残废老者立即止住笑,瞪起眼,叫道:“认识,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你呢。”
他扭头对身后的丫鬟道:“你们俩可认识他吗?”
两个丫鬟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你们这两个臭丫头,一天猪脑子竟想些什么,就知道吃干饭的。”
骂完,仍感到很是不解气,不由得眼已瞪圆,一鞭子挥去,又要抽向那俩丫鬟的身上。
突感鞭稍猛地一沉,原来上面多了一只手。
一看到这只手,残废老者火气顿减。
只见李寻欢目光闪烁着,沉声道:“老人家火气未免太大了些,这二位小姐年纪尚浅,从未涉足江湖,又怎会知在下之名,若为此而挨了鞭子,实乃不值。”
残废老者一听眼珠子立转,立即转言,语气平缓下来,仍朝两位骇得脸色发白的丫鬟叫道:“你们俩挺清楚了,这位救你们的爷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看在他的份上就饶过你们这次,若再忘,定且不饶。”
“是。”两名丫鬟赶紧欠身相谢。
李寻欢叹了口气,让她们二人退去,这才将长安古城千年不变的风雪关在门外,也将光线遮起,屋子里顿时暗淡了下来。
然后这才挺胸高昂着首,负背着双手盯着面前的残废老者。
这老者的目中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茫,可见他定是位智者;又见他面色红润,天庭饱满,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上皆有硬茧,想必也曾是位江湖使剑的高手。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甘心隐居在此,受制于卓东来。
李寻欢的目光向下游走着,瞧见他的那双已萎缩如枯木般的腿,一切已了然于心。
想来这残废老者在年轻前也曾叱咤风云一时,不幸在中途因为某种原因或者是狭路相逢遇到位极厉害的冤家对头。
二人言语不和之下便心生杀机,是招招狠辣,下手无情,一心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
他敌不过对方,被对方的剑气废去双腿,成了残废,后无意中被卓东来救起,藏于此地。
这些不过是李寻欢见了此人之后的猜测,他始终想不通的是,究竟是谁将他的这双腿废掉,他和卓东来之间又有着怎样一种父子关系呢?
这些事情萦绕在李寻欢的脑中,久久不肯散去。
但是这些对他来讲并非非要刨根问底,弄得清楚明了不可。
他现在急于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便是现在的蝶舞到底是不是林诗音。
这个答案对他来讲很重要,甚至能令他不惜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答案。
此时此刻,他人仍负手而立着,目光冷冷地盯于残废老者的面上,语气沉下,道:“请你告诉我,现在的蝶舞到底是谁?”
残废老者闻此言,神色稍显微有些发怔。
他不禁较有意味地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一侧的卓东来,见他也是一副面沉似水,意味深长的表情,正用一种极阴鹫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他心里立即明白了,这小子的心思。
李寻欢所问之事也正是卓东来所要知道的。
这小子表面上像条狗般听话,实际上却滑得跟泥鳅一样。
他借李寻欢之口得到想要答案,便可以作下一步打算。
之后他完全可以利用此女子做文章,来削减小李飞刀的威力。
残废老人暗哼了一声,心道:卓东来,你小子可是我教出来的,你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拉什么屎,你小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想从我这里顺手牵羊,你小子等下辈子投胎做人吧。
想着,他人已将目光收回,半瞌起眼,用手慢慢地捋着雪白的银髯,脸上已现得意之色。
小李飞刀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而自己则是第一人。
他又岂会不得意。
他瞧着李寻欢苍白如纸的脸,他心里忽然萌生出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很想看看这个被当世世人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小李飞刀李寻欢的血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热的还是冰的?
尽管他产生了这种想法,但面上并不流露。
他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许久才微仰起头,目中闪烁着光泽,方道:“我的口中从未有免费的答案,想要获取答案,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寻欢立刻问道:“什么条件?”
残废老者淡淡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一点儿都不难。”
接着他的手伸向石椅背后,拿出一把匕首,扔给李寻欢。
李寻欢伸手抓住,冷盯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等待着他的开口。
残废老者的眼也盯在他的面上,目中闪着精光,慢慢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人的血了,我很想知道现在人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热的还是冰的!”
李寻欢听了猛地拔出匕首刺入自己的右臂上,锋利的刀尖刺破了他的衣,割开了他的肤,鲜红的血自袖臂里不断地淌下,一滴,两滴,三滴…
渐渐地自地上汇成一大片,李寻欢的脸也随之越发地白了。
看到这一幕,老者冒着精光的眼里早已流露出兴奋之色。
他感到很是满意,超李寻欢招手道:“很好,你过来,我把你想要的答案告诉你!”
李寻欢立即快步上前,附耳上去,只见那残废老者的嘴一张一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就见李寻欢目中发亮,侧目道:“就这样?”
残废老者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一切不禁勾起了卓东来的思绪,一时之间他人竟有些呆住了。
谈着同样的话语,做着同样的动作,面对着同样的老者。
宛如活生生的另一个自己!
那日卓东来依旧是一身紫貂裘,他目光深邃,面沉似水,他大步步入这个小院,用力地推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架子上的一排烛台,柔和昏黄淡淡的烛光随着灌入的冷风摇曳着,烛旁的空地上停着辆玉石轮椅,上面坐着的是位穿着金缎稠面袄的眉白须白发白的残废老者。
此时他微垂着首,慈祥地瞧着怀抱里的足月的的男婴儿,不时用捏着朵小红花的左手逗弄着他。
这男婴儿长得甚是可爱,胖乎乎肉嘟嘟的小脸,细眯着眼,尖小的鼻子,嘟起的小嘴,头戴着虎头帽,穿着件小小的袄。
现在他正安睡着,门外的响动未曾将他惊醒。
卓东来走到近前,微微躬下身子,恭敬地道:“东来给义父请安!”
残废老者连头都未曾抬下,仍旧不停地捻转着手中的小红花,口中却不甘示弱,夹带着些许责备、不满与嘲讽的口吻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义父,我还以为你早已把我这个残废的孤老头儿抛到脑后,要不是我让你来,是不是你让我这个残废的老头儿在这儿自生自灭啊?”
卓东来听闻也不气,依旧淡淡地道:”义父这是说的是哪儿里话,孩儿因为近日事务繁忙,所以怠慢了义父,还请义父见谅。”
他环顾四下,问道:“这些下人们伺候得还好吧。”
“好个屁!”残废老者恨恨地道,头已经未抬,目光始终未离那孩童儿半分,“那还不都是你派来暗地里想暗算我的人。”
卓东来听了这话,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残废老者却在此时叹息着道:“要说最懂我心思的还是我的蝶舞,可你非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说到这儿,也许是母子连心,不知何种原因,他怀中的男婴儿居然哭了。
残废老者却乐了。
他边轻声哄着孩子,边用余光瞟了眼对面站着的卓东来。
卓东来此时也注意到那啼哭的孩子,他冷漠的神色似乎起了丝变化。
只听残废老者自语道:“看着孩子多逗趣啊,你说他究竟像谁呀?”
他似在对卓东来说着话,又似在喃喃自语着。
不等卓东来答话他已将话头接下:“我一会儿看他跟蝶舞小时候是一模一样,一会儿又觉得不像,他像极了雄狮堂的堂主朱猛。”
他故意将雄狮朱猛这四个字说得极重,似以此来故意刺激卓东来。
果然卓东来的神色又起变化!
深邃的目光中竟现杀机!
残废老者嘴角又扬起,目光闪烁着,他白眉微微上扬着,继续地讥讽着道:“怎么,你就不想知道这孩子是打哪来的?不想问一问,他的父母是谁吗?啊”
卓东来神色淡定,冷冷地轻描淡写地答道:“义父若是想让孩儿知道,自然会告诉孩儿;义父若是不想说,就是孩儿问也是白问。”
残废老者听了,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笑了,将目光投向他,道:“小子,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小子从小就是这德行,越是想知道的事越装得不在乎,越是想得到的东西越装得无所谓。”
卓东来似被一眼看穿了心思,又开始默不作声了。
残废老者心情似乎出奇得好,他扬起脸对卓东来道:“这样吧,这次义父就不难为你了我告诉你这个就是蝶舞和朱猛生的小**是有人专门从红花集给我送过来的。”
卓东来听了到感到有些意外,不由得闪动着目光道:“是吗?”
“哈哈!”残废老者不答反笑道“有了这孩子,你就可以叫蝶舞乖乖地回到你的手掌心里,任你差遣;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就毁了朱猛的雄狮堂,哈哈,这个孩子比一支军队还管用呢。”
卓东来的眉头扬起,目光闪烁着,声音冰冷地一字字地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蝶舞与杨坚生了孩子,才不得不离开雄狮堂?”
“胡说!”残废老者轻叱道“你小子心里明白得很,蝶舞怎么会为了杨坚这种人呢再说了,蝶舞也不会为了杨坚这种人背叛你卓东来。”
卓东来又不语了。
残废老者却已将孩子举起,举到卓东来很近的位置上,然后不顾孩子的啼哭声,大声地道:“哈哈。怎么样,你想不想要这孩子啊,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
卓东来神色不变,但是脚下却已起了阵不笑的变化,似乎往前移了几步,却又不由退了回去,显得踌躇不定,目光却始终不离老者手中的孩子。
那残废老者却突然将手给缩了回来,道:“不过,我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卓东来不禁问道。
残废老者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不由得又得意地笑起来:“哈哈,我早就知道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这个孩子,哈哈。”
他目光闪动着,沉下面,淡淡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一点儿都不难。”接着他的手伸向石椅背后,拿出一把匕首,扔给卓东来。
卓东来伸手抓住,冷盯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等待着他的开口。
残废老者的眼也盯在他的面上,目中闪着精光,慢慢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的血了,我很想知道,你的血现在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热的还是冰的。”
卓东来听了猛地拔出匕首刺入自己的右臂上,锋利的刀尖刺破了他的裘,割开了他的肤,鲜红的血自袖臂里不断地淌下,一滴,两滴,三滴…
渐渐地自地上汇成一大片,卓东来神色不变,脸却随之越发地白了。
看到这一幕,老者冒着精光的眼里早已流露出兴奋之色。
哈哈!
他不禁扬起脸来,得意地放声大笑!
卓东来记得当自己捂着受伤的右臂回到自己的紫色房间时,卓青从一角中急奔了出来,脸上充满了焦急彷徨之色。
他关切地问道:“卓爷,你怎么了?”
卓东来却宁愿忽略他的这种关心。
他自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那无疑是将自己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伸出来让对方随意地参观和摆弄。
于是他板着脸,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用很严厉的命令似的口吻道:”去把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画满红色的蝴蝶,还要吩咐众人,任何人不能接近我房间的一丈之内,否则杀无赦!“
“是!”卓青垂首应道,转身跑出去,而卓东来自己则步入自己的内室疗伤。
卓东来记得那时的卓青还不姓卓,还是郭青的时候,那时的他是如此地单纯,没有心机,目光是如此地清澈,可是现在他虽然对自己依旧毕恭毕敬,但是已非那时的他!
他的眼底不再清澈,而是承载着不可逾越的盛怒!
只不过目前已被他隐藏得很好,但是日后一旦爆发出来,后果必将很可怕!
得想个办法尽早地除掉他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卓青还是郭青的时候,那时的郭庄也未曾被自己害死,凡事自是有因必有果,天理循环,屡报不爽!
第十九章 往事
卓东来叹了口气,将思绪从记忆中拉了回来,重新又抬起头,他这才发现李寻欢已经走了,而残废老者却摆出一副洋洋自得样子。
他微颔着首,轻抚着雪白的银髯,好生得意。
那双精亮的眸子此时正瞪在门口。
卓东来看到他的这副样子,心中就有气。
他阴沉着脸,目光刀一般地剜在老人的脸上,残废老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收回目光,转向卓东来,发现他的神色阴沉得好似能将自己给吃了似的,残废老者只感到自己的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哆嗦着道:“你…你要干什么?”
卓东来并没有说话,他的动作已经把他即将要说的话给说出来,此时他已掐住残废老者的脖子,几乎快要将他的脖子给掐断了。
残废老者感到一阵窒息。
他双手死死地用力去掰,挣扎着道:“你…快松手,我快被你…被你给掐死了!”
卓东来冰冷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告诉我你到底跟李寻欢说了什么?他为何一脸沮丧地走了?”
残废老者脸已经憋得曲紫,他艰难地道:“你…你放手,我就告诉你。”
卓东来定定地瞧着他,终于慢慢地将手给松开了。
残废老者大口地喘着气,干瘪的胸膛上下不停地起伏着,好半天才将这口气给喘匀了,他刚要张口大骂卓东来,却见卓东来已瞪起了眼,于是赶紧将他夺口的话给生生噎了回去。
他没有回答卓东来的话,而是陷入了回忆里,慢慢道:“那一年着着很大的火,高山带走了两个孩子,我以为我来晚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地说道:“那是个漂亮的女孩,非常漂亮。”
卓东来目光闪烁着道:“那个女孩儿就是蝶舞?”
残废老者点点头,将目光转向他道:“不错,她确实是现在的蝶舞。”
卓东来沉默了良久,忽然面色变了,腮帮上的肌肉不停地颤动着,声音也瞬间提高了八分,又用力抓住了他的脖领,厉声地问道:“那我呢?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残废老者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他不但很悠闲地打了个哈欠,而且最后干脆连眼睛居然也给闭了起来,似已不愿再多看卓东来一眼。
卓东来狠瞪了他很长时间,这才松开了手来,转身拂袖而去了。
直到他走了之后,残废老者这才缓缓地张开眼睛,嘴角上渐渐地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他早知道卓东来绝不会就此杀了自己,只因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尽管每次他被利用后总是会像一块又破又烂的麻布一样被丢掉。
但他的头脑就像是一台极其精密又极其复杂的机器不停地运转着,即便双腿被废,外面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仍逃不过他的头脑。
而这些事正是卓东来不惜一切代价所要知道的,只要他的人一天不死,智慧与头脑自会一天不灭。
卓东来并不是个傻子,他又岂非不明白他说出的话并非是告诉李寻欢之言,但却是实言。
这段实言与卓东来一生当中最想知道的秘密“他到底是谁?从哪儿里来?又是从哪儿里发现的?”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自然是故意以此来激怒卓东来。
他倒要看看卓东来这小子到底能够隐忍到什么程度,这样也可以看出自己到底还能够活多久?
现在残废老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压在心口上的那块巨石总算是放下了。
在刚刚死里逃生后,他仍能好好地活着,坐在他的这张玉石椅上,或许他真的该感叹这份独有的幸运,若非有这种幸运护身,不知道他会在卓东来手上死过多少次了。
但他真的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吗?
李寻欢呆呆地坐在房间当中那张檀木棕椅上。
这张椅子虽不及卓东来紫屋中那张软榻来得舒服,却也是上好的檀木经过最好的木匠加工雕刻而成的。
舒服自不必说,然而李寻欢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
此时他的脑海当中不断地回想着老人对他说的八个字:蝶舞之谜,血色狼烟。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蝶舞的真实身份与血色狼烟又有什么关系?
“血色狼烟,血色狼烟…”李寻欢喃喃地自语道。
看样子要想知道这幕后的一切真相还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与精力,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倒不如出去活动下手脚,说不定会柳暗花明。
想着他人已站起身来,披衣就要往外来。
刚拉开门便对上一双冷冷淡淡的眼睛,不用说这双眼睛的主人除了卓东来再无二人。
看到这双眼睛,李寻欢却想到了另外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和这双眼睛一样的冷,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是对他自己,所以他一出生,爹娘就给他取名无命。
李寻欢遇到无命时是在一年前。
那个时候他正处在人生之中的低谷。
他刚刚带着满心的苦楚离开了自己最心爱的表妹林诗音,踏上了浪子的漫漫旅途。
在得知龙啸云病得形销骨立,竟是为林诗音害的相思, 想必是自己负伤时龙啸云送他回来,恰好见到亭下正在赏着艳梅的林诗音,那时他已相中了她。
本来能活着是件好事,但是李寻欢却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被救,如果就这样死在关外,那么之后的烦恼就全都不存在了。
这件事对于当时的李寻欢来说是十分地矛盾的,一边是深爱着自己的表妹,另一边却是对自己的恩重如山的大哥。
在纵酒自谦,大醉五日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开始流连花丛,经月不回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造成林诗音与龙啸云亲近的机会。
林诗音流泪劝他时,他却大笑着拂袖而去,反而变本加厉将妓院的妓女带回家睡觉,这让林诗音简直忍无可忍,两年后,她终于彻底地心碎,选择了对她情深一往的龙啸云。
李寻欢也刚好顺水推舟,干脆把所有的家产全部都送给了表妹林诗音作为她的嫁妆,他自己与仆人铁传甲骤然出关,离开了伤心地,从那刻起他便已经下定决心在也不与她相见。
走的那年刚好是伏夏,是一年四季最热的季节。
他的马车里除了酒外只剩下几块松木。
他的刀冰冷而锋利,雕刻出的人像如同活了一般,他不停地雕刻,不停地咳嗽,也不停地喝着酒,任由自己的青春自刀锋下悄悄地溜走。
李寻欢记得那时正值正午,夏虫不停地鸣叫着,经过一上午的颠簸,主仆二人都已感到疲惫不堪,于是李寻欢便提出休息一下。
主仆二人跳下了马车,由铁传甲系好了马匹,而他则找了块最阴凉的树荫下铺好上好的貂皮,然后坐在上面,倚着树干,疲惫地将眼睛缓缓地瞌起,铁传甲收拾好马车,这才自他的身边坐下,喝了几口水润了嗓子后,人也开始打起盹来。
谁都没有想到此时危机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灰衣剑客正尽量地屏住呼吸,以浓密的绿叶作掩护,虎视眈眈地盯着树下的二人。
他正在等待时机好一击成功。
现在正是时机。
于是他自上而下朝李寻欢头顶一跃刺下。
本来明明瞧着树下之人是李寻欢,可是跃下时却忽然变成了铁传甲。
只见他挺着胸,满面虬髯。
此时正仰着脸,面目凶狠地盯着暗剑偷袭之人,等到那软剑砍到他身上时只不过多了一道白印而已。
直到此时李寻欢才看清他的面目:是个面色黝黑,四棱子脑袋,头戴斗笠,身上穿着的是件宽大的黄色衣服,剑柄斜向腰的右侧的剑客。
尽管有铁传甲在身边,他不但有把子力气还练就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工夫,刀枪不入,但李寻欢仍受了不少的皮肉伤,失了不少的血。
因为这个黄衣剑客的剑法十分地离奇,诡异,每一招都是与正常招式相反,令人防不胜防。
李寻欢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剑法,而且他用的竟然是左手剑,出手更加地狠辣。
那一战李寻欢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在连续苦战了一天一夜,李寻欢终于射出了他璀璨的一刀,却未直射他的咽喉,而是射中了他的左手。
他的飞刀不光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这一次他救的是他的仆人铁传甲。
他和黄衣剑客打得正热火朝天的时候,那名黄衣剑客突然跳出圈外持剑横挑一旁的铁传甲的咽喉。
这倒是令李寻欢和铁传甲都未所料到的。
李寻欢深知练武之人最在乎的无疑就是自己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却也是常常忽略的地方。
铁传甲全身刀枪不入,唯独那咽喉处是他最致命的地方,一旦刺中绝无生还的余地。
这黄衣剑客自会抓住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绝不会错过。
因为他懂得杀人要及时,绝不能错过,一旦错过时机,必将物换人移,局势便大大地不同了,他无疑是个很懂得杀人的人,江湖经验也很丰富。
一来杀掉铁传甲,李寻欢是势单力薄,胜算的几率便会大大地减少;二来铁传甲一死,李寻欢自会方寸大乱,要杀他便可易如反掌。
但是这次算无遗策的他却错了,而且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同时也低估了李寻欢的飞刀。
低估敌人的下场往往带给自己的便只有一个就是死!
眼见着那柄见血封喉的利剑带着浓烈杀气直逼着铁传甲的脖颈,逼得他一路地退去,直至无路可退,只能等死。
小李飞刀就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出手了。
它如同一道璀璨的流星般自天际急速划过。
那黄衣剑客左手中的剑在离铁传甲的咽喉处只有一寸的距离时突然停住了,然后血与那柄杀人的剑一同落下。
在铁穿甲瞪大的双眼中黄衣剑客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面插着柄小飞刀,瞧见那柄刀,他的那双死灰的眼眸中瞳孔突然收缩了。
然后慢慢地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子终于瞪到了李寻欢失血的面上,突然赞道:“好刀!”
李寻欢扶着树干轻微地喘息着,没有说话。
但接下来这黄衣剑客做出的事倒是出乎李寻欢和铁传甲的意外。
他并没有取出那柄刀,反而用力地朝刀柄上一拍,刀直没肉中。
他竟震断了手掌上的经络,也从此预示着他再也不能用左手了。
瞧着他落寞孤傲的背影儿走远,李寻欢是再也坚持不住,直直倒了下去,身旁的铁传甲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那时李寻欢几乎一死,身受二十四处剑伤,脸苍白如纸,却还是在铁传甲的搀扶之下,到酒楼里吃了一个烧鹅,两个蹄髈,还喝了两壶酒,在铁传甲满目的担忧下他居然还谈笑风生,反而安慰起铁传甲来,仿佛受伤的人并不是他。
无命的剑再快,再狠,却远也不及他现在要面对的人的可怕。
等到李寻欢回过神卓东来已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他的屋子,他的世界。
卓东来喜紫,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布置成紫色;恨不能把所有不喜紫色的人全部杀掉;也恨不能让每个人都穿上紫衣。
事实上在大镖局里,在他的紫色别院中他早已如愿以偿,他简直是没有一天离开过紫。
但是现在他却已脱离了他几乎钟爱了一生的紫。
这间房间没有一样事物是属紫的。
李寻欢以为他只是进来和自己说几句话便走,根本连进屋都不会进,可惜这一次他错了。
这间卓东来一向不屑多看一眼的,但是这次他不但进了这间没有一点紫色的房间而且还坐在了大镖局里唯一的一张棕檀木椅上,用棕檀木桌上的棕色壶中倒了杯棕色茶来,竟连眉头都未曾皱起,便一饮而尽。
这倒是出乎李寻欢的意料。
他定了定神大步走了上去,按住他持壶的手,目光闪烁着道:“卓兄,这壶里装的是茶非酒,你…”他话未完,已被卓东来冰冷的声音给冷冷地打断。
“偶尔喝完茶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他仰起头直视着李寻欢苍白的脸,目中冷得好似能将他注视的人给冻结住。
李寻欢一对上他那目光只感到有股冷入骨髓的寒意迎面扑来,逼得他连连地倒退了两步,方才勉强顿住,喉头上涌上的点点腥甜,此时如同汹涌的波涛不断渗出唇间,染红了全无血色的唇。
李寻欢强行压抑着,实在是忍不住时方才弯下腰,以一块雪白的方帕掩口,终是不停地咳嗽连连起来。
卓东来静静地瞧着面前的这个人,眼里除了冷漠,再无第二种表情。
那极力弓起的瘦弱身躯自那声声咳嗽中痛苦地挣扎着,颤抖着。
似乎在声声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诗音。
诗音绝不会听到,而他所面对的又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他的心早已同他的人一样冷若冰霜。
他绝不会浪费任何内力去减轻李寻欢半点的因病痛引起的痛苦,所以在这间屋中没有人会去同情他,怜惜他,甚至去关怀他。
谁让他遇到的是这样的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呢,何况李寻欢早在数月前就已经领教过他的“心狠手辣”和“冷漠无情”,那次领教真让他九死一生。
卓东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甚至包括对他自己。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令他淡漠的眼眸现出一抹温柔,那便是司马超群。
可惜李寻欢并非司马超群也绝不可能成为司马超群,所以他只有在痛苦中自我安慰了。
只等那断续的咳嗽退下去,他才缓缓挣扎着起身,是刚一抬头便是一阵眩晕,脚下立刻虚浮不稳。
为了让这种脆弱的神态不在卓东来的面前表现出来,李寻欢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往前抢了两步,用自己羸弱的身躯很好地遮住了那只扶着桌沿的手。
第二十章 紧闭的房门
他仰起头目光精亮地对上卓东来的眸,面上那泛起的病态的嫣红正逐渐地褪去。
此时他的眸如同浩瀚的大海可以容纳百川,同样也能够容纳卓东来这片阴霾下的灰暗。
直到此时卓东来才把方才顿住的话头接下:“何况李兄的房间一向不是只有酒,怎么会多出茶?”
李寻欢淡淡地道:“正如卓兄所说偶尔喝一次茶也没什么不好!”
听了这话,卓东来竟然沉默了下来。
默了良久忽又长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你我不但相貌上有些相似,而且某方面竟然出奇地一样,你说这是否是造物弄人呢?”
李寻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怔住了,他人也沉默了,同样是默了良久,方道:“卓兄说错了,这并非是造物弄人,这人与人之间的相遇起源于一个字:缘。若是两个人没有缘,古人也不会造出这个字来。”
“缘,缘…”卓东来目光闪动着,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说给李寻欢听,他似深有感悟地道:“当某个人与某个人相遇后便如同水与酒般相溶。”
他指的酒与水是否在指他自己与司马超群之间的相遇,相知,与相惜?
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多少生死考验,才有了今日的辉煌成就?
恐怕连他们自己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李寻欢本不是个泼冷水的人,但此刻听了他这番近似感悟的言语后,人也陷入了深思。
此刻竟忍不住脱口道:“可是水掺了酒后,酒的味道就会变淡,而水却会变酸,失去了原味。”
“那有什么?”卓东来抬眼瞪了他一眼,冷冷地挥袍道:“我要的是相溶的片刻感受,并不在乎最后的结果。”
李寻欢张了张嘴,辩驳道:“但…”
他将吐出一个字,瞳孔突然收缩,同时脸色也变了,一颗冰冷的汗珠自他的额上滚落。
此时卓东来也察觉出他的异样,不由得也跟随他的目光望去,那里除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和自窗户中投进的一束柔和的阳光外并无他物。
卓东来不由得有些失望,想来李寻欢也是武林神话,胆识,智慧都卓著、超群、过人,是什么能令他感到恐惧?
卓东来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接下来李寻欢的动作更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也越发地迷惑不解。
就见李寻欢的身形一动,竟快若脱兔,闪到窗前,摘下肩头上的那件棕色披风挂起,完完全全地将那束可爱的阳光遮起,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声,如释重负地擦了把额上的冷汗。
抬起头对上卓东来投来的疑惑的目光,嘴角强行勾勒起一丝浅浅的笑容。
经过上两次的吃亏,他现在只要一看到这要命的阳光,心里就发寒,直哆嗦。
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大太阳底下再温暖也无法抵除李寻欢心底延起的寒意。
这股子寒意是深入骨髓的除非有柄剃刀来刀刀剔除,只是这柄剃刀目前是无从追寻。
现在李寻欢有一堆的苦恼和事情需要他来解决,他一心扑在这些事情上再也抽不出时间来探寻他事,他只能暂时将这祸起阳光的根源压下而这些事也是不方便告知卓东来,因为他也是受害者。
这就好像迷心术一样,迷住人的心智,控制此人来代替他做些他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不能做出的事情。
现在面对坐在他对面的这位睿智、冷血、果断的紫气东来,李寻欢不敢再马虎大意一分,头几次的疏忽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又怎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教训常常令人感到深刻,甚至是痛心疾首。
由其是血的教训。
当李寻欢肌肉紧绷,浑身上下裹上一团子杀气,盯着卓东来时,卓东来反倒是肌肉放松,神色悠然地又倒了杯茶,轻轻放自鼻下闻了闻,这才小试了一下,瞌着眼,细品着含在口中的茶的滋味,显得十分的惬意。
李寻欢盯了他良久,目中突流露出一丝讶然,仿佛从中读懂了些什么,紧接着他忽然笑了,露出洁白的贝齿。
他这淡淡的一笑犹如沐春风,甚是好看。
不但融掉了坚冰,同时也将他自己心底的芥蒂和杀气也通通化去,剩下的唯有轻松和愉快!
此刻他人已学起卓东来的样子,一边肌肉放松着,一边品着茶,看他的样子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要悠闲七分。
这下可惹火了卓东来。
他浑身上下也开始裹起一团子杀气,肌肉紧绷着,恶狠狠地瞪着李寻欢,一刻也不敢放松。
李寻欢却好似没看见般依旧喝着他的茶。
一个时辰后他的茶碗才空了,他又倒了一碗,这一回他却并没喝,而是伸出一指,自茶中沾了一沾,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赢字,之后起身看也不再多看卓东来一眼,开门出去了。
而奇怪的是这次卓东来竟并未阻拦他,而是像只斗败的公鸡,颓废地瘫在身下大镖局内唯一的一张棕色檀木椅上。
他们男人之间的比武不光是表现在动武上,同时也包括斗智。
方才就在那间貌不起眼的小屋里李寻欢和卓东来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决斗。
不懂的人看到的不过就是品茶而已,可是懂行的却知道,这品茶当中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言语都包含着无数种的招式。
每一种下来都可以令对方一败涂地,从此在武林当中再也无法立足。
方才他们之间所比试的正是这其中的一种,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