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 李园情】穿越之寻觅林诗音

第一局是卓东来胜了,他利用李寻欢怕光的心理暂时在阵势上占据了上方,让李寻欢处于时刻戒备的状态,表面上看似他处处空门,随时都可以出刀夺命,实际上在李寻欢的眼中却是处处空门,处处不空。这其中的奥秘只有李寻欢这样的高手懂得,所以他极力地克制自己,并没有发刀,一旦发刀,死的必然是他自己。
而第二局李寻欢赢了。
他利用自己敏锐独特的目光,察觉了卓东来设局的意图。
尽管他身在局中,并不慌乱,而是会心地一笑,让人如沐春风,同时也让自己身心全都放松下来。
而卓东来看到他这么轻松,反倒是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寻欢,也同样不敢出手一击。
因为他没有把握,没有把握在这一击当中能够要了李寻欢的命,让小李飞刀成为绝响。
没有把握的事卓东来从来不会去做,所以他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而李寻欢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陪他玩下去,他只写了个赢字,就宣布了胜负,离开了。
李寻欢不知道自己与卓东来到底是属于“非敌非友”“可敌可友”“亦敌亦友”这三种的哪一种?
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对于李寻欢现在来讲都不算是很好的事。
若是敌人,是令李寻欢头疼的敌人,也是他所遇到的最可怕的敌人,他的手段残忍,而且出乎意料,又常常让人输得一败涂地;若是朋友,也同样是令李寻欢头疼的朋友,所以他这个朋友,李寻欢倒宁愿没有,否则与龙啸云这种表面称兄道弟,背后却下黑手的朋友又有何异?
高渐飞来到长安已经数月了,可是他答应蝶舞的承诺始终未能兑现,因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进入防备森严的大镖局将那个叫平儿的孩子给带出来。
他不是小偷,所以自然不会用偷的;他不是大镖局里的人,与这里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自然不会用求朋友的;所以到最后他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便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去挑战长胜不败的司马超群。
这无疑是种好办法,却也要冒很大的危险。
司马超群从来都不会败,与他一战无疑去送死。
但是小高却还是决定去一试,即便是自己输掉了,也不丢人,至少他用他的方式去尝试过了;倘若他与司马超群打了个平手,到时必定要被器重。
大镖局现在正是蒸蒸日上,求贤若渴的时候。
这种时候正是需要他这样的高手为他们卖命,一旦被重用,那自己就等于是咸鱼翻身,从此在江湖上也能混出一番人样,在卓东来的面前说话也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到时要回蝶舞的孩子平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个计划需要费很多的时间,不知道蝶舞能否等到那时?
高渐飞晃了晃头,决定还是先实施这个计划以后的事只能做人事,听天命了,他坚信自己只要有信心一定会成功。
他走上长长的台阶,刚将手伸入怀里去摸早已准备好的战帖,这时迎面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很削瘦,面容很憔悴,微卷的褐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却很飘逸。
外面天寒地冻,他却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外面随意地披了件棕褐色的披风。
他边走边低头咳嗽着,步伐有些虚浮,走到高渐飞身边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脚竟然踩空了。
眼见他的身子紧跟着就要直直地自长长的阶上坠下,高渐飞却在这时伸出了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他的身子终是没有坠下,脚下也稳了下来。
李寻欢没有想到自己一时走神险些受伤,幸亏有人在身边拉了他一把,他不禁抬起头,瞧见拉住他的是个穿着麻衣,提着把剑,眼睛放着亮光的年轻人。
“多谢!”他淡淡地道。
现在心情沉重得如压了块石头,透不过气了,他已没有什么心情说话,在小高答过不客气之后,他人便落寞地走了。
李寻欢并不认识高渐飞,也没有见过他,可是高渐飞却对他很有印象,不时地回头望向他那削瘦而不失潇洒的背影儿。
这个世上大概只有一个人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那个人曾经出现在一间屋子里。
那原本是间很精致的屋子,但是当这里面充满了淡淡的血腥味,倒了一地死人的时候,这间精致的屋子便变成了地狱。
而那个人当时就身在地狱当中。
高渐飞至今都无法忘记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
当时他就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上殷红了一片。
他的人已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手中仍抓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而他的身边躺着的是已失去了头颅的杨坚。
他记得当时卓东来将地上的人抱起来的时候,他便感觉这个人已经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可是偏偏这个已经重伤垂死之人竟然第二天居然奇迹般地苏醒过来,就连高渐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当他听说这个人的名字时,他的这种惊讶之色立即转变成了深深的崇拜之情,这个人便是武林的神话——小李飞刀李寻欢。
今日又见到他,见他衣衫单薄,一身落寞地消失在长安长街上,心里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
直等那乳白色的浓雾将那个寂寞削瘦的身影儿完全吞没,高渐飞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来,转身呈上了战帖,然后转告自己会在长安城的最大的客栈等着与司马超群一战。
然后他也离开了。
卓东来将那张战帖放在了桌子上,他的脸色很是阴沉。
紫色水晶杯里紫色的葡萄美酒已在他的手中待了很久,却迟迟未能送入他的口中。
奇怪的这张战帖上的对象明明写着是司马超群,此刻却偏偏到了卓东来的桌子上。
并非是卓东来不肯去通知司马超群前去迎战,而是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司马超群了。
每一次去的时候,都被吴婉给挡了回来,她的眉目中闪烁其词,显然是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但是今天卓东来已经下定了决心,非要进入那间屋子不可。
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人已经站起身,来到那所小楼前,上了楼,吴婉并没有露面,只是房门前守着两名丫鬟。
见到卓东来露面,两名丫鬟的脸上竟露出了慌张,她们微微地欠身,道:“给卓爷请安!”
卓东来轻轻地用鼻嗯了一声,心道:这个吴婉还真是精明,自己不在时时刻都让人守在门前,生象是这房里藏有什么秘密似的。
他心里虽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威严地仰着头,问道:“司马大爷的毒伤可好点了?”
其中一个丫鬟道:“回卓爷的话,司马爷的毒伤已经拔出,刚刚服下回春堂新配制的药,现在正在睡觉。”
卓东来道:“哦,三个月前说是中了奇毒,在下多次送来了解毒的书籍和神药,来助他服下,按道理说毒早该解了,怎么到现在仍不见起色,是不是还有别的病?”
见丫鬟有些搪塞,神色也有些异样,卓东来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立即要上前推门,两个丫鬟见了,立即靠在一起,挡在了门前,然后跪下垂头道:“卓爷,卓爷,夫人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司马大爷,请卓爷还是不要为难我们做下人的。”
卓东来面色往下一沉,根本不想再听这一套,今日他非要弄清楚这件事不可,于是他脚下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冷声道:“让开!”
这时吴婉终于出现了。
她仍旧穿着身拖到地上的金黄袍,她的肤很白,五官长得很精致,高挽起的头发上插着朵浅粉色的花,她盈盈地走了过来,神色高傲风姿优雅得像位贵妇。她虽然已入狼虎之年,但是这些年容颜仍旧能够保持不变,已是很难得,她的确配得上司马夫人这个称号。
只见她离老远便已叫道:“卓爷!”
卓东来虽已顿住了步子,但一双狼目却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吴婉走到近前问道:“卓爷,她们做错了什么事,要罚她们跪!”
接着她将手中的药递给了那其中一个跪地的丫鬟,道:“拿去煎药!”
那两个丫鬟立即接过药,应了声是,便逃命似地跑了。
然后吴婉整个人都挡在了门前,面带笑容对卓东来道:“卓爷,你大人有大量,别和这些小丫鬟一般见识,若是她们得罪了卓爷,我提你惩罚她们便是。”
卓东来微微颔首,神色还算是恭敬地道:“夫人言重了。”
随后他又仰起首来道:“我只是听说司马大爷的毒伤已拔出,服了几服药仍没有好转,所以过来看看,若是服药还是不见好,不如换个大夫吧。”
吴婉道:“卓爷说的是,不过司马的病大夫说虽然毒已拔出,但是还需要绝对地静心休养,所以这三个月来我吩咐下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来打扰司马的休息,其实卓爷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像是卓家的别院得守卓家的规矩,我们司马家的事也得由我们司马家的人说了算,所以接下来的大镖局的事还由卓爷多费心了。”
卓东来客气地道:“那是自然,那么司马的事也请夫人多费心照顾了。”
吴婉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卓东来却知道今日又是见不到司马了。
她每说一个字,卓东来的脸色变会阴一分,直到说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那么你呢!”卓东来怒吼着道“难道你给司马戴绿帽子,就是一个身为妻子该对丈夫所做的事吗?”他边语言犀利地说着,边逼近吴婉。
“你…”吴婉气得脸色涨得通红,一时语塞,不由得道“你说什么?”
卓东来又往前逼近一步,将字挤出,道:“我说的是郭庄啊。”
继而他又字字地道:“这么些年司马一直跟你分房而睡,碰都没有碰你,而你却在狼虎之年身边又跟了一个像郭庄那样年轻力壮的漂亮小伙子,而且他还很会为女人献殷勤…”
吴婉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她猛地抬起头,朝卓东来大声地吼叫道:“够了,你说够了!”
卓东来也据理力争,不甘示弱地厉声道:“这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是因为说出这些话,会伤到司马。”
他盯着她慢慢地转到她的后面,口中不停地道:“我今天之所以说出来,只是想让你明白一点,你所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瞒得住我,所以我希望,今后不管你做任何事情,都要特别地小心谨慎!”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人已深吸了口气,又冷冷地瞪了吴婉一眼,这才扭转身子拂袖而去!
吴婉仍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有多么地凄凉!
那种感觉就像是刚刚被人剥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的面前一样!
那晚她独自一人哭了很久很久…
这种委屈自然没有人能够了解,她更不可能会对司马述说。
自己的丈夫多年不碰自己,而自己迫不得已,不得不在外偷腥,回来时又恰好被卓东来抓住了把柄,以此来挖苦。
吴婉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心都会凉了半截,眼圈不知不觉当中已红了。
从卓东来刚刚离去的闪烁着的神色中,似乎已察觉到了什么。
吴婉开始有些担心,担心事情会败露!
担心也阻止不了时间的流逝与推移。
但从那天开始,吴婉所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她并没有为此松口气,而是更加地警觉,稍有风吹草动,她都会惊醒!
她也常常为此彻夜难眠!
因为她知道,卓东来静止不动,并不代表不行动!
一切不过是风暴来临之前的前兆而已。
的确,卓东来此刻已因大镖局的事情而忙得团团转,他只得暂时把可疑的司马,可疑的吴婉搁在一边,看似好像有些放纵,实际上他是在守株待兔,他知道只要他死死地守住眼前的这棵树,终有一天会有兔子自动闯进他的地盘,不管那只兔子愿不愿意撞树,都已然成了他的盘中餐。
现在他所要一心对付的是高渐飞这只兔子。
高渐飞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要挑战战无不胜的司马超群!
在高渐飞入住长安的时候,卓东来就已经把他的一切都打听出来!
来到长安后,他吃的是最便宜的白菜煮面,身上穿是他自己种的麻,自己纺的线,自己织的衣。就连他拎着的剑上包裹着的布都和他身上的衣是同一种布料。在客栈里他用的是“李志成”的名字,他写这个名字的时候写得很僵硬,显然这只是他用的假名字。
卓东来并不急着去弄清他的真名字,他知道该知道的时候,对方自会告诉他的!
果然在高渐飞呈上战帖时,便对门卫说道:“我叫高渐飞,自高山中渐渐飞起来的意思。你可以一定要记住了!去通知卓爷的时候,千万别再把我再叫做“李志成”了。”
“高渐飞!”卓东来听到这三个字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相反只是嘴角露出丝冷笑,目光闪烁着,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口美味的波斯葡萄美酒。
他很清楚,只有知根知底,方能百战百胜!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卓东来深知这个道理,而且这些年来一直都屡试不爽,但他明白这个法子必须要小心慎用!
在某些人身上往往只能使用一次,在某个人身上却可反复使用数次,此人便是李寻欢。
李寻欢号称六如公子:贪酒如命、爱友如己、疾恶如仇、挥金如土、视死如归、出刀如飞。
其中这“视死如归”是最可怕的,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
但是每个人生来身上都是具有一副枷锁的,他们或多或少地被这副枷锁所牵制。
卓东来的枷锁是权势,而李寻欢的则是情义。
他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也可以为心爱的女子赴汤蹈火。
单凭这两点,卓东来就有一百种办法逼他就犯。
其中任何一种能出来都可以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只是卓东来并不想把这些办法用在李寻欢的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李寻欢到底是何种感情?
有时视如己出,想时时刻刻地能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照顾他,他若是受一点儿伤,他的心都会莫名地痛起;有时又如走火入魔般恨他入骨,要将他诛杀于刃下而后快。
高渐飞还等在他约见司马超群的那家客栈里,等着与司马超群一战。
他可以有时间等下去,可是李寻欢却不能等。
早有人来报告给卓东来,李寻欢的行踪。
他现在正站在长安街上熙攘的人群中仰望着长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这样子已经有一个时辰。
卓东来知道他在等什么,所以他很快地放下手中的紫晶杯,朝旁一递眼色,卓青便立刻俯身下来,附耳上去,不知卓东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卓青身形一怔,道:“爷,不先对付高渐飞?他可是个很难缠的人物,司马大爷这一病,恐怕胜负的悬殊…”
他话未完,卓东来已打断了他,他颇不以为然地道:“高渐飞可以等,但李寻欢却不能等!”
卓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就见卓东来忽收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神色沉下脸,目光闪烁着一字字冷声道:“因为他此番来此的目的不是冲司马超群而是为了一个孩子。”
卓青仍是不懂其意,不过这回不等他再次发问,卓东来却先失去耐性。
他先是仰面打了个哈欠,然后将眼帘半瞌起,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尽量地在紫色貂裘上伸直。
他人已感到有些困乏,脸上出现深深地倦意。
这些天为了处理大镖局的琐事,他已经有两天未曾真正地合过眼了,他的确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于是朝下挥了挥他的紫袍袖,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卓青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不该问的他绝不会多问一句。
因为他知道在卓爷这样的人身边做事一定要万分小心,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知道得多了,麻烦也就自动找上门,而那时他离死亡已不远。
所以他很快躬下腰去,道了声:“是。”便转身退了出去,关好了门,这才轻轻地掸了掸额上的细汗,拔直腰板,脚下极快地朝前走去。
直等卓青的人走掉,卓东来手中才有了动作,他回到内室,自枕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有两颗黑色的药丸,他捏了一颗出来,放入口中,又用紫晶杯中的波斯葡萄酒送下,这才躺到床上和衣而眠。
他知道此时在郊外那间破旧的神祠中不久将会上演一出好戏。
这是郊外的一间荒废许久的神祠,这里供奉的不知是哪家神明,现在面目早已被雨水冲刷得全非,辨不出模样来,这里早就断了香火,无人问津,四下破败不堪,挂满了蛛丝,积攒了厚厚的灰尘。
这样的地方自然人迹罕至,但是今天这里竟然出现一位名侠,他的名号在武林之上长久不衰,成为了后生晚辈心中永不败的神话!
他家里曾出现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而他便是其中的一位小李探花。
若神佛有知,小李探花曾出现在此,恐怕也感动得热泪满眶吧。
李寻欢这次来并非是香客也非来求佛卜事,而是来寻烟的。
血色狼烟正是李寻欢来此的目的。
他已看出方才自半空中突然飘出的血色狼烟正是来自这个方向,也正是来自这间破旧的神祠的。
现在李寻欢已找到血色狼烟,接下来只需要找到放烟的人,告诉他真真切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面对那樽破败的神像,李寻欢依旧很真诚地对着他拜了拜。
鬼神之说虽不可靠但也不可轻易地去亵渎。
拜过神像后,他人这才开始前前后后认认真真地查找起来。
很快他便在后堂的地上发现了一个被人丢掉的竹筒。
沿着竹筒的边隙中还不断冒出烟雾来。
李寻欢弯腰拾起了它,他并没有马上打开它,而是掂量许久,反复思量后方才启开。
这一启不要紧,立刻从里面迎面喷出一股子黑烟,李寻欢堪堪侧过脸去将竹筒一抛,凌空翻起几翻,方才落下,倚着株枯木不停地大口喘息着。
待他抬头定睛望去,四下皑皑白雪当中凡是被黑烟涉及之地,皆化作浓水。
其景诡异,可怖,连李寻欢这种胆识过人的人看过后,手心中也冒出了冷汗。
他有些后怕,盯着这地上可怕的变化,暗自庆幸着自己若非身经百战,反应奇速,此刻恐怕已如白雪般化作浓水。
是谁会下这么黑的手来对付自己?
不用说李寻欢目前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人——紫气东来卓东来。
只有卓东来才会对自己产生杀机,要杀之而后快;也只有卓东来了解自己的弱点,对准其位痛下杀手。
他早知小李飞刀绝非易杀之辈,只有先乱其心,夺其志,方能成功。
而这一行,卓东来又偏偏是个专家。
这种武断心狠的手法当今武林除了卓东来之外,再无二人。
这种人一旦成为仇人,又岂会不叫人头痛,但李寻欢也不是泛泛之辈。
以前不过是忍辱负重才不得不受制于卓东来,现在出来,一切便由不得他继续掌控。
李寻欢决心要为自己活一次,他已为他人付出太多,收获却又太少。
一个人若是为自己活着会很累,但若总是为他人活着却更累。
所以李寻欢决定放下包袱,为自己而活。
于是他足尖轻点,人已翻了个跟头,等再出现时他的左手已握着方才被他丢掉的竹筒。
现在毒烟已放尽,他小心地将竹筒用娟帕包好,小心入怀。
他知道这是日后找卓东来算账时的铁证。
欧阳萝莉这些天一直都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事实上自从那天她突然昏厥在雪地上,险些被冻死,之后被人给救了,苏醒时才发现救自己之人竟然是李寻欢,她的心中顿起了一丝奇异的情感。
她深怕自己会一时被他感动而动摇她报仇的决心,于是她便走掉了,而且是不告而别。
第二十二章 血色狼烟
现在她人也出现在这座破祠附近,藏在阴暗处。
她正考虑该如何下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的李寻欢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儿,苍白中竟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他分明是中毒了,可他自己好像还没有察觉,还在往回走着,却只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
因为他看见从对面土坡道上缓缓地走来一个人。
他带着顶压得很低的草帽,几乎将他的面目全部隐藏起来,身上披着件蓑衣,看起来像个渔夫。
可他这位渔夫手中不拎鱼网,肩头不扛渔具,只在手中提着口平凡陈旧的箱子。
“萧先生,想不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李寻欢抱拳道。
萧泪血居然看也不看李寻欢一眼,径直地朝神祠中走去,口中冷冷地应道:“这不奇怪,因为我也是为血色狼烟来的。”
听到“血色狼烟”四个字,李寻欢一颗心骤然缩紧,任何有关林诗音命运的敏感字眼,李寻欢都会莫名地紧张,异常地关注,所以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泪血的举动。
就见萧泪血在残破的神像前站定,在积满厚厚的尘埃桌案上有一小块却干净如明镜。
上面有个小小的烛台。
方才李寻欢也注意到这点,因为这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烛台有猫腻。
所以他很仔细查了几遍,也尝试着去转动都并没有启动机关,而现在他却瞪大了眼睛,他瞧见萧泪血只不过是轻轻地转动了下烛台,烛台内芯便弹起,上面放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这也不怪李寻欢解不开烛台的玄机,萧泪血设置的机关弹簧除了他本人任谁都无法破解。
萧泪血取下那张纸,只展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病病秧秧的面皮上起了层奇异的变化,眼神也离奇而古怪地朝李寻欢所站的位置望了一眼。
李寻欢早也一眼瞧出他神态的发生的奇异变化,疑惑之余正要上前,不料,萧泪血已从破祠中走了出来,将手中的纸轻轻一抖动,纸便完全地展开在李寻欢的面前。
李寻欢只看了一眼,浑身便颤抖不已,指着纸,颤声道:“这是…诗音…”
萧泪血神色却很镇定,冷声道:“这是一份契约,杀人的契约。”
他瞟了李寻欢一眼,发现他正用种离奇而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收回目光,冷冷地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李寻欢道:“ 你之前已说过,你是因为血色狼烟而来的。”
“不错。”萧泪血道“我是名杀手,血色狼烟只是让我行动的讯号而已。”
他仰望长空神色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厌倦和无奈,良久才慢慢地道:”狼烟所代表的是死亡的讯息,狼烟一出,意味着江湖上某个重要的人物将要彻底地消失。“
李寻欢语气很急,神色激动地道:”我只问你这契约上怎会有林诗音的名字?”
“我不知道。作为一名杀手从不会问杀人的原因,只管拿银子杀人,这样才有饭吃,若问清原因再动手,存着分仁义之心,只能是饿肚子。”萧泪血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冷冷淡淡地答着“十年前有人跟我订了份杀人契约,名字这行一直是空着的,现在这个空白已经被人填了上去,我只能去履行这份契约。”
说完,他转身便走,正准备走过李寻欢身边时,他似乎故意放慢了脚步,李寻欢果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眼有些发红,他就这样瞪着萧泪血,神色激动地大声地道:”你要去哪儿?”
“去杀林诗音。”
“不准去。”
萧泪血冷笑了声道:“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得了我的脚步。”话毕,他只是肩头微一抖动,李寻欢的手便已把持不住,人被振得连退数步,扶着枯树,方才勉强稳住脚步。
他本不至于这样虚弱,现在却忽然变得弱不禁风起来,这本就是奇事一桩,但是李寻欢此刻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些了,只见他强撑着身子,抬头大声道:“人不行,刀却可以。”
他盯在萧泪血的后背上,目射寒光,人吃力地慢慢直起身,手上已持着柄飞刀。
他的目光寒,刀更寒。
他人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萧泪血要杀林诗音的步伐,哪怕是拼上自己的这条性命。
只听李寻欢厉声喝道:“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的飞刀便会插入你的脖子!”
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吐得很用力。
他要让萧泪血知道,小李飞刀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容许侵犯和挑衅的。
萧泪血果然不动了,他整个人似已僵在了原地。
依旧是长安,长安依旧,持着刀等着杀人的人,拎着箱子等着被杀的人都依旧。
卓东来还在睡着,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容,不知他在做着怎样的一个好梦?
现在的他应该是长安城内最愉快的人,他的事业已达到巅峰,他的强敌都已被他除尽,江湖上已没有人能再与他对抗。
雄狮堂早已瓦解,朱猛流离失所,远遁他乡,不知所踪,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而萧泪血与李寻欢已经跳进他精心设下的局里,再难脱身。
这就好像是猛兽掉入猎人的陷阱一样,纵使在凶猛,也休想逃脱出来。
李寻欢这个人最大的弱点是情。
他这一生最钟爱也是最亏欠的女人便是林诗音,所以他一定会时刻保护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她毫发。
卓东来正是利用他这一心理,巧妙地设计了这个局,利用血色狼烟引来了萧泪血。
萧泪血这个人一向沉默寡言,手脚却干净利落。
这一点儿卓东来很放心也很满意,只要在契约上填上被杀者的名字,再放出血色狼烟通知他,那么这个人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也必死无疑。
这就应了那句老话:阎王让人三更死,绝活不过五更。
现在这里的阎王自然是指卓东来,萧泪血只不过是索命无常,而林诗音这个无辜者就是要被索命的人。
卓东来很了解李寻欢,也很了解萧泪血。
他已算出李寻欢必会按图索骥,追踪到郊外破祠,所以他才特意地安排了两人的这次见面。
他知道以萧泪血的性情,吃亏上当一次就绝不会发生第二次,这次他定会忍耐下去,找准时机才会出手,一旦出手,李寻欢绝活不过一个时辰,而李寻欢定在愤怒中,他的飞刀也不是吃素的,要是能够洞穿萧泪血的咽喉那就更妙不可言了。
不管他们俩谁死了,对卓东来来讲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只需要在睡醒后去郊外等着给他们收尸,厚葬。
他的这个一石二鸟之计,连卓青都不禁是拍案称绝。
一切都在按着卓东来所计划的有条不紊地上演着。
李寻欢这回是真的怒了,连欧阳萝莉也是第一次瞧见他发怒的样子。
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握,薄唇紧紧抿着,浑身上下绷紧似箭弦。
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此刻正盯在萧泪血脸上,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显然他已经动了杀机!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好受的,都会紧张得流汗,但萧泪血却没有。
他的额上甚至连一颗汗珠都没有冒出。
他连转身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做,还是那么冷冷淡淡地样子,好像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甚至是对他自己。
只听他忽然开口说道:“你可看到我手中这口箱子了吗?箱子一旦打开,这里面的东西便会在瞬息间变为一种不可抗拒抵御的武器格杀你于刹那之间,你难道不怕吗?”
李寻欢听了忽仰头大笑道:“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我又岂会怕呢?倒是你。”他忽声音一沉,目光闪烁着,刀尖已指向萧泪血的后心,把接下来的话一字字逼出:“离死不远了。”
无论是谁听到李寻欢说出这五个字,都会吓得魂不附体,跪地求饶。
小李飞刀若是说这个人活不久了,那这个人最好是赶快回家准备寿衣和棺材。
谁知萧泪血听了,全无反应,他人没有说话,身形却动了。
速度只在眨眼间,他已挥动手中的箱子朝李寻欢连发数招。
奇怪的是萧泪血只是用箱子逼退李寻欢,并没有打开箱子取其性命的意思,而李寻欢像是中了化功散一样,节节败退,连反抗应对的余地都没有,勉强应对了几下后,他人已显得疲惫不堪。
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鬓发额角跌落,他脸色蜡黄,一手扶树,一手持刀,大口地喘息着,也大声地咳嗽着,蜡黄的脸上瞬息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还未等这一切平息下来,又起了波澜。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将李寻欢网在当中。
这时破祠中树梢上忽有了响动。
嗖,嗖,嗖,从四面八方窜出数条蒙面汉,他们个个彪悍,身手敏捷,为首的是个长得瘦高的青年,只见他一挥手,数把钢刀便一齐架在了李寻欢的脖子上。
李寻欢瞧着这十几把刀,忽然又笑了。
为首的目光闪动着盯着他,此刻已忍不住问道:“李寻欢,你为何发笑?”
李寻欢道:“我在笑我自己愚笨,竟猜不透谁想要置我于死地。”
为首的好言劝道:“做人何必清醒,还是糊涂点好。”
李寻欢一听这话,立即沉下脸来道:“你错了,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要清楚地来,清楚地走,绝不能做糊涂鬼。我李寻欢什么都能马虎,唯独死不能够马虎,所以我要问,非要问清楚不可。”
不等为首的答话,这时萧泪血在一旁忽然附声道:“好,这句话说的在理,我爱听!”
为首的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李寻欢的身上,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萧泪血。
他不禁眉头蹙起,阴阳怪气地道:“萧泪血,又是你,你不是已拿到杀人契约了吗,怎么还不去清除猎物?”
萧泪血淡淡地道:“因为我也很想知道,跟我订这份契约的人是谁?”
听了这话,为首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地来回踱着步子,最终停下来,道:“好吧,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多谢,多谢!”李寻欢连连道。
就见他将外面的衣襟用力地一扯,露出里面的大字。
“大镖局,卓东来,果然是他!”李寻欢愤恨地道。
“这回你二人满意了吧,现在送李探花上路,萧先生您也该上路了吧,动手!”二字一出,那十多柄钢刀齐刷刷地一齐朝李寻欢的头上劈下,雪亮的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寻欢自觉这次是在劫难逃,只能紧闭眼睛,乖乖地受死。
忽闻耳边有人道:“住手!”
此人声不大,但却很有威慑力,那十多柄钢刀立即不动了,就这样擒在了半空当中。
为首的却不干了,他立即扭首大声地质问萧泪血这是何意?
萧泪血人不语,手先动。
他从怀中掏出那份杀人契约,竟当着众人的面撕了个粉碎,然后随手一扬,雪白的碎纸漫天飞舞。
紧接着他在为首的怒目下和李寻欢的震惊中说出了这样一段话:”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跟我订契约,除了他卓东来,现在契约已毁,我身已自由,不必再听任何人的差遣。”
“你…”为首的听了他这一番话,气得是青筋暴突。
他咬牙切齿,目光极其恶毒地盯着萧泪血,忽脚下往后退了两步,猛一挥手喝道“上!”
对于不听号令者一律格杀勿论!
这是卓东来的死令,非常地受用,无纪律不成方圆。
现在他已下达命令让身后的人替他执行。
萧泪血孤身一人,而他面对着是数十人,寡不敌众,胜负悬殊,连李寻欢都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萧泪血非但没有畏惧半分,反而迎头冲上去。
一时间金光四射,刺得人眼什么也瞧不见,待金光消散,眼前已然是一片狼藉。
人仰马翻,哎呦之声不绝于耳,而李寻欢与萧泪血两个人早已不知所踪。
为首的看到这一幕,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鱼儿破网而出,从归大海,如何向卓东来交代?
卓青不停地搓着手,细细地苦想着接下来的应对计策,自门前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忽然他似灵光一现,似想到了什么,不禁计上心来。
顿住足,目放精光,自肋间拔出把匕首,一咬牙,一狠心,一闭眼,朝自己的右臂上刺去,顿时血流涌注。
卓青忍着痛来到池塘边将匕首丢了进去,又在脸上、身上和鞋上涂了不少的泥巴,拽下一缕细发让它自然地垂下搭在额前。
现在他的人看上去已是极其地狼狈,又负了伤,不管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不忍再多加怪罪。
卓青虽痛得脸色发白,但此时嘴角已勾起一道满意的弧线。
接着他的神色忽地一变,满目俱是恐慌。
他捂着流血的伤口,脚下急急地朝卓东来的紫屋奔去,口中不停地疾呼道:“卓爷,卓爷…”
“卓青,你一向是个稳重之人,什么事能让你如此地大呼小叫啊?”
卓东来睡得正香,此刻被人扰了梦,自是不快,他边说着边从内室慢慢地走出来,又懒散地斜倚在紫色软榻上,斟了杯酒,瞌着眼,细细地品着,满口都是葡萄甘甜的余香。
“爷!”一见到卓东来,卓青就好似见到亲人一般,他是神色激动,喉头上下滚动着,声音沙哑哽咽着,。
他伏在地上,勉强将心头的激动压了下来,这才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爷,属下无能,让李寻欢和萧泪血两个人给…给逃了,还望卓爷恕罪!”
卓青强行地逼迫自己说完这句话,他的心扑腾得厉害,他紧紧地闭着眼,眼帘上悬挂着少许的清泪,静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卓东来听了他的话并没有激动,甚至连神色都未曾改变。
他只是盯着地上的卓青,许久才问道:“这一战伤亡了多少人哪?”
“回爷的话。”卓青暗自长吁了口气道“这回去的兄弟总共五十六人,伤了三十七人,并无一人死。萧泪血似乎只是想逼退我们,并么有动杀机。”
卓东来嗯了一声,又重新地瞌起眼,品他的葡萄酒去了。
这倒是出乎了卓青的意外。
卓青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卓东来终是没有责怪自己,也没有具体问太多的细节,他一时有些僵在原地。
低垂着头,双指交叉着,与地上铺着的紫色波斯地毯映出淡淡的影儿为伍。
这时他感到有股灼热的目光投射过来,面颊上顿时升起一片炽热。
 他没有抬头,却已知道那是来自谁的目光。
第二十三章 老人之死
“你的胳膊受伤了,伤得可重么?”
果然是来自卓东来那个方向传出的声音。
卓东来这么一问不打紧,卓青原本已忘记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扭头瞧了眼右臂上那块已将结痂的伤口,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垂头道:“多谢卓爷关心,伤口已无大碍了。”
卓东来微微点了点头,含了口酒,道:“你先下去好好养伤,黄昏时分记得给我备好马,我要去十里亭。”
“是”卓青应着,躬身倒退了出去,又轻轻地带好了门,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被冷汗沁透了,自己又侥幸地过了一关。
但是李寻欢这次能否如此幸运逃脱只能看老天的意思。
卓青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抬头瞧了眼天色。
他忽然发现这惨惨淡淡的天色此时好像一双哭了很久的眼睛,这双眼睛看下去,看到了一口箱子。
此时这口箱子就这样被放在地上。
它看上去竟是如此地平凡、陈旧、笨拙、丑陋。
它的旁边的稻草上静静地躺着个人。
这个人刚刚又吐了一大口血,原本惨白的脸上又白了一层,嘴角上仍残留着一丝血渍。
他的胸膛艰难地上下起伏着。
萧泪血蹲在一旁将篝火拨得更旺些。
黄昏时刻是一天当中最美的,然而美丽过后黑暗便会无情地来临。
残阳下,一亭,一马,一人。
卓东来站在长亭外负背着双手,面色凝重,似在沉思着。
他宽大的紫衣袍自寒风中不时地猎猎作响。
他在思考什么?
他的心里是否真的如人们料想中的那么愉快?
他无法回答。
天黑透下来,李寻欢紧闭的眼帘才微微动了动,缓缓地张开眼睛,李寻欢努力地吸了口新鲜空气,胸口的郁结似乎稍微减轻了些。
他吃力地挣扎坐起,复又立刻倒下,额上已盗出不少的冷汗。
与萧泪血交手时,他已察觉出自己的体力消耗得快得惊人,内力紊乱,自体内横冲直撞,这分明是中寒毒的先兆。
但李寻欢仍然苦苦支撑,没有马上倒下。
完全是凭着心中的那股子坚强的意志。
在没有确定林诗音生命安全前,他是不肯倒下的。
见到萧泪血撕毁契约后,李寻欢终于松了一口气,人却直直地向后倒去,口中的腥甜已忍不住一口喷出,这时一只坚强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身子。
当时视线已是模糊不清,只隐见有人影在不时地晃动,但靠在温暖的肩头上李寻欢有种踏实的感觉,他很安心地把自己交给了来人,重新昏睡了过去。
“你醒了。”萧泪血看也不看他,依旧不停地拨弄着篝火,口中也不闲着道。“你最好不要乱动,你的气血刚调息理顺,一旦乱动,我无法保证你的性命安全。”
李寻欢侧头瞧着他,忽然一串清泪自眼角处淌落。
他叹道:“想不到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萧泪血道:“每个人只有一条命,所以不管我救了你几次,你也只欠我一条命。”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将目光投进无穷尽的黑暗之中,慢慢地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别人欠我的命,我一向喜欢取别人的命,因为这是我的职业,我别无选择。但是对于你,我却要破例一次,我宁愿让你欠我一条命,也不愿意取你的性命。”他转过身面对着李寻欢,凝视着他一字字地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寻欢也在瞧着他,神色平静地道:“因为我是小李飞刀,是武林中不败的神话!”
“不完全是这样。”萧泪血道“更重要的是我目前需要你。以前我总是独来独往,但是最近我发现自己有些变了,变得心慈手软,话也变多了,这大概是因为我即将步入老年的原因吧,更重要的是,我非常地害怕寂寞。你知道一个老人最需要的不再是荣华富贵,而是需要有儿女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李寻欢点点头。
“这是每个老人心中最为向往的事,所以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谁才是我的孩子,然后我要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让他继承我的事业和财产。”
“你要如何弄清楚?”李寻欢问。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个人一定会给我答案。”
李寻欢这次并没有问:“是谁?在什么地方?”
他只是问:“你让我做什么?”
萧泪血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拎起地上那口平凡而陈旧的箱子走到门口,方道:“我要你在这静静地养好伤,食物和水我都已给你备好,三日后我若没有回来,你就备匹快马赶往宝塔寺替我去阻止一场决斗!”
说完,他便默默地拎着箱子步入了黑夜,留下的只有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李寻欢和他面前那堆燃得正旺的篝火。
欧阳萝莉蒙着面,手中持着把匕首,待萧泪血走后,她便矫健地自屋顶跃下,大步而悠然地步入破草屋中,见李寻欢正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立即负手走了过去。
先是用脚踢了踢他,李寻欢只是轻哼了一声没有睁眼,然后又蹲下,手指沿着他好看的脸颊上滑下,停在他的下巴上,见他依旧不动,她手上加劲,用力地捏起他尖削的下巴,向上仰去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子。
看着里面淡青的经络,血红的液体,欧阳萝莉的眼兴奋地发光。
她一手抽出匕首,一手仍捏着李寻欢的下巴,只见寒光一闪,血花喷溅!
不知什么原因,卓东来在深夜洗澡的时候总是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第一次李寻欢突然踢破了门,闯进他的浴室,用飞刀逼着他去后院见残废老者,为的是弄清现在的蝶舞究竟是不是林诗音;第二次同样是在这间浴室,也同样是在深夜,萧泪血提了口箱子破门而入,惊了卓东来,也惊走了他的弟弟。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卓东来这次只是眉头皱了皱便道:“萧泪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我!”萧泪血冷冷道。
卓东来叹道:“神鬼无凭啊,鬼神之说毕竟是不可信的!”
“以前呢?”萧泪血道“以前你信不信?”
卓东来摆弄着手中的花瓣道:“未必尽信,也未必不信。”
他瞟了萧泪血一眼,不屑地冷哼声道:“我卓某人真是有幸。上一次是李寻欢,这一次换成了你。一个持飞刀,一个提箱子,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有在深夜闯入别人的浴室杀人的毛病,还是有某种特殊的嗜好,不过我卓某人并没有这种兴趣。纵使有,今天也没有这个心情。”
他忽然长叹了口气,道:“看样子以后要换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洗澡,不然在这夜半无人,酒醉微醺的时分,又面对我这样一个赤裸裸的人自免不了脸红心跳,做出些令彼此都后悔痛苦的事来。”
听了他这话,萧泪血苍白的脸上不禁也红了红。
于是他故意抵拳干咳了几声,才道:“我这次来是要问你,十年前有人跟我订了份契约,名字一栏一直是空着的,可是最近被人填上了名字,你可知道?”
卓东来道:“我知道。契约上的名字是我填上去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契约又不是你跟我订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卓东来移到池边道“我当然知道这份契约是位残废老者交给我的,既然交给了我,名字一栏刚好又是空白的,我就正好顺手填上去了。”
“这么重要的契约他怎么会轻易地交给你?”萧泪血问道。
“凡事都有双面性,正如宝剑的双锋一样,有利的一面也同样有钝的一面。”他目光闪烁着,操起一朵花,不停地捻转着,又自鼻尖下轻轻地嗅了一嗅才道“他当然不会白送给我,我当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什么办法?”萧泪血道。
“一枝罂粟花。一枝是这世上开的最美也是最毒的花。”
萧泪血听了后竟沉默下来,良久才道:“用毒花控制一个人的心性,无疑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卓东来正低着头抚着手臂上留下的一道道狰狞可憎的伤疤,这无疑也是代价的其中之一,也是卓东来的痛。
他自不会告诉给任何人。
每次当他索要答案时,他的义父残废老者都会道:“你要什么我都知道,我要什么,你知道吗?”
他总是故意把“你知道吗”这四个字咬得很重,卓东来当然知道,所以他盯着他,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匕首刺入手臂。
当鲜红的血沿着他的臂淌下时,残废老者总是会发出阵阵笑声,然后朝他招手道:“真是我的好孩子,来,我告诉你!”
卓东来想到这一切,那道道疤痕似乎也在同时隐隐作痛。
但他的面上却全无半分痛苦之色,相反却是无比的荣耀。
血所换来的往往要比钱换来的有用的多。
于是他低头答道:“是的。有些花虽美,却是有毒的,往往只需一叶投入饮水中便可使人上瘾。”
萧泪血听了,忽然道:“很好,现在你可以穿上你的紫貂裘,套上你的紫筒靴,从你的浴池中出来,因为我要让你带我去见他!”
依旧是那紫别小院,也依旧风景如画,。
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人,四下空荡荡的一片,静谧无声。
现在蝶舞不再舞,老人不再老。
因为真蝶舞始终都没有回来,林诗音这个假蝶舞又已被他放出去勾引高渐飞,而老人则在几天前突然暴毙而亡。
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卓东来现在重新站在这里,回想起一切,感慨万分。
那天卓东来到此间看他,刚一进门便瞧见地上是一片狼藉。
他的义父低着头,披散着发,颓废地坐在轮椅上,身侧没有仆人,显然已都被他骂走。
卓东来走过去轻轻地撩起他的白发,沿着他苍白的面庞滑下。
残废老者突然张开眼,眼中暴射出精光,他上去一把抓住卓东来的紫袍衣袖,大声地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卓东来目光犀利地盯着残废老者,口中冷冷地道:“我来是想知道我要怎样才能让萧泪血替做事?”
残废老者听了这话没有回答反倒笑了,笑得很是凄楚,“你看你又想榨我,这些年你一直不停地榨我。”
老人肩头不停地抖动着,神色激动。
“我知道你榨完我就会象一块又脏又破的麻布一样把我丢掉,可我偏偏就是榨不干。”
残废老者说着,人已是老泪纵横,喉头哽噎着。
卓东来冷冷地盯着他,他石板般的面上已渐渐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你不说,我就走了。”说着,他就要抽袖而去。
“别着急啊,我没说不告诉你啊!”残废老者一见他这样,神色立即紧张起来,赶紧道。
口中说着话,手仍死死地抓着卓东来的衣袍不放,十根指头此刻恨不能抠进卓东来的肉里。
卓东来不说话了,只是冷眼瞧着他。
残废老者笑了,重新得意起来。
他目光闪动着,一字字地道:“你是我教出来的,你心里想着是什么,我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他故意地拖着长音,眯缝着眼瞧着卓东来。
卓东来没有吭声,目光不离他的面,手中却有了动作。
他迅速地抽出匕首,刺入了自己的手臂上,血沿着他的臂上不断地淌下。
残废老者见到这幕,满意地笑了。
随后朝卓东来一摆手,道:“真是我的好孩子,来,我告诉你!”
卓东来面上竟全无痛苦之色,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抽动。
他立刻过去,俯下身去,残废老者的嘴角在他的耳畔动了动。
“就这样?”卓东来侧头瞧着他。
“嗯。”残废老者点点头,眼已缓缓瞌起。
卓东来直起身,拂袖即走,残废老者却突然大声地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啊。”
喊完这话,他已有些喘息着,继续断续着道:“你小的时候曾问过我,你是谁,从哪里来?”
卓东来听了立即顿住了步,霍然转身,瞪着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肯告诉我?”
残废老者连连点头,接着又开始不停地喘息起来,而且还有断续的咳嗽。
其实卓东来早就发现他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对头,眼圈发黑,苍老的面皮往下耸搭垂下。
不但现出了老态同时也隐隐染上层死气。
但卓东来对他的身子健康一向是漠不关心,他早就习以为常。
无论他的身子出现怎样的状况自有下人来照顾,根本无需自己来操心。
每次来这为的就是用一定的代价来换取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问候都已显得多余。
所以从上次问候被噎后,卓东来便结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虚伪的问候。
卓东来漠视着面前老者这种来自身体的不适所带来的喘息。
他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吸了过量的罂粟花所致,休养几天自然会恢复。
他显然忘记了老人已老,他的头脑终有一天会停止运转,他的智慧也会随之消失,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残废老者喘了许久,脸上焕发出种奇异的光圈,仿佛是回光返照,只听他道:“今天我的心情非常的好,你要是问,我会告诉你的!”
经过上一次的愚弄,卓东来憋在心中的那股火在听完他这句话后爆发了。
他上前用力地揪住残废老者的脖领,瞪着他道:“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人说实话,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件件在你的身上试!”
残废老者仰着头陷入了他的回忆里,他慢慢地叙述道:“那一年着着很大的火,我以为我来晚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孩子。我就是要让我的师父知道他越不想发生的事情,我越是要让他发生!那是个…“
他将说到这,卓东来已经冷冷地大声打断他,道:“够了,那是个漂亮的女孩,非常漂亮…这段回忆你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已经听腻了。我只是问你,你是从哪儿发现我的?”
“我不怕你了。”面对卓东来的怒目圆睁的眼,嘶声立竭的怒吼,老人竟表现出很无谓的神色。
“因为我要死了。”他的声音凄楚“我要带着你最想知道的秘密一起死,你永远不会知道你自己是谁。”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停顿,眼睛圆睁着,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直到这时,卓东来才明白过来,老人这回是真的死了。
卓东来怔怔地瞧着他,他不明白他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他来回答,现在他死了,这些答案难道真要如他所言跟随着他一同埋进黄土里。
他这一生不知看过多少死亡,经历过多少惨烈的死况。
第二十四章 狗与龙
从来没有象这一次看得这么清晰,感受得这么真实过,他甚至已有些不敢去面对。
他僵了片刻,才开始有了动作。
他将老人歪侧一旁的头慢慢扶正,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那一刻他的心真的痛了,眼圈也有些发红。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当中第一次这样亲吻一个人,也或许是最后一次。
很快他便将老人的尸首紧紧拥入怀中,那一刻有滴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泪水从眼角落下,终于落到了老人苍老的面上。
老人的死曾有那么一刻让卓东来感到心痛,当萧泪血知道老人已死的消息后,他的精神也有那么一刻是崩溃的。
他俯下身去用力地击打着地面,痛苦地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死!”
这一刻卓东来本可以在这瞬间取他的性命,但是他竟然放弃了。
但当萧泪血恢复平静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了卓东来。
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卓东来杀了老人!
原本卓东来是动不了老人的,连一根汗毛都不可以。
他的武功不弱,可是老人在举手之间便可以将他置于死地,也许一根手指头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在老人死之前,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所以在萧泪血看来,卓东来要杀个废人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要简单。
这些话说出后,卓东来的神色突然激动起来,他用力的拍打着胸膛,也大声地道:“他是我的义父,他救过我一命,你认为我会亲手害死我唯一的恩人吗?”
“你会!”萧泪血斩钉截铁地道。
这回卓东来也不辩驳,他长吁了口气,也就在瞬息间他人已重新恢复了他之前冷静的神态。
他回过身对萧泪血浅浅一笑,道:“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请你喝一杯。”
依旧是大镖局紫别小院中的那间屋子。
这里曾经住着位脾气暴躁,性情古怪的残废老者,老者死后这里变闲置下来。
可是在沉寂了几天后,这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现在有两个人正在面对面饮酒。
他们两个本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现在却因为故去的老人而忽然间有了关系。
他们一个是杀人的人,一个是等着被杀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能坐在这里喝酒,却是一桩新鲜事。
现在已冷掉的炭火重新燃起,燃得正旺,暖着这间已冷了许久的屋子,却暖不了人心。
“即便是马上要死了,我还是贪恋这杯中的酒啊。”此刻卓东来正凝视着手中紫晶杯中那盛着的淡紫色的波斯葡萄酒忍不住地感叹着。
他清冷的目光此刻竟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那神色就像是捧着情人的柔夷再也无法将目光自她娇羞的面颊上移开。
久久不见回应,他不禁收回目光抬起头,见萧泪血正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他不由得道:“你不怕我在这酒里下毒吗?”
萧泪血又饮下一杯,才慢慢吟道:“酒本是毒药,愁肠何惧呀。”
“真要人佩服!”卓东来赞道,回手将杯放下,这才又道“现在我告诉你,是,是我杀的,但是在他来此之前武功就已经被人废了所以一直隐居在此这一点你应该想得到。”
萧泪血也将杯放下,他的目光很黯淡,叹道:“我知道,这是我父亲做下的事。”
从口气中可以听出带有明显的恨意与责怪。
“二十年前老人未老啊。”卓东来感叹着“当时江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了。”
萧泪血接道:“可是他武功废了他没有想到会输在当时还是个少年的你的手上。”
卓东来淡淡地哼了声,抬头瞧着他,表情很是无辜,道:“当时我就可以杀了他可是我没有。”
萧泪血却似没有瞧见,似乎在替他解释当中的原因,慢慢地道:“他的功夫虽失可头脑仍在。他的头脑就像是一个永远也挖不尽的宝藏里面装着思想,智慧和秘密这远比世上任何珠宝都珍贵。”说到最后,他才将目光转向卓东来,道:“你不杀他,是因为他对你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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