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发闻听也有点泄气,他还真怕长衡公司撤销捐助。“老鲁,你说长衡公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张进发问道。
“还用说吗,想用300万的捐助换棉纺厂那块地。”鲁振乾说道。
“他要地可以,但是得等到调查结束吧,那么多疑点还没解开呢。况且为此还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前任的国有资产管理局局长。”张进发说道。
鲁振乾叹了口气:“唉,这就是问题的矛盾之处啊,一边想要人家的捐助,一边又拖着收购文件不批,长衡公司那边能没意见吗?有句话叫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咱们在这件事上恐怕也得有所取舍,不能两边都占着,毕竟长衡公司也不傻。”
“你的意思是在调查和捐款之间二选一?”
“这样才能快刀斩乱麻。”
“让我想想……”张进发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鲁振乾没有打断张进发的思路,他见张进发的水杯里的水不满了,又给他蓄了一些,顺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张进发把冒着热气的水杯往旁边推了推,“我说老鲁,咱不能二选一,为什么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呢?调查不能不进行,捐款也得要,咱就跟长衡公司耗着。另外你再催一催调查小组那边,让他们抓紧。”
“好吧,我催一催。”
……
调查小组的调查仍在进行。经侦科王强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追查资金来龙去脉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组长谭立秋忍不住打电话问了问,王强说他正在查,估计明天就会有结论。
正在这时候,常务副县长鲁振乾给谭立秋打了电话,催促他调查要尽快,再拖下去长衡公司300万的捐助就要泡汤了,职工们的安置工作还怎么搞。最好能在一周内搞定,最长不超十天,务必给出调查结论。
谭立秋说目前线索不多,十天恐怕不够。
鲁振乾说最多十天,多一天也不行,不能因为调查把职工的安置问题给耽误了。
谭立秋还想说什么,鲁振乾直接挂断了电话。
谭立秋不敢耽搁,赶紧把鲁县长的意思转达给了全体成员。大家听说只有十天时间,纷纷低头不语,以目前掌握的线索,不要说十天,几个十天也不可能查清楚。目前唯一的指望就是王强那边,只要他能够把703万资金的来龙去脉查清楚,调查基本就有了眉目。
王强这几天一直没来调查组,估计是在忙着查资金的事,他越是不来,大家感觉希望越大,于是都等着他的好消息。
谭立秋最先沉不住气,他是组长,眼看只有十天期限,怎么能不急呢。他给王强打了电话,询问资金调查的情况。王强说已经调查完了,由于年代久远,很多记录都没了,资金的去向很难追溯。
王强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大家心里的火苗。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更加消沉。
刘海见大家沉默不语,偷偷拽了一把国有资产管理局的代表大李,后者马上会意,跟着刘海出了会议室。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隔壁办公室。
刘海关上门低声问道:“大李哥,你们国有资产管理局前后两任局长都没有批准棉纺厂的申请,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大李回答道。
“那你能说一说详细情况吗?”
“可以啊,这件事局里谁都知道。第一次是申局长,拒绝了棉纺厂关于向凯胜公司举债的申请;第二次是周局长,拒绝了棉纺厂关于债转股的申请。具体细节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两任局长都拒绝了棉纺厂的申请。”大李说道。
“为什么拒绝呢?原因是什么?”刘海问道。
大李微微摇头:“原因恐怕只有局长知道,我这样的小科员怎么可能知情。”
刘海自然而然想到了刚退休不久的周品正局长,可惜啊,没有从周局长那里得到有价值的线索。“那位申局长呢,能不能找他问问?”刘海问道。
“申局长前几年就因心脏病去世了,算是死在了任上。申局长之后,周局长由副局长升为了正局长,周局退休之后是现任局长褚局。”大李说道。
“好吧,就这样,你忙去吧。”
眼见大李回了隔壁办公室,刘海盯着窗外渐渐吐露出绿芽的法桐,陷入无尽的沉思当中,他实在想不明白,国有资产管理局不批的事情,怎么到了发改委就批了呢?
此时到了下班的点,调查组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就在刘海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谭立秋把他叫住了。
“谭书记,有什么事?”刘海问道。谭立秋是县纪委副书记,尊称一声谭书记很正常。
“先别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谭立秋说道,言语间有些神神秘秘。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谭立秋递给了刘海两份文件。后者接过来一瞧,这两份文件他看过不下几次,一份是发改委批准棉纺厂举债的批文,一份是发改委批准棉纺厂债转股的批文,两份批文的发出时间分别是8年前和4年前。
“有什么问题吗?”刘海问道。
谭立秋把其中一份批文递到刘海眼皮底下,“你仔细看看批准人是谁。”
刘海把目光聚焦在了文件最后的位置,那里有批示意见和批准人签字,也许是复印机有问题,这份复印件的批示意见和批准人签字都十分模糊,不仔细分辨的话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字。刘海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终于看清楚了批准人的名字:鲁振乾。
竟然是他!刘海吃了一惊。
谭立秋又递过来一份文件,是怀王县政府关于批准棉纺厂债转股的文件。
这一次刘海学会了举一反三,直接盯在了批准人上面,批准人还是鲁振乾。这并不难理解:在批准第一份文件的时候,鲁振乾在发改委主任的任上,在批准第二份文件的时候,鲁振乾已晋升为副县长。他一个人批准了关系到县棉纺厂前途命运的两份关键性文件。
刘海抬头盯着谭立秋,略带紧张地说道:“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谭立秋打断了刘海的话。
刘海稍微点了一下头:“好吧,我也什么都没说。”
谭立秋笑了笑:“这就对了,多说无益,关键是要证据。”
“可是证据从哪来?”
谭立秋瞅着办公室的天花板,“说的是啊,证据从哪来。”
刘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周局长和苏小红的死,会不会跟某人有关系?”
谭立秋依旧看着天花板:“还是那句话,不要猜测,要证据。”
是啊,要证据,可是证据从哪来?周局长和苏小红死了,财务室烧了,所有重要的人证和物证都没了,整个调查可以说进入了死胡同。这不就是对手想要的结果吗?刘海生出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无力感,他所面对的对手太强大了,也太狡猾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跟这样的对手掰手腕,不像是猎人与猛兽的竞逐,更像是小孩与成年人的对弈。
“怎么,是不是有一种无力感?”谭立秋好像猜出了刘海的心思。
“你没有吗?”刘海反问。
“我没有,我们的对手是孤立的、心虚的,而我们则是强大的、有后盾的。我认为,敌我之间的较量从来不是个人之间的较量,是正义与非正义的较量,我们有后盾,对手没有。所以真正强大的是我们,不是对手。”
“有道理。”刘海从心里佩服谭立秋。“那下一步怎么办?”他问道。
谭立秋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寻找突破口还得从长计议。”
两人谈话之间,外面已经华灯璀璨。谭立秋说他得回家了,孩子还等着他辅导功课呢。
刘海说案情紧急,晚上不加班吗?
谭立秋说即便加班,能干什么呢?
刘海想想也对,跟着谭立秋一起出了县委大楼。
……
刘海回到家推开房门,发现屋里的灯竟然亮着,他也没太在意,或许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灯了吧。随即又感觉到不对劲儿,因为屋里有烟火气息,好像有人在厨房里做饭。莫非是钱工?他小心翼翼走进厨房一瞧,一个女人正围着围裙炒菜呢。
刘海吓了一跳,赶紧问道:“你是谁?”
那人回头看了刘海一眼,然后继续摆弄铁锅里的炒菜,“我叫钱春秀,老钱的堂妹。”
哦,原来是钱工的亲戚,可是她怎么跑这来了?
那人把热气腾腾的翠绿色的蔬菜倒进盘子里,刘海这才看清楚,那是一盘竹笋。翠色的竹笋配上几片腊肉,香气四溢。刘海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哥说了,让我暂时住在这里,他说你不会反对的。我哥还说你交的3000块钱房租算两年的,等于你租了一半,另一半我住。”钱春秀一边说话一边把炒好的菜端到餐桌上。
刘海暗暗叫苦,都怪自己当时没有把租房的事说死,这下可好,真有合租的来了。不过他还真不好意思驳钱工的面子,老人家天天为柳河沟的事忙碌,挺大一把年纪还风餐露宿,很不容易,人家在毫无保留的帮助自己啊,自己能为租房的事情计较吗?不要说3000块钱的房租减半,就是不减半刘海也不会有意见。
钱春秀招呼刘海一起吃饭,后者没有推辞,帮着钱春秀把饭菜端上餐桌。
钱春秀说她是从乡下来的,打算在县城做点买卖,暂时没有地方住,只能先在这里凑合了。
刘海说反正自己也住不了两间房子,那一间闲着也是闲着,给钱阿姨住挺合适。钱春秀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刘海喊一声阿姨也正常。这位钱阿姨虽然五十来岁了,而且生活在农村,岁月的沧桑已经布满脸颊,但是清秀的脸庞和灵动的双眼还没有完全被岁月遮掩,看得出钱阿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耐看的女人。
吃完饭后刘海起身去刷碗,钱春秀把他拦住,说以后做饭刷碗她包了,刘海有什么衣服她也可以给洗了。刘海赶紧摆手,家务活儿还是大家一起分担吧。
钱春秀说她堂哥老钱交代过,说你忙,家务活让我做了,你做正事就行了。
刘海直摇头,这个钱工还是个热心肠。他的确累了,于是走进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起来去了客厅。
此时钱春秀已经把厨房整理好,正在拖地。
“阿姨,咱们换换房间吧,我把铺盖搬到另一个房间,你住我的房间。”刘海对钱春秀说道。
“为什么?”钱春秀停下手里的拖布,抬头问道。
“也没什么,我那个房间带锁,你住比较合适。我住不带锁的房间。再说带锁的那间是阳面,还舒服一些。”刘海解释道。
钱春秀单手拿着拖把,腾出另一只手摆摆道:“不用不用,你是正儿八经租房的,应该住好房间,我是白住的,凑合着就行啦。”
“我看还是换换吧。”刘海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铺盖搬了出来,也不管钱春秀说什么,径直搬到了阴面的房间。
钱春秀的行李还在客厅,见刘海执意住阴面房间,也就没再说什么,把行李拎进了阳面的房间。
刘海把铺盖重新铺好,躺在床上寻思着白天的事情,无论如何没想到会牵扯到常务副县长鲁振乾。这件事关系太大了,要不要向张刚书记汇报……刘海一边思索着一边进入了梦乡,他实在太累了,连续的紧张工作使他疲劳到了极点。
第二天早上起床,刘海看见餐桌上放着电饭锅,盘子里还有两根油条。钱春秀连早餐都给他准备好了。刘海本想说句谢谢,但是钱春秀不在,应该是出去找工作了。
来到单位以后,刘海寻思着是不是把昨天发现的问题跟张刚汇报一下,毕竟事关重大不汇报不合适。但是转念一想,谭立秋是调查组组长,而且问题是他最先发现的,调查组又是以纪委的名义牵头成立的,汇报也应该由谭立秋汇报吧。不过转念又一想,张刚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发现这么大的问题不汇报是不是说不过去?
刘海有些摇摆不定,在走廊里来回直溜。
这时候张刚办公室的门开了,张刚出来看见刘海在门外晃悠,说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跟你说。刘海跟着张刚进了政法委办公室,屋里除了办公室主任小赵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这人足有一米八三的身高,略显清瘦的身材站的笔直,正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口处。
张刚指了指这个小伙子,对刘海说道:“这是单位新来的小韩,滨海政法大学经侦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最近不是在调查棉纺厂的事吗,小韩过去给你打下手,应该会有所帮助。”
刘海跟小韩握了握手,算是认识了。
张刚又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
刘海看着张刚的背影,又开始寻思该不该汇报那件事。眼见张刚越走越远,拐弯出了县委大楼。心说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刘海跟小韩简单交谈了几句,得知对方叫韩焯炜,滨海政法大学毕业,曾在某公安局经侦科实习过一段时间,后来通过考试正式分配到了怀王县政法委。
刘海带着小韩跟调查组的同志们见了面,由于调查一直没有进展,大伙的情绪略显低落。谭立秋简单交代几句之后,让大家按照分工继续分头调查。众人陆续离开了会议室。王强见大家都出去了才跟谭立秋说了一些私事。
王强说自己还有半个月就要结婚了,有很多事情需要筹备,所以想请几天假。
谭立秋本不想答应,因为调查工作离不开经侦方面的配合,王强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走了等于经侦方面陷入空白。但是不答应吧,调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会把人家的婚期给耽误了。
王强见谭立秋犹豫不决,又说他今天先不请假,加加班把手头儿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再说。
话说到这份上,谭立秋不得不答应。再说人家是公安局的人,跟谭立秋请假只是个礼貌问题,他这个临时的组长还真无权过多干涉人家。
刘海让小韩暂时跟着王强干,都是搞经侦的,可以给王强打下手。
王强没说什么,领着小韩走了。
屋里只剩下刘海和谭立秋。刘海问对方,昨天的事情跟没跟纪委的杨书记汇报。
谭立秋说没有,他还说一个批件代表不了什么,也许里面有内情呢?不能随便就怀疑领导,这是大忌,搞不好会出乱子。
刘海想去国有资产管理局了解一些情况,该局派来的代表大李透露了一些当年的情况,但是这位同志好像有顾虑,有些时候语焉不详、欲言又止,或许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搞调查嘛,就得深入基层。
谭立秋说正好他也没事,不如一起去。两人一起去了国有资产管理局。
国有资产管理局在怀王县来说是个不起眼的单位,因为怀王县实在没有多少国有资产可以管理,早年还有几家县办企业,近些年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被大浪基本淘尽,成为了优胜劣汰的牺牲品。该局在怀王县属于二级局,所谓二级局就是局长是副科级,比一般的科局委办小一号。
怀王县国有资产管理局在县财政局的大院里办公,在财政局大院的东侧有一栋二层的小楼,该局就在二楼办公。它的正确名称应该叫国有资产管理中心,也算一个局级单位,所以普遍都叫国有资产管理局。这种叫法跟发改委差不多,在怀王县,也有把发改委叫发改局的。
怀王县国有资产管理局的员工并不多,也就十几个人,其中还有几个被借调到了财政局帮忙。
刘海和谭立秋挨个儿找该局的人们谈话,十几个人,足足谈了半天,当年的情况有了大致的轮廓——
大约在8年前,县棉纺厂向国有资产管理局递交了向凯胜公司举债的申请报告。申局长接到报告后认为申请上的内容不够具体,要求棉纺厂说明举债原因和用途。棉纺厂随后提交了一份补充报告,说举债是为了给工人们发放工资,并添置一些新设备。
申局长接到补充报告后派人去棉纺厂做了调查,认为厂子虽然经营困难,但是还没到要靠借款发放工资的地步。并且所说的购置新设备也不靠谱,厂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发展规划,连购置设备的型号、性能都搞不清。鉴于此,申局长没有批准棉纺厂的借款申请报告。
厂长何桂荣不死心,三番五次往申局长那里跑,申局长一直没有批。后来县政府主要领导直接给申局长打了电话,要求他以棉纺厂的生存发展为重,尽快给予批复。申局长倍感压力,报告就摆在桌上,何桂荣就在外面等着,大有逼宫的意味。这件事全局的人都知道,因为这个单位太小了,稍有动静就能传遍全单位。
申局长被逼无奈,直接去县里找了那位领导,本意是把棉纺厂的情况向那位领导详细汇报,并说明自己不批的理由。去了领导办公室以后,申局长还没说几句话,就被领导劈头盖脸训了一顿,据说训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就像家长训孩子一样。
申局长灰头土脸回到局里,从此以后就没露过笑模样,人们普遍认为是精神压力过大。后来何桂荣就没再找过申局长。
申局长后来的日子很不好过,那位领导经常在会议上点名或不点名的批评他,有时候甚至指桑骂槐。这种情况维持了一年多,由于上级的干预,申局长渐渐被架空了,局里唯一的副局长周品正主持日常工作。
时间不久申局长就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局里人都认为申局长的死跟他所受的压力有很大关系,可叹一位好干部,最后落了这么一个结果。
申局长去世后,副局长周品正正式成为正局长。大约在4年前,棉纺厂的何桂荣又来了国有资产管理局,这一次递上来的是关于棉纺厂“债转股”的申请。周品正接到申请后组织人员进行了调查,认为棉纺厂的举债存在违规,而且跟凯胜公司的利息约定不透明,此外还存在诸多问题和疑点,所以周品正压着没批。
何桂荣连续找了周品正好几次,周品正就是压着不批。何桂荣急了,在周品正的办公室大骂其不识抬举,不想想自己的局长是怎么当上的,一个快退休的副局长扶正,全县有没有第二个?真以为是自己命好?即便命好也是别人给的!
何桂荣在周局长办公室大喊大叫,别人能不被惊动吗,大家隔着窗户听着,心里暗骂何桂荣不是东西,但是没人敢去周局办公室解围。局长没发话,别人贸然进去不好。最后办公室主任实在听不下去了,闯进办公室跟何桂荣吵了一架。何桂荣这才气呼呼走了。
刘海和谭立秋对视了一眼,心说里面的内情很多啊,如果不是亲自来了解,谁敢相信一个厂长敢指着鼻子骂一个局长。
谭立秋就问当时周局长是什么态度。大家说周局长一直不卑不亢,不管何桂荣怎么撒泼发狠,文件就是不批。也就是从那件事情之后,上级明显冷落了国有资产管理局,报上去的文件不批、申请的经费也不准,局里的日常运转都成了问题。后来国有资产管理局干脆并入了县财政局管理,名为国有资产管理中心,由财政局一名副局长主管。此时的周品正成了一个闲人,就办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续,上面很快就批复了下来,准予提前退休,就这样周品正退休了。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刘海和谭立秋十分震惊,这就是所谓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吗?问题是这个何桂荣,一个厂长而已,竟敢对一个局长指手画脚出言不逊,谁给他的胆子?
两人重新回到调查组,谭立秋梳理了一下整个事件的时间节点,8年前时任县长是吕怀朝,大家所说的那位政府主要领导应该就是他了。5年前,吕怀朝由县长晋升为县委书记,时间不久,周品正在副局长的位置上扶正。根据常规推测,吕怀朝把年纪较大、不适合出任正局长的周品正送上一把手的位置,目的很明显,就是希望周品正能投桃报李。可惜的是这个周局长不懂人情世故,完全没有按照上面的意思办事。
刘海问前任县委书记吕怀朝现在在哪。
谭立秋说吕怀朝在怀王县当县委书记的时间不算长,也就不到两年,后来调到了市人防办担任人防办主任。现在退没退休自己也不清楚。
“要不要调查这个人?”刘海问道。
谭立秋直摇头:“正处级干部说调查就调查吗?咱们没那个权利。咱们这个调查小组只负责调查县棉纺厂这一件事,如果牵扯到某位领导,也得报告给上级,由上级决定。调查吕怀朝这样的干部,不要说我们,就是县纪委也没有权利,至少也得是市纪委。况且现在还不是调查的时候,手上没有一点证据就调查处级干部,简直就是开玩笑。”
“那么鲁振乾呢?”刘海又问。
谭立秋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说道:“鲁县长是吕怀朝在任时一手提拔起来的,不排除鲁县长牵扯其中啊。不过,我看还是暂时不要汇报,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动不了任何一位领导干部。我们可以去怀疑,可以去收集证据,不可能抓起来审问,绝对不可能。至于汇报嘛,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好吧,听你的。”刘海感觉谭立秋比自己成熟的多,跟着这样的人干事,心里踏实。
转眼到了下班的时间,调查组的成员们按惯例聚在一起,汇报今天调查的收获。
大家的汇报都很简短,因为都没有实质性收获。王强没有来,他早上请了假,今天最后一天上班,最近几天要筹备结婚的事情。
就在谭立秋宣布散会的时候,坐在最边上的小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刘海恰好看见了小韩的表情,心说他肯定有事。
大家陆续离开办公室各自回家,刘海把小韩叫到了楼下自己的办公室。
“小韩,调查进展怎么样?”刘海问道。
“没有进展。”小韩答道。
刘海没再说话,就那么一直看着对方。
小韩犹豫了一会儿,目光陡然一闪,好像下了决心似的,“刘书记,我有话跟你说。”
刘海欠了欠身,“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不要有顾虑,有什么说什么。”
小韩犹豫了片刻,好像在组织语言,“刘书记,你觉得王强这个怎么样?”
“说实话,王强这个人我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公安局经侦大队的,应该是经侦方面的专家吧。”
小韩闻听撇着嘴哼了一声,“哼……”
“怎么,你对王强有看法?”刘海问道。
小韩又犹豫了片刻,好像又在组织语言:“意见谈不上,毕竟我们才认识了一天。不过……通过这一天的共事,我感觉这个人不像搞经侦的,顶多就是一个干会计的。”
刘海吃了一惊,禁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此话怎讲?”
这一回小韩没有犹豫,似乎适应了跟刘海谈话的节奏:“我今天跟着王强出去调查,这一整天你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吗?去家具城看了一趟家具,陪着他女朋友去婚纱店试了几件婚纱,直到下午才跟我介绍调查组的事。从跟王强谈话的言语间,感觉他不像搞经侦的,很多专业术语都不明白,满嘴都是大白话,说出的一些语言吧,更想是搞会计应该说的话。”
刘海眉头紧锁,按小韩的说法,王强不仅不是专家,而且是个十足的不务正业的饭桶。转念一想不可能啊,王强是公安局派过来的经侦专家,专门协助调查组搞调查的,怎么可能是个饭桶?
“你确定刚才所说的都没错?”
小韩点点头:“绝对没错。”
“确定没有夸张成分?”
“保证没有。”
刘海重新坐回座位上,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对小韩说道:“这样吧,反正王强已经请假了,调查小组经侦方面的事就交给你,由你全权负责。”
小韩郑重地点点头:“保证完成任务。可是我对调查的情况还不了解,需要利用几天时间进行熟悉。”
刘海摇摇头:“不行,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你现在就开始了解,利用一个晚上把情况搞清楚。”他说罢给谭立秋打了电话,让对方把办公室的门开开,今晚上得加班。
谭立秋那边刚把孩子接回家,接到刘海的电话赶紧放下孩子赶回单位。调查小组的办公室借用的是纪委的办公室,只有谭立秋有钥匙。
刘海把现有的资料和调查的成果向小韩逐一做了介绍,很多东西仅凭介绍还不行,得实际去翻阅文件,这就需要小韩自己下功夫了。
刘海把小韩对王强的印象转达给了谭立秋,后者直皱眉,这个王强太不靠谱了,如果因为一个王强耽误了调查,公安局也难辞其咎啊。
刘海和谭立秋一直陪着小韩忙到大半夜,到底是高材生,很快进入到了角色。刘海感觉差不多了,不能连夜作战,那样身体会吃不消,反而影响正常工作。他建议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谭立秋表示同意,调查虽然紧张,但是还没到昼夜奋战的地步。于是三个人深更半夜出了县委大楼。组织部和秘书科有的房间还亮着灯,估计有人在加班。这倒不奇怪,秘书科把晚上九点下班叫正常,过了九点才叫加班。
刘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突然发现不对劲儿,钥匙竟然打不开房门!他来回拧了好几次都没打开,门好像被反锁了。突然想起来了,屋子里新来了一个邻居钱阿姨。
深更半夜敲门,刘海挺不好意思。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把门开了一条缝,隔着缝隙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刘海呀。”
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把门打开。
刘海看着眼前的女人吃了一惊,心说钱阿姨怎么变年轻了?昨晚上还像五十来岁,今晚上怎么像二十来岁的?
女孩见刘海一直盯着自己,面色一红返回了房间。留下刘海一个人在门口凌乱,他还是想不明白,钱阿姨怎么一日之间年轻了这么多?
这时候房间的门又开了,钱阿姨探出半边身子说道:“锅里还有饭呢,我给你热热?”
刘海更吃惊了,钱阿姨还是钱阿姨,没变年轻啊,那刚才是……
钱阿姨见刘海直发呆,还以为想吃饭不好意思说,于是就到厨房里给他热饭。
刘海赶紧拦下来:“钱阿姨,你赶紧歇着吧,我吃过了。”
钱阿姨也没多问,下意识里觉得刘海这样的干部回来这么晚,肯定在大饭店吃过了。
刘海话已出口,也不好意思再去做饭,只能饿着肚子回到房间。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关灯躺在床上寻思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今天收获太多了,可以说是具有转折性的一天,调查能否取得突破就在最近。想着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钱阿姨的身影,准确地说是钱阿姨年轻时的身影。不得不承认,开门的那一瞬间自己被惊艳到了……
第二天刘海起得很早,因为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调查进入到关键时刻,真相或许即将被揭开。越是如此越要抓紧,不能让真相溜掉。
客厅里依旧摆着做好的饭菜,钱阿姨又出去了。刘海有些惊讶,钱阿姨得起多早啊!
……
刘海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小韩和谭立秋已经到了,两人正在商议下一步的计划。谭立秋告诉小韩,他不用参加上午的碰头会了,直接去调查703万借款的来龙去脉。经过昨天对卷宗的翻阅了解,小韩已经掌握了需要调查的要点,他说如果顺利的话,一天就会有结果。
谭立秋和刘海都很振奋,告诉小韩抓紧干,留给大家的时间真不多了。小韩信心满满地进入调查的角色……
开上午碰头会的时候,副组长史胜龙向大家转达了鲁县长的意思:务必尽快调查完毕,最好三天内能出正式报告。
史胜龙是政府办的副主任,又是鲁振乾的秘书,他的话基本上可以理解为鲁振乾的话。
“三天,太仓促了吧!不是已经答应给十天期限吗,怎么又缩水了?”有人在发牢骚。
“是啊,是答应过给十天时间。但是现在鲁县长顶不住了,长衡公司那边逼.的.很紧,政府这边再不给答复的话,人家就要撤销捐款承诺了。所以棉纺厂转让的事得抓紧办,三五天之内就得基本办妥,我们调查小组这边不出具调查报告,转让的事怎么谈?”史胜龙说道。
谭立秋脸色很不好看,他是组长,压力是最大的。
开完碰头会,大家各自散去,按照之前的分工各自调查。其实谁都知道现在的调查只是走走形式,该调查的线索有限,并且已经调查完了,如果没有新的线索,再调查多少天也没有意义。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了小韩身上,703万巨款如果能追查出去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企业局和国有资产管理局的代表一直在负责走访棉纺厂职工,最近他们有了新的发现,根据一些职工们反映,何桂荣包养的情妇最近又在怀王县城出现过。据一些老职工们讲,这个女人很能耐,不知用了什么迷药,让堂堂的何桂荣厂长心甘情愿为其卖命,这个女人在外省还拥有一家什么公司,光豪车就有好几辆。
谭立秋认为有必要去查一查,从她身上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于是带领企业局和国有资产管理局的同志去寻找那个女人。
……
就在大家分头调查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县里反悔了,对棉纺厂职工承诺的安置和补偿都不算数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播,棉纺厂的职工们再次炸锅了,一窝蜂一样向县政府大门口涌过来。
张进发气得直骂娘,那个王八蛋不嫌事大,传播这种谣言!
眼见政府门口越聚人越多,张进发让吴广田赶紧维持秩序,同时抓紧辟谣,把职工们的情绪稳定住。
吴广田苦口婆心地做职工们的思想工作,但是效果不大,职工们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一定要讨要一个说法。
眼见职工们的情绪控制不住,鲁振乾不得不亲自出马,他让人搬出去一把椅子,亲自站在椅子上向职工们喊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再向职工们保证,政府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职工们不买账,说他们等不起了,一定要马上兑现。
鲁振乾没办法,答应三天后兑现承诺。
职工们的情绪这才稳定住,在吴广田的劝说下陆陆续续散去。
张进发的办公室在二楼,看大门口一点视线阻碍也没有。他一直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情况,鲁振乾劝退职工们的举动他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不住地称赞,自己这个副手真有一套!
时间不长鲁振乾进了张进发的办公室,进门就开始诉苦:“张县长啊,棉纺厂转让的事真的不能再拖了,我实在顶不住了。我可跟工人们打了保票,三天后兑现承诺。到时候若是兑现不了,我也没脸再跟工人们对话了。”
张进发点点头:“三天就三天,赶紧催长衡公司,限他们一天内把承诺的捐款弄到位。”
鲁振乾直晃脑袋:“棉纺厂转让的事情谈不妥,对方能捐款吗?咱不能再拖了,得尽快把转让的事定下来。”
“调查组那边怎么样了?出报告了吗?”张进发问到。
“我今天刚让史胜龙带过话去,限三天内出具调查报告,现在看来还得缩短,最晚明天中午,一定得定案。”鲁振乾说道。
张进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吧,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一定得把工人们的情绪稳定住,千万不能闹出什么事。”
鲁振乾马上给纪委书记杨广进打了电话,对棉纺厂的调查最迟明天中午定案,一分钟也不能拖,政府这边顶不住了,再拖下去恐怕会生出乱子。
杨广进马上把意思转达给了调查小组组长谭立秋。此时的谭立秋已经找到了何桂荣包养的那个女人,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心理攻防战,这节骨眼上杨广进的电话打来了。谭立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精神顿时萎靡了下去。
来自国有资产管理局的代表大李看到了谭立秋的表情变化,偷偷问道:“谭书记,你怎么啦?”
谭立秋用双手狠劲儿擦了一把脸,“没事儿,咱们继续。”
……
几乎同一时间,刘海接到了来自汉唐市南河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电话,杀害苏小红的犯罪嫌疑人已经锁定,不过对方已经死了,初步估计死亡时间至少一周以上。刑侦大队正在全力侦破此案,由于案情重大,市局也抽调了精干力量协助破案。
杀人灭口之后的杀人灭口,背后的团伙势力不小啊!刘海认为棉纺厂的事情已不单单是经济纠纷问题,而是有预谋的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单凭调查小组已经不能解决问题,应该立案侦查。是时候向上级汇报了。
就在此时,小韩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不用问,肯定是一无所获。
刘海本来想安慰几句。小韩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为了调查703万借款的资金去向,连续跑了好几家银行,结果处处碰壁,没一家银行肯配合。银行不配合,调查根本无从下手。
刘海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按理说不应该啊。“你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吗?”刘海问小韩。
“我当然表明了身份,但是不管用。找银行经理吧,又没人搭理,见行长吧,又见不到。”小韩气呼呼地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首先去了某家国有银行。
刘海跟大堂经理亮明了身份,说自己是县政法委的,要调查一些事情,并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
大堂经理顿时客气了不少,领着两人去见银行行长。
银行行长虽然不认识刘海,但是仍然有所耳闻,毕竟一个人在小县城到了正科的级别,作为银行行长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呢。
刘海把来意说明,希望银行能配合。
行长闻听面露为难之色,说这件事恐怕有些难办。
刘海问为什么。
行长吞吞吐吐不肯说。
刘海有些恼了,说话的语气开始不善。
行长终于说出了隐情:就在前几天,他接到了县里某位领导的电话。那位领导告诉他,县棉纺厂在银行留下的一切信息都要保密,不经允许,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原来如此!刘海明白了。他没有问那位领导是谁,因为没有意义,一则行长未必肯透露,二则只能让行长为难。
刘海从银行里出来,大堂经理热情地送出了银行大门。他一直在想心事,也没顾上跟大堂经理客气几句,弄得大堂经理有些尴尬,不过也没怪罪的意思,谁让对方是正科级干部呢,小小的县城又有多少正科级。
刘海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已经远远超出一个调查组所能掌控的范围,是时候向上级汇报了,也是时候立案调查了。
……
当杨广进和张刚同时出现在县长张进发的办公室的时候,怀王县史无前例的一场反腐风暴拉开序幕。
张进发听完汇报后气得把水杯摔到了地上。秘书小王听到响声赶紧过来查看,见地板上满是玻璃碎片,赶紧用拖布和扫帚清理残局。
“你先出去!”张进发吼道。
小王拎着工具灰溜溜走出办公室。
“回来。”张进发随即又吼道。
小王灰溜溜又返回来,他是张进发的生活秘书,也是副科级的干部,但是在张进发面前就像孩子看见家长,大气都不敢出。
“你去把付明叫过来。”张进发说道。
时间不长付明来了,他是张进发的一秘,兼政府办公室主任,堂堂的正科级干部,哪个科局长见了不得笑脸相迎?但是在张进发面前同样像孩子看见家长。张进发脾气暴是出了名的,他要发起脾气可不管你是什么级别,只要比他低的都敢骂。
“张县长,你找我?”付明问道。
“你跟刘海去全县各个银行走一趟,有哪个行长胆敢阻挠调查,就说我说的,立马滚蛋。”
“好,我这就去。”付明说完转身走了。
张进发又对小王说道:“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谈,不叫你进来别进来。”
小王拿着工具再次退出去。
……
刘海和付明、小韩一行三人再次来到那家国有银行,行长再次热情地接待。当刘海再次提出调查棉纺厂来往资金的时候,行长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马上答应下来,并派了专人协助。这位行长不傻,堂堂政府办主任亲自登门,代表的是县长张进发,他再不配合的话就得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