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灏子
曾以为，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因为我骨子里的性格是不羁的叛逆，我不愿总是踩着往事和残阳前行，那会阻滞我追梦的步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首老歌，一幅旧照，一片残笺，都可以让我无尽伤感——也许，这就是中年。
曾以为，告别了武汉，我将不再在踏上这片伤心地。我期待着时光的流逝中，仿佛旧日的照片一般，往日的记忆会在了无痕迹中慢慢发黄、褪色，乃至消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遗落在武汉南湖边茶山刘那所校园的青春，却在时光流淌中愈发清晰。
曾以为，回首往事，最刻骨铭心的，一定是自己那段从未开始便已结束的初恋。可当往事如无声电影一帧帧从脑海掠过时，我才发现，原来记忆长河中，石头的故事才是最为清晰的。是他，温暖了我最困难、最无助的那段时光。
石头是河北邯郸人，国字脸。也许出身农村的缘故，过早的操劳让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沟壑纵横，外表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很多。可能因为少年时荷尔蒙分泌过旺的缘故吧，脸上青春痘坑坑洼洼。曾有一段时间，我不太敢正眼看他那张脸。
石头有着超乎常人的自信，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入校不久，便加入学生会，还担任了学院演讲辩论协会的理事，每天在校园里忙来忙去。印象中，学校很多社团活动都有他的身影。甚至一些文艺活动，他也浓墨重彩披挂上阵，诙谐有趣的语言常把大家逗得开怀大笑。
他还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四年大学，几乎是我们宿舍每天起得最早的人。往往睡眼惺忪中睁开眼，他已经在操场跑完5000米，在楼道洗澡间洗了冷水澡回到宿舍，头发还潮湿带着水珠。
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他也坚持不断。大一那年寒假前夕，武汉下了一场大雪。晚自习回来，被武汉严冬冻得有些哆嗦的我们，大老远竟然听到洗澡间他边洗冷水澡，边发泄般嚎叫着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光辉岁月》。蹩脚的粤语响彻楼道。
大一的新鲜劲过后，同学们开始深度融入这座校园。岁值芳华，在枯燥的苦行僧般的高中阶段压抑了3年的情感，在茶山刘自由的空气里肆意绽放。大一时还结伴出游、看电影、看录像的同宿舍舍友，一个个开始“脱单”。尤其是一年一度迎新中师弟师妹的到来，给我们的校园带来别样的色彩。很多同学开始打着关心师妹的名义，开始了自己初恋。
不到一年时间，我忽然发现，整个宿舍8个人中，就我和石头这两只“单身狗”还在规律的每晚抱着书本到图书馆，到南教楼上自习。
而我和石头似乎还有不同。据说，他高中时已经谈了一个女友，双方约定共同报考武汉的高校。可命运之错，他的女友因3分之差和华中师范大学失之交臂，被上海交通大学录取。几乎每个星期，他都可以收到远方的来信。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岁月里，书信在校园的慢时光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那段时间，常常可以看到石头躲在角落，捧着信笺，反复品读的幸福模样。我们常常开玩笑，石头，你读的哪来是信，那表情简直如品鉴经典般的神圣。石头笑笑不语。
有时，石头会从把随信寄来的照片给我们看，口气略带炫耀：这女孩怎么样？不可否认，照片上的女孩很纯，也很美。白色碎花连衣裙下，是青春逼人的身材。用宿舍老大的话说：找个经纪人包装一下，绝对有明星的潜质。听到这种话，石头总是呵呵一笑，本来很小的眼睛瞬间成为一条缝。
尽管如此，石头从未公开承认上海来信的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倒是细心的收发员发现，每次上海来信，邮票都是倒贴的——这是恋爱的信号。
90年代的大学生，还带着70后青春那特有的羞涩和内敛。我们未能修炼出今天的年轻人一样，在网络上脸不红心不跳输入“约吗”，一个回车送出的那种坦然。我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含蓄而委婉。包括信笺的邮票，不同贴法，也赋予不同的含义。
据说，左侧贴向下的贴法是：“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右侧向下的贴法代表：“你觉得我怎么样？”而倒贴的邮票，含义是：“我爱你。”只有恋人之间，才会使用这样的邮票粘贴方式。
印象中，大三那一年，石头的女友来过一次。和照片上的女孩一样，那女孩高挑而美丽，尤其是白皙的皮肤，在黑色连衣裙的衬托下，洁净如雪，晶莹无瑕。在校园中两人手挽手，非同一般的亲密。有同学亲眼看到，在青年园的亭子里，那美丽的女孩用手给石头挤脸上的青春痘。还有人看见，到东湖玩时，石头帮女孩涂抹防晒霜。
政法学院青年园
宿舍有同学不无嫉妒的评论道：真没想到，石头这么，这么，这么普通的人，竟然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连续几个“这么”，一个“丑”字硬是没说出口。而我更悲哀的发现，连长得那么有特点的石头都已经脱单，整个宿舍只有我，依然孑然一身。
其实，我已经心有所属。从大二开始，我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执迷地喜欢一位别班的女孩。我们一起到纺院、民院跳舞、散步，一起到模拟法庭看电影。同一所学校，我却羞于启齿向她表白，只是一封封给她写信。信中，小心翼翼地暗示着自己的思念，却又担心被拒绝。百般纠结中，每封给她的信上，都粘贴着倒贴的邮票。我希望有一天，她能明白我的心。
90年代大学生恋人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总是避开我的话题。回信的信封，邮票也贴得端正得不能再端正。也许是受石头的鼓舞，在那个暑假，我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她却没有任何回音。终于，单教楼下，慢慢有了一位等待他下楼的英俊男生。情人路上，也有了他们散步的身影。我知道，我的初恋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
对我而言，这段单恋，如同一张没有任何痕迹的白纸上的一道划痕，清晰而深刻。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小心翼翼回避着感情的问题。走在行政楼前的路上，我既期待与她不期而遇，又担心与她不期而遇。因为，此前的感情投入太深，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明知可能粉身碎骨而义无反顾——落寞之后，我无法忍受那种失去了苦楚。
大四那一年，我和石头走得非常近。毕竟，在我观念里，他虽有女友，却不在身边。平日与单身无异。那一年平安夜，凛冽的寒风中，我们两个男孩，面对面在“中华餐厅”里点了几叠小菜，连续喝了5瓶二两装的二锅头。这是我有史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从南苑一路吐啊吐，来到公寓楼下。
石头想搀扶我，却被我推开：别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从高中就有了自己的真爱，绝对体会不到我心里的那种压抑和难受。
喝了酒以后，石头脸上的青春痘充血、通红，但表情却异常真诚：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过恋爱。你至少爱过，也被他人喜欢过，只是错过而已。而我，从未开始。
我正想开口辩驳，却被石头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海那个女孩，是我妹妹。”
看到我震惊错愕的表情，石头笑了笑，道：“你比我好多了，五官端正，身材高大。我知道自己形象不佳。我也有自己的自尊，说实话，我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我也不愿意自己的相貌总是被他人评价。”
“大学这几年，宿舍里的同学都开始了自己的恋爱，而我的感情世界依然一片荒芜。我不愿意自己成为另类，所以，当大家猜测上海的女孩是我女朋友时，我并没有主动去澄清。这和自尊有关，和虚荣无关。”
石头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封信，那是一封上海的来信，信封上贴着一张倒贴的邮票：“你觉得倒贴的邮票代表爱情，那就错了。爱，可以是爱情，还可以是亲情、友情。别忘了，你的身边有爱你、支持你的兄弟；远方，有爱你，期待你行稳致远的家人。”
“野百合也有自己的春天，我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希望。我深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一份真爱，在遥远的地方等着我，那就够了。现在的我，驻足远望，安贫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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