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19)|严杰:老山作战一等功臣团打出经典之战:激战之后(下)


连载经典之战之十九
 
 老山作战一等功臣团打出经典之战
——在一个团指挥所,同时指挥的一场防御和进攻大战,攻防一体的“抗反出击战斗”,史称“1.15大捷”
文|严 杰
第十九篇章:激战之后(下)
上篇讲到在左翼不只是郭长太的侦察小组在行动,1团作为主战场搜寻抢运烈士遗体的行动仍在继续。
需要说明的是,抢运烈士遗体不只是在激战之后,各阵地利用战斗间隙,在把伤员转移到坑道石洞石缝的同时,也转移了部分烈士遗体。师团首长在指挥战斗中,多次电示“利用战斗间隙,抓紧转移伤员和烈士”。而激战之后专门组织搜寻抢运烈士遗体是因为还有在战斗间隙未来得及转移和未发现的烈士遗体。特别是1团左右翼作战地域均在国境线以南,属于出境作战,烈士遗体必须全部找到带回来。

(图为142号阵地指挥员、5连副连长杨少华)
15日夜我恢复142号表面阵地,敌人被迫放弃了在我左翼的反扑进攻后,16日开始,142号阵地指挥员5连副连长杨少华,在2团8连反冲击分队的协助和掩护下,利用拂晓和黄昏时机带领通信员吴建中和新战士鲁灿新进行搜寻,在7号哨位和8号哨位找到了牺牲的战友徐寿如、刘长林的遗体,因16日晚上阵地前沿情况异常,在击退小股之敌对142号阵地的袭扰之后,17日拂晓由连队炊事班和1排的10余人将两位战友遗体带回。同时带回的还有缴获的敌轻机枪1挺、40火箭筒3具、冲锋枪8支、手雷20多枚等装备物资。
鉴于步兵第1团方向参战部(分)队建制较多,指挥协同复杂,且1团有一定伤亡,师于18日下达防御部署调整命令,把1团防御左翼区域阵地调整给步兵第2团防守,明确各部(分)队于22日23时前完成防御部署调整。接令后,杨少华利用几个拂晓和黄昏时节与2团8连副连长曹双来交接阵地,在各个哨位上介绍地形、敌情等情况,明确有关方位、方位物和观察、射击地境及集中射击地段、炮火控制点、雷区等,同时毫无保留地谈了自己对坚守142号阵地的经验和教训,并将142号阵地防御预案及1比1万的地形图交给了曹双来。
22日夜晚,杨少华带着通信员吴建中最后撤离142号阵地时,与在激战中不断发出“永不消逝的电波”的师无线连报务员王俊谦等相拥告别……杨少华多次感慨“没有电台就没有142号阵地!”经过激战考验立下大功的报务员还要继续留在这个血腥焦土的142号阵地,担负新的阵地指挥员曹双来副连长的通信保障。

(图为师通信营无线连报话员、一等功臣王俊谦)
在左翼还有一个打得非常惨烈的145号阵地,要搜寻两位与敌同归于尽的战友,即第13篇写到的排长吴恩光和通信员岳明高。
19日早晨,配属2营4连坚守在146号阵地的团特务连工兵排9班的工兵组接到命令,前往145号阵地清理被炸塌的坑道。在145号阵地唯一没有负伤的2机连1班长谢康生,带着工兵组的赵德群、陈荣林、吴长江来到2号哨位背面的屯兵洞,这个10米长的坑道由于是爆破筒内爆导致的整体性塌陷,且只能人工作业,挖掘清理任务十分艰巨。因连续战斗精疲力竭的赵德全、陈荣林和吴长江,在145号阵地步兵的协助下,从上午9时左右开始作业,到20日0时左右基本完成坑道清理。与敌同归于尽的爆炸场面极为惨烈,在陈荣林说的“那个场面不能看”的塌陷坑道,他们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烈士残存的遗体。之后,3人工兵小组根据阵地指挥员的要求,又对145号阵地前沿实施了布雷作业,并设置了定向地雷,一直干到凌晨3点。
在右翼进攻方向,抢运烈士遗体的任务更加繁重,15日在进攻战斗担负左路541高地方向开辟通路的团特务连工兵排7班长刘国平再次受命。20日一大早,刘国平受领了连长王山交待的任务,带领7班为抢运烈士遗体开辟通路,具体位置在541高地至负2号、负3号高地接合部西侧凹部。王连长特别强调,这次团里派去抢运的人员除军工外,还有很多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一定要确保安全。刘国平当即表态说,15日打进攻开辟通路就在这个方向,请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团工兵排7班长、一等功臣刘国平(左2)和战友苍太平(左1)张义芹(左3)、朱岩良(左4)在前线】
刘国平带领朱岩良、苍太平等7班战士携带扫雷工具从627高地出发,沿662.6高地、634高地,经左9号到达541高地。
攻占负2号高地之前,从左9号阵地到541高地有一道敌人严密封锁的“生死线”,曾一度使我541高地前送后运造成极大困难,且在1个月前的12月19日特务连副连长姚振忠、6班长周俊夜间前往541高地执行任务就牺牲在这条“生死线”上。现在因负2号高地被我攻占,这条“生死线”随即被解除。
刘国平和朱岩良、苍太平在前面开路,排除了几枚残存的苏式防步兵地雷,所有抢运人员一个跟着一个爬上了负2号与负3号高地之间西侧凹部的隐蔽地域,这里处于敌负4号高地等周边阵地观察盲区。
尽管大家出发前就对抬运烈士有思想和心理准备,但仍被眼前的惨烈的场景震惊得目瞪口呆,倒卧的烈士遗体,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衣不遮身,有的弹痕遍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
参加抢运的人员目睹激战的惨烈场景,有的直喘大气,有的摇头低首,有的泪眼婆娑……大家明白自己的任务,强忍悲痛,努力缓过神来开始抬运烈士遗体。
按照团里要求,每4至6人一组,自行抬运烈士遗体。由于山势陡峭,根据不同地形,要采用抬、背、扛、抱相结合的办法运送。大家在起运时会对着烈士遗体说:“战友兄弟,我们带你回家!”尽管途中大家格外小心,但上上下下的爬坡过坎中仍难免出现碰撞到烈士的遗体,大家又会跟烈士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把你磕痛了,我们不是故意的啊!”……

(一位牺牲的烈士手指上的手榴弹拉火环)
20日,烈士遗体后运完毕,6连象钢钉一样牢牢地铆在我右翼最前沿阵地上。
21日上午,张景华副团长跟6连连长朱喜才和指导员高林科交待了一番,便带着警卫员李平和我撤离了负1号高地1号洞。此时战场趋于平静,偶尔能听到一些枪炮声。我们带着缴获的敌装满高射机枪子弹的弹链、单兵燃烧弹和轻机枪等几件战利品,从新开辟的通道下山,不时还回头看看这个不寻常的1号洞。张副团长边走边感慨道:“没有这个洞真不行啊!”是的,没有这个洞,连生存都难,就不可能有连续稳定的前沿指挥。实际上这个洞,不只是团营连三级指挥员的前沿指挥所,也是攻击和增援分队隐蔽待机、人员防炮、伤员藏身的场所,我不止一次听到钻进洞里的战士说:“乖乖,张副团长真的在这里呀!”这个有团指挥员坐阵的1号洞,距战斗最激烈的负2号、负3号高地前沿最近处仅60米左右,这是一个投弹尖子随手一扔可以把手榴弹砸到的距离,还不时要在洞外观察战场情况,对一线指战员的战斗精神影响不可低估,在起到稳定指挥的同时还起到了稳定军心士气、激发必胜信心的支撑作用。我在第5篇说到在敌眼皮底下的打洞之举乃神来之笔,此洞堪称“神仙洞”毫不夸张,看来应该再授其“功勋洞”称号。
我们走过一段石质山坡,又经过一条土质路段便爬上了左9号阵地,再向634高地行走,感觉踩在脚下的尘土黄里带黑炸得象烤糊了面粉一样。阵地上的交通壕和堑壕几乎被炸平,几个战士正在修复损毁的工事。我们来到634高地一个弯曲部,去看一个被敌炮火炸毁塌陷的掩蔽部。“1.15”战斗之前我来过这个新构筑的掩蔽部,现已面目全非地在堑壕中成为一堆废墟,几根工字钢架扭曲变形得象麻花一样,一些断裂的方木歪斜在一边,顶部压着几层装着土石的麻袋包已经破损倾斜。尽管烈士遗体已清理后运,并撒了三合二粉等除臭剂,但仍有一股刺鼻的残留腐臭味。2连连长石智卿泪眼愁眉地告诉我们,15日战斗打响后,敌人就对634高地实施了猛烈炮击,这个隐蔽部15日下午遭敌大口径火炮炮弹直接命中,隐蔽在里面的16名干部战士全部牺牲,从坑道损毁情况和挖掘的烈士遗体看,数发直接命中的炮弹中有延期引信炮弹产生的内爆,当时顶部土堆上还斜插着1发未爆的160迫击炮弹。可见敌对634高地采用了包括160毫米在内的最大口径火炮实施了猛烈轰击,所采用的延期引信就是让弹头钻入目标一定深度后引起爆炸摧毁坑道掩蔽部。只有大口径炮弹内爆才会使这样的坑道整体塌陷性损毁并致人员无一生还。参加清理烈士遗体的战友曾经跟我讲述过这个目不忍睹的惨烈场面,我不堪描述。

(战地医院,墙上有“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标语)
就在这一个掩蔽部,16个年轻的生命,随着一阵猛烈的爆炸,在同一时间瞬间消失……他们当中有9人是我在2连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有4人是团特务连工兵排经常见面的战友,他们经常来指挥所维护工事,还有3人是配属我团担负进攻战斗保障的2团5连的战友。
激战时一个个冲锋陷阵的身影让我血脉贲张,激战后一个个阵亡倒下的躯体使我手脚冰凉。我模糊的泪眼中不断闪现着那些熟悉亲切的脸庞和年轻矫健的身影……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634高地,向西北方向行走,到达124号阵地时,踏上了国境线。走到一处掩蔽工事,碰到了18号刚从负2号高地调整到该阵地的9连1排长王宏,我跟王宏说,给张副团长我们几个弄点啥吃的,早上我们啥也没吃,在1号洞不舍得吃6连的。王宏说,军工刚送了一些面条。这个面条没有什么调料,就是清水煮面加上雪里蕻罐头,是我吃得最香的一次。以前我并不喜欢吃面条,自从吃了这次用罐头铁盒子盛的面条,我就喜欢上了吃面条,也才记得这么清楚。 
我们继续沿国境线的阵地向西行走。在国境线的阵地上向北看去,这个方向是战友们说的身后,天空晴朗,阳光灿烂。战友们说,我们的前面是弹雨横飞的战场,我们的身后是山河壮丽的祖国。有我们在前面,我们的身后一定是和平阳光的天空!
身后的和平阳光是因为有前面的流血牺牲。   
一路经过662.6高地、103号、102号、101号阵地, 感觉到这些阵地的人员明显减少,我连续看了几个完好的猫耳洞却空无一人,我知道原来蹲在这里的干部战士拉上去增援打进攻了。有时走了几十米,才看到几个在加修工事的战士。
我们从101号阵地向北,经过那个后勤保障点小村庄新寨,碰上了出发去阵地送饭的2个炊事班战士,他们背的那个饭袋没有以前那样塞得鼓鼓囊囊,被抬下阵地那些战友已不用他们送饭了。
这些被抬下阵地不用他们送饭的战友,分别去了两个不同的地方,也是激战之后两个不同的战场。


(直升机空运伤员)
更多的是去了那个与死神赛跑的救护战场。各级战场卫勤保障系统高强度连轴运转,昼夜不息争分夺秒地投入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战斗。在条件简陋的临时救护所,在盘山公路的卡车车厢,在野战医院的手术台,在穿云破雾的直升机和运输机机舱都有医护人员穿梭忙碌的身影在抢救他们的生命。空军8405救护组执行了空中抢运“1.15”战斗危重伤员的救护任务,将伤员从战区的南温河、落水洞、磨山等临时直升机停机点抢运至平远街机场,再用运输机送往昆明、贵阳等军队后方医院进行救治,把许多生命垂危的战友从死神手上抢了回来。
还有部分战友去了另一个秘而不宣的特殊战场。这里没有枪炮声,却面对着战争的残酷,置身于血与火的煎熬。师烈士火化组组长韩亚清讲到“1.15”战斗激战之后,他带领的包括军医卫生员在内的21名干部战士,在这个特殊阵地投入的特殊战斗。

1月20日下午6时左右,接连几辆挂着红十字旗的军车披着战场的硝烟带着一路尘土来到兴街战地火化场。迅即,29位烈士摆满了火化间前的一片空地。这些尚未清洗换装的烈士,大部分血肉模糊、肢体不全,令人不寒而栗。办完交接手续后,2人一组,每组清洗3个烈士。大家一丝不苟地做好每个程序步骤:剪掉血衣,清理遗物和子弹带;遗体清洗干净后,完善肢体和缝合伤口;由军医和卫生员进行整容化妆;穿衣拍照;白布裹身实施火化。清洗时,全部用温水洗身,上下肢不全的,用稻草裹布代替,没头的用药棉整形外戴口罩。
在洗整中,火化组发现不少烈士的手臂拉不开,牺牲后仍然是一副机枪手操枪射击的姿势,给其穿衣时,怕弄断骨头,只有把衣袖剪开放置胳膊上;有些烈士的胳膊上,标有战斗诸元和敌军火力图,则立即将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数据上报。
韩亚清特别提到他和卫生员处理的两位烈士,一位是肚子破裂内脏外露,他协助卫生员将内脏按进肚中,并进行缝合;另一位整个脸部被炮火扯掉,只剩下眼鼻口5个黑洞,在血肉中找到和下额仅连半寸的布满黄土的脸皮,将其覆盖原位后,洗去泥巴,用胶布贴好,再刮去半寸胡须,才露出常人的面容。
韩亚清他们懂得,让牺牲的战友有尊严地安详离去,才能让活着的战友有热血地英勇战斗。
一切都在如泉涌般的泪水中进行,饱含战友深情的简单而庄重的送别仪式后,火化组的干部战士用颤抖的双手把烈士遗体轻抬、轻放、慢慢地往炉膛输送……
火化后一人一清炉,将骨灰装入骨灰盒,附上标签入库。这个在大理定制的大理石材质的骨灰盒,在当时的售价是每个60元,应该是烈士们一生用得最贵的一件“奢侈品”。
英烈们走了,无怨无悔地走了……
还有被炮火炸飞的烈士,连一句话、一把骨灰也没有给他们的亲人留下,他们用生命告白: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是啊,他们将父母所赐的血肉之躯,铸入铁血军魂化作了老山山脉,长眠在祖国的南疆。
老山就是一座英雄山、一座战神山。这是一段关于老山的描述(画面从左往右):

极目远眺,从南往下似战士坚毅的“脸庞”;山崖上几株伸展枝丫的小树如战士浓浓的“睫毛”;“下颌”处略高的部位就像“钢盔”的带扣;“下颌”与高地间的山谷,宛若战士的“颈部”;往南延伸的高地主峰,就是战士坚挺的“前胸”;突兀的山势,正如挂在战士胸前的弹匣和双手紧握的钢枪;再往南看,即是战士坚硬的“腰身”。而背后的山脉,就像一位美丽的姑娘,一头秀发拂过钢枪,享受着和平的阳光晨曦……
 
【连载全文完  感谢各位对老山经典之战的倾情关注、热情转发和深情留言】
附录:英名永存 —“1.15”战斗步兵第1团作战方向牺牲的烈士英名录(具体见今日第二篇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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