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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第四十二卷，汉纪三十四
汉光武帝建武七年（辛卯，公元31年）
【原文】
帝好图谶，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
【译文】
刘秀喜好运用隐语或预言占验吉凶的图谶，和郑兴讨论到郊外祭祀的事，说：“我想用图谶来推断，怎么样？”郑兴回答：“我不从事预言。”刘秀发怒说：“你不从事预言，是认为它不对吗？”郑兴惶惧，说：“我未学过图谶之书，并没有认为它不对。”刘秀的怒气才消。
【解析】
古代皇权有2个东西天然绕不过，第一政权正统合法性，第二皇帝本人的权力合法性。
前者是可以是承接上个王朝，以承天命革鼎形式。
比如秦起到周、汉取代秦、明取代元、唐取代隋，这都是具有政权正统合法性。
而对立的则是谋朝篡位，如新朝取代西汉、曹魏取代东汉、司马晋取代曹魏、北宋取代北周（北周的也不正统），类似的太多了。
而后则皇帝本人的权力合法性则更有得说，即皇帝的权力来路可正？
合法的无非两种，其一权力传承，比如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基于血亲制度框架之内。
其二即是自下而上的权力建设，比如部分开国皇帝，如刘邦、朱元璋。
他两人为啥得国正，就是因为人家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下来的，当然小明王是朱元璋不可绕过的污点，如果义帝没被项羽杀了，刘邦恐怕也会让他非正常死亡。
而其他更多的开国皇帝，不是前朝的外戚就是前朝的大官权贵。
回归正题，对于刘秀而言，他也有权力合法性的问题。
其一，两汉虽然接上了，但中间这个断代对汉是天命这个概念也是极大冲击。
开玩笑的说，当年赤帝子刘邦斩白帝子白蛇，将斩为两段，白帝让刘邦的江山也断为东西汉也不失为报复。
而把汉朝断成两段的人，恰好名字中有莽，通蟒；而王莽建国后祭祀用的牺牲，又尚白。
历史惊人的巧合，细思极恐啊！
其二，汉朝天命可以证明，但如何证明他刘秀是皇帝也是天命？
前者不去过多讨论，班彪的《天命论》即是极好的例子。
关键是后者。
东汉接西汉，自然是要刘氏血脉才行，天下的刘氏血脉太多了，大家都有资格，凭啥是你刘秀？
所以，刘秀就特喜欢玩谶纬这东西。
谶纬即是一种神秘主义文字游戏，别有用心的人通过谶纬来搅动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
比如，秦朝的”祖龙死而地分“、“亡秦者胡”。
比如，汉朝的”公孙病已当立“（刘洵刘病已的继位）、“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千里草为董，十日卜为卓，董卓不得好死）
比如，隋唐的“桃李子，得天下”（指姓李会得了隋朝天下）、”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指武则天得天下，李世民以为李君羡（小名五娘子），随杀之 ）
比如，五代的”点检做天子“（赵匡胤从殿前司都点检位置造反得天下）。
类似的还有袁术的”代汉者当涂高“、李自成的“十八子（李），主神器”。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的作用无非是通过舆论宣传，制造上位者权力天授，从而证明其权力合法性，包括祥瑞也是一样的道理。
看到了这点再看上面这段材料，才能明白，为什么刘秀在听到郑兴的话之后会如此愤怒。
刘秀搞的谶纬，其目的就是论证其权力合法性。
比如，”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靠着这个，刘秀登基称帝。
当刘秀图谶问郑兴时，郑兴却说自己从来不搞这玩意。
刘秀暴怒，因为这他看来，郑兴这话是在否定谶纬，也是在否定刘秀的权力合法性来源。
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
你看看，刘秀的关注点是什么，不是郑兴本人，而是谶对不对的问题。
郑兴是大儒，如果他否定谶纬，则能代表一种议论风向，对刘秀很不利。
这简直是在戳刘秀肺管子，怎么可能让他不暴怒。
郑兴吓得够呛，这好比是刚出隗嚣狼窝，又进刘秀虎穴。
好在郑兴的回复也极其精妙，个人觉得其中一个字就足以道尽许多，甚至是精华，且往下看。
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
咱们一样样来，先说郑兴的回复。
刘秀暴怒，郑兴是明白人立马GET到其中关键，于是如上面所说。
第一层意思是，我没学过，不懂，所以我不说、不乱说。
这种回答是极为沉稳老练，运用在职场中基本上可以应对绝大多数环境。
尤其是当领导问一个你不知道的问题，最忌讳你扯淡瞎说、不知道乱讲，你直接坦白说这个情况不是很了解、掌握的信息很模糊、知道情况还是多少天前的，我现在立即了解最新情况后再给领导做详细汇报，领导都不会讲你什么。
这就是稳重，要是你不知道还瞎几把说，领导从你这得到的信息他再做决策，结果崩了，恨都要把你恨死。
第二层意思才是最关键的。
为什么之前提到权力合法性的问题，为什么我会说其中有一个字是精华。
其实都是为了引出这第二层意思，当然郑兴没有说，而读书的乐趣就是看到字里行间没有写出来的东西。
这一个字的精华就是”学“字。
当然，这个学其实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最简单，就是郑兴说的字面上的意思，自己没有学过。
第二层，到哪里学？谁来教的问题。
之前提到的权力合法性的问题，对于刘秀来说他的搞谶纬其目的就是塑造自身权力合法性。
但谶纬这玩意本质刘秀也知道，他能弄，别人自然也能弄，如果别人弄得符合刘秀的利益也没啥，如果不行呢？
所以，谶纬的解释权归属就是个大问题，这个在王莽时代就已经出现同样的情况。
从这里再看郑兴提到的”学“，其根本含义其实是由朝廷出面对谶纬进行管控。
可以学，必须朝廷教的，可以说，必须朝廷认证的。
相对而言，那些私下学的、搞得谶纬，即相当于是非法造谣，不具备可信性，还要被处理。
这样谶纬就处于可控状态，说出来的东西也符合刘秀的利益。
好了，点到为止。
【闲扯】
你知道我在讲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对于你想到的这个东西，个人表示不感兴趣，现在挺好的。
讲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比较浅显的，郑兴说自己不玩谶纬，刘秀暴怒。
其实这个场景就好比说，职场中领导让你办个事情，结果你说这个事情不行，然后领导生气了。
领导一边生气，还一边批评你。
其实很多时候，事情的确如你所说，还真就不行，领导批评你，你还有点委屈。
但看过我以前文章的朋友肯定知道，我分析东西从来都是从人心的角度去切入。
咱们先不说事情行不行，就算事情行，领导不爽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领导和员工是在两个角度思考问题。
你想是就事论事，这个领导说的事到底行不行的技术问题。
而领导先和你说事，及时技术问题又是权力问题，当你说不行，则转变为权力问题。
简而言之，当你和领导说他提出这事不行时，他想的未必是这事行不行，而是觉得你在挑战他的权威、在反对他、针对的是他本人，于是他会生气。
当然，这种情况不是所有领导有，而是一个大概率的问题，领导也是人，也有脾气。
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之前的文章也提到过，不知道看过的朋友可记得，很简单。
其一，态度端正，接受任务，过十来分钟再去汇报一下，说，领导，这个事情我思考了一下，有这么几个难点，我想不通，向您请教一下。
这叫顺毛摸，态度上你端正、行动上你积极，有问题了现在过来，你也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表示你和领导一个战壕的。
其二，态度端正，表示这个点子不错，但需要提前解决几个问题、需要哪些资源。
问题能解决，那你就干，问题解决不了，领导会说我再考虑一下、再等等。
等着等着事情就没了。
所以啊，明白了标题的含义吗？
面对领导，先是权力，然后才是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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