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想法子逃到遥远的地方去，找一个清静的住处，我著书；你作画，与清风为友，与明月作伴，任天塌地陷，我们的爱情永生！”
这是才女赵清阁在小说《落叶无限愁》中，借小说人物之口，对老舍说的话。彼时，她对老舍离婚再与她结婚，给她一个作为妻子的名分，仍然抱有期许。然而最终因为老舍的犹豫不决，两人殊途。
1949年10月，老舍在美国接到赵清阁写来的信，要他回国。此时老舍已经在马尼拉买了房子，打算摆脱妻子，邀请赵清阁来国外定居，二人长相厮守，过“我著书，你作画”的生活。
接信之后，老舍仓促归国。然而老舍12月份回国，赵清阁并没有去接他，而是托人带去一封信，信上只有8个字：“各据一城，永不相见。”老舍伤心失意，他也终于明白：只要自己不离婚，她就绝不会和他在一起。
此后，两人一在北京，一在上海。果然“各据一城”，咫尺天涯，虽然彼此惦念，但却终生再也没有相见。
01
1938年，赵清阁担任抗战杂志《弹花》的编辑。在朋友的介绍下，赵清阁和老舍相识，开始了他们的不解之缘。
两人共同筹划《弹花》。老舍执笔，赵清阁编辑，配合默契。老舍先后在《弹花》发表了10多篇文章，引起巨大反响。
老舍平素为人腼腆，尤其不擅与女人打交道。赵清阁虽为女子，性情直爽、处事干练，朝夕相处中，老舍为她所倾倒。老舍曾欣赏她：
“流亡到武汉，我认识了许多位文艺界的朋友，清阁女士是其中的一位，那时候，她正为创刊《弹花》终日奔忙。她很瘦弱，可是非常勇敢。”
后来，老舍担任全国“文协”负责人，赵清阁被聘任为他的秘书。赵清阁温婉而直爽的气质，深深吸引着老舍；老舍的幽默睿智，也让赵清阁十分倾慕。
两人朝夕相处，情愫暗生。两情相悦，理应成就一段美妙良缘。然而老舍并非独身一人，而是已有家室。
1930年，老舍通过好友罗常培的介绍，与正在北京师范大学念书的胡絜青相识。此后，老舍对胡絜青展开追求，他在写给她的信中说：
“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像个日本少女，你不爱吭声……你我都是满族人，生活习惯一样。你很好学，我对外国名著、外国地理、历史、文学史也很了解，彼此有共同语言，能生活到一起。”
在朋友的撮合之下，两人互生好感，定下终身。1931年夏天，老舍与胡絜青举行了婚礼。婚后，胡絜青为老舍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同时，留在北平老家照顾老舍年迈的母亲。
结婚前，老舍还与妻子“约法三章”。老舍的意愿，是和妻子艰苦朴素，“建立一个互相友爱、和和睦睦的家庭”。但是因为赵清阁的出现，他与妻子的那些浪漫约定都化为泡影。
1938年7月，日军逼近武汉，战事告急。赵清阁先去了重庆，本来冯玉祥安排老舍去桂林，但他却和几位好友乘船去了重庆。他的这一选择，当然是为了和赵清阁重逢。
在重庆期间，老舍过得十分清苦，然而因为有赵清阁的陪伴，艰苦的生活也多了一抹亮色。两人比邻而居，共同写作，时常一起畅谈，维持着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
与所爱之人相守相伴，这样的生活足可称羡，他们还合写剧本《桃李春风》。期间，赵清阁因为盲肠手术住进医院，老舍带着稿子到医院探望，时常不离左右。
赵清阁享受着被人照顾的幸福，在病榻上和老舍一起完成了剧本的创作。《桃李春风》上演之后在全国引起轰动，还获得了国民政府1万元的奖金。
或许是因为心意相通，就连生病也是一前一后。不久，老舍也因为盲肠手术住进医院。他手术时，赵清阁像妻子一样守在门外，可见两人情深意笃。
02
在重庆的那几年，正如一位友人所言，赵清阁的名字经常与老舍联系在一起。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关系也更加亲密。
按照作家林斤澜的说法，在重庆时，他俩已经同居。与晚年赵清阁交好的作家韩秀回忆，老舍与夫人胡絜青感情不好，在重庆和赵清阁相爱不久，两人便住在一起了。
老舍已有妻室，他并不能给予赵清阁婚姻的幸福。他们的关系，更多是“发乎情止乎礼”，彼此相爱的两人每天都能见面，便已经是一种幸福了。然而这种“岁月静好”，很快因为胡絜青的到来而打破。
老舍的夫人胡挈青思想独立，婚后一直留在北平的老家。虽然远在北平，老舍搞外遇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又怎能容忍？
1943年秋天，妻子胡絜青带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重庆找老舍。此时，老舍与妻子儿女分别已有6年时间。在这期间，妻子胡絜青独自扛起了养家的重担，养育子女，照顾老舍的母亲并尽孝送终。
老舍对妻子的亏欠，实在是太多太多。胡絜青带着子女来重庆与丈夫团聚，事先并未与老舍商量。等到了重庆，她才找人去北碚找到老舍，告知消息。当时老舍正在和友人吃饭，听到消息，他手中的筷子抖了一下。
老舍随即恢复平静，说了一句：“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过来吧。”
胡絜青是10月28日到重庆的，老舍安排他们另居别处。直到20多天之后，胡絜青才带着孩子和丈夫团聚。
一面是志趣相投的红颜知己，一面是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20多天的时间里，老舍陷入了苦苦挣扎：是选择和妻子团聚，还是和赵清阁重组家庭？
这20多天的时间，对作为第三者的赵清阁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她爱他，她也有自己的底线：老舍必须要和妻子胡絜青离婚，并安排好胡絜青和子女的生活，他们才能在一起。
很显然，离婚对于老舍这样有名望的文化人来说，难如登天。最终，老舍选择了回归家庭。赵清阁伤心不已，但是她也理解老舍的难处，她并不想他为难。三个人之中，她才是那个最应该退出的人。
于是，他们的关系点到为止。
老舍夫人的到来，令赵清阁黯然神伤，她决意退出了老舍的生活圈。
抗战胜利后，赵清阁决定离开重庆返回上海。老舍为她送行，赋诗一首相赠：“风雨八年晦，霜江万叶明。扁舟载酒去，河山无限情。”看着心爱之人离开，老舍虽满含深情，却又无可奈何。
赵清阁虽然离开了老舍，但是她的心里，一刻也没有放下过他；老舍也割舍不下这段情爱，不久他就追到了上海。
在重庆期间，胡絜青还生下了小女儿舒立。好不容易将丈夫争取到了身边，她又怎能甘心拱手相让。一个月后，胡絜青带着子女，又一次从重庆追到了上海。
老舍不能与妻子离婚，他与赵清阁之间，也注定有缘无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不得不再次分别，各自退回到自己的生活圈。
但是感情的事，又怎能轻易地说断就断呢？
03
1946年，老舍受邀赴美讲学，赵清阁一直把他送进船舱，千言万语，难诉心中的痛，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老舍与赵清阁，终究是有情人难成眷属。赵清阁曾经写过一篇《落叶无限愁》小说，道破了其中的缘由。
小说讲述了已有家庭的邵环教授，爱上了未婚的才女灿，然而因为邵环的软弱，不敢与妻子离婚，灿在伤心失望之际，主动离开，断绝关系。
这一篇小说，其实就是老舍与赵清阁的真实写照。
天真的“邵环”希望能带着灿离开上海，两人不顾一切选择私奔。然而灿却顾忌他已有家室，陷入矛盾。她对他说：“我们是活在现实里的，现实是会不断地折磨我们！除非我们一块儿去跳江，才能逃避现实。”
赵清阁在写下这段文字，或许不会想到一语成谶，多年后老舍最终的归宿，竟然是自沉水中。
老舍去美后，他与赵清阁的关系又再度升温。身处异国他乡，与妻子的关系也名存实亡。老舍已经做好打算在国外定居，他与妻子的婚姻自然也会无疾而终。
在美期间，老舍想找机会将赵清阁也接过去。牛汉在《自述》中证实：“赵清阁向我展示老舍一九四八年从美国写给她的一封信——我在马尼拉买好房子，为了重逢，我们到那儿定居吧。”
老舍不敢向妻子提出离婚，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曲线救国”。但是赵清阁也坚守自己的底线：老舍不与妻子离婚，他们就不能在一起。她希求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名分，而不是不清不楚的“私奔”。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阳翰笙找到赵清阁，请她动员老舍回国。赵清阁去信邀请老舍回国。老舍留在国外不过是为了摆脱妻子，想与赵清阁结为伴侣。既然赵清阁不愿离开祖国，老舍也没有什么理由留恋他乡了。
与晚年赵清阁交好的作家韩秀说：“老舍在美国是决心要离婚的，回来才发现绝无可能。”1948年初，老舍在美国推出《离婚》的英文版，赵清阁在国内则计划将老舍的小说改编成剧本。
选择《离婚》这一作品，不是巧合，而是两人的秘密约定。但是很显然，他们低估了现实的压力，也高估了彼此的勇气。
回国之后的老舍，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桂冠。盛名之下，他必须斩断对赵清阁的留恋。因为一个人民爱戴的艺术家，是不能有“生活作风”问题的。
老舍对赵清阁的感情固然是真心的，在美国的那几年，他想离婚娶她，也是真心诚意。但是回国之后，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让他选择了妥协。老舍一味逃避的态度，给赵清阁带来了锥心之痛。
她托人给老舍带去一封信：“各据一城，永不相见。”
赵清阁曾经无比相信老舍对她的许诺，如今现实摆在眼前，让她强烈地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此后余生，她都羁绊在这一段感情中，终生未嫁。
04
老舍没有勇气和妻子离婚，也不能斩断对赵清阁的情愫。他的犹豫不决，不仅伤害了赵清阁，更伤害了妻子胡絜青，更伤害了他自己。
回国后，老舍对赵清阁依然念念不忘。他对她的爱没有因为分别而减少，反而因为思念而愈加浓烈。
1959年，赵清阁被单位逼迫写一出她不愿写的剧本，不写就不发工资。赵清阁无奈之下，将此事告诉了她的远房姑妈，也就是韩秀的外婆。老人家也无力救助，于是吩咐韩秀去找老舍。
老舍知晓此事后，骗妻子胡絜青说是韩秀的外婆生病，必须前去探望。其实，老舍悄悄去了储蓄所，取了一笔800元的稿费，拿给赵清阁救急之用。
老舍把钱给韩秀的外婆时，老人家毫不客气地对老舍说：“你骗了清阁，让她以为她能够有一个归宿，要不然她早就走了，也不会吃这些苦头。”
老舍默然无语，面容哀戚。
1960年，赵清阁56岁生日，老舍手书题赠了一首他的诗：
“蕉叶清新卷月明，田边苔井晚波生。村姑汲水自来去，坐听青蛙断续鸣。杜鹃峰下杜鹃啼，碧水东流月向西。莫道花残春寂寞，隔宵新笋与檐齐。”
诗中所写，大概是老舍和赵清阁最为向往的世界。此后每年赵清阁的生日，老舍都有诗相赠。由此可见，老舍对赵清阁的感情是多么深沉绵长。
老舍出轨的几十年里，胡挈青虽然一直和老舍维持着婚姻关系，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对丈夫有很深的怨念。
更何况老舍虽然和赵清阁名义上，从恋人之爱转为朋友之谊，但实际上却藕断丝连。在这期间，老舍竟然在赵清阁落难之时，偷偷寄钱给她，这是胡挈青所不能容忍的。
1966年，胡絜青写的一张大字报就揭露老舍和赵清阁的恋情，批判他作风有问题，由此给老舍带来灾难性的打击。老舍不堪造反派的批判和毒打，流露出轻生念头时，夫人胡絜青竟没有劝慰和阻拦。
1966年8月24日，老舍自沉于北京太平湖。
老舍一生著作等身，创作了《骆驼祥子》、《茶馆》、《四世同堂》等名篇佳作。在文学事业上，他做到了极致。但是在婚姻情感中，他的一生却是失败的，充满遗憾。
得知老舍去世的噩耗，赵清阁悲痛欲绝，此后“晨昏一炷香，遥祭三十年”。她生前一直将老舍的手迹挂在客厅，见字如面，聊表相思。
老舍与赵清阁之间的感情纵然美好，但终究是悲剧。老舍为了家庭，斩断情丝；赵清阁因为爱情，错失婚姻。对老舍来说，没有爱情的婚姻一团漆黑；对赵清阁而言，没有结果的恋情一片萧瑟。
著名作家杜宣曾如此评价：“我原本以为才女高标，洁身自好，是一件至善至美之事；可是看到赵清阁的结局，大受刺激。独身可以，但不要因为一个男人。”
真情错付，情愫暗藏。此后余生，老舍对她的许诺终究成了一场梦幻。赵清阁一生未嫁，她绝口不向外人提及她和老舍的恋情。临终之际，她将珍藏了一生，与老舍往来的信件全部付之一炬，令人叹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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