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古老村落的不死迷局:长生》(已出版,现全文奉送·最终定稿版)

  我笑着把老鼠皮扔到地上,突然看见摊开的鼠皮上,有两道明显烧灼过的痕迹,毛都烧掉了,露出了皮,一横一竖,交叉成一个十字,我打趣说:“你啥时候改信洋鬼子的邪教了?”
  “你才信那个,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
  我把鼠皮捡起来,摊到他的面前:“这不是你烫的,那是谁烫的?”
  积极看了一眼:“狗娘养的才烫了这个!”
  我想了想,保准是扒皮时不小心让燃烧的木柴烫到的,就没在意,把鼠皮丢到一边,躺倒说:“看来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积极的腰都酸痛了,揉了揉腰,站起身来。他提起斧头,走到一根立柱前,往掌心里唾了口唾沫,抡起斧头砍斫立柱。
  我笑看着他:“多砍点,晚上睡觉时把火烧旺,免得有什么蛇虫鼠蚁靠近。”他顿时骂我:“你狗日的咋不来砍?就晓得在旁边指手画脚。”我耸耸肩说:“这右手不是有伤嘛,再说你这么壮健的体魄,这么发达的肌肉,劈个柴还不是小菜一碟。”积极啐了一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他哼了一声,砍断了一根立柱,又走到另一根立柱前,抡起斧头砍了下去。
  哪知这一斧子下去,顿时击起了一声尖锐刺耳的脆鸣,紧跟着是积极杀猪般的嚎叫,他丢掉斧头,抱着手跳来跳去,脸上五官扭曲,显得异常痛苦。
  我知道他震到了手臂,翻身而起,帮他揉捏震伤的地方。
  他用另一只手去抚摸那根纹丝不动的立柱,这才发现,这根柱子原来不是木头,敲了两下,发现竟是石制的。积极运满力气砍在石头上,虎口都被震破了。但这种硬伤没什么大碍,只要不动用右手,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积极破口开骂,极尽所能想到的全部脏言秽语,咒骂这根柱子,就好像跟它有八辈子的深仇大恨一样。
  我有点好奇,先前砍的柱子都是木制的,怎么这里却多出了一根石制的?这根柱子就是蚂蚁窝旁边的那根。只不过它裹满了黑色的灰烬,从外面看起来,和其他木制的柱子没什么两样。我环顾了一圈,暗暗猜想,这根柱子立在整个房子的中央,又是石制的,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趁着天才黑下一半,仍看得见东西,拿袖子往柱子上揩,想揩掉外面的黑灰,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倒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摸爬滚打了两天,早就肮脏不堪,也不怕多这几道黑迹。
  石柱很平滑,大部分的灰都被我抹掉了,只有一些细小凹槽里的灰,怎么也抹不到。我捡起一根细木条,正准备去刮小凹槽里的灰,积极忽然在背后拉拽我的衣服:“你快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显得格外激动,难以抑制。
  我退后几步,方才看清柱子的全貌,原来那些凹槽并不是无意凿成的,而是前后勾连的一笔一画,勾连成了四个篆体的汉字:长生之门!
  凹槽里全是灰,因此刻字就是黑色的,在青色的石柱子上,格外显眼。只是我刚才凑得太近了,反而没瞧出来。
  长生之门!
  长生之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长生神宫殿的入口?长生不老的秘密就藏在这个入口的后面?可是这个入口呢?我忍不住细细地端详石柱和周围的布置,房子就是最普通的民房结构,几根立柱,几截横梁,再加上一地的灰,没什么特别之处。
  积极按捺不住,缓缓地伸出左手,轻轻地抚摸石柱,他愣了愣,忽然用左手环抱住石柱,又是扭又是提,可石柱像是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一样,任凭他怎么弄,都纹丝不动。积极挠挠脑袋,嘀咕说:“怎么没有机关啊?这和小时候听的故事不一样啊。”
  石柱周围的地面都裹满了灰烬,我们用脚把厚厚的灰搓开一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暗门,可惜一无所获。积极拿来一根木头,把地面敲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空的地方。
  忙了不久,天也黑了,我把火烧起来,积极却一直坐在石立柱前,支头沉思。我凑上去,和他并肩坐下,问他:“你真想找到入口?”
  “那当然,你没听队长说吗,里面藏着长生不老的法子,我要是找到了,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长生不老?我忽然想起队长讲的长生神的故事,他说这座破房子周围之所以没有大雾弥漫,是因为长生神住在这里面,而此时眼前就是一根刻有“长生之门”的石柱子,无怪大雾弥漫不到,那是因为长生神宫殿的大门就在这附近。
  我苦笑着说:“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长生不老这回事?”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哦?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是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吗?”
  “那是随口开涮的。不过以前在学校,我真是纯粹的无神论者,可自打来到这里后,慢慢地就变了。”
  “看不出来啊。”我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东西能让你这老顽固转性子?”
  他的脸上露出了犹豫,想了想,埋下头说:“其实有几个事情,我一直没敢告诉你。”
  我一下来了精神,直了直腰:“什么事情?”
  他仰起脸,向着天,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始终没说出话,我催他:“别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一样。”
  他经这一催,终于又把头埋了下去,吐了口气定了定神,小声地说:“其实愚脑壳失踪那晚,我是……我是跟着他……出去了的。”
  我一听,脊梁骨倏地一凉,如同被晴天霹雳当头击中。我心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过来面向我:“你是不是看到他死的,啊?你怎么不救他?你是不是和他斗气所以不救?啊?你说呀!”
  积极骤然间暴躁起来,挣开我的手:“我没有看到他死啊!我没有!”
  我一怔,良久才冒出一句话:“那他没死?”
  积极摇摇头。
  我又抓住他的肩膀:“那你看到什么了?”我料想积极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敢说出来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憋在心里,所以我努力控制住语气,不想再刺激他,以免他又再急躁慌乱。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眼睛向四周瞟了瞟,其实四周根本就没人,最后用手捂着嘴,在我耳边快速地吐了几个字。
  他的声音被手捂住,嗡嗡隆隆的,我一个字都没听清:“你说清楚点。”
  他突然闭上眼睛,像是在调节情绪,我不敢出声打扰,耐心等着。
  终于,他睁开眼来,把捂嘴的手裂开了一条小缝,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句令我至今想来,脑海里仍会翻涛倒浪的话。
  “我看到石旭了……”
  我浑身一凉,是那种入骨的冰凉:“你说什么?”
  积极双手捂嘴:“我看到石旭了……是石旭把愚脑壳带走了……”
  他说出前半句时,我正想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石旭没死?”紧跟着他略带哭腔的后半句一出,我立马感觉芒刺在背,脊梁骨冷飕飕的,到了嘴边的话也被咽了回去,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仿佛有什么东西躲在我背后一样,其实这座破房子里空空的,除了我俩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活物。
  @我把心给了你 2012-2-9 22:43:00
  楼主竟然回复我了!!!!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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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就多开心一下!
  五、惊魂

  我彻底懵了。
  积极讲述当晚所看到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头很胀,但他的一字一句,却都清清楚楚地钻入了我的耳朵,进入了我的头脑。那故事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幽灵,深深地钻进我的身体,潜伏到了每一个角角落落。
  余志失踪的夜里,积极一直都没睡着。他努力地尝试入睡,但脑海里总是闪现出余志喝下蘑菇汤后,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场景,他的心里矛盾而又纠结。
  估计天快要亮的时候,他还没有睡着,头脑微微有些昏沉。
  这个时候,斜角的余志忽然翻了个身,紧接着传来一连串清晰的响动,站起身的、穿衣服的、走动的。很快门咿呀一声打开,有脚步声轻轻地走了出去。
  积极猜到是余志出去解手。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去向余志当面道个歉。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他爬了起来,连衣服都没穿,光着上身就跟了出去。
  但是依他的性子,要让他亲口认错,而且是向余志认错,实在是难上加难。因此虽然他跟了出去,却始终觉得难为情,并没有立刻就追上去。
  很快,他就发现余志走的方向不对。
  去解手是出大门左拐,走出十几米有一间茅厕,但余志却是向右走,脚下的路是下坡的小径,通往谷中的大片稻田。积极开始觉得奇怪。这时,前方又传来了哗哗的声音,像是在撕纸,这让他更加疑惑不解。
  天快亮之前,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再加上那晚阴云密布,没有星星和月亮,前方就只能看见余志黑幢幢的身影,根本瞧不见他在撕什么。积极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余志肯定是心里憋屈,所以趁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走出来散散心,至于他撕的什么,多半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恨吧。
  这样一想,积极的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一股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气概由内而发,他张开嘴正想要叫住愚脑壳,就差几大步追上去认错了。
  可就在他的叫喊声即将冲出喉咙的那一刻,前方忽然有火一晃,亮起了光,映出了一张人脸。
  就是这张人脸,把积极所有的叫声,瞬间全部压在了嗓子眼上,又堵回了肺里。积极感觉身体堕入了太虚,置身于真空之中,连气都喘不过来。
  前方的火是余志擦亮的火柴,他肯定是发现有人走到了他的跟前,想亮火看一看是谁。但火柴擦亮的瞬间,他肯定也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因为,这张脸,是死去多日的石旭的脸!
  积极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背脊一直蹿到了心窝。乍见故友,他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深深的惊骇,散入到了四肢百骸。
  他分明看见石旭阴冷的目光朝他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并且停留了两秒钟以上。那一刻,他以为完了,肯定被石旭发现了。但很快石旭的目光移开了,他和余志说起了话,但他俩的声音既细弱又模糊,积极一个字都没听清。
  火柴一会儿就燃尽了,四周重新陷入漆黑。余志和石旭停止了对话,火柴也没再擦亮。积极只看见两条朦胧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下坡去,往青河的方向走远,最后彻底融进漆黑的夜色里。积极没敢追上去,他的两腿发软,大脑里整片整片的空白,早就忘了该做什么。
  积极说愚脑壳肯定是让石旭给害了,是石旭的鬼魂回来索命,愚脑壳很不幸地撞上了头彩,他甚至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天该死的本来是他。
  接下来的两天里,积极一直缄口不言,并非是因为余志的死而自责内疚,而是一半陷在恐惧之中,一半在纠结要不要把看到的告诉大家。最后他选择了隐瞒,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是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问他是不是看错了,他拍着左胸口说绝对没有,石旭脸上的胎记是独家专利,看谁都可能花眼,唯独看他不会。这一点和张梅说的一模一样。
  积极说那一定是石旭的鬼魂,石旭死无葬身之地,无法瞑目,所以阴魂不散,在这个山谷里游来荡去。所以积极才说,他开始相信这世间存在着鬼神。
  “可石旭和愚脑壳没有仇啊,怎么可能害他?”
  积极无法解答。他忽然摇起了头,艰难地说:“其实昨晚……昨晚我还看到了一些东西,不过……不过好像你们都没有看见……”
  我忽地想起来,昨晚积极把我们三个人推醒,大叫着火要灭了,叫我们快添柴,还说什么“他们撒尿浇火”,弄得我们三人一头雾水。
  “你把我叫醒之后,就去睡了,我一个人看着火。前半段倒是什么事也没有,可到了后半段,正当我睡眼朦胧的时候,周围突然传来一大片嬉笑声。我看得非常清楚,火圈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群人。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村里人找来了,十分高兴,正要喊他们,但立马我就不敢动了。我发现这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身上还缠着好多铃铛,看那模样绝对不是村里人。”
  “他们手拉着手,围着火圈跳舞,欢快地唱歌,我们四个就呆在火圈里,可他们似乎根本就没看见。铃铛声清脆得很,每个人都在笑,可那种笑又有点邪。我的脑袋有些发麻。他们跳着跳着,毫无征兆地,忽然解开了裤带,一起对着火圈撒尿。火被尿一浇,渐渐就弱了下去。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你们再三叮嘱过,千万不能让火圈熄灭了……”
  “所以你就慌慌张张地添柴?”
  “对,我想把火燃大一点。但那群人的尿包跟猪一样,怎么都尿不完,任凭我怎么添柴,火势还是越来越小,所以我一急,就把你们三个都弄醒了。一直到瘸子哥扇了我一巴掌,眼前的人群才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火势猛地冲起老高。可是你们都没看见这些,所以我暗自猜想,我十有八九又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那今早的红灯笼,你也是真的看见了?”
  积极指天发誓:“我绝对看到了,哪个狗娘养的骗你!那些红灯笼连成一串,跟城里过年时大街小巷挂的一样,通红通红的,在树林里轻轻地摇曳。我以为你们肯定也看到了,所以当时就没多想,只顾一个劲地跟着灯笼走。我真不知道会走到山上来,要不然,打死我也不跟着走啊!”
  积极讲的事太玄乎了,虽然我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因这些天我也遭遇了不少奇异的事,比如青河里的软东西,地窖里的蟑螂群,之前的蛇群等等,也禁不住开始相信这世间有鬼神来。我好奇地想,这些东西都躲在什么地方呢?又想,为什么积极能看到,而我却看不到呢?
  但到了最后,我的头脑里翻来覆去念叨着的,却总是石旭把余志带走这件事。我认为他俩生前没有结下任何梁子,石旭就算是做了鬼,也没理由拿愚脑壳开刀啊!还有,张梅曾经在王婆婆家的地窖里看到过石旭,她说看得很清楚,绝对没花眼,当时我不信,可这回积极所讲的,正好印证了张梅的话,弄得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如果他们看到的真是石旭的鬼魂,那会不会是石旭的死藏有隐情,他死得不甘心,所以一直冤魂不散,在村子里徜徉不去呢?又或者说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不肯就此离开?如果他们看到的是人,那石旭究竟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于青河水中的呢?又为什么要躲藏在王婆婆家的地窖里?又为什么要带走余志?而余志现在又身处何处,他还活着吗?这一连串的为什么,敲破了脑袋,我也无法想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听完积极的讲述,夜已经很深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头脑恍恍惚惚,心绪全无着落。
  迷迷糊糊之中,手指上传来一阵阵刺痛,眼前忽然闪过石旭的胎记脸,我的头皮一冷,猛地坐了起来——天幸这只是一场噩梦。
  但很快我就不这么认为。
  积极的手推了推我,原来他已经醒了。我觉察出他的手在颤抖,一股警觉感立马直冲脑门,朦胧的睡眼陡然间睁大,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房子里竟然遍地都是灰色的老鼠,数不清有多少只,全都蹲在地上,仰着头,绿豆般的小眼死死地盯住我和积极。远处的鼠洞处,还坐着一只体型稍大的老鼠,它坐着身子,盯着我和积极。
  我暗暗骂了一句,又撞上邪门的东西了!
  我感觉手指头很疼,举起来才发现右手食指尖少了一块肉,尚在流血,一只老鼠就蹲在离我手指不远的地方。妈的,难道是被这只老鼠啃掉的?我心里咒骂,跟着有点发颤:这群老鼠该不会是想吃掉我们俩吧?相比较之下,手指上的疼痛,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低声骂:“积极,你狗日的乌鸦嘴,什么都让你说准了,鼠子鼠孙都被你骂了出来……”积极靠着我的背,反驳说:“关我屁事,你少往我身上揩黑!”“你上辈子肯定没积德,所有账都赖到这辈子还,撞上你,拉屎都得哽回去!”“活该!”积极骂了一句。这当口,我俩还有心情相互对骂,实在难以置信。
  老鼠大军安安静静地包围着我俩,始终一动不动。它们要是奔来奔去,跟着我追,我心里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可问题就在于它们老是坐着不动,小眼睛死死地瞪着,就像一支支蓄势待发的暗箭,我心里很憷,低声说:“这老鼠一动不动,该不会是在看从哪里下口吧?”“老鼠会吃人?你少来了……”但积极的语气有点飘忽,显然他也不敢笃定。
  这时我才发现屁股下压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张扒下来的鼠皮,恍然说:“咱俩吃了老鼠肉,这群老鼠是报仇来了。”积极说:“你才搞明白啊……”
  我抬起半边屁股,把老鼠皮慢慢地拖出来。
  这时候,鼠群开始有了动静,蹲在前面的老鼠扭身摆尾,两只前爪在地面上乱刨,显得暴躁不安。
  这一阵响动把我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老鼠皮终于拖了出来,我低声下气地说:“鼠大哥们……”积极在一旁纠正:“叫鼠大爷!”我咽了口唾沫:“鼠大爷们,我俩不识泰山,误食了两位鼠兄鼠嫂,这个……这个,不知者无罪……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鼠兄鼠嫂救了我们两命,那就是胜造一十四级浮屠,下辈子定能投胎做人……”
  积极打断我:“尽说什么废话,快还给它们啊!”说着从我手里夺过老鼠皮,一扬手,扔进两米外的鼠群里。
  整个鼠群开始骚动起来,叽吱乱叫,场面乱哄哄的。近处的老鼠们都弓起了背,像猫一样。这时我才发现它们的背上都有一个十字印,跟那张扒下来的鼠皮一样。我这才意识到积极没说假话,果然不是他烫的。
  积极把老鼠皮扔出去,看见鼠群呲牙磨爪的反应,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嘴里埋怨:“都还给你们了,还不走……”侧过头问我,“它们是不是想……吃掉咱俩?”我堵他一句:“你才搞明白啊。”“那怎么办?”
  我望了望,四面八方全是黑压压的老鼠,最背运的是,我俩睡觉时偏偏选在房间的中央,这时不论往哪个方向冲,都得经过一长段距离,只怕还没跑出一半,腿上的肉都被恶鼠们给啃光了。几十只老鼠我不怕,可眼前少说也有几百只啊……
  那张被扒下来的鼠皮,一定激起了鼠群的愤概,看鼠群的反应,是准备要把我俩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了。我低声说:“我数一二三,趁它们也害怕,还没准备进攻,咱俩一起往门口冲,杀它个措手不及。”话是这样说,可能不能冲出去,心里还是没有一点底。
  我数完“一”,“二”字刚叫出口,积极已经跳了起来,撒开腿就从我旁边冲了过去。
  “你个混球……”我嘴里不落下他祖宗十八代的任何一位,跳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狂追,但始终落下了两米多的距离。
  积极撒开腿狂奔,鼠群措手不及,纷纷闪避,有两三只没躲得及,被他踩在脚下,叽叽惨叫,我看见积极的身子歪了歪,险些让这些老鼠给硌倒了。
  奔到一半,远处的鼠头目尖声吱叫起来,前面剩下的上百只老鼠竟不再逃窜,反而围拢来,几十只老鼠飞快地爬上房柱,居高临下,朝积极和我扑来。
  积极首当其冲,顿时被扑翻在地,一大片老鼠撵上去,将他淹没了。我的脸被两只老鼠罩住,看不见东西,感觉脸上一阵抓痛,大声叫喊,扯住脸上的老鼠,使劲摔在地上。我拿手一抹,脸上全是血,不知被老鼠抓了几道口子,相是免不了破了,不过还好没伤到眼睛。
  没等我缓一缓,十几只老鼠又飞扑而来,攀住裤子衣服往上爬,我感觉手脚一阵刺痛,忍不住挥手踢脚,尽可能多地甩掉身上的老鼠。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可身后的鼠群也围了上来,有两只咬住我的屁股,晃悠悠地吊着,我一边痛叫痛骂,一边把老鼠拔掉,痛得我嘴巴都张圆了。
  积极连声大喝,竟然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裤子已经被撕去一大截,衣服也残破不全,露出来的皮肤斑斑点点,到处都是被老鼠咬过的伤痕。他抱着头朝我冲来,刚赶到我面前,又被撵上来的老鼠扑倒在地,不停地翻滚。我的头脑已经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只顾手打脚踢,尽可能多地甩掉身上的老鼠,可我感觉身体越来越重,扑上来的老鼠越来越多,硬生生把我吊着跪了下去。这当口,我大脑里就只剩了一个字:死。
  突然间,我听见周围响起了一片惊惶的叽叫声,是老鼠们发出来的。我还以为是死之前出现了幻听。但紧接着,头上的两只老鼠跳开了,身上啃咬我的老鼠也相继蹿开了。我想站起来,但两条腿软绵绵的提不上力,只好继续跪着。我惊奇地看见,积极身上叠得像小山般的老鼠们叽叫着,流水一般四散,蹿到三四米开外,挤成一大团,浑身瑟瑟发抖,全都露出畏惧的模样,就连远处的鼠头目,也都在轻微地打颤。上千只老鼠一起低低呜鸣,要不是亲眼见到,绝对无法想象这场面是多么壮观。我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看得合不拢嘴来。
  积极还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他已经被撕咬得不成人样了,肥大的屁股露出来,上面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察觉到鼠群离散,渐渐放松了身体,爬了起来,却不敢用屁股坐,只是用手撑着,蹲在地上。
  看见积极爬起来,远处的老鼠们都开始发疯似地嘶叫,缩起身子往后挤,似乎是怕极了他。我瞧着身前这个胖子,一脸的茫然不解,心想鼠群怎么会怕他?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脚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的东西。
  这时积极也发现了地上的玩意儿,忙一把捡起来,攥在手里。我挪近去,抓住他的手:“什么东西?”积极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估计是被我满脸的鲜血给吓住了,接着嘀咕说:“没……没什么……”我抓住他的手不放,使劲往两边掰,积极缩了几下,拗不过,只好把手掌摊开来。
  只见他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墨绿色的戒指,小小巧巧,泛着荧光,戒面上刻着一个白色的十字!
  我看到这个十字,立马联系到眼前的鼠群,又想到之前的蛇群,这些都是最为常见的动物,可惟一特别之处,就是它们的身上都有一个十字印记。这个“十”代表着什么?我揪住积极:“这东西哪里来的?”积极不吭声,更加不敢看我。“是你捡的?”我问。他点点头。看来刚才鼠群撕烂他的衣服,一不小心把戒指落了出来,因此才四散逃逸。只是不知道这枚戒指究竟有多大的魔力,竟能震慑住几百只恶鼠?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这戒指……是那具尸骸上的?”
  积极努了努嘴,没敢回答,他不吭声就是默认,我一把揪住他:“怪不得,怪不得老是遇上怪事,原来是你偷了那枚戒指,原来……”积极终于回嘴:“死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偷?我就是看着心痒,趁你们不注意拿了一枚嘛,我又不知道会惹来这么多事……”“你不知道?长生山的东西能随便拿吗?你看看你看看,瘸子哥被你害得遭蛇咬,上进也走散了,现在咱们也成了这样,你……你怎么就跟砣屎一样啊?”骂完这通话,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想到自己也破了相,提起拳头就捶了他两锭子,可心里还是无法解气。
  积极一直用手捂着裤裆,大声说:“我也遭到报应了嘛,连下辈子……下辈子有没有种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又像是哭又像是嚎。我看见他的面部扭曲,显然在极力地忍痛,看来老鼠不但嗜好他的肥大屁股,对他的命根子也是情有独钟。他这一说,我就无法再开口训他了,只好说:“罢了,过去的事以后再算,咱们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这群狗东西,好像害怕你手里的戒指?”
  积极试了试,捏起戒指伸出去,往前走上两步。身前的老鼠果然疯狂地嘶叫,拼命往旁边挤,转眼就露出一个缺口。
  “咱们试试看,能不能走出去。”积极夹着双腿,交换双脚往前走,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几乎前胸贴上了他的后背。前方的老鼠纷纷避让,一条小道渐渐露了出来。远处的鼠头目也没敢有什么动作,任凭我俩往门口移去。
  原本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可每一步都显得如此遥远。终于走到门口时,我俩匆忙钻出去,积极回身拿戒指对准门口挥动,老鼠们堵在门口,都不敢冲出来。
  我叫积极准备跑,积极难为情地斜我一眼:“我这样子能跑吗?”他左手捂住裤裆,弓着腰,夹着腿,看样子命根子被老鼠咬得不轻,别说跑,能走路就算不错了。我骂他:“谁叫你刚才不讲义气,我还没喊三你就跑了,这叫‘现世报,还得快’!”虽是这样说,可我不能抛下他不管,只能放弃狂奔的打算,扶住积极慢慢地往前走。鼠群们不敢紧追,但也不肯放过我俩,便死死地跟在后面,相隔了十来米的样子。
  这时候天色大亮,昨天的大雾已经消散得无踪无影。山谷的对面,村子的房舍挤在一团,跟小盒子一样大小,看得清清楚楚。脚下是一片草甸,一路都是下坡。我一下子奇怪起来,昨天跑上来时,明明是平路,没有感觉到一点坡度,可现在怎么变成了下坡?
  脚下的草很深,一直没到膝盖。鼠群一进入草丛,立马就看不见了,但草丛的摇晃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肯定鼠群依旧紧跟在后面。积极忍不住骂:“这群狗东西,要怎么才能不跟着?弄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我说:“难不成要你把戒指扔给它们?”积极说:“没这戒指在身上,立马就得死翘翘,不能扔!”这提议没能通过,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俩往山坡下的树林走去,时不时回头观察鼠群,它们跟着不打紧,只要不再发狂就烧香拜佛了。但经过这两天的种种惊险,只要有一步没跨出长生山,我就始终心惊肉跳,真不知前面还有什么鬼东西正磨刀霍霍,候着我们亲自撞上去。
  我俩走进树林,穿行于枝桠和灌木之间,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前夜避蛇的地方,地上烧过的火圈清晰可见,还有遗留的斧头。我想起积极偷拿的戒指,拽着他来到挖人参的地方。可令我惊奇的是,地上竟然一片平坦,我们挖出来的坑没有了,骸骨也不见了,地上是一片翻新的泥土,看得出来是被人重新填平的。
  “积极,把戒指还回去。”
  他一愣:“还?怎么还……尸骨都没了。”
  “把戒指给我。”
  积极不肯:“没了戒指,后面那堆老鼠还不咬死我们?”他回头看了一眼。
  我用命令的口吻说:“你还有脸说这些,快把戒指给我!”其实对于埋回戒指,鼠群会不会就此撤退,我心里也没把握,但我笃定所有的晦气都来源于这枚戒指,要是不埋回去,指不定还要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积极仍然不肯,但他受的伤比我要重得多,我用武力硬抢了过来。我蹲下去,刨开一个小坑,然后回过头看鼠群。鼠头目趴在最前面,后面几百只老鼠,齐刷刷地盯住我俩。我咽了口唾沫,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墨绿色戒指。我轻轻把戒指放进坑里,见鼠群没反应,就轻轻地把土推拢、埋好。
  我站起来扶积极,这时我俩还不敢乱动,见鼠群依旧没有反应,才往村子的方向缓缓地走。
  突然间,吱吱声响了起来,鼠群如同垮了堤坝的洪水一样,蜂拥而动,闪电般撵了过来。
  积极大叫:“蛮牛,你个混球,埋什么埋!”我也没料到这群老鼠竟还不依不饶,只好拉起积极就跑。这当口性命要紧,积极也顾不得他的命根子了,放开了腿一阵狂奔。没跑出几步,突然灌木丛里跳出来一个白头发的人,和我撞了个满怀,吓得我啊地一声大叫。
  “啊哟,我的姑爷们,可算找到你们啦!”眼前跳出来的人,竟是村里的孙老汉,他一脸喜色。
  我顾不得招呼:“快跑啊!”拉着积极从他身边跑过。孙老汉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俩一跑过,他才看清后方的情况,不禁大喊了一声:“妈呀!”往回夺路而逃。
  老鼠虽然身小腿短,可它奔行的速度却不可小觑,转眼间就追上了我们,扯住腿脚就开始抓咬。孙老汉一边挥打老鼠,一边大喊救命。很快远处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村子里的几十个男人相继赶到,挥起锄头、扁担,撵打老鼠。
  这一下形势逆转,鼠群很快溃乱,被打得四散逃窜。村里人倒也不敢贸然追击。我被人搀扶着往回走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只鼠头目还趴在林子间,死死地盯住我们。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上进和黄瘸子,得到的结果却令我喜忧掺半。
  原来昨天村里人知道我们一夜未回,肯定出了事,准备入林寻找我们,但是清晨长生山被迷雾笼罩,村里人摄于雾重路迷,不敢贸然进林。等到今晨雾散了,才敢寻进来。他们在树林的东边发现了一堆灰烬,又在旁边找到了昏过去的黄瘸子,蛇毒已经令他双唇发黑了,赶忙把他抬回去救治,可是却没有见到上进。他们还以为上进跟我和积极在一块儿。这时我们得救了,可上进呢?莫非他竟遭遇不测?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出林子的时候,张梅和姜汝明在林外守望半天了,忙上前来搀扶我俩。见我和积极伤势怪吓人的,都着急得很,连忙往王婆婆家里送。
  我回头叫住队长,嘱咐他们继续找找上进,队长答应了,带了十几个人返回林子里。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叫住孙老汉,问他:“先前你找到我俩的地方,地上的泥土像是新的,好像埋过东西,是不是你们埋的?”我不敢说出是尸骸。
  孙老汉搔搔头皮:“没有啊,咱们没动过土,长生山的土动不得哩……埋了什么东西?”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了声谢谢,被张梅搀扶着走回村子。
  一路上我都在奇怪,那具无名尸骸,我记得遭遇蛇群攻击时,明明被我们丢弃在了地上,可孙老汉说不是他们埋的,那又是什么人把它埋了回去?难不成,它还能自己走动,躺回坑里,再推土把自己埋好?
  没等我理出什么头绪,就已经走到了王婆婆的家里。我和积极受的都是外伤,并无性命之忧,可我破了相,脸上会留疤,积极伤了命根子,他着急地问这辈子还能不能那个,王婆婆告诫他只要不剧烈地跑动,养上十天半月就没大碍了,他这才松了口气。王婆婆一边给我俩上药,一边说起黄瘸子来。原来黄瘸子被毒蛇咬伤后,因耽误了两天,毒已攻心,怕是熬不到明天日出了。
  我听了一阵黯然,决定敷好药就去看望他。积极顾惜自己的命根子,不肯走动,要留在队长家里休养,我只好和张梅、姜汝明一同前去看望黄瘸子。
  这时去寻找上进的人都回来了,原来山里又开始起雾了。他们没找到上进,一点线索也没发现,不敢呆下去,只好先回来,等雾散了再说。积极添油加醋地给村里人讲起我们在长生山中的经历,听得村民们不时发出阵阵惊叹。积极显得很得意,毕竟我们是村里第一次能从长生山上活着走下来的人。但我总是想到上进,暗暗地担心。这一天又快要过去,上进一个人困在长生山里,只怕凶多吉少。但我仍然对此困惑不已,上进怎么会丢下黄瘸子,一个人走了?我了解他是个仗义的爷们,至少比积极强,他没理由抛下黄瘸子一个人走的,难道当时遇到了什么万分危急的情况,迫使他只能放弃黄瘸子?我们走散时是在草甸里,可他俩怎么又走回林子里去了?我想这一切,只有晚上问过黄瘸子,或许能有些线索。
  但我错了。
  吃过晚饭,来到黄瘸子家,才发现黄瘸子已经脸色发黑,陷入了垂死的边缘。他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要不是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呼吸,与死人真的没有什么差别。
  黄婆婆招呼我们喝茶,然后守在黄瘸子的床沿,握着儿子的手,一脸黯然。
  黄瘸子房间的旁边,还有一间里屋,里面放着今早刚从树林里抬回来的木材,让村子里的手艺匠,连着几个钟头赶出来的棺材。其实倒也算不上棺材,只是把树剖开,将里面掏空,稍微刨得平整一些,尸体往里面一放,盖上板子,钉上铁钉,就是棺材。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见过的最简陋的棺材了。
  黄伯的尸体已经入殓,放在里屋的棺材里。不过看黄瘸子的情形,明天村里人又得去长生山再拉一截木材回来了。
  屋子里的沉默令人有些受怕,我随便捡了个事情问:“阿婆,黄伯……什么时候送葬啊?”黄婆婆愣了愣,轻轻地说:“要明年的今天去了。”说完又凝视着儿子的脸。
  我们三个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我是在树林里听黄瘸子提到过,棺材要先在家里存放一年,然后才送进长生山里,张梅和姜汝明则不知道。
  “要等一年?”张梅奇怪地问。黄婆婆没有抬头,轻轻地回答:“这是村子里的习俗,死了亲人,要在家里停棺一年,才能送到对面的山里去,算是下葬。”我还是觉得新奇,从没听说过要把棺材停放在家里一年的,终日和死人为伴,想想就觉得发寒,即使那个死人是自己的亲人。
  我不好再说什么,用眼神询问了张梅和姜汝明,他俩都点了一下头,我们便一起站起来告别。黄婆婆叫我们有空来坐。出于礼数,她起身送我们出门。其实黄婆婆挺惨的,儿子天生就是个跛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却在短短的几天里,先死了老伴,后又要死儿子。这人世间的两大悲痛,都让她一起撞上了。老天爷真的很无情,如此捉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叹息。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屋门口,突然,触不及防地,里屋里传出了两下咚咚的敲击声。
  我们四个人全都一愣,立在了当地。
  紧接着,又是咚咚两响,过了几秒,竟又传来一连串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击木板。
  里屋里没有人,只有黄伯的棺材!我和张梅对视一眼,汗毛都竖了起来。
  黄婆婆也是一脸惊奇,掌起一盏油灯,推开里屋的门,往里面照。我跟在后面伸头探望。屋里很黑,油灯只照亮门口的一小片,敲击声是从黑暗的深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
  黄婆婆却不害怕,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家。她举起油灯往里走,我们三个人在后面相互抓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跟进去。
  角落里是一张拉着蚊帐的床,床边停放着一具圆木棺材,那咚咚的敲击声竟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留神看的话,甚至可以看见棺材在轻微地颤抖!
  我们三个人吓得惊在当场,黄婆婆则大叫着“老头子”,扑到棺面上,哭喊着说:“老头子,你……你咋啦?啊?”她叫喊了一会儿,又抓住棺盖往上掀,但棺盖是被钉死了的,掀不动,她便从外屋找来锤子和铁錾,乒乒乓乓地凿起来。
  张梅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黄婆婆的手:“不能开棺啊,婆婆!姜汝明,快回去叫人来!”姜汝明飞快地跑出门去。
  我扑上去,和张梅一起,硬生生地把黄婆婆拉开,夺去她手里的工具。黄婆婆要死要活地哭喊,我俩可不管这些。棺材里的黄伯似乎感应到外面有人,敲击声越发地猛烈起来,就跟捣鼓一样。我和张梅死死地拽住黄婆婆,一边不停歇地劝她,一边惊恐地望着咚咚颤动的棺材。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棺材里的死人“活”了,哪里还敢开棺?
  很快,村民们一拨拨地赶来了。王婆婆在队长的帮助下挤了进来,走到棺材前。
  我们站在更后面,只能看见王婆婆的侧脸,但也清楚地看见她的脸色变了变。她转过头去,叫人打来一盆清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包好的粉末倒进水里搅和均匀,接着呜哩哗噶地念了一通咒语,将满满的一盆水泼到了棺材上。
  棺材被水一淋,里头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
  我们看呆了。
  队长小声地告诉我们,王婆婆家里祖传巫术,她懂这些,这种事情和治病救人一样,都是她最拿手的,也是因为这两样功夫,村里人才对王婆婆敬重万分。
  我忽地想起和张梅夜探王婆婆家的地窖时,曾发现了一摞书,全是记载巫咒秘法的,原来那是王婆婆家世代相传的。我心里不禁暗想,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么简单,神怪方术之类的东西,看来是有可能存在的。以前我不相信这些,任谁说起我都要骂他反科学。可现在在巫村里经历了这么多诡异的事情,直至今日亲眼看见王婆婆施法止棺,我是不得不信了。
  王婆婆宽慰了黄婆婆几句,黄婆婆止住了哭闹,我们便打算告别。
  可就在这时候,棺材里突然又响起了咚咚的敲击声。
  这一下我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浑身一震。
  刚刚停歇的黄婆婆又大声哭闹起来,要扑上去,嘴里叫着:“老头子,你咋啦?你要说啥?啊?”马队长看向王婆婆,王婆婆叹气说:“无故跳棺,冤魂不散,看来黄老大身前受了不小的冤屈。”我惊奇不已,黄伯身前受过冤屈?我和张梅同时望着队长,队长不解地摇了摇头。
  这时王婆婆下了令,命几个男人把棺材抬往青河,要以水淹尸,叫它永远无法作恶。
  黄婆婆一听要淹棺材,撕心裂肺地叫起来:“不要啊!不要啊!老头子没死,老头子有话要说!你们不要淹他,不要淹他……”她被两个男人抱住了,挣扎不动,见棺材慢慢地被抬出了里屋,她终于哭声一泄,身子软下去,晕倒了。我们把她扶到床上,然后跟随棺材,一起往青河边走去。
  十几支火把蜿蜒而行,最终汇集在了青河的小木桥头。大家围在河边,棺材搁在桥面上,还在抖动着,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王婆婆又念叨了一遍咒语,忽然高举手臂,大声说:“淹棺!”
  村里的几个男人应声走出,把吊住棺材的麻绳拉在肩头,一点点将棺材沉入水中。
  棺材整个被淹没后,敲击声还沉闷地从水下传出来,水面也晃动着,而且越来越急。
  但过了一、两分钟,敲击声便慢了下来,再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而止,再没有动静。
  王婆婆仍不放心,让棺材多淹了一刻钟的样子,才命令拉起来。
  棺材被拉上桥面,水流了一地,里面再没有任何动静。
  我至此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身边的张梅,火光下,却见她的脸色有异,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我推推她:“想什么呢?”她回过神来,凑到我耳边轻轻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疑惑地望着她。她示意我别作声,好整以暇地跟在众人身后,慢慢地走回村里。
  六、规律

  回到队长家,我和姜汝明先走回自己的房间,向积极讲述了刚才遇到的跳棺奇事。
  过了一会儿,张梅借故看一看积极,避开队长的两个女儿,抱着杂毛猫,来到了我们的房间里。
  姜汝明又坐回他的被窝里看起了书,积极见张梅来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啊哟,看蛮牛来了?”张梅微笑着说:“是看你呢。”积极笑着回答:“你可别害我,蛮牛的拳头可是又臭又硬的。”我作势要打他:“你别开涮了,正经一回行不?”转头招呼张梅坐下。这时她问我:“你脸上的伤不打紧吧?”我还没说话,积极抢先回答了:“你说不打紧,肯定就不打紧。”我推了他一把,说脸上的伤没事,然后才切入正题,问她刚才到底发现什么了问题。
  积极说:“原来还真是有正事儿啊!”也靠拢来,“什么问题?我可以听一听吧。”
  “要是不让你听,就不会在这儿说了。”我说。
  张梅点点头:“我说出来,多一个人听,也就多一份思考。”
  “说起思考,我最在行了……”
  我打断他:“你少吹嘘一句会死啊。”
  积极吐了吐舌头。张梅又问要不要把姜汝明喊过来,我望了他一眼,摇头说他只对看书感兴趣,咱们说小声些,尽量不吵到他就行。
  “刚才淹棺材的时候,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当时村里大半的人都在场吧?”
  我点点头:“是啊,这又怎么了?”
  张梅神秘地说:“我看着人群,左右看了几遍,一直觉得奇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来,这村子里的人,原来各家各户的姓氏都不一样。”
  我一想,还真是这样,像王婆婆、马队长、黄瘸子这些家庭,姓氏都不同,但我不明白张梅为什么奇怪这个。
  她开始述说发现的疑问:“在咱们国家,农村占了绝大部分,大多地方都是以姓氏和地形来命名的,什么张家湾、李家坝之类的,可这里与外界基本上没联系,地名却取得奇怪,用上了巫这个冷僻字,这在咱们的农村里,是少之又少的。再说了,咱们国家自来都是一个农耕国家,农民有好几亿,各地的农村,一般是几十户人相互通婚,群居在一处,与外界的联系并不多,因此常常会形成一个大族,姓氏变得相同,因此起地名时为图方便,直接以姓氏加以地形命名,是再普遍不过的了。”
  她继续说:“这村子里只有几十户人,与外界又没有联系,所以村里人肯定是世代通婚的,按理说几百年的时间,早该通成一个姓氏了,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村里家家户户的姓氏都不一样,像队长一家姓马,瘸子哥一家姓黄,王婆婆家姓王,还有姓李的、孙的、吴的等等。积极上回在后山发现的坟墓,有一座是明朝的,因此这村子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按道理讲,绝不可能形成今天这种局面啊,顶多是几个大姓家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家家户户各自为姓,完全不相同。”
  经张梅这一说,这的确是一个疑问,我嘀咕着说:“除非他们都是自家人通婚……”积极笑起来:“那岂不个个都成了傻子?”张梅摇头说:“不可能,上次后山发现的民国年间那座坟,我记得墓碑上刻的是‘吴黄氏方翠之墓’,这说明埋的是一个叫黄方翠的女人,她嫁入吴家为妇,所以才会称作吴黄氏,所以村里人应该是相互通婚的。”
  我问她:“那你怎么想?”
  她摇头说:“我也是刚才淹棺材的时候,在火光下试着辨认每个人是谁,一下子想到的。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
  我们沉默了一阵,积极忽地说:“说起疑问这东西,我一来这儿就存了老大一个问号,一直没有说出来,后来倒忘了,经你这一提,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和张梅一起扭头看着他。
  他说:“你们也知道,我这人贪耍好动。所以一来这儿,我就想找一拨可以一起出点子耍的人,可呆了几天才发现,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年轻的,除了瘸子哥、马家两姐妹,还有几个男人三十多岁以外,其他人大都是四五十岁开外的大老汉了,我实在找不到可耍的,才整天和上进……”说到这里,他一下子住了口,神色落寞,显然是想到了上进的失踪。他叹口气,继续说:“总之这村里没有一个年轻人,更没有一个小孩子,几十户人家,三十几岁的有好些个,哪知都没有成婚,连个小娃子都没有,你们说这奇不奇怪?”
  积极的这个念想,正好和张梅的疑问挂上钩,我心中忍不住猜测:“难道这村子里的人都不成婚吗?不对呀,马队长、黄伯等人,不都是有老婆有子女的人吗?那为什么黄瘸子等人过了而立之年,竟连个老婆都没有讨到?难道大家都不传宗接代,等着断子绝孙?”我暗暗摇了摇头。
  这一来,我们三个人又是一阵安静。
  最后张梅说了:“这些问题暂且想不明白,咱们就先搁在一边,不过这好歹说明了,巫村和外面比起来,奇怪的地方很多。”她像是有意停顿了一下,“现在石旭和余志都不在了,上进又跟着失了踪,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要不……咱们理一理头绪,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总好过坐着空等。”我和积极连忙点头。的确,是该总结总结了,我想。
  接下来,我们从在巫村里第一次出现异常情况开始,慢慢地整理记忆,一直到今天,才发现短短的一、两周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们按时间的先后顺序,大致罗列出了八处大的疑惑:
  首先是石旭的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从水面上消失,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是怎么被淹死的?尸体又去了哪里?总不会是被鱼虾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还有,我在水中的异样感觉,以及踢到的软东西,又是什么?
  接下来是王二爷的突病致死。按理说这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我始终记得他病入膏肓之时,脸上那对迥然有异的眼睛,而且他不停地尝试张嘴,究竟想说什么?王二爷的突病带来的最大疑惑,就是张梅误闯进地窖,竟然看见了石旭!依张梅的分析,她的的确确是看到了石旭的脸。如果她的所见不假,那么到底是石旭没死,还是冤魂未散呢?
  第三,关于长生神的传说。综合队长和黄瘸子的讲述,剥落泥土和树木,长生山实际上是长生神的宫殿,山腰处的破房子,是一位从外面进来的巫婆修造的,后来房子烧毁,巫婆也被烧死在其中。长生神设有诅咒,村里的人不能外出,外来人一旦知晓了它的秘密,也不能再出谷,否则必死无疑。但队长偶尔出谷到公社办事,却从来没有出过事,因此这个诅咒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唯一可疑之处,是传说中的长生神宫殿是否真的存在?我和积极在山腰上的破房子里,发现了一根刻有“长生之门”的石柱,但是我俩都没有找到这扇门。想来当年进山的巫婆之所以选择在那个地方建房,就是因为长生之门在那里吧。由此,大致可以认定长生神宫殿是存在的,只是我不相信它是什么神的宫殿,最多只是一处不为人知的废弃居所或死人陵墓罢了。
  第四,余志的消失。按积极所言,他亲眼看到余志是被石旭带走的。因此余志应该不是跳入青河自杀,那么他究竟被石旭带到了哪里?山谷里的处所全都清楚可见,惟有长生山是一块神秘之地,难道余志被石旭带进了长生山里?而积极所见的石旭到底是活人,还是幽灵呢?
  第五,黄伯病亡。黄伯莫名其妙地突发疾病,两天而终,原本没有任何疑惑可言。可是今夜他的棺材突然发生跳棺的异事,据王婆婆所言,“无故跳棺,冤魂不散,黄伯生前受过极大的冤屈”,而这个冤屈我们至今还不知道,不知道和他的死有没有关系,或是说王婆婆所言有误,这段冤屈根本就不存在?
  第六,上进失踪。上进背着黄瘸子,在我和积极的眼皮底下消失,从此失踪。后来昏迷的黄瘸子在林子里被找到了,上进却没和他呆在一起。上进是个仗义汉子,是什么情况迫使他放弃了黄瘸子,一个人离开?他又去了哪里?
  第七,各种诡异情况的综合。比如我和张梅在地窖里碰到的一大片蟑螂,门无故锁死;长生山上遭遇的蛇群、鼠群,挖出来的尸骸又被埋回原处;积极看到的红灯笼、跳舞的人;以及刚刚提出来的姓氏、小孩等问题。
  第八,十字的含义。积极偷拿的戒指上刻有十字,蛇群的头顶上长有十字,大老鼠的背上烙有十字。这共同的十字,代表了怎样的含义?它和诡秘的长生山又有何内在的联系?
  我们把这八处疑惑一一罗列在纸上,三个人都很清楚,要找出合理的解释,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我们还是发现了其中隐含的联系,或者说是一些共通之处。
  第一,到目前为止,咱们知青小组的七个人中,石旭和余志死了,上进失了踪,共同之处在于,都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或者说是人),这不禁让我怀疑石旭和余志究竟有没有死?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见到尸体,就不能断论人已经死亡,何况张梅和积极还曾亲眼看见过石旭,那他们是真的没有死吗?如果他们活着,又为什么要避开我们?他们真的躲进了长生山里吗?
  第二,知青小组里每失踪一个人(我宁愿相信他们没死,只是失踪而已),紧相伴随而至的,是村里也会死亡一个人。石旭消失于水面,王二爷跟着重病身亡;余志夜里消失,黄伯接着突病逝世;接下来上进在长生山里失踪,黄瘸子跟着毒发无救,估计过了今晚也要死了。这一点联系,只有当我们把所有的疑惑都按时间顺序罗列在一起时,才发现出来。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内在的勾连呢?或者说仅仅只是一种外在的巧合?这一发现,对于我们来讲,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我们都不相信这是巧合,因为遇到的古怪情况太多,就不敢一律以巧合加以解释。对于我们而言,往后只要有人失踪,那么村子里就可能会有村民死亡;或者反向思考,只要村子里再有人死亡,那么我们之中,就很可能会有一个人失踪。这让我们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免得某天有突发事件降临时猝不及防。
  第三,这一切似乎都和长生山带有关联,与长生神的传说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石旭消失的地方是青河,余志消失时,撕下的书页也是连接到青河,而青河,依传说是发源于长生宫殿的,是淹死工人的水。上进更不消说,就是在长生山里失踪的。而诡异的十字印记,更是全部都出现在长生山里。这些情况,或多或少都能与长生山联系到一起。那么石旭、余志和上进的失踪,会不会都是因为长生神的诅咒所致呢?而那个巫婆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的法子才进入长生山的,她之所以要修建那座房子,想来就是为了圈出长生之门的所在,毕竟房子中央的石柱上刻有“长生之门”,如此说来,长生神宫殿的入口,真的就在那座破房子里,只是一时之间,我和积极都没有找到而已。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死之术?这一想法,无论让谁知道,都是无比激动的。积极尤然。一说到这里,他就特来劲,嗓门大开,唾沫星子乱飞,我忍不住提醒他小声些,不要吵到姜汝明看书。
  合计了半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收获,但我们的思绪清晰了不少。
  最后我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寻找上进。我总感觉,上进还没有死,只是困在长生山里的某个地方,咱们绝对能再相见的,他绝对没有死。”
  张梅若有所思地点头:“眼下庄稼都收割完了,农活没多少,只要长生山不起雾,大家就可以进林子去搜寻,只要上进没越过树林,进入山上,那两、三天里,咱们应该能够找到他。”
  积极叹了口气:“可惜我帮不了你们了。”
  我知道他的命根子有伤,不能过多地走动,就拍拍他的肩头:“还是你那个兄弟亲!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吧,要是无聊,就找生姜头借本小说看,挺享受的。”
  积极没好气地说:“享受个屁,那些红色小说,调调都老掉牙了,我才没闲工夫读,我就吃吃饭,睡睡觉……对了,张梅,你去找上进了,那只花猫能不能借我玩玩,要不然我也太无聊了……”张梅笑了起来:“它很懒的,你就不怕逗不动它?”积极一脸傲气:“就它?笑话,给我两天时间,绝对训练它来抓老鼠!”
  “你就不怕夜里睡觉,老鼠们来找你报仇,再品尝品尝你那儿的滋味,搞得你一辈子都没讨老婆的指望了?”我调侃他。
  他推了我一把:“别老戳我的痛处,乌鸦嘴!再有老鼠,我照样扒皮红烧,妈的!”我和张梅都忍不住笑了。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山路有些湿滑,不过还好清晨没起雾。一大早,村里几十个男人就出发了,进林子去搜寻上进。队长说我是伤员,张梅是女娃子,死活不让我俩进林,好劝歹劝,把我俩留在了树林外面接应。
  我和张梅坐在田边的石头上,无聊之极。初秋的风冷飕飕的,周围很寂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凄凉。
  张梅忽然问我:“你觉得……这次能找到上进吗?”
  我不敢快言快语,犹豫着说:“树林都快搜刮透了,找到他应该有不小的把握,只不过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唉,却难说得很,但愿吧……”
  “你昨晚都说上进肯定活着,今天怎么不自信了?”
  “人会变的,昨天那种感觉的确很真实,不过现在却老觉得不对劲,心里好像少了一块似的。”
  张梅扭头望着低矮的天空:“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啊……今早瘸子哥死了,按咱们总结的一人失踪一人死亡的规律,上进怕是永远……永远都见不到了……”
  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上,只是不敢说出来。在我的印象中,很多时候,一些事情原本不该发生的,但一说出口,它就应验了,尤其是晦气之事。张梅提到了我心中的所想,害得我也禁不住黯然下来。
  沉默了一阵,张梅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地窖里,咱俩看到的洋玩意儿不?”
  我一愣,她的话题怎么一下子跳跃了十万八千里,回答说:“记得啊,有什么印画机、圣经、十字……”我忽地一怔,十字架?又是一个十字!但这两个十字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还有猎枪。”张梅补充了一句,我点头说是。
  “我忽然觉得奇怪,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王婆婆家的地窖里?”张梅疑惑地望着我。
  我随口回答:“那外国佬肯定也听了长生神的故事,梦想能长生不死,所以钻进山里去了,结果一去不回,东西搁在村里,就让王婆婆的祖辈收起来,一直传到今天啦。”
  张梅摇摇头:“我觉得这一点很值得推敲。你想想,这些东西的存在,可以确信曾经有外国人来过这地方,印画机是上个世纪末的东西,可以推断他是上世纪末以后才进来的。”我点点头。
  她继续推理:“进来之后,只可能发生两种结局,一种是他又回到外面的世界,另一种,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山谷里。”这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人都能想到,我就说:“这是肯定的。”
  “但是第一种结局可以排除,因为他的随身物品没有带走,可见他应该一直在山谷里。换句话说,他永远没能出谷,最终死在了这里面,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留恋,一直不肯离去呢……”
  我截口说:“长生不死呗。”
  “对,”张梅分析得即兴,伸出食指在空中点了点,“肯定是长生不死的秘密,才能吸引他永远留在这里。但他既然为了长生不死而留下来,就不可能不进入长生山探寻,我想他不会傻到花一辈子干耗下去吧,他肯定会行动的。”
  张梅扒开水壶喝了一口水,继续推敲:“村里人都说,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长生山出来,那么这个外国人肯定也不例外,进入山里,从此湮没无闻,一去不回。”我皱着眉说:“对呀,这有什么值得推敲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啊。”
  “哪有?”我懵了,刚才的一番话里有问题吗?
  “就算他不知道长生山有很多古怪,至少也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一片荒山野林,必定会有野兽出没,他不带上印画机这些笨重的东西,是想得通的,可他竟然连防身的猎枪和庇佑的圣经、十字架都不带,”她做了一个很不解的手势,“这难道不奇怪吗?”
  我脱口说:“可能他死了,村里人进山找回来的。”
  张梅反驳说:“村里人犯不着大动干戈,去山里寻找一个素不相干的外国人,况且大家都知道,进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谁还会费那个劲。就算去了,也只敢在这片林子里找,我不信那外国人身背猎枪,连山脚下这片林子都走不过去。唯一的可能,是他还没来得及进山,所有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带进去……”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我被她的话所牵引,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你认为……”
  张梅知道我要说什么:“对,他还没有进山,就先死了。”
  “难道你认为,他是被村里人……”我做了个割喉的姿势。
  她忍不住噗哧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他突犯疾病,不治身亡。村里人都这么纯朴热情,怎么可能干那种事?看你想的。”
  我一阵泄气:“那你推敲半天,有什么用……”
  她笑起来:“我看无聊,就随口说说,反正没事呗。”
  我顿时失语,但心里还是蛮佩服张梅的,她随口就能推敲出这么多东西来,比起我,思维要敏捷得多了。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张梅忽然收回了笑意,“这次你和积极能从长生山里活着回来,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我差点脱口骂出来,我和积极伤成这样,还能叫容易?但看对象是张梅,就忍住了。不过转念想想:是呀,我和积极从长生山上活着出来,除了一大群蛇鼠,好像是没经过什么大的危险。这样的经历,对于从不留活口的长生山而言,似乎的确有些轻易了吧。
  我皱起眉望着她,正想问她话,却见她的眼睛盯着我的额头,嘴巴微微张开,一脸惊异,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绝难置信的东西。她见我正奇怪地望着她,连忙伸出食指,指向我的额头。我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有些紧张,用手摸了摸额头,没有什么东西呀。
  “不是,在你后面!”她的手仍旧指着。
  我心里一惊,喉结努了努。她这么吃惊,我的后面会是什么?
  我猛地一回头,身后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是,是上面!”
  @阿呆的念想 2012-2-14 15:08:00
  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作者构思巧妙,结局很震撼,很出人意料,和很多的悬疑小说不同,作者并没有刻意寻求人公的最终胜利,而是表现出了面对现实个人力量的渺小,知青们的悲惨命运,量身定做的杀人骗局,这一切又怎么不是我们现实的生存状态呢,无论我们接受与否,现实就是这样,我们无力改变,我们只有学着接受,接受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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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我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山林的东段,一束黑烟从林梢上冒了起来。张梅和我相对而坐,她朝向长生山,我朝向村子,因此她才看见了这缕黑烟。
  “那地方有人!”张梅激动地说。
  我猛地回过神来,树林的东段昨天就已经搜寻过了,今天队长他们是往林子的西面寻去的,可这时东面竟冒起了黑烟,分明是有人在下面生火,难道是……
  我叫起来:“上进!肯定是上进!”拔起腿就朝黑烟处冲。张梅不住口地叫我慢点,追了上来。
  树林里枝叶蔽天,跑在林间,黑烟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张梅拉住我的手,使我慢下来,叮嘱说:“别太快了,走错了怎么办。”
  离黑烟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要知道,我是亲眼看见队长等人往西面寻去的,东面有人烧火,山林里除了失踪的上进,还能有谁?我越想越是激动,步子禁不住又快了起来。
  张梅见我在灌木丛间加快了速度,忙拉紧我的手,继续叮嘱:“慢点,小心迷路。”我自信地说:“都走过一遍了,就算起雾,也迷不了。”这时候我的心情很好,天塌下来都不在乎。
  黑烟看起来就在近处,可我俩还是花了十多分钟才赶到那里。
  眼前是树林间一块平坦的小空地,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火挺旺的,看得出是有人刚生起来的,可我俩环顾了一圈,除了大树和灌丛,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我和张梅对视了一眼,脸上说不出的激动难掩,原来就在篝火的旁边,支着一个树杈,上面挂着一件沾满泥迹的短袖上衣,我认得那是上进失踪时穿的衣服。看样子衣服湿透了,正被支在火旁烘烤。
  我忍不住激动地往四处喊叫:“上进,上进!”可周围没有人响应,倒是一大群雀鸟被我的叫喊声惊起,扑扑扑地飞向天空。
  喊了一阵,我停住不喊了,对张梅说:“看来上进多半是找什么东西去了,指不定是抓吃的,咱们就先坐下等等吧。”张梅点头同意,我俩就坐在火旁烤起了暖。树林里阴冷潮湿,有堆火驱寒,实在说不出的温暖。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心里暖和。
  渐渐地,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张梅坐不住了:“上进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撞上什么危险了?”她站起来,双手搓着,踱动脚步。
  我也坐不住了,又大声喊了几下,仍然没人回答。但这时候除了等,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我只好说:“咱们就再多等一等吧。”
  张梅这回没有坐下,而是围着篝火慢慢地走。我捡起一些湿柴往火里添,一大簇黑烟翻滚而起。昨夜下了场雨,枯枝都是湿的,燃起来烟也特别大,也多亏了这样,黑烟翻滚而起,穿过这么高这么密的树林,还能被我俩清楚地瞧见。
  又过了十分钟的样子,张梅已经不耐烦地看了我好几眼。上进生完火会去哪里?他的衣服还烤在这里,总不会能光着身子,一去就不回了吧?
  我正奇怪着,忽然听张梅叫起来:“快,快来这里!”我抬起头,见她正站在火旁,两眼愣愣地盯住上进的衣服。
  我跑过去,问她怎么了。
  她指着上进的衣服:“这好像……”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上进的衣服上有两道显眼的泥迹,合着衣服的褶皱,活脱脱就是一个箭头,指向往右斜方的方向。我俩忍不住同时扭头,只见那地方是一处半米多高、四五米宽的灌丛。
  上进的衣服挂在树杈上,只展开了半边,只有从我俩这时站立的角度,才能看出泥迹呈现为箭头的形状。
  我觉得太神奇了,嘴里自语说:“不会吧……”脚下却忍不住往指示的灌木丛走过去。张梅拉紧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
  我鼓足勇气拨开灌丛,眼前有道红影一闪而过,慌忙望去,只看见了晃动的灌木。我眨了眨眼,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这时,身后的张梅冷不丁尖叫了一声,我猝不及防,三魂七魄都她吓得飞掉了一半。
  但当我看清灌丛下面躺着的是什么时,另一半魂魄也飞走了。
  灌丛里露出了两只泥迹斑斑的脚,不用说,躺着的是个人了,而且应该是个死人。
  张梅紧紧地抓住我的后背,我的脑袋里混乱极了。这该是一具尸体。不会是上进吧?我恐慌极了,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往前走了两步,轻轻踢了踢两只脚中的一只。
  没有反应。
  的确是死了,我想。
  鼓足胆气,我缓缓地伸出手去,猛地拨开灌丛,顿时便惊呆了。
  灌丛里是一具男尸,上身裸露着,肚皮上破了一个大洞,里面血糊糊的。我禁不住要作呕。肚子上的洞像是被野兽撕咬开来的,只剩下半截肠子耷拉在了外面,其余的内脏都已经被掏掉了。一股血腥臭翻腾而起,直冲我的鼻孔。我慌忙护着张梅退开了好几米,再多待一秒钟,我都忍受不住了。
  这惊吓来得太快,我俩愣在灌丛外面,都忘了留意尸体的脸部。我清楚地记得它光着上身,没有穿上衣,便忍不住看了一眼空地上支着烘烤的短袖衣服。
  难道真的……真的是上进?
  我头皮一凉,狠下心来,又一次靠近灌丛,轻轻拨开,发现尸体的脸上落着两片树叶,看不见全貌。
  我缓缓把手伸过去,越接近尸体的脸,心里就越紧张。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心已堵到了嗓子眼上。
  我用力地一拂,跟着弹簧似的跳起来,连声吼叫。
  这张脸五官扭曲、嘴角有一颗黑乎乎的大肉痔的脸,却不是上进的。
  但这张脸我挺熟悉的,盯着看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孙老汉!就是昨天在山林里撞上我和积极的孙老汉!
  惊诧之下,我暂时忘记了腥臭和恶心,头脑彻底蒙混了。
  孙老汉怎么会死在这里?
  血已经凝固,多半是昨晚死的,难道说他晚上竟偷偷跑到了长生山林里来?
  我回头望着篝火。
  刚才那阵烟,分明说是这堆火刚生起不久。这件衣服是上进的,可死掉的却是孙老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堆火到底是谁生的啊?
  一个钟头后,队长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吴有贵拍着胸口说,孙老汉昨天回去了,一路上和他聊着天,还跟他悄悄说当时撞见老鼠大军时,吓得差点尿裤子了。好几个人都证实,昨天在听积极讲故事时,孙老汉也在场,就蹲在他们的旁边。如此看来,孙老汉昨天是回了村子里的,很有可能是夜里才偷偷跑进树林里来的。可他为什么要半夜里跑来呢?外面的篝火,以及上进的衣服,又怎么解释?
  这时远处有了发现,赵光头在大声地呼喊。赵光头已经年过四十,头顶却秃了个彻彻底底,因此大家都喊他光头。
  我们都跑了过去。
  他所发现的是两个印迹,粗略一看,都是直径接近三十厘米的圆,中心有个小凹槽,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兽类留下的,倒像是什么巨大的工具留下的。这块两米见方的土地没有覆盖枯叶,因此才留下了印迹。我忽然发现,这里就是当日我们挖人参的地方,脚下的这片土,就是昨天我和积极撞见孙老汉时,发现的翻新的土。而再往前面走四十多米,就是我们生起火圈抵御蛇群的地方。我的思绪猛地一转:莫非孙老汉夜里偷跑进来,就是冲着这片新翻的泥土,或者说是冲着被我们挖出来的尸骨来的?
  队长一看见这两个印迹,脸色就变了。其他好些人也跟着脸色发青。我推推队长,他没说话。张梅小声地问:“队长,怎么了?”
  我听见队长干哑的声音响了,他模糊的嗓子在不断地、小声地重复着两个字。
  我听得不是很清楚,队长的嘴里似乎在重复地说着“大象”,我奇怪地问:“什么?大象?”看看脚下的印迹,还真像是象柱腿踩出来的。
  “猰象。”队长重复了一遍,言语之间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它是……长生神的骑乘。”
  村里人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恐惧。
  队长折断一截树枝,蹲到地上,刻意把“猰”字写了出来。他懂的汉字并不多,但能写出这个复杂的“猰”字,足见他对这东西有多么重视。
  “猰”字我是知道的,以前听家乡的老人讲过,《山海经》里记载着一种上古神兽,叫猰貐,传说是一种吃人的怪兽,其状如牛,赤身、人面、马足、虎爪,常生活于水中。传说猰貐曾为天神,乃是烛龙的儿子,原本老实善良,但后来被名为“危”的神所杀,天帝不忍看烛龙伤心,就命令下属将猰貐抬到昆仑山,让几位巫师用不死药救活了它。哪知猰貐复活后,却神智迷乱,变成了一种性格凶残、专食人类的怪兽,常伏于弱水,十日一出,为祸人间。尧帝没有办法,最后痛下杀心,命令后羿用神箭将它射死了。
  但队长口中的猰象,似乎与上古的猰貐又大有不同。按队长的描述,猰象是红身子、单独角、象柱腿,身形与壮牛差不多,最奇之处,在于它的脚掌上长有一颗坚如磐石的肉瘤,能抓住平滑的地面,使奔行更加疾速。它是传说中长生神到四海寻找宫殿建址时所骑乘的神兽,能腾云驾雾,奔行如电,但它和猰貐一样生性凶残,以人为食。长生宫殿修好后,长生神隐匿其中,这头猰象也被它一并锁在宫殿里,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队长说的煞有介事,他搓着双手,显得焦躁不安。我疑惑地看着张梅,她也面露迷茫,想来她也和我一样,不大相信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东西。
  我忽地想起刚才发现孙老汉的尸体时,恍惚看到一道红影在灌木丛里一闪即没,那是什么东西?会是队长口里的猰象吗?
  队长慌张地叫人抬起孙老汉的尸体,命大家一起快速地返回村子。他说王婆婆有一本祖上传下来的书册,里面记载着长生神的传说,上面应该有关于这头怪兽的记载。
  一行人慌慌张张地来到村东口王婆婆家,王婆婆一听山林里有猰象,疑惑得很,在大伙的催促下,她不情愿地走进里屋,捧出一本铁皮包裹的黑册子,翻找开来,递给我们看。
  只见泛黄的纸上,用小楷记载了一段文字,是描述猰象的,并不艰深难懂,单看那纸张,估摸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文字旁附了一副插图,几笔勾勒而成,却也看得出是龙头虎身,独角柱腿,面相凶残。可这一页上并没有记载相关的内容,我忍不住随手翻过一页,想看看后面有没有其他信息。
  翻过来的一页上,所记载者与猰象无关,而是以“十权”为题头,描述道:“各色不一,斑斓眩目,内置十印。”
  我一惊,这不就是当日挖出来的尸骨所戴的十枚戒指吗?那些戒指色彩各异,戒心刻有十字,积极还偷拿了一枚,最后下山时埋回了土里。文段的最后一句说的是十权戒指的功用:“能控万物生辰,乃命神之征。”
  我顿时吓呆了。能掌控万物生辰的戒指?命神之征?
  “猰象只是传说,福田,你也信吗?”王婆婆从我手里拿过铁皮册子,合上了,“我可是不太信的,活了八十年,也没见到过。”
  大家面面相觑,脸色都显露出狐疑。
  “就算真的有,它也是被关在长生神的宫殿里,怎么会跑出来?我倒是不大信。至于孙老大,真不知大晚上的,干什么跑进山里去?你们把他抬回家里,劝慰劝慰孙嫂,弄口棺材让他安息吧。”
  王婆婆说话的间隙,我的大脑里又闪现出这几天发生的奇异事情,当日我们动了那具尸骨的戒指后,先遭遇带有十字的蛇群,后又被背烙十字的恶鼠围攻,接下来上进无端失踪,抛在地上的尸骨凭空消失,孙老汉又被活活咬死,这一切好难解释。可那具尸骨戴着十权戒指,如果它就是传说中的命神呢?一旦把尸骨和长生神挂起钩来,一切就不难解释了。尸骨就是长生神,我们动了它,将沉睡万年的神灵惊醒了,积极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偷拿了一枚十权戒指,为了施以惩戒,长生神导演了接下来诡异难解而又惊险重重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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