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高高的举起一个盆子，狠狠的朝地上摔碎。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爸爸使的最大的力气。
我爸是一个话不多，老实规矩的农民，因为不擅长社交，所以在村里连个朋友都没有。
我小时候没有啥零食，家里穷的叮当响。
我看着别的小孩吃着虾片，非常羡慕，央求着爸爸也给我买。虽然家里穷，爸爸对我都是有求必应。达不到的，爸爸也想方设法的满足我。
爸爸为了满足我，去集市上一下子给我买了好几袋。
我高兴地抱着袋子，在院儿里直蹦。
还有一回，在院子里和其他孩子们玩，玩累了，大家都跑去一个小伙伴家休息，他妈妈给我们拿夹心饼干出来给我们吃。
其中一个小孩就指着我，说我家里穷，吃不起这些东西，还说我爸爸没本事，连零食都不舍得买给我，我气急了，一跑回家，就找爸爸大哭，要饼干。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就发现饼干盒子在枕头边放着，开心极了。
立马就拿出去，跟小伙伴炫耀。
后来听我妈说，那是爸爸夜里冒着大雨，跑了十几里路，才买到的。
那天，我高中刚下课，爸爸打电话给我。
爸爸跟我说，你奶奶走了，你回来吧。
我紧赶慢赶，回到家，舅舅就把我拉到一边说，奶奶是因为上山找爸爸，才走丢的。
我一开始是不信的，拉着好几个亲戚问了，才接受这个事实。
爸爸当时在山上开荒地，几天都没不回家，奶奶可能是想念他了，一个人上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冬天里，我失去了奶奶。
奶奶的葬礼不大，只有一些亲戚来撑撑场面，周围的人都哭作一团，但我看到爸爸在角落里沉默地站着，一滴眼泪都没流。
想到奶奶又是因为爸爸才走丢的，我心头的火直接烧了起来。
晚上和爸爸大吵一架。
现在想来，那也不能算是吵架，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说，爸爸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只是我，当时因为奶奶的去世，家里的亲戚们对爸爸都很生气，只是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爸爸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地位了，连个说话唠嗑的人都没有。
只有姥姥关心他。
姥姥说，不管有什么不顺心的，也得把这碗面吃下去。
爸爸看着面条没动筷子，被姥姥劝后才肯吃。
泪水顺着眼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混在面汤里。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谁同情爸爸。
那天，姥姥召集舅舅和我们小字辈开家庭会议。
姥姥坐上位，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指着我们喊着：“伤天理！你们这帮后生，一个个的，不能这样没良心，不能这样对他！”
又指着我：“你爸爸一个人多不容易！从小你要什么，他不给你？现在你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再说了，你奶奶就生你爸爸这么一个儿子，你爸爸能不难过吗吗！不孝儿啊！伤天理呀！”
姥姥指着舅舅：“还有你，想当初，上学没钱谁供得你！你们就知道上学！家里家外不都指着你姐夫一个人儿 ！你姐夫为什么上山？他住在窝棚，遭了多少罪啊！要不是想让咱家条件好一点，他能上山？”
“他奶奶走丢，咱们都有责任！记恨你姐夫，伤天理！”
姥姥哭得伤心，但是这些话没有多大的效果，大家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自那以后，大概10多年，和爸爸通电话不超过5次。
即便通话，也就是一些客套话。
结婚那天，爸爸也是参加完婚礼连夜就走了，我也没留。
媳妇也曾想劝我，我每次都扯开话茬，久而久之，她也不说什么了。
有天，妈妈给我打电话，说爸爸有个好朋友的家属，在我这头住院了，想让我探望一下！你爸爸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好朋友，你去看看吧，让你爸爸心安。
我没吭声。
起初我是不想去的，但是想了想最后还是去了。
我进了病房，看到一个农民模样的大娘躺在床上，她听说是我爸的儿子，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我扯了几块纸巾递给她，她却直接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孩儿！你爸爸还好吗？”
我点点头。
“难得你爸爸还惦记着俺，你爸爸是个好人！你爸爸太孝顺了！我们那个年代大伙都穷啊！你爸爸成天就知道干活，拼命挣钱给你奶奶买荤油吃，那时候，谁能舍得吃荤油啊！”
当初你奶奶没的时候，你爸爸几乎天天跑到我家，找我家那口子喝酒，一喝就喝到后半夜。你爸爸哭得好可怜人儿啊！
你爸爸抱着我家那口子哭丧：
俺没妈妈了！俺没妈妈了！你知道，你爸爸有多内疚呀！在我家和你大爷，哭了不知多少次。孩儿！你爸爸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啊！
我不知道怎么走出的医院，只知道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流眼泪。
为爸爸。
我还记得有一回吃面条，大家都不愿在桌子上和爸爸一起吃。大家在院里，爸爸一个人在屋子里。
姥姥亲手给爸爸盛上了一碗面条。爸爸吃着吃着，发现了姥姥给他面条底下藏了一颗荷包蛋。
当时爸爸就泪崩了。
姥姥说，爸爸在屋子里，哭得不像话，干哭，就是不敢出声。
到家楼下。
我拿起电话，给妈妈打了过去。
但是接通后是爸爸接的，我感觉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我爸开口了：“想家了吧！想家就回来住几天，让你妈给你包饺子。”
我说啥子忘记了。
总之，就是一些问候的话。
妈妈第二天偷偷给我打电话，问我，你都和你爸爸说什么了。你爸爸昨晚在阳台上抹扯眼泪，抽了半宿的烟。
我真的没说什么。
就记得当时说了一句：爸！我不想吃饺子，我就想吃小时候你亲手给我炸的虾片！
我在想：
爸爸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爸爸最需要的时候，我没有站在爸爸身边，甚至十多年里，不曾安慰过爸爸一次。
想起姥姥说过的一句话：谁的娘亲，谁不亲呀！
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