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兹。
林小茹刚想大叫,走廊的灯一盏一盏又亮了起来。
刚才一定是短路了,林小茹一边想一边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四下望去,长长的KTV走廊空无一人,空气寂静得就像凝固了一样,原本那些K房里传出来的音乐声都没有了,只剩下林小茹一个人的呼吸声。
“小峰?小峰?”
林小茹扶着墙,慢慢朝豪哥的VIP包房走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林小茹只看到天花板多了个大洞,里面乱七八糟的电线如瀑布一般倾泻在地上,唯独闪闪发光的KTV水晶球还在天花板上缓慢的转动着,无数块贴片玻璃,反射着包房内的景象。
混混们瘫坐在沙发上,手脚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容,但那笑容此刻却和他们的肢体一样凝固着。
而豪哥,此刻正一动不动“跪”在乌米甯的身边。
“豪……这是怎么了?”小茹吓坏了,跌跌撞撞跑到豪哥身边,刚伸手想把他扶起来,只见豪哥朝边上一歪,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唯独表情还残留着最后一刻的疯狂和惊愕,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拽着乌米甯的裙角,手指上全是被高伏电流电出来的黑色金属癍,上面滋滋冒着焦糊的热气。
小茹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咯咯……」
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她的脑中响起,一瞬间小茹还以为自己听到了刘凡的声音,可纵使声线如此相似,语调却透露着无比的陌生和诡异。
“凡……”小茹惊诧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乌米甯原本无神的眼睛。
那对眼睛,如今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不,不是刘凡。
她不是刘凡。
「初次见面。」乌米甯的声音在林小茹的大脑中回荡。
「我们该去找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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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茹!!!”刘凡认出了烟雾中熟悉的声音。
“凡凡救我……”
轰隆——
另一波煤气爆炸夹杂着热浪袭来,淹没了林小茹的呼喊,顷刻整栋筒子楼地动山摇,墙体大面积崩裂,夹杂着分崩离析的转头瓦砾落了下来。
“小茹!!”
巨大的烟尘之中,只见小茹身边堆满了水泥的碎块,几条巨大的钢筋在她头顶上摇摇欲坠,因为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下来。
“别过去!”刘十三一把抓住刘凡的手臂:“你救不了她!”
刘凡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看自己的妹妹和好朋友身处危机之中,怎么能置之不理?
“凡凡救我!”林小茹的哀嚎在筒子楼的天井中回荡。
千钧一发,刘凡的脑海浮现出从潼风堡出逃的时候,牢门的铜锁在自己手中化为齑粉。
对了!自己不是有超能力吗!!
她一个机灵,来不及解释,一咬牙挣脱了刘十三的手跑了出去,边跑边回想着乌米甯叫她的那几句口诀。
“木……木公金母……天地之尊神,元气炼精,生育万物,调和阴阳,光明日月,破!”
刘凡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刘凡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一秒,两秒。
忽然间!
林小茹头顶上那两根巨大的钢筋震动了起来,随即,便如柳条一般无力地垂了下来。
“成功了!!”
刘凡脱口而出,可刚刚露出的笑容却在嘴角边凝固——
那两条垂下的钢筋,忽然顺着林小茹的身体向上盘绕,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吊在了半空中。
小茹的脸因为疼痛扭曲着,钢筋牢牢箍在她的腰上,紧得只有呼进去的气,没有呼出来的气,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怎么会……”
刘凡呆呆地看着林小茹,难道自己的口诀背错了?
「姐姐,怎么了?怎么不念了呢?」乌米甯的声音仍旧慢慢的,冰冷的。
「再念几次嘛,我喜欢看你……蠢得无可救药的样子。」
“乌米甯……”
刘凡惊诧地抬起头,只见乌米甯原本灰暗无神的眼瞳深处,闪烁若有若无的金色光芒。
一时间,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超能力,从来都没有过。
所有的超能力,都来自于这个自称为她妹妹的女孩,乌米甯。
“根本没有什么口诀,我也没有超能力……都是你骗我的,对不对?”刘凡的声音颤抖着。
「姐姐,你生气了吗?」乌米甯像是犯错了的孩子一样,无辜地问道。
“你为什么骗我?”
「姐姐……我怕我被真相告诉你,你就不要我了。」
“什……什么真相?”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乌米甯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黑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原本的瓢泼大雨,此时更席卷着狂风,如瀑布一般倾盆。
「姐姐啊……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出生的那天,天气和现在差不多。」
乌米甯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说起来很奇怪,我的记忆,或许在那时候就开始了。你想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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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乌米甯最初的记忆,是从一个沉闷的雷声开始的。
黑,好黑啊。
“还……还有一个孩子!”产婆苍老的声音在乌米甯耳畔响起。
一片混沌之中,她感觉到自己被谁抱了起来,潦草地包上了一块粗布。
初生的婴儿,本该和自然界中弱小的动物一样,只有本能的反应,并不具备记忆与语言的功能。
可不知道为什么,乌米甯从诞生开始,就能记得人生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或许上天剥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一部分,却给了她本来没有的另一部分。
好冷。
她想张嘴哭喊,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好饿……
她想挥动双手挣扎,却发现连自己的小手都无法抬起来。
她还太小了,小到来不及害怕,一片漆黑中,只想本能地寻找母亲的怀抱。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
乌米甯在心里叫着,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太虚弱了,意识昏昏沉沉,断断续续,企图无谓的挣扎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没过多久就萎靡下来,又过了一会,她听到外面低沉的雷鸣声。
她再次被抱了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
抱起她的那个女人说到。
这个就是妈妈吗?
乌米甯高兴起来,可她的快乐还没开始多久,就消失了。
原本那女人已经碰触到自己的指尖,忽然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乌米甯能感觉得到,母亲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那是恐惧。
“乌米甯……”那女人低呼到。
我怎么了……妈妈……我究竟怎么了?
乌米甯努力想睁开眼,使劲了半天,沾满眼屎和血渍的睫毛才动了动,她看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图像。
一张模模糊糊的脸。
妈妈的脸。
那个面容苍白的女子,此刻也在打量着自己的怀中的女儿,可她的眼神绝不是欣喜。
她看的眼神,就像看着某种可怕的动物,先是震惊,随即是一闪而过的恐惧和绝望。
忽明忽暗的摇曳烛光中,乌米甯看见母亲玻璃般的瞳孔之中,反射出血淋淋的自己。
像骷髅一样的身子,因为缺血而乌青的皮肤,皱皱巴巴的额头上没有一丝头发,那么丑陋,像是地狱里来的小鬼。
乌米甯吓坏了,她想哭,可努力了半天,只发出一声跟病猫似的呜咽。
母亲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把她塞回了襁褓之中,乌米甯再次闭上眼睛,虚弱地喘息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母亲的怀抱逐渐没有了本该拥有的温暖。
接着又是漫长的混沌和黑暗,迷迷糊糊之间,乌米甯感觉母亲抱着她离开了房间,耳畔是呼啸的风和凌厉的雨,空气中似乎还有血的味道。
好吵……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乌米甯感到母亲的胸口在颤抖着。
女儿?
妈妈……我就是您的女儿啊。
乌米甯用尽全力地张开嘴,企图发出一些声音吸引母亲的注意,可她实在太衰弱了,蚊蚋打不了多少的抽泣,瞬间就被周围的风雨和震动声淹没。
为什么你不看看我呢?
混乱之中,另一个婴孩的声音传入乌米甯的耳朵,由远至近。
忽然间,一个软糯的小小身子靠近了自己,同样躺在母亲的怀里,发出洪亮有健康的啼哭。
乌米甯能感受到那个婴儿的健壮和活力,她在不停地扭动着,忽然,从旁边的襁褓中伸出自己的小手,摸了摸乌米甯冰冷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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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咿呀……”
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乌米甯,靠近乌米甯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哭声。
乌米甯努力睁开眼睛看像一旁,白皙粉嫩的小脸,上面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和自己丑陋残破的身躯天差地别。
你也是妈妈的女儿吗?
你是我的姐姐吗?
乌米甯再次看见母亲的脸,她的脸比先前更苍白了,神情也充满疲惫,却仍然掩盖不住眼睛里散发出的温度。
可那种温度却不属于自己。
无论乌米甯如何奋力挣扎着,企图吸引母亲的注意,可母亲的眼里,只有姐姐。
“快走!去烛阴%门!!”乌米甯听见母亲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孩子都在怀抱中,但乌米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妈妈把姐姐搂得更紧一些。
又是一阵冷风,冰冷的水滴拍在脸上,说不清是水还是雨,乌米甯虚弱的几乎透不过气来,疲惫地闭上眼,身体里仅有的温热似乎随着缓慢的心跳一点一滴流失。
好难受……
襁褓之外雷鸣交加,乌米甯忽然感觉母亲纵身一跃,耳畔随即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嘈杂声似乎越来越远了。
这是在水里吗?
好冷。
妈妈,我好难受……
乌米甯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像旁边的姐姐一样用力的哭喊,呼唤着妈妈,可是她现在连张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妈妈,我好饿,我好冷。
“阿角哥哥,我有些累了,您能帮我抱着甯米乌吗?”乌米甯再次听到母亲的声音。
甯米乌……是姐姐的名字吗?
乌米甯感觉到身边那个温热的襁褓正在远离自己,她舍不得那份温暖,可是又无计可施。失去姐姐的乌米甯,更加的寒冷。
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仓促之中,乌米甯看见母亲低下头亲了亲姐姐的额头,将她递给了另一个男人。
“阿角哥哥!你快点带甯米乌逃出去!!”忽然间,乌米甯觉得地动山摇,母亲似乎在对那个男人呼喊。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对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姐姐的哭喊,越来越远。
“我……我不能走,”乌米甯忽然觉得母亲的手紧了紧:“我和这孩子留在这。”
留在这?
妈妈要和我一起留在这……乌米甯想着,下意识地蜷紧身体,靠近了母亲。
可是母亲的怀抱,却在逐渐变冷。
姐姐要去哪里?
可乌米甯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了,她仅剩的一丝意识正在因寒冷消散,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母亲怀抱着她的手正在一点点地松开。
“对不起,我只能选一个……你姐姐她……她四肢健全,就算到了外面,便能跟普通人一样长大。而你……”妈妈的声音似乎尽近在耳畔,却又无比常遥远。
“而你……你原本就不该生下来的。”
只能选一个?
乌米甯不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却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
为什么?
难道我不是妈妈的女儿吗?
难道丑陋弱小的我就不配活着吗?
周围传来气泡碎裂的声音,汹涌的潮水朝乌米甯席卷而来。
刺骨的冰冷,无尽的黑暗。
她的心和身体,就像坠入深渊一般,被恐惧和孤独吞没。
妈妈……妈妈……
你在哪里?
我好怕……
乌米甯急速下坠着,任何人的不甘都无法阻挡死亡的引力,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剥夺,从她的脚尖,蔓延到她的四肢,躯体,眼,耳,口,鼻……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无垠的黑暗里,只剩下甯米乌无声的哀嚎。
漆黑之中,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吟唱。
晦涩的语言,古老悠扬。
在意识尽头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闪光。
乌米甯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在悬空的失重感当中,本能地朝那一丝光挣扎着。
可她距离那丝光实在太远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难以靠近它半分。
我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乌米甯混沌的心智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她像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用尽全力,朝那道光扑去。
那一丝微光越来越近了,但与此同时,某些东西正从她身上抽走。
乌米甯变得越来越轻,她回头看去,只看见自己形同尸骸般丑陋的小小身子,正缓缓下沉与死亡的深渊。
而她自己,轻得只剩下灵魂。
她终于冲向了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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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告族母,烛阴5门洞开,角宿已经逃出去了,池底只剩下那个女人……和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乌米甯“听”见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声音并不是从耳蜗中传来,而更像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里一样。
乌米甯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她下意识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她根本无法“感觉”到自己的眼睛。
她的手,脚,五官……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位似乎都不是她的,她就像是一个漂浮在另一个世界中的虚空灵魂,禁锢在一个看似人类的容器之中。
她活下来了。
可存在的形态,发生了改变。
她努力朝前“看”去,混沌的黑暗之中出现了几团朦胧的光团,不久之后她才明白,每一个光团代表着一个人。
但她再也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和服饰,一切活着的生命在她“眼”里,都只是这么一团发着微弱光芒的生命体,就像是月光投射在地面的虚影。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真切切看清过的,只有她的母亲,和她唯一的姐姐。
妈妈……妈妈……
你在哪?
又过了一会,她“感觉”到那个发现她的光团将她抱起来,递到了另一个光团面前。
和其他苍白的光团不一样,这个光团的外沿发着金色的光,乌米甯想起她在母亲眼中看到过同样的颜色,可相比起母亲的耀眼夺目,这团金光显得浑浊微弱。
摩丹妲厌恶地看了一眼从闇池底抱上来的孩子。
“这小东西死了吗?”她嗤了一声,却没有多少意外。
“没有气息了。”怀抱着乌米甯的遮面回答道。
“那女人呢?”摩丹妲又问。
“神女……穆里夕也死了。”那遮面犹豫着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烛阴&门已经洞开,但她最后没有跟角宿一起走。”
“她当然不会跟他走!”摩丹妲冷笑道:“那女人就算再愚蠢,心里也明白,角宿带着她们三个人,就更加不可能从二十八宿手里逃掉。但我没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竟然如此狠心,为了让自己心爱的男人顺利逃出去,竟然舍得让小女儿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说到这,摩丹妲看了一眼襁褓中乌青的婴儿,眉头一皱:“长得真丑,一点也不像继承了尔等尊贵血脉的后裔,这种废物,怪不得连她母亲都抛弃她。”
“请问族母,如何处置?”其中一个遮面又问。
“这怪物跟她的母亲一样,没资格葬到族母的陵塚之中,找个地方随便埋了吧。”
摩丹妲没有温度的话在黑暗中盘旋。
乌米甯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母亲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我只能选一个……”
二选一。
两个女儿,只能选一个。
从母亲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然决定把“生”的唯一机会留给了姐姐。
而她,注定被牺牲。
“你的姐姐四肢健全,能和普通人一样长大,可你……”
“你本就不该被生下来的……”
“看看这个小怪物,那么丑陋,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怪不得被抛弃……”
抛弃。
这是乌米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学会的第一个词汇。
她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想不见血的利刃一样,刺穿乌米甯的灵魂。
纵使无法感受到具象的身体,但她却仍觉得自己的某个部分被捅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那种疼痛无声无息地扩大蔓延,在吞噬自己的同时,又成为了自己。
没有任何一个确切的词语能形容出她此刻的感觉,刺痛、哀恸、悲伤、不甘、耻辱……这一切一切的感受,在最后一刻,融汇成唯一的情感。
乌米甯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要被撑裂了,她无法控制那种情感冲破灵魂与身体的枷锁,在一瞬间爆炸!
一刹那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数百道闪电划破墨一般的天空,像万条金龙一般降落在乌米甯身边,砂石飞腾,平地升起巨大的龙卷风,张牙舞爪地要将眼前一切吞噬殆尽,连同漆吴塔在内的整个潼风堡顿时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
“这是怎么了……”
摩丹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惊失色,险些摔倒在地,飞沙走石中,她四下望去,忽然注意到身边那遮面手中残破的襁褓,正被金光笼罩着。
“是你……难道?!”
摩丹妲一把夺过遮面手里的襁褓。
只见那个瘦小丑陋的“死婴”,灰白的眼瞳中正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你是在告诉我,你还活着吗?!”
摩丹妲错愕的神情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恍然大悟的惊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简直是太好了,你才是我们风族的孩子,你才是那个天选之子!!可惜你母亲有眼无珠,拼上性命守护的竟然不是你。”
摩丹妲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乌米甯身上,虽然乌米甯感觉不到她的触碰,却不知为何有些抵触,即使摩丹妲跟自己的母亲散发着一样的金团,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腐败妖娆的气息,让人厌恶。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厌恶,乌米甯倒是平静下来不少。
“呵呵,看来你很喜欢我……果然是我的孙女……”
摩丹妲早已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将手里的襁褓高高举起。
“汝以娲母之名,告上承神祖,下至族民,乌米甯恭行天律,部领雷兵,元气炼精,以控金石,以制万物,调和阴阳,光明日月,天命以为神女!!”摩丹妲尖厉的声音在暴风雨中盘桓。
乌云如海浪般在空中尖啸,画作墨色的龙纠缠在天空,曲折的金色的闪电在尊曾在若隐若现,似乎在呼应着摩丹妲的祷文。
“天佑神女!”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襁褓中婴儿的不凡,遮面们纷纷虔诚膜拜,如灵犀般重复着古老的祝祷。
“天键开,风皇降,风族永昌,誓死不亡!”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乌米甯被推上了风族顶峰的王座。
只是谁又会知道呢?
这场被他们称作神迹的超自然风暴,只是一个被至亲抛弃的婴儿绝望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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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真是讽刺,出生那一天的回忆,在这么多年黑暗无声的岁月里,竟然越来越清晰。」乌米甯悠悠地说。
她仍旧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像一尊绝美的白色塑像,在她身后,是遮天蔽日的乌云和入沸水一般的暴雨。
「或许这一段记忆,唯一真正“听”过,“看”过,“感觉”过的瞬间,是我唯一“生而为人”的见证……整整十七年了,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置身于黑暗之中,置身于这具囚笼般的躯壳当中,四肢百骸,五感尽失,我反复回想当初那种抑制不住的情感,能让天崩地裂,能摧毁一切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乌米甯的声音忽然变得暴戾起来。
「然后我明白了……那种情感叫做’恨’!!凭什么得到一切的就是你,凭什么被抛弃的就是我?!」
暴风雨似乎回应着乌米甯的愤怒,如巨龙一般在外面盘旋嘶吼着,整个筒子楼都在它的包围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土崩瓦解。
“你恨我……既然你恨我,在潼风堡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救我?!!”刘凡不解地大声问:“为什么不让摩丹妲杀了我?”
「因为我除了恨你,也同样恨摩丹妲。」
乌米甯冷冷的声音,在刘凡耳蜗中回荡。
「你是不是觉得她把我从闇池里救了起来,把我扶上神女的位置,养育我长大,我就该对她感恩戴德?呵呵呵……你错了,那个女人只让我觉得恶心。她虽然是名义上的族母,但除了能控制那几只傻了吧唧的破鸟之外,什么能力都没有,这么多年她为了维持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竟然偷学了界外苗疆的蛊术。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带着手套吗?」
刘凡愣了愣,随即回想起摩丹妲那双永远覆着黑纱的手,当自己第一次在潼风堡醒来,那双手拂过自己的脸颊的时候,刘凡曾闻到过一种令人作呕的香味,却转瞬即逝。
「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日复一日的让蛊虫侵蚀自己双手的血肉,利用那些虫子的毒性让自己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年轻的脸庞,如今她撑不了多久了,那些虫子已经把她的手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了。你可曾想过她那身黑纱之下,是一具如老妪般皴皱枯槁的皮囊?」
「不但如此,自从十七年前角宿带你逃走之后,摩丹妲为了防止再有风族背叛,给墙内的人都下了蛊,连二十八宿也不例外……阿氐,对此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阿氐倚在墙角,并未答话,身体却因为巨大的疼痛蜷缩在一起,血顺着凿齿戈洞穿的伤口流到地上,却并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黑绿色,里面竟然有无数条如蛆般肥白的虫子钻来钻去。
“阿氐你……”刘凡顿时看得头皮发麻,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氐朝刘凡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她,如今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阿氐很可怜?」
乌米甯的声音麻木没有温度。
「可是你知道吗,摩丹妲在我身上下的蛊,是阿氐的数十倍,数百倍。」
刘凡一愣,忽然想起自己给乌米甯换衣服时看到的伤疤,那些细小的创口像蜈蚣一样密密麻麻布满了乌米甯的整个身体。
原来那些创口都是被虫子咬的。
刘凡远远看着妹妹,她忽然觉得自己哪怕穷尽所以的想象力,也无法想象出自己的妹妹在这十七年里经历了什么。
「我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摩丹妲每天都会将这些恶心的虫子放到我身上,任由它们撕咬我每一寸皮肤与血肉。」乌米甯哼了一声,那口吻却像是诉说着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凡听见自己问。
「因为她害怕!!哈哈……她害怕自己的孙女,会抢夺她作为族母的权利。她恐惧我的力量,就像当年恐惧穆里夕的力量一样。即使我从来一言不发,即使我一直忍耐,她却还是不放心,她想将我彻底变成她的傀儡。但很可惜的是,她失败了,这下蛊虫放在我身上,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连最基本的疼痛也没有……姐姐啊,你说拥有这样一幅躯壳的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悲伤呢?」
「十七年了,我唯一的姥姥,无时无刻想把我变成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而在墙内的每一个人,都选择闭口不言,视若无睹。他们惧怕摩丹妲,更害怕像我这样的怪物!!」
「……我日复一日地诅咒着我的命运,诅咒着所有人,我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直到那一天,我忽然感应到了你。」
“是你将我领回去的……领回潼风堡。”
刘凡想起自己在森林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是的,你的回归,让我找到了唯一能够反扑的机会……在我感应到你的那一刻起,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我心里成型了。」
乌米甯的表情还是如瓷娃娃般木讷,唯独双眼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
「……我当然不会把你交给摩丹妲,虽然在你离开那天,摩丹妲曾对风族祖先发过誓,一定要将你寻回,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真的有派人到外面找你吗?没有。因为她觉得不再需要了……我是她握在手上最完美的继承人——继承了神的能力,却和木头一样无法动弹,任她人摆布。可你回来了,她就不得不按照风族的古训杀了你,这一切都即将被打破。」
“为什么……我不明白。”刘凡摇头:“为什么摩丹妲要杀了我……为什么杀了我会打破这一切?”
「姐姐,你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可我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乌米甯的笑声回荡在暴雨之中。
「风族古训,每一任的神女,都必须有且只有一人……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的声音撞击着刘凡的耳膜:「最重要的,是我们彼此之间的链接……好好看你的左手。」
刘凡抬起手,沾满灰尘的手掌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伤疤,链接着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的指缝,五根青葱的指结,其中四根手指都活动自如,唯独那根小拇指,从她记事起便什么都感觉不到,像一个无关痛痒的摆件一样,不属于自己。
「看到了吗?」
咯吱咯吱的转轮声,刘凡抬起头,只见乌米甯的轮椅正缓缓向前滚动,而操纵着轮椅机阔运行的,正是乌米甯左手灵活的小拇指。
对啊……自己唯一残疾的地方,竟然是妹妹唯一正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