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隐藏在潼江深处的古城,消失的民族,一张报纸改变了平凡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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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农的烈山族,自古以来就是唯一与风族通婚的部落,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了数千年。”

  仍旧是空荡荡的实验室,刘凡为乌米甯穿好了衣服,将她扶到靠墙的一张椅子上,虽然她心里知道乌米甯不需要像正常人这么坐着,但这样会让大家都舒服一点。

  刘凡坐在乌米甯旁边,而农列山坐在他们对面的另一张椅子上。

  “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有时候更像是诅咒。因为族裔为了延续异能和血脉的纯粹,只能和同族繁衍,生下来的孩子体弱多病,不能像普通部落一样迅速壮大。”农医生摊开自己的手掌:“因此娲族和伏羲两族通婚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繁衍更多后代。”

  “女娲,神农,伏羲被并称为中华上古三皇五帝,其中伏羲团结了华夏各个部落,成为了华夏民族的祖先、中国古籍中记载最早的人王。而代表女娲的风族和代表神农的列山族,则逐渐隐没了在历史中。这两个族落隐退的很大原因,都是由于受到了迫害。”

  “拥有超于常人的力量,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把双刃剑,而且往往弊大于利。在上古时期,我们族确实因为拥有的力量而被当成神一样朝拜供奉,可当人类的王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掌权者之后,我们便成为了最大的威胁。曾经的朝圣者成了杀戮者,将旧日的神扼杀,再将更能维护自身统治的新神扶上神坛。纵使巨人族再怎么凶悍,却仍敌不过前仆后继的百万军队,这是历史的必然进程。于是……”

  “娲退于野,城外不入,城内不出,孤立于世外,恍存于世间……”

  刘凡忽然想起她在漆吴塔里曾经听到的祝祷词。
  “风族选择在蜀西深山之中避世,而神农族则选择了入世——我们放弃了领地和城邦,融入到人类的族群当中。但我们一直遵守着跟风族的约定,每隔十七年,列山族的人便会前往潼风堡的界碑,和风族的族母通婚,诞下后代。”农列山顿了顿:“十七年前,我被选为迎娶你们母亲的人。”

  刘凡紧紧咬着嘴唇,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低垂的眉弓,弯弯的眼角,略有些高的颧骨,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觉得他有些眼熟。

  民间都说女儿像爸爸,自己就像是他缩小的复制品。

  还有他指尖那簇若隐若现的蓝色光芒。

  同样的“逆命”。

  自己的,母亲的,都来自于父亲一族的血脉。

  嗖地一声!

  毫无征兆地,寒光擦着农医生的脸颊划过,一把手术刀牢牢插在他背后的墙上。

  乌米甯眼眸中徒现阴戾,咣当一声巨响,农医生连同十几只金属架朝墙上冲撞上去。

  “你干什么——”乌米甯突如其来的杀意让刘凡猝不及防。

  「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他。」

  轰隆一声,标本室的一扇玻璃墙应声而裂,农列山飞到外面的研究室走廊上,又撞碎了一地实验器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我们的父亲啊!”刘凡连忙冲过去,企图扶起金属架下奄奄一息的农医生。

  「父亲?」乌米甯一声冷笑,充满讥讽:「十几年都没出现过的父亲,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他救了我们!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死了!你至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乌米甯根本没打算停下,她的眼里金光一扇,一把手术刀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扎在农医生手心里,血流如注,农医生发出一声痛呼。

  刘凡陡然一震!那可是他做手术的手啊!每个医生最宝贵的财产!

  刘凡急忙扑到农医生身边,双手死死按住手术刀,抵抗着它继续将手掌切成两半。

  “停手!!”
  乌米甯根本不为所动,农列山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化成两半。

  “你简直……简直就是个只会杀戮的怪物!!”刘凡的怒火终于在一瞬间爆发了:“我根本就不该回去救你,你当时要是死掉就好了——”

  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乌米甯一愣。

  「怪物?呵……你说的对,我就是怪物。」她的声音中露出一丝酸楚,却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戾气。

  「但我不蠢,蠢到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像你这种人活该被别人骗,活该一辈子活在谎言里!」




  “我哪里蠢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说的就是谎话?!他没有伤害我们……”

  「伤害?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表面上的伤害才叫伤害?不过出现了一个代替品,你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像母狗找种公一样急着认一个父亲……」

  啪!

  乌米甯还没说完,刘凡哆嗦着一巴掌,朝她脸上甩去。

  “我没忘记我是谁!也没忘记我父亲是谁!他是怎么死的!!”刘凡颤抖着大喊,脸上布满眼泪,手上的绷带因为刚才那一巴掌渗出丝丝血迹:“他是被你杀死的!!被我的亲妹妹!!为什么你要摧毁每一个人?!”

  可刘凡没想到的是,这一巴掌过去,乌米甯竟然不像之前那样用自己的能力弹开,她毫无躲避,结结实实地被打翻再地,单薄的病号服被地上的碎玻璃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可怖伤疤,在白炽灯的荧光下清晰可见,烧灼着刘凡的眼睛。

  是啊,她差点忘了,她的妹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她日复一日无尽时光中所遭受的痛苦,来自谁。
  一个从小到大遭受至亲这般残害的人,谁又能要求她在短时间内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直到遇到刘凡之前,她都只有一个人。谁都不信,是她的盾牌,也是武器,是她能活着离开潼风堡的理由。

  可如今,她被她唯一没有设防的人,打翻在地。

  “我不是真想伤害你的,我……”

  刘凡心里翻腾着悔恨,她扑到玻璃渣上,企图把乌米甯扶起来,可是她就像一只散了架的布偶似的,绵软无力,刘凡一下一下挣扎,直到手心手背都被玻璃碎片划出了道道血痕。

  「别费劲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痛。」乌米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你当时就不该回来找我。我死了,至少你就完整了。」

  乌米甯的话是由衷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她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她也不是真的迁怒于刘凡的单纯。刘凡说如果不是为了找爸爸妈妈,她根本不会回潼风堡,让乌米甯忽然想起自己在潼风堡的日子,整整十七年漫长又孤独的等待,早已在她心里养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

  或许她愤怒的,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法逃那片泥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她只是是花丛之下的烂叶,阳光照不到的水沟,她永远得不到正常的生活,也永远得不到爱。

  她拥有能摧毁一切的力量,却连平凡人拥有的最普通的东西都得不到。

  看着乌米甯身上的疤,刘凡心里满是愧疚,大滴大滴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我不会扔下你的。我不会再让你回到潼风堡,不会再让任何人这么对你……”

  「只要我活着一天,摩丹妲都不会放过我们俩。」

  “摩丹妲已经死了。”

  农列山的声音在俩人身后传来,:“整个潼风堡,都不存在了。”

  他的话就像一枚导弹在刘凡耳中爆炸,连乌米甯眼底都闪过一丝惊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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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列山咬牙拔出手掌中间的刀,顿时血流如注。

  他蹒跚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手术台旁边,一边麻利地止了血,一边告诉了姐妹俩那天发生的事。

  农列山是在电视新闻直播里看到筒子楼爆炸的,虽然新闻里说局域性大暴雨只是这个季节的罕见现象,但农列山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便觉得不寻常,他曾在潼江深处见过同样的异象,那是穆里夕异乎寻常的能力。

  可是穆里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这能力又从何而来?农列山来不及多想,跳起来就往现场赶去,等他赶到的时候,筒子楼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他冒着大火冲进了天井里,只见十数具潼风堡杀手的尸体中间,两个女孩紧紧搂在一起,火舌在她们身边肆虐,可却没有伤到她俩分毫。

  看到那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结合她们的年纪,农列山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农医生把两姐妹从火场背出来送进医院后才知道,就在筒子楼爆炸的几乎同时,四川潼江附近也下了一场暴雨,可那场暴雨带来的却不只是一栋楼的损失,而是引起了严重的山洪和地陷,波及方圆400多公里,周边村寨悉数被毁。

  而地陷的中心地带,正是浓雾之中,包裹那片失落的古老城邦。

  农列山从被撞歪的金属柜里掏出一叠报纸递给刘凡,潼江山泥倾泻的新闻旁边配着直升机拍下的朦胧画面,天空裂开一条巨口,乌云里闪烁着红和紫的光,数十道形态笔直的闪电凝成一股巨绳,宛若一把利剑。群山腹地当中,一个黑幽幽的大坑,绵延无际,就像是骷髅的眼眶一样深不见底。

  那就是潼风堡。
  刘凡的耳朵却嗡嗡的,心中五味陈杂,虽然并没有留下什么快乐的回忆,但那里仍是她的故乡,那里生活着的每个人,仍算是自己的家人。不到一个月前,她还为了找到这里长途跋涉,,历经险阻。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潼风堡宛若桃园仙境般的景象,没想到只不过一夜,它们全都如梦碎般变成了尘埃。

  “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刘凡才勉强吐出一句话。

  “新闻报道说这是一种罕见的自然气象,”农列山摇摇头:“我不知道潼风堡发生了什么,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核爆。”

  “核爆?!”刘凡差点没怀疑自己听错了:“潼风堡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农列山没接话,倒是乌米甯打破了沉默。

  「天键……是天键。」

  她的声音罕见地略略颤抖。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天键被激活了……我们把它激活了。」

  刘凡的心一颤,这才想起漆吴塔下那个祭祀的夜晚,摩丹妲捧在手里的小盒,镂空表面下无数拧在一起的细丝,闪动着金属的光芒。

  那或许不是什么古代巧夺天工的工艺品,而是超越人类现有认知的武器。

  「呵,呵呵,哈哈哈哈……」毫无征兆地,乌米甯忽然笑起来:「什么天键开,什么风皇降,什么族重现于世?等了几千年,到头来就是这个结局?……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乌米甯的笑声越来越苦涩,刘凡渐渐分辨不出她究竟在笑还是在哭。

  “一切都结束了。”沉默了片刻,农医生轻咳一声,做出一句总结。

  刘凡拧着手指,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就结束了吗?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一次春游,老师总会在归途的大巴车上亲切的告诉大家“今天结束了哟”,然后小朋友们集体鼓掌,在跳下车迎着夕阳回到各自的家。她想起自己成长过程中每一个平凡的一天,她和小茹抱着一堆作业本走出校门。

  “考试总算是结束了。”小茹每次都会摸着算掉的脖子,朝刘凡挥挥手。

  “明天见。”

  “下周见。”

  “下学期见。”

  刘凡也总会轻轻招手,不再回头。

  那对她而言不是结束,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意义上的结束,彻底的完结,是什么滋味。

  她的家,她的父亲,她的朋友,潼风堡,她前十七年所有的生活,在这一刻斩断,通往过去的大门紧紧关闭。

  一切都结束了。只留下她在原地,一无所有。

  不,她还有妹妹。

  刘凡攥紧拳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刚想说些什么,乌米甯却率先开了口。

  「把我的木牛流马还给我。」

  木牛流马?刘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乌米甯指的是她的轮椅。

  “……你要干什么?”

  「离开这。」
  乌米甯猝不及防的决定,让刘凡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作何反应。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刘凡说到这,马上意识到不妥,又补了一句:“我们要去哪里?”

  「我自然有该去的地方。至于你……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刘凡愣住了。

  「我们从来不属于一个世界,夏虫不可语冰,就算是姐妹,任谁也无法跟一个害过你最好的朋友、杀死你父亲的人一起生活吧。」乌米甯的眼里忽然有些不易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也是。虽然我现在……不恨你了,但我无法保证我未来不会恨你。有些东西,在心里的时间长了,就很难被抹去。」

  刘凡的脸变得苍白,心里堵得不行,却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法反驳半句。过去的一切虽然结束了,但伤疤却还没愈合,她做不到不假思索地说她就能把过去像擦黑板那样抹平,可是她更不能做到让残疾的妹妹独自离她而去。

  “可是……可是你看,我们现在都还没有痊愈,身上全是绷带……你,我,我们起码在这养好了再走。”刘凡语无伦次地纠结着手指。

  「你的伤可以痊愈,但我不行。」

  乌米甯苍白的手臂垂在身畔,看起来像个被弄坏的木偶。刘凡愣了片刻,眼角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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