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冬季的一天,河北行唐县庄头村发生了一场火灾,82岁的老人付三妮,把湿的棉裤放到炉子边烘烤,棉裤被烤干后起火,很快就把整个房子点燃,付三妮在火灾中受了重伤。
邻居和亲人发现后,把付三妮送到了医院,经过两天的救治,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她的伤势太重,恐怕只能活一两天了,给她准备后事吧。
亲人们顿时陷入悲痛之中,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陪付三妮,陪她走完人生中最后的时光,可奇怪的是,病床上的付三妮经常陷入昏迷,而且不能进食,但她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顽强地熬了六七天的时间。
付三妮的外甥女在她的耳边提醒了一句:“三姨,你是不是还在等三姨夫?”
付三妮听了这句话,努力地睁开眼,接着流下了眼泪,她在临终的时候,对身边的人说:“我18岁时和志尧分开,你们给我下葬的时候,把我的嫁衣穿上,志尧回来后,恐怕不会认出我的模样了,但他一定认得穿上嫁衣的我……”
付三妮临终时念念不忘的“志尧”就是她的丈夫崔志尧。
1932年,17岁的付三妮到了出嫁的年纪,经媒人介绍,付三妮便认识了崔志尧,一表人才的崔志尧给付三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媒人告诉付三妮:“崔家是书香门第,五男二女,本人排行老二,年满十八岁,才貌双全,保定二师毕业,在本村教书,挣着钱又能守着家。家里一座四合院,十几亩好地,闺女进门就能当家。”
由于,当时付三妮的父亲在外,付三妮的母亲便做了主,订下了这门亲事,良辰吉日,付三妮穿着嫁衣,在鞭炮声中便嫁给了崔志尧,可刚嫁过去,付三妮就发现了异样。
崔家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八仙桌算是像样的家具,完全无法和书香门第联系起来。
更让付三妮难以接受的是,崔家只有崔志尧一个劳动力,崔志尧的奶奶瘫痪了,他的父亲一直病病殃殃,而崔志尧的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年纪还小,这时付三妮才明白过来,媒人给她介绍时是夸大其词了。
心已经凉透的付三妮非常失望,唯一让她感到一丝欣慰的是丈夫的道歉,结婚的当天崔志尧对付三妮说:“对不起,你嫁过来,委屈你了,让你受苦了。”
看着暖心的丈夫,付三妮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决定用自己的努力帮助这个家,结婚的第二天,付三妮便换上粗布衣服,开始为这个家操劳,虽然辛苦,但好在她和丈夫的感情一直挺好,丈夫知冷知热的,让付三妮感受到了温暖。
随后付三妮渐渐了解了崔家,其实媒人说话有一些夸大其词,但并不是空穴来风,崔志尧的爷爷是清朝末年的秀才,在整个县城都是有名的文化人。
崔志尧十四岁的时候考进了保定第二师范学校,毕业后因为看不惯奸商勾结军阀坑害百姓,他号召村民抵制奸商,遭到了国民党的逮捕。
崔志尧的爷爷为了救他,变卖了家产,还借了高利贷,总算是让孙子平安出狱了,但他们家从此家道中落。
出狱后的崔志尧不忘初心,坚持干革命,号召学生上街游行,抵制苛捐杂税,后来学校被解散了,崔志尧也被通缉了,这件事传到了崔家,崔志尧的母亲大病一场,没多久就去世了。
怀着愧疚之心,崔志尧回到了家乡,答应了父亲会安分守己,也就是这个时候,崔家为了拴住崔志尧的心,便给他张罗了婚事,付三妮从行唐县的贾素村嫁了过去。
结婚后不久,付三妮有了身孕,可就在这时,崔志尧离开了家,这一年付三妮18岁,直到她82岁去世,整整64年,她都没有再见过丈夫一面,而付三妮也苦苦等了她的丈夫64年。
人要学会在顺境中清醒,在逆境中坚守,崔志尧离开之后,把这个残破的家庭的重担交给了付三妮,付三妮一直在为崔家操劳,她把崔志尧的奶奶和父亲当成了自己的亲奶奶和亲爸爸,每天都伺候着他们,尽了一个儿媳妇的本分。
崔志尧的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当时都是孩子,小的五六岁,大的也只有十一二岁,这都需要付三妮既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
付三妮回忆当时的情况,说了这样一句话:“老人不能动,要给她喂饭,孩子还太小,我怀里抱着一个,腿上爬着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一家九口人,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里里外外都靠付三妮一个人支撑,每天打水,做饭,洗衣服,织布,做衣服,照顾孩子,从早忙到晚,累得付三妮都直不起腰。
付三妮每次做好饭之后,都会先招呼孩子们,让他们先吃,等孩子们吃好了,然后付三妮才会去吃残羹剩饭,而付三妮的青春就在这些繁重的家务中慢慢流逝,但崔志尧还是音信全无。
生活就是哭着出生后,努力笑着活下去,付三妮非常坚定,她曾经对邻居张大姐说过:“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走的,我就等着他,他总有时候会回家的。”
为了缓解思念之苦,平时劳累中的付三妮,会哼着当地流传的秧歌调,其中有一首“想二哥”是付三妮经常唱的,正好崔志尧在家里排老二,符合秧歌调里面歌词表达的感情,这首秧歌调陪伴了付三妮一辈子,每次她唱的时候都会流下眼泪。
付三妮生下女儿时,因为平时她太忙碌了,就给女儿起了一个小名叫:忙妮儿。
当忙妮儿会说话了之后,一直都在找爸爸,还经常问付三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付三妮听完非常难受,但每次都是安慰忙妮儿说:“你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然后付三妮会给忙妮儿讲崔志尧的事情。
忙妮儿的出生,让崔家欢喜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忙妮儿四岁的时候,先后得了荨麻疹和疟疾,对于现在来说,这都不算致命的病,但当时医疗条件不好,加上崔家太贫穷,竟然拿不出五毛钱给忙妮儿治病。
小女孩仅4岁便夭折了,一家人再次陷入到悲痛中,尤其对付三妮来说,这个打击非常大,她回了一趟娘家,看到一口井的时候,想过跳下去算了。
但又想到丈夫崔志尧可能会回来,到时候问孩子的情况,她也要有一个交代,就这样她打算坚强起来。
丈夫杳无音信,女儿也去世了,付三妮和崔家的一切联系已经都断了,当时付三妮只有23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她的母亲不想让她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所以劝她离开崔家,改嫁他人。
付三妮考虑过这个事情,在女儿去世之后,她想要回姐姐家住几天,在她出门的时候,7岁的小姑子和11岁的小叔子都光着脚,这时付三妮心软了,觉得她不能离开,否则没有人做针线活,那么几个孩子就没有鞋穿。
她不忍心离开崔家,也不想辜负丈夫所托,她想要等丈夫回来,并且坚信丈夫一定会回来,所以一直都没有改嫁。
转眼到了1938年,崔志尧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这也是他跟家里联系的唯一一封信,不过他在信里并没有说他当时的情况,只是说付三妮还年轻,是去是留都可以,如果选择离开崔家,别人都不要怪罪她。
正所谓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付三妮选择留下来,当时她对待崔志尧的几个弟弟和妹妹,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嫂子,而是当成了亲妈,她已经舍不下几个孩子了。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小叔子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当时崔家太穷了,相亲的姑娘看到小伙子没有房子,扭着头就离开了,付三妮就把房子让给了崔志尧的三弟,而自己去住柴房,这才让三弟结了婚。
付三妮照顾着和她毫无关系的崔家,几十年如一日,直到1968年,已经54岁的付三妮才算有了一点回报,当时付三妮孤苦一人,无依无靠,而崔志尧的弟弟和妹妹都已经长大成人。
他们为了感谢这位嫂子为崔家做的贡献,三个小叔子打算把他们自己的儿子过继一个给付三妮当儿子,为付三妮养老送终,最终付三妮选了崔老五家的儿子崔大平当她的儿子。
后来崔大平结婚生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崔建强,平时崔大平夫妻俩工作忙,崔建强一出生就和付三妮住在一起,并且相依为命,可以说崔建强是由付三妮亲手带大的。
崔建强面对采访时,讲过他的奶奶对他非常好,每次鸡下蛋,付三妮都会做成鸡蛋羹给他吃,到了夏天热的时候,付三妮睡得迷迷糊糊,但一醒来就会给孙子扇扇子。
冬天的时候,付三妮会给孙子暖棉裤,回忆这一幕的时候,崔建强差点哭了出来,也说明了他和奶奶的感情是非常好的。
崔建强也想等爷爷回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爷爷崔志尧除了来过一次信,就再也没有了消息,这成为了崔建强的一桩心事。
直到发生了那场火灾,82岁的付三妮去世,她为爱守候了一辈子,临终时还是不肯合眼,亲人们聚在一起合计一下,决定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他们给崔志尧做了一个牌位,还找来了骨灰盒,然后拿到付三妮的跟前,并且告诉她,崔志尧已经去世了,大家已经找到了他的坟墓,付三妮处于弥留之际,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扭着头看了看牌位和骨灰盒,然后闭上了眼睛。
付三妮就这样撒手人寰了,她的亲人按照她临终时的遗言,给她穿上了出嫁时的红色嫁衣,并且给她梳了新娘的发髻,还插上了红绒花,就和当年结婚时一模一样,然后这才下葬。
而直到付三妮去世,她都保存着当年出嫁时带着的那个蓝布包,里面有她的嫁妆,平时嫁衣也会放进蓝布包里面。
这个蓝布包洗了又洗,缝了又缝,但付三妮始终不舍得扔掉,那个没有陪她终老的人,却成了她一生最思念,最牵挂的人。
风雨人生路,崔志尧陪了付三妮一程,付三妮念了崔志尧一生。这份爱,成了付三妮一辈子的执念。人这一生匆匆而过,如果说付三妮有什么所图,可能就是那一份温暖和惦记。
对于奶奶的心愿,崔建强萌生了一个想法,要去寻找一下爷爷失踪的真相,如果爷爷还活着,他要把奶奶等了他一辈子的事情告诉爷爷,如果爷爷去世了,那也要把爷爷的坟迁回老家,和奶奶合葬,也算是给了奶奶一个交代。
“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太苦了,死后还埋入了孤坟,我一定要实现我奶奶的心愿。”崔建强在一次采访中说了这样一番话。
为了这个目标,崔建强整整找了15年,他把行唐县附近地区的烈士纪念馆都找遍了,但却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他扩大的寻找的范围,到处跑,风餐露宿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了。
有一段时间,他总是拉肚子,去医院检查,肠子里面长了瘤子,家人怀疑可能是肠癌,让他不要去寻找崔志尧了,但这时崔建强躺在病床上,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去找他爷爷,得病后可能没机会完成奶奶的心愿了。
好在他体内的瘤子是良性的,很快他就康复出院了,又开始了寻亲之旅,崔建强无法工作,每个月还要花很多钱,很可能会拖垮他的家庭。
不过崔建强的一片苦心感染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支持他继续寻找下去,而他八岁的儿子亲口对他说:“爸爸,如果你找不到,等我长大了,继续去找我的太爷爷。”
直到2010年,崔建强才算是看到了一丝曙光,在河北行唐县的党史研究室里,他找到了崔志尧在1938年写过的一封信,信上留下了一个地址:“江西高安108信箱。”
2011年4月,崔建强前往高安市,先是去了党史研究室,但本地对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资料非常少,日伪敌特机关曾经多次对高安的地下党进行扫荡,所以几乎没有资料留下来。
而且当时为了防止泄密,地下党都是单线联系,这让他们的身份更加隐秘,也让崔建强很难找到他的爷爷。
崔建强只能换一个方法,找到高安本地的一些老人,通过聊天了解当年的情况,有一位老人提到,在日本人来了之后,很多共产党人都是表面上教书,暗中进行抗战。
崔建强按着这条线索去打听,后来又从两位老人的口中得知本地学校有一位老师崔先生,尽管老人已经不记得崔先生的名字了,但崔建强琢磨了一下,他的爷爷当年就是一个教书匠,这个崔先生极有可能就是他爷爷。
另外,两位老人还告诉崔建强一件事,在1939年,日寇扫荡的时候,当地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史上称为团山寺大惨案,当时有600多个平民百姓被杀害,后来这些同胞的尸体被两位农民埋葬了。
崔建强得到了这条线索,便赶往团山寺惨案的纪念碑和博物馆,这才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弄清楚了。
原来,当年崔志尧被爷爷从监狱中救出来之后,表面上在家乡教书,但其实他并没有放弃革命事业,在他的带领下,行唐县的革命队伍不断壮大,到了1931年,崔志尧成了当地团县委书记。
第二年,付三妮嫁了过去,她后来知道了丈夫的真实身份,但她非常支持丈夫的事业,当崔志尧和同志们在家里开会的时候,付三妮会在外面站岗放哨。
崔家不支持崔志尧的革命事业,认为晚上开会总点着煤油灯太浪费,贴传单用的浆糊也是一种浪费,崔志尧在屋内写传单的时候,付三妮就用被子把窗户挡住,不让家人发现屋内点着煤油灯。
1933年,崔志尧在本地辛苦建立起来的红色根据地暴露了,国民党疯狂地抓人,整个行唐县都笼罩在白色的恐怖之下,崔志尧他们必须转移战线。
在离开行唐县之前,崔志尧匆忙回了一趟家,给付三妮留下了一句话:“把家里的所有资料都烧掉,如果我回不来了,这个家就托付给你了。”
付三妮答应了丈夫的嘱托,在她看来家里穷一点并不算什么,夫妻二人感情好,生活有盼头才是最重要的,她跟丈夫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崔志尧点头算是答应了,然后匆忙地离开了家,付三妮还清楚地记得,崔志尧走的时候,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蓝色长衫,那一幕永远地印在了付三妮的脑海中,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付三妮和崔志尧结婚之后只在一起生活了八个月,却要面临着一次匆忙地离别,当时怀着四个月身孕的付三妮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门外,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次离别成了他们之间的永别。
之后的岁月,付三妮确实在等,一等就是一辈子,但崔志尧再也回不去了,他带领革命队伍去了江西的高安,仍然是用教书做掩护,暗中从事革命事业。
几年后爆发侵华战争,在1939年8月18日,一次日寇扫荡中,崔志尧为了保护百姓,把大家都转移到了团山寺,随后日军包围了团山寺,并放火烧了寺院。
就在团山寺惨案发生时,崔志尧和日军进行了英勇地搏斗,一个日本兵用刺刀刺中了崔志尧的胸膛,并且把他推进火海中,崔志尧壮烈牺牲,年仅25岁,而在崔志尧牺牲前,还从日军的屠刀下救了一个小女孩——闵翠娥。
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83岁的老人,崔建强找到了闵翠娥,打听他爷爷的事情,闵翠娥告诉崔建强,是她的家人把崔先生的尸体安葬的。
闵翠娥还说了一下崔先生的外貌特征,“爷爷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只好找人按照老人们的回忆,在电脑上做了张画像。爷爷最大的特点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画像最突出的就是爷爷的眼睛。”崔建强说。
随后崔建强带着奶奶的遗像,去爷爷的坟前祭拜,他先是给爷爷磕了三个头,然后哭着说:“爷爷,我和奶奶来看你了,我把你接回老家,让你和奶奶团聚。”
在迁坟的那天,当地很多村民都来给崔先生送行,有一个乡亲抓起一把土,让崔建强带回家乡,那个乡亲说崔先生长眠于此已经有70多年了,带上这边的土,免得崔先生回到家乡水土不服。
这些乡亲对崔先生如此厚爱,让崔建强十分感动,在临走前,他抱着爷爷的骨灰,给乡亲们跪下,表达了一份难以言表的感谢。
2011年6月,崔建强带着爷爷的尸骨回了行唐县,并把尸骨和付三妮合葬到一起,至此,离开家乡78年的崔志尧终于回家了。
尽管付三妮没能在临终前见到丈夫,但他们死后可以合葬在一起,也算是为她苦等丈夫64年的坚守画上了一个句号,实现了付三妮一生的心愿。
8个月的相聚,78年的分离,最终崔志尧和付三妮终于再次相聚,为了理想、责任和千千万万普通人的幸福,他们付出了整整一生,而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在2017年4月27日,电影《蓝包袱》拍摄启动仪式在行唐县举行,电影主要讲述崔志尧毁家纾难,牺牲报国的感人事迹和妻子付三妮忍辱负重,孝贤贞爱的美德善举。
在那个山河破碎的年代,确实有从天而降的英雄,但更多的是挺身而出的平凡人,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人在奉献和牺牲,才换回了国富民强。
在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无数人在负重前行,崔志尧为了革命事业,舍弃了家庭,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而作为崔志尧的家属,付三妮也间接地做出了贡献,他们给后世留下了一份精神力量,在让人感动的同时,也让人明白了现在美好的生活,都是前辈们拼出来的,如今,山河已无恙,我辈当自强。
参考资料
燕赵晚报:离别故土78载,老革命遗骨终返乡
红色文化网:大爱筑长城
河北新闻网:电影《蓝包袱》在行唐县启动拍摄
石家庄日报:河北行唐《崔氏家训》传承百年树良好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