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借妻


  开封府上的刘老爷爱妻如命,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刘夫人身上,可这会儿刘夫人生产足足有两三个时辰都没有出屋,急的刘老爷团团转,几次想进屋都被丫鬟拦了下来。
  眼看天从白天到了黑夜,刘老爷始终没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倒是刘夫人痛苦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刘老爷心揪着,不一会儿接生婆推开门走了出来,刘老爷探头张望着,也不见有孩子抱出来,连忙抓住接生婆的衣袖问道:“孩子呢?”
  接生婆却是摇摇头说道:“孩子啊不愿出来,这会儿刘夫人已经睡着了,刘老爷,接生的钱我退给你,这事儿我是真帮不了你了。”
  说着,接生婆将先前收的银子塞给刘老爷,逃似的离开了刘府。
  刘老爷怔怔望着接生婆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说起来也是奇怪,刘夫人怀胎已然十二月,按理来说,早在两三个月前,这孩子就应该生下来了,可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怎么也不肯出来。

  如今看着刘夫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刘老爷也没了法子。
  身边的小丫鬟见接生婆走了,而刘夫人的肚子还大着,登时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小心翼翼地来到刘老爷面前说道:“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话的小丫鬟是刘夫人的陪嫁丫头,刘老爷爱屋及乌,对这个小丫鬟亦是和颜悦色的,他说:“有话直说就好。”
  小丫鬟说:“夫人的孩子一直生不下来,恐有妖在作怪,我知道在西山那边有个神奇的道人,不如我们找他来给夫人看看?”
  刘老爷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小丫鬟便跑到西山将道人请了过来,道人来到房间只需一眼便摇头说道:“不行啊,这样下去,刘夫人一辈子都生不下这孩子,到最后必将会肚崩而亡。”
  刘老爷一听这话,登时冷汗涔涔,连忙问该怎么办。
  道人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想孩子生下来,也想让刘夫人保留一命,你只能用‘借妻’之术。”
  刘老爷听不明白,“借妻,怎么借法?我这一生爱刘夫人,也只爱她一人,你叫我如何借他人之妻?”

  “刘夫人之所以难产,就是因为她和肚里的孩子天生不同命,所以她和孩子之间必有一人会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刘夫人在生产时,她的灵魂与其他同样在生产的女人互换,让对方代替刘夫人生下孩子,一切就会相安无事”
  道人话还没有说完,刘老爷赶忙抢先一步说道:“好,就这样办!”
  可道人却面露犹豫之色:“只是...‘借妻’风险极大,一不小心可能就换不回来了,到那时候你的生活也许会天翻地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刘老爷握了握拳头,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我确定,只要我妻儿好好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道人见刘老爷这般笃定,也不再多说什么,让刘老爷将刘夫人和他的生辰写下,便让其跟着自己一同进了屋。
  道人将写着两个生辰的纸重叠放在一起,口中念叨着晦涩难懂的话语,紧接着道人指尖朝着那两张纸轻轻一点,纸便无火燃烧起来,紧接着道人又将灰烬倒进了水杯之中,并让刘老爷喝了下去。
  刘老爷不知道人为何要这样做,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好按照他的方法喝了下去,喝下去后,刘老爷顿时就感觉头昏脑涨,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
  道人扶住刘老爷,并在二人双手之上缠了一节细细的线,道人说:“现在你拉住刘夫人的手,去找一个六月初六生的妇人,这妇人身上泛金光,很好找,但你要记住,路上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头,否则刘夫人换错了人,想要再换回来,就不好说了。”
  道人话音刚落,刘老爷便觉得脖颈处一痛,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刘老爷浑身轻飘飘的,不费吹灰之力就飞了起来,手边还拉着刘夫人,只是刘夫人现在呆呆的,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刘老爷有些诧异,自己不过就是喝了一杯水,怎么就会飞了呢,心中想着,下意识的便低下头,好家伙,只见他此时悬在半空中,而另一个自己和刘夫人则是躺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正当刘老爷诧异之际,道人的声音从其背后传了过来:“刘老爷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事不宜迟,你们快快出发吧,记住,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头。”
  刘老爷道了声谢,便拉着刘夫人的手飘出了门外,屋外阳光明媚,烈日照射在刘老爷身上,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的身子不住的向西方飘去,西方有一处地方金光闪闪,冥冥之中,那个地方吸引着刘老爷。
  刘老爷带着刘夫人穿过开封府的大街小巷,街上人来来往往,刘老爷却是轻易地穿梭其中,期间不少人都站在路边朝刘老爷招手,刘老爷都没有回头去看,眼看就要到金光之处的时候,刘老爷面前忽然升了一层白雾,他脚步一顿,紧接着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刘老爷下意识就要回头看,可想到道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他忍住没有回头。
  刘老爷耳边传来丝丝凉意,一个女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刘老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奴家过得好苦,快来陪陪奴家吧。”
  这声音魅惑至极,刘老爷却是不为所动,无论那声音怎么说,刘老爷始终都没有回过头。
  “刘老爷,您若再不回头看看奴家的话,奴家可是要带你夫人走了”那声音说着,刘老爷只感觉身后的冷风离着自己更近了一些。
  刘老爷长舒一口气,缓缓停下了脚步说道:“不知姑娘所为何人,刘某现在有要事要办,如若姑娘当真有事相求,待刘某办完手下的事,定会前来相助。”

  “不,我就要你现在回头看看我”女子说着,利爪上前,猛地便拽住了刘老爷的衣袖。
  刘老爷心知身后女子图谋不轨,胳膊一甩,便将自己挣脱开来,愤然向前飘了百米,穿过了浓雾,许久身后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刘老爷松了口气,可就在刘老爷庆幸甩掉身后女子的时候,右手却猛然间一空。
  “老爷,救我!”刘夫人的呼救声从其身后响起。
  刘老爷心中一紧,也顾不得道人的嘱咐,慌忙扭过头去,哪知却不见刘夫人身影,唯有一张模糊的大脸。
  刘老爷此时才发觉上了当,但紧接着他便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随着一阵婴儿啼哭声响起,刘老爷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和刘夫人之间的那条线已然断裂,而道人则是站在一旁不住地摇头叹息着。
  刘老爷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问道:“师傅,发生了何事,我怎么会忽然回来了。”
  “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回头,可你还是回了头,如今错换灵魂,再想换回去可就难了”道人说。
  刘老爷此时心里是五味杂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刘老爷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道人,道人听后,不禁蹙眉说道;“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恐怕另一家人也有高人在指点啊,你可还记得那女子的模样?”

  刘老爷摇摇头说:“我只记得那女子声音好听,至于样貌...好似生了一张大脸,再具体的我就不记得了,师傅,现在我该如何做?”
  道人思索良久,亦是摇头道:“若是按照我说的去做,孩子生下,立刻就能换回来,可现在换错了人,便只能等待时机了,只有写下那人的生辰,和你夫人的绑定在一起,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俩人正说着话,身边的刘夫人忽然有了动静,只见她缓缓睁开双眼,将孩子抱进了怀中亲了又亲。
  刘老爷心知此时刘夫人虽然样子还是从前的样子,但灵魂却已是另外一个人了,不禁挪开了身子,眼神冷冷的盯着身边的‘刘夫人’问道:“你是谁,快把你生辰告诉我,我要将你送回去。”
  可‘刘夫人’就跟听不懂似的,眨着大眼儿望着刘老爷,好一会儿才说道:“老爷您在说什么啊,我是您夫人,还是说...老爷有了二心,要将我休了?”
  ‘刘夫人’说着,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这模样,这神态,还有刘夫人娇滴滴的说话声,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一时之间刘老爷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但见‘刘夫人’哭的伤心,刘老爷赶忙将其拥入怀中,好生安慰了两句。
  道人见状,冷哼一声说道;“不知原是哪家妻,竟用如此卑劣手段与人换命,快快报上名号来,否则我道人必让你原形毕露!”
  ‘刘夫人’偏头看了道人一眼,随即扭头对刘老爷说道:“老爷,此人是何人,为何在我们的房中?”

  刘老爷不知作何回答,只得笑了笑没说话。
  可道人见‘刘夫人’不肯说实话,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说:“你这妇人,既然不说实话,我道人这边拆穿你的真面目!”
  说罢,道人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拇指在双眼前一抹,当道人再次睁眼的时候,顿时一道金光迸发,那金光扫过‘刘夫人’,道人欲要看透她的灵魂,可无论道人怎么看,‘刘夫人’的外表和灵魂都生得一模一样。
  道人见状,不禁脸色大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魂魄为何没有发生变化?”
  刘老爷见道人变了脸色,也赶忙问道:“师傅,发生了何事?”
  道人嘀嘀咕咕在刘老爷耳旁说了几句,刘老爷却是又惊又喜说道:“师傅,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换过来,或者说...仅仅换了一会儿,又换回来了?”
  道人望着盈盈笑的‘刘夫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好递给刘老爷一节细绳说道:“这是姻缘绳,只有遇见真的姻缘,这绳才会自动结上去,现在的‘刘夫人’一定是假的,但此人手段高明,就算是我西山道人也拿她没办法,以我的实力根本左右不了他,刘老爷,只要您心中敞亮,坚持初心,就一定不会被此人骗。”
  道人说着,深深的望了‘刘夫人’一眼,便摇头叹气的离开了。
  且说刘老爷见道人走了,便连忙拿着姻缘线来到‘刘夫人’身边试了试,那姻缘线见到‘刘夫人’便自动寻了上去,只是那线并不在她手腕缠着,反而是在她手腕周围虚浮飘着。

  刘老爷不知这究竟是为何,此时也无从去问,见‘刘夫人’和从前并无两样,很快地,刘老爷便放下了戒备之心,生活也渐渐回到了从前,和‘刘夫人’过起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然而这天一早,又有一事发生,打乱了刘老爷平静的生活。
  孩子生下来足足有半月之后,这天一早刘家大门被敲响,正赶上刘老爷要出门,他打开门就见面前出现了一个膀大腰圆,样貌十分丑陋的妇人。
  妇人见了刘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他说道:“老爷,我可算见到你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觉起来我就变成了这个模样,我想出来找你,可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让我出来。”
  刘老爷从未见过这妇人,又见这妇人对自己着实热情,赶忙便将其推了开来,刘老爷这边还没开口说话,屋中的‘刘夫人’便闻声迎了出来,“老爷,大清早的,是谁来了啊”
  屋外的妇人见到‘刘夫人’不禁双目圆瞪,妇人指着‘刘夫人’看向刘老爷问道:“老爷,她是谁?!”
  “她,她是我夫人啊,你这妇人从何而来,大清早胡言乱语,还不快走”刘老爷说道。
  “明明我才是你的夫人,老爷,难道我换了模样,你就不认得我了吗?我啊,翠莲啊,是你的发妻翠莲”妇人跳着脚在刘老爷面前撒着娇,身上敦实的肥肉一颠一颠的,十分滑稽。
  身后的‘刘夫人’却是笑道:“看来是我们老爷太出众了,这么多女人都喜欢他,但我们老爷是何等身份,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阿猫阿狗的就能攀上关系的。”

  妇人没有理会‘刘夫人’,反而仍旧拉着刘老爷说道:“老爷你要相信我,我才是你的夫人,你我成婚之时,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都能认得我,怎么几年过后,你就忘了当初的誓言吗?”
  就在刘老爷要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打西边儿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那壮汉一把将妇人拽到在地恶狠狠说道:“你这水性杨花的妇人,生了孩子还这般不老实,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妇人被壮汉拖走,一边哭着,一边呼喊着刘老爷的名字。
  恰在此时,刘家传来了婴儿啼哭之声,刘老爷顾不得其他,赶忙跟着‘刘夫人’回了屋。
  夜里,刘老爷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着清晨妇人所说之言,再看看身边的‘刘夫人’,刘老爷不由得竟为妇人担忧了起来。
  他起身回想着从前和刘夫人的种种,即使此时身旁的‘刘夫人’的模样还似从前,但刘老爷在她身旁却没有了从前悸动的心,刘老爷唉声叹气着,身旁的‘刘夫人’似是听到了刘老爷的动静,赶忙起身询问:“老爷,大晚上了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刘老爷话音刚落,就看到手腕上的那条细线被牵动,一点点用力将他扯向屋外,刘老爷起身顺着那条细线往外走去,无论身后‘刘夫人’怎样喊叫,刘老爷都没有回头。

  细线一直将刘老爷带向西边,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房屋之中,房屋中传来阵阵女人喊叫的声音,以及呼救声,刘老爷来不及多想,猛地将门踢开,就见自己手腕上的细线紧紧缠绕在屋中妇人手上。
  而此时妇人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无助地哭泣着。
  看到这细线,想起半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刘老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这妇人身体中住着的就是自己的夫人。
  看着面前这个从前被自己宠爱的夫人,如今被人折磨成这般,刘老爷的心仿佛在滴血般疼痛,他赶忙上前将那妇人扶了起来,壮汉见状就要上来阻拦,刘老爷却是偏头说道:“欺负女人的男人,没种!放开她,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壮汉一听这话,连忙乐呵呵的松开了妇人的手,毕恭毕敬的将刘老爷送出了家门。
  且说刘老爷回来之后,立刻便叫小丫鬟到西山寻那道人,得知刘夫人归来,道人忙不迭跟着小丫鬟回了家。
  刘老爷见到道人之后,赶忙将道人带到妇人和刘夫人面前问道:“师傅,你看。”
  西山道人顺着刘老爷手指的方向一看,就见那条细线紧紧地缠绕着刘老爷和妇人的手腕,道人心中一喜,双眸绽放金光,抬眸朝着妇人身上看去,可是得到的结果却和上回一样,灵魂和外表一模一样,已经融为一体了。

  道人叹了口气说道:“刘夫人虽然被找到,但灵魂已经和她人肉体融合,怕是再无法归位,倘若两个人四柱相同,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妇人听闻此言暗自神伤,刘老爷见状,赶忙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担心,夫人,我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是你,我就不会离开你。”
  一旁的‘刘夫人’见事情已然被揭露,也不再伪装,她看向刘老爷说道:“如今我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和刘夫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她却变得这般丑陋,刘老爷,相信你一直看着那张脸也会反胃吧。”
  刘老爷却是轻笑一声说道:“爱人先爱心,即使夫人变了模样,但我此刻却能看到真正的她,我刘某若是爱美,这开封府上美女如云,我又何苦单恋一枝花呢?”
  后来,刘老爷将‘刘夫人’休了,反而娶了貌丑的妇人,在他人眼中,刘老爷这是移情别恋了,更有人嘲笑刘老爷没有眼光,而具体为何,只有刘家人和道人知道。
  ‘刘夫人’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不甘心地叹道:“没想到我逆天改命变成刘夫人 ,可我的命运却仍是这般悲苦。”
  夕阳西下,道人站在‘刘夫人’身旁说道:“万般皆有命,不是你模样变成谁,就能替代那人命运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步错,步步错。”
  道人缓缓离去,‘刘夫人’倒在地上慢慢闭上了双眼。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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