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想向大家介绍日本各方面的情况,所以自己在日本生活的故事隔了很久没有写。2012年4月来到日本以后到2016年生孩子之前的经历大致介绍了一番,接下来写一下有了孩子以后的各种遭遇。
2015年5月结婚后,因为我丈夫在另外一个相隔120公里的城市,所以结婚后过了一年的分居生活。他每个星期只有星期天才休息,一个星期只能见一次。当时我在读博士,对我来说正好可以充分利用时间学习。
2015年12月底怀孕后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日本的产假规定至少是产前56天,产后56天,这是为什么孩子出生后第57天就可以送进保育所的原因。因为预产期是8月中旬,所以我在6月中旬开始休产假。
休产假后我搬到丈夫住的那个城市,打算第二年4月一个人带着孩子再回来继续工作,继续和丈夫两地分居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工作几乎是生活的全部,虽然一个人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难免辛苦,但是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2016年8月4日,孩子提前12天出生。8月3日晚上10点左右开始腹痛,按照医生事前的指示打电话给医院后,医生说腹痛刚刚开始不用来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可是我腹痛难忍,要求现在就去医院,医生勉强答应说你来可以,但是可能来了以后还是会让你回家。
一个小时左右后,丈夫开车把我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马上让我进产房准备接生,可是差不多算得上是难产,一直到第二天早上10点钟才生下来。孩子几乎窒息,医生抱过来让我看了一眼就送进了保温箱。其实医生给不给我看根本无所谓,那个时候我自己也命悬一线顾不上这些,也没有传说中的初为人母热泪盈眶。在整个过程中,有两位护士一直陪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记得其中有一个人问我第二天的早饭想吃面包还是米饭,我记得我回答了米饭,不过因为孩子生下来后已经快中午了,所以没有吃到那碗米饭(*^_^*)
孩子出生后第二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之间疼得没办法移动下半身,当时是双休日,门诊部的医生休息,所以过了两天直到星期一才去做了检查,说是骨盆裂开,过一段时间后应该会自然修复。
我没有在国内住过院也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日本是一日三餐都是医院提供,会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对餐食的内容做一些调整。日本和很多国家一样没有坐月子的概念,住院6天期间,只有第三天的晚饭是“庆祝餐”比较丰盛以外,其余时候都是一般的饭菜。早上是面包或者米饭以及冰牛奶(第一天开始就是冰牛奶),中午和晚上都是米饭还有几个量少的可怜的菜。量少的可怜并不是医院的特殊做法,在外面吃的套餐也是一样菜少得可怜。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要洗澡,我因为疼得没办法移动所以前几天没洗澡,第四天护士特意来病房用轮椅推着我去洗头洗澡。
到第6天,我勉强可以扶着墙走路。医生说骨盆开裂没有治疗不用延长住院期你出院吧,于是就出院了。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身心俱疲,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产后抑郁症。
因为没有人可以帮忙照顾,所以从出院的那一天开始包括自己的生活起居包括从早到晚照顾孩子只能一个人完成。丈夫每天早上6点多出门晚上7点多才回家,我没有生孩子照顾孩子的经验,累得精疲力尽,加上在照顾孩子方面的观念和丈夫有分歧,所以逐渐开始争吵。那段时间身心俱疲情绪很差,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十岁。生完孩子大概三四个月的时候,有一个卖保险的人来家里的时候看到我一年前的照片说“这是你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吧”。我当时羞愤难当,呵呵。
这两张照片,一张是女儿出生第二天,一张是两个星期后市政府工作人员来看望我的时候帮我裹的。
当时住在郊区,是我坚持要买的独栋。现实证明是我自食恶果,交通实在太不方便,而且在群山环抱间,即使是小区里面也没有平坦路。距离最近的公交车站步行10分钟,去的时候是下坡路还好,回来的时候是上坡路,一个人走都很累何况还要抱着孩子。坐上公交车后,距离市区大约1个小时的车程,早晚高峰期大约要1个半小时。我以前开的车在搬到这个城市来的时候卖了,当时家里只有一辆车,我丈夫每天开车上班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里无法出门。距离最近的小儿科车程半小时左右,要打预防针或者孩子发烧不得不坐公交车的时候,每次都祷告孩子千万不要哭。买菜或者其他生活用品只能趁星期天丈夫在家时开车出去。在疫情爆发前,日本几乎没有送外卖的,即使疫情爆发后外卖激增,郊区却依然在服务范围以外,因为距离最近的饭店开车需要半个小时。
在东京大阪以外的城市生活,汽车是必备品。东京大阪等大城市铁路和地铁四通八达很方便,除此以外的城市大部分没有地铁,交通很不方便。记得我打算来日本留学时,给我写推荐信的日本人上司问我去了日本怎么生活,我信心满满地说打工赚钱,他语重心长地说,那个小城市没有公共交通,你没有车的话没办法去打工。
4月回归职场上班的计划泡汤后,我需要找新的工作。首先要想办法把孩子送进保育所。申请保育所的优先顺序和父母的工作时间长短有关系,无职人员优先度很低几乎排不上号,而去找工作的话,公司会让你先解决孩子上保育所的问题,如果你连孩子都没有安排号,怎么会有公司敢聘用你。这样无奈的现实想必让很多母亲辗转难眠吧。
我申请保育所果然没有通过,市政府寄来一纸通知告知我没有女儿成了“待机儿童”。“待机儿童”是日本才有的名词,就是指上不了保育所在排队的儿童,至于什么时候排得上就不知道了。大致来说4月是一个机会,因为4月是日本新年度的开始,那个时候会有儿童随着父母工作的调动或者家庭的各种原因去别的保育所或者去幼儿园。
我的女儿2月上保育所无望,但是我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前几个月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有4月可以重新开始工作这个盼头,而没了这个盼头要我每天和女儿两个人困在牢笼里比要了我的命还难以忍受。
我一边找各家私立保育所或者不被市政府承认的“非认可保育所”,一边找工作。“非认可保育所”顾名思义是不被市政府承认的保育所,所以不需要向市政府申请,不需要工作证明,只要保育所有空缺同意就行,但是通常质量得不到保证费用也很高。我顾不上这些,只要有地方肯接受就行,然而现实是即使这些保育所也人满为患,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每次都是失望。
找工作也不太顺利,重要原因之一是孩子的问题没有解决。我去过很多家中介,也去过一些公司面试,几乎每次都要抱着孩子去,只有一次是实在没有办法花钱请隔壁一个阿姨帮我照顾了几个小时。日本没有请保姆请钟点工的习俗,就算想花钱请人偶然帮我照顾一下都请不到,隔壁那个阿姨是看我实在可怜才勉为其难地帮了我一次。
对不起顺序写错了。上面那篇请先无视。我发错顺序了。请稍等。
孩子出生大约3个多月后的一天,家里的冰箱空了。当时已经入秋天黑得早,傍晚给孩子喝了奶粉后我没有晚饭,只能抱着孩子等她爸爸买菜回来。那个时候我想起结婚前在另外那个城市生活工作的场景,而现在的自己却像一只困兽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的斗志逐渐被消磨,而对生活的忧虑却日愈渐长。
其间市政府儿童福利课的工作人员来看过我两次。当时孩子出生只有十天左右,骨盆开裂没有愈合行动不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脚上长了很多水泡钻心地痒,可是丈夫要上班不能陪我去医院,以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可能一个人抱着孩子去医院。我丈夫打电话给市政府说了家庭情况后,当天下午有一个工作人员来看我。这是当地市政府儿童福利课的一项制度,针对有特殊情况的家庭,市政府会免费派工作人员和保健师上门检查孩子的发育状况安抚母亲的不安情绪。因为带我去医院不在她的工作范围所以她的到来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但是她的笑脸和温暖的话语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后来还有一个保健师也来过一次,给孩子测量体重检查发育状况。
我的产假到3月底,计划4月开始回去上班,我甚至想好了要把女儿送到哪一间保育所,想好了如何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女儿。新年刚过的2017年1月5号,我应市政府领导的要求去了一趟市政府。我满心喜悦地准备了很多礼物,想到可以和久违的同事朋友们见面,心里充满了期待。我终于很快可以脱离这种牢笼的生活重新回到我喜爱的城市。
当时的科长和相当于副市长级别的一个人和我寒暄后切入正题,因为他们说的话太意外所以我几乎没听懂。大意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回来工作很辛苦,把你丈夫一个人留在家里对他不公平,你是否重新考虑?你要回来我们当然欢迎也做好了安排你的准备,可是怕你太辛苦。要不然这样吧?你就留在家里,我们有相关的工作就委托给你做,有时候也会请你过来帮忙,这样对你比较好吧?
一开始我还没有理解这些话的意图,还微笑着解释说没关系,不辛苦。我是一个情商很低的人,可是情商再低我也慢慢明白过来了。
回程途中,眼泪几次涌上眼眶。我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人生中美好的三年零两个月,在工作上全力以赴比起在上海时的工作我更热爱这份工作,这个城市里有我的朋友们,在这里我才开始活得像个人,我以为这里才是我的家。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陆陆续续有很多朋友同事和我联系说快到4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我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只好说太辛苦了我不回去了。大家说确实太辛苦了,不过你不来了我们很遗憾,很多工作还等着你来做,我们很想念你。我也说是啊是啊,我怕辛苦就不回去了。
其实在我刚结婚刚怀孕的时候,就曾经有人问我什么时候辞职,因为在有些人看来结婚后因为工作分居两地不可理解,而怀孕后更加因为不能全力以赴地工作会给单位造成麻烦当然应该马上辞职。在日本的小城市有这种落后观念的人依然不少。
4月回归职场上班的计划泡汤后,我需要找新的工作。首先要想办法把孩子送进保育所。申请保育所的优先顺序和父母的工作时间长短有关系,无职人员优先度很低几乎排不上号,而去找工作的话,公司会让你先解决孩子上保育所的问题,如果你连孩子都没有安排号,怎么会有公司敢聘用你。这样无奈的现实想必让很多母亲辗转难眠吧。
我申请保育所果然没有通过,市政府寄来一纸通知告知我没有女儿成了“待机儿童”。“待机儿童”是日本才有的名词,就是指上不了保育所在排队的儿童,至于什么时候排得上就不知道了。大致来说4月是一个机会,因为4月是日本新年度的开始,那个时候会有儿童随着父母工作的调动或者家庭的各种原因去别的保育所或者去幼儿园。
我的女儿2月上保育所无望,但是我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前几个月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有4月可以重新开始工作这个盼头,而没了这个盼头要我每天和女儿两个人困在牢笼里比要了我的命还难以忍受。
我一边找各家私立保育所或者不被市政府承认的“非认可保育所”,一边找工作。“非认可保育所”顾名思义是不被市政府承认的保育所,所以不需要向市政府申请,不需要工作证明,只要保育所有空缺同意就行,但是通常质量得不到保证费用也很高。我顾不上这些,只要有地方肯接受就行,然而现实是即使这些保育所也人满为患,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每次都是失望。
找工作也不太顺利,重要原因之一是孩子的问题没有解决。我去过很多家中介,也去过一些公司面试,几乎每次都要抱着孩子去,只有一次是实在没有办法花钱请隔壁一个阿姨帮我照顾了几个小时。日本没有请保姆请钟点工的习俗,就算我想花钱请人偶然帮我照顾一下都请不到,隔壁那个阿姨也是看我实在可怜才勉为其难地帮了我一次。
到了2017年2月底,终于有了好消息,一是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汽车零配件生产公司负责中国研修生们的工作。虽然不是正式员工而是有合同期限的派遣工我仍然很开心;同时,“非认可保育所”也终于有一家有空缺可以接收我女儿。
这家公司和保育所之间20分钟的车程,而距离我家分别是40分钟的车程。公司8点上班,保育所7点半开门。我首先买了一辆二手车花了80多万,每天早上6点半开车带着女儿出门,7点10分左右再在保育所的停车场给女儿喂奶,7点28分下车等保育所一开门就把女儿塞进去,然后赶紧去公司,即使这样我也是每天迟到的惯犯。严格来说我大概7点55分左右走进办公室不算迟到,可是日本很多公司有“朝礼”的习惯,在上班前聚在一起听领导训话汇报自己一天的计划等,我每天都赶不上“朝礼”因此从第一天开始就被视为异类。
把孩子送进保育所一般有一个星期左右的适应期,每天在里面待两三个小时然后逐渐增加,而我从第一天开始就让女儿在里面待满了10个小时,晚上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哭得精疲力尽,因为一边哭两只脚一边摩擦,所以把皮都磨破了鲜血淋漓。
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那份工作主要是负责新来的研修生们的起居和翻译工作,实在太单调了对自己而言没有任何学习进步的机会,所以我一边工作一边开始找新的工作。这次也真的是如有神助,有一天我趁工作不太忙的时候偷偷上网看到了县政府的招聘启事,首要条件是达到商务水平的中文。我一看,这个和我的条件完全吻合,于是趁上厕所的时候打电话给县政府询问中国国籍能不能应聘,对方回答我说只要有合法的在留资格就可以。于是那天我回家后开始写履历应聘这份工作。一个星期后收到了让我去面试的电话,当时我正在车间里给研修生们做翻译实在不能接听手机,就算接听了,如果被对方听到轰鸣的机器声一定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前两次我都没有接,第三次打来的时候我豁出去了,不顾日本人在等着我的翻译,也不顾震耳欲聋的机器声接听了电话。
后来按照对方通知的面试时间去向公司临高请假的时候被劈头盖脑一顿痛骂,说我上班时接听手机,说我在最忙的时候请假。听到这些恶劣的言语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就是一定要抓住县政府这个机会。
也许是因为我的中文够好,也许是因为我的日语够好,也许是因为我做了充分的准备,也许是因为之前在市政府的工作经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面试之后的当天县政府就通知我面试合格,让我4月1日开始去上班。那天我是请了上午半天假去面试,下午还要回公司继续上班,在我回去上班的路上就收到了县政府的通知,那一刻我几乎开心得要跳起来。
当时距离4月1日还有10天左右。我一边继续在汽车零配件公司工作,一边满心期待在县政府开始新的工作。女儿逐步适应了保育所,老师说女儿会笑会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了。3月下旬的天气暖洋洋的,经历了一个寒冬后春暖花开,似乎一切又都好起来了。
我当时几乎有一些庆幸,还好有市政府的变相裁员,否则我也不会逼自己一把,否则真的要两地分居一个人带着女儿工作生活。现在多好,我曾经期望在县政府工作的心愿实现了。人生似乎又美好起来了。
保育所的问题也随着我去县政府上班迎刃而解。这个县的知事在选举时就对选民们做出承诺,要打造一个适合生孩子适合养孩子的县。在县政府里面有一个保育所,主要接受县政府职员们的孩子,让大家可以安心工作,同时也有一部分名额接收非县政府职员的孩子。县政府的这个做法在全国是先进事例,很多媒体都报道过。我去县政府工作所以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女儿送进保育所。县政府里面有很多栋楼,保育所和我工作的海外商务课不仅在同一栋楼,而且就在海外商务课的楼下,从保育所到海外商务课走楼梯只需要10秒钟。
事后我也很埋怨我自己,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才让女儿吃这么多苦,是我太心急了居然为了这样一份工作花80多玩买了一辆车,是我太心急了从事了这样一份不会为我的履历增加任何分数的工作。
其实我只要耐心再多等几个星期就不用走这样一段弯路。性格决定命运,我这样的性格注定要让自己的人生充满艰辛。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我自讨苦吃。
县政府在城市的中心位置,没有供职员停车的停车场。我之前为了去汽车零配件公司上班而买的车派不上用场了,需要每天坐公交车带女儿去上班。早上9点上班,我需要坐上7点24分的公交车才能赶得及上班。回程的时间就更长了,正好中途有一段路在修高架,那一站路公交车有时候要开半小时,回到家通常是7点半过后。日本的工程进度非常慢,这一段高架修了5年,一直到我今年3月搬家的时候还没有修完。
公交上遇到很多好心人。早上我固定乘坐7点24分的公交车,车上的乘客也大部分都是固定的那些人,时间长了还有人送小礼物给她,很多人逗她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3个人,我到现在还很感激他们。
其中一个是20几岁的男青年,每天比我晚几站上车,和我在同一站下车。他的脖子上挂着乘车证和工作证,我女儿特别喜欢他的工作证,一看到他就伸手去拿。这个人每次都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我女儿,一路上两个人玩得热火朝天。有时候晚上回家也在公交车上遇见他,他比我们早几站下车,下车后还踮起脚冲我们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这个场景是不是很像日剧里面的镜头?顺便介绍一下,这位男青年有轻度智障,日本很多残障智障人士都在外面工作,这一点我觉得非常好。社会给这些人士创造自力更生的环境,这些人走在外面也不会被歧视。例如公交车上专门给轮椅留了一块地方,如果有乘坐轮椅的客人上车,司机就会下车把他推上来,然后用金属扣固定住轮椅,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四分钟,每个人都很安静地等待。之前说的我丈夫的远亲有一个女儿是智障,现在在县政府做清洁工作可以一直做到退休(我在县政府的时候有时候碰上她,她说你是叔叔的新娘子。)现在工作的大学里也有一位坐轮椅的同事,他的座位特别宽敞,如果有消防演习的话会有人专门照顾他。
另外一个是40几岁的中年男士。他也比我晚几站上车,经常逗我女儿玩。有一次我女儿身体不舒服在公交车上吐奶了,当时这个人坐在我身边,奶吐了他一身。我慌里慌张想找东西给他擦,他连声说不用,说小孩子吐奶很正常不用介意。我真的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动。带孩子太辛苦了,有人跟我说一句贴心的话我都感动得要死要活。当时女儿还不到一岁,坐在公交车上到处乱摸,公交车上有停车按钮,要下车的人才按,可是我女儿经常去按,有时候一不留神就被她按响了。碰上没有人上车的站,司机也特意停下来等人下车。我每次都很羞愧,可是要我扯着喉咙大喊“对不起,按错了”,我又实在叫不出口。每逢这个时候,那位男士就会代替我开口。有时候我们隔得很远,我坐在公交车后部,他站在靠近司机的地方,碰上这样的情况他回头看我,我冲他拼命点头,他就会告诉司机是按错了。这样一个好人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知道他在家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好人一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还有一位是60几岁的阿姨。她们夫妻两人在我还有两站下车的地方上车。虽然短短两站的车程,但是每次都逗我女儿玩,和我聊天,还送小礼物,鼓励我说再过几年就好了。这个阿姨很开朗,每次和她说话心情都会好一些。
此外还有很多好心人。有一次抱着女儿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有人送给她一个气球,她拿在手里不小心掉了,气球滚到马路的另一边。我正想去捡的时候有一个人飞快地跑过去捡起来交还给我女儿;有一次等公交车的时候,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和我打招呼,说一看这个孩子的脸就知道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每次我都在心底里感激大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不知道要怎么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发两张图片。
这是我家里上个月的燃气费,从5月11日到6月7日的28天用了4立方米,一共1724日元约折合100块人民币。
去接女儿的时候拍了几张保育所的内景。
这是第一道门进来以后的鞋柜,是供三岁以上孩子放鞋子的。三岁以上孩子的保育室其实在楼上,但是星期六因为人数少所以集中在一楼。
我上高中时的同桌有一次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要用歹毒这个词来形容”。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指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但是若干年后我经常想起这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要用歹毒这个词来形容。
在公交车上的熟面孔中有一个比我早上车的人,他大概在距离起点站很近的地方上车,每次都固定坐在距离下车门不远的座位上。我抱着女儿上车的时候如果老弱病残孕专座空着我通常就会坐下来,而这个座位和那个人的座位隔着走道。
有一次回家的公交车上又碰见了这个人。回家公交车上的面孔不像早上那样固定,经常和我女儿玩的几位都不太碰得上,而且比起早上更堵坐在车上的时间更长,所以女儿经常闹别扭经常哭。那天女儿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哄也哄不好,隔着走道的人重重地咂舌恶狠狠地扭头瞪着我们。我赶紧抱紧女儿希望她能安静一些,但是女儿还是继续哭,这个时候那个人猛地站起来向我们冲过来,就在这一个瞬间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这个人险些摔倒在地。下一个瞬间,车停靠在车站上打开了门,正好是那个人下车的地方,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下了车。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也许车厢里绝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坐在我旁边座位上的阿姨宽慰我说“别和他一般计较”。我后来有时候想,当时那一瞬间车身的摇晃,会不会是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人要袭击我才故意把车开得东倒西歪呢?
真相无从知晓。但是我知道,如果那天不是车身摇晃那个人站立不稳的话,也许他会扑在我和女儿身上对我们实施伤害行为,而且我和这个人几乎每天坐同一辆车,今天是老天帮了我,可是他随时有可能对我们施暴。让我改乘另外的车也不现实,因为公交车的车次很少,上一班是40分钟前,下一班是20分钟后。
我翻译了很多小说,其中大部分是推理小说。也许是中了推理小说的毒,我对日本警察无限的好感,光看到警察这两个字都会心潮澎湃。警察局就在县政府隔壁,于是我萌生了去和警察商量的念头。
我利用午休时间去了警局,在接待处大致说了情况后,一个五十来岁的警察走出来要我讲述详情。那个时候的我多么信任警察,几乎把警察当成亲人。我一股脑地把发生的事情如实描述了一遍后,这个警察接下来发表了这样一番言论。
“我跟你说,这里是日本。我们日本人在车上是不会让小孩哭的。你不了解日本的文化。而且你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是那个人差一点摔倒对吧?那个人才是受害者。你不用再说了,回去吧。”
听完那个警察的非人类语言,我要求换一个人申诉。我还这么天真以为换一个人就好了。那个警察根本不理会我的要求,不客气地对我下逐客令,你的申诉已经听完了,已经结束了,你马上出去。
各位朋友,一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取其辱吧。我这样盲目地相信人尤其是日本警察,这除了说明我不仅情商低而且智商更低还能说明什么?之前有一个朋友回帖说日本曾经有一个女孩受前男友的暴力要求警察保护却被置之不理最后导致丧命。大家现在相信了吧?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不走。不走的原因不是要继续申诉寻求保护,是要投诉刚才这个非人类。我在接待处要求投诉,当时唯一庆幸的是接待处的那个人还仅存了一些善良,他大概也看不下去,叹着气说“话不是这样说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个人帮我去疏通了一下,过了几分钟来了一个穿白衬衫的警察。大家以为事情急转直下我的问题迅速得到解决就错了,因为这个人比起刚才那个人来说越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右翼。他用非常蹩脚的中文对我说,“我的同事已经跟你说过了请你回去,所以你马上走。你再不走我们就通知你的工作单位。”(因为一开始在接待处的时候让我填写了一张简单的表格,上面有写工作单位的一栏,其实我完全可以什么也不写,可是我幼稚地以为写上了工作单位就可以更加证明我是一个良好市民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日本很多外国人很多中国人,这个白衬衫因为会说中文所以警局也许安排他专门应对中国人;又或许是因为有很多中国人,所以警局特意安排他去学习了中文。然而他的发音实在太差很难沟通,于是我说请你说日语,我听不太懂你的中文,这正中白衬衫的下怀,“你听不懂我说的话那你还不走?!”
我坚持不走坚持要投诉这两个非人类。除了接待处的那个人,我并不知道这个警局里有没有人类,但是我如果就这样走了他们越发会觉得我是一个无事生非的外国人,越发会认为“对付外国人就是要这样”,就像入管收容出对待那位斯里兰卡女性一样。我就这样站在接待处,大概站了十分钟,来了另外一个人,他首先称呼了我的名字。就是这一句称呼都让我居然又心生感动,因为之前那个人根本不屑于称呼我的名字似乎我的代名词是“无事生非的外国人”。这个人称呼了我的名字后,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X月X日下午一点,现在开始由我接待你。”我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即使要接待我也要等到下午一点这个上班时间才开始。多么官僚。
我并没有傻到以为投诉了那两个非人类他们就会得到相应的处理,我只是不想因为我是外国人所以遭受这样的待遇不想以后所有的外国人都像我一样被“当牲畜对待”,所以有人肯听取我的投诉已经够了。我很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这是事实,但是我知道你们不会处理那两个人所以我并不要求什么,我的话说完了我要回去上班了。”
那个人想来也是希望息事宁人,道貌岸然地说了一些道歉的话和批评那两个人的话,最后说,下次碰到困难请你还是要相信警察要第一时间打110。
下次碰到困难请你还是要相信警察?这样可笑的话让我笑也笑不出来。
2016年以前的我,在日本生活了近5年以后的我,依然发自内心地热爱日本,反认他乡为故乡。来日本以后偶然回国再回到日本的时候,踏入日本机场的一瞬间,我的感受是“我回来了,可以放心了”。无论日本有多少负面新闻,无论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几乎是无条件地拥护日本,无条件地为日本开脱。然而经过这几年的血泪史我慢慢明白过来,旅游时看到的日本,留学时看到的日本,工作时看到的日本,绝不是完整真实的。只有真正生活在这里,不仅是衣食住行,而且从生孩子养孩子到给老人养老送终等各方面都和社会进行零距离接触才能感受到这个社会的冷暖。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遇见的好人好事没有讲完,遇见的“歹毒”也没有讲完。之前有朋友说看到我写的日本人一会好一会坏是不是人格分裂?我想,类似这样人格分裂的故事不仅有可能发生日本,也有可能发生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吧。我现在碰巧生活在日本而已,如果我现在生活在其他国家应该也一样有这些爱恨情仇。
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每一件事都有多面性,既然我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么只能接受只能面对。不仅是我,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