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苏叶
“我有点儿迷信,没有写完的小说不能提前跟人说,就像做饭一样。”
王朔说他最近的生活,做到一半的饭菜揭了锅盖,就走气儿了。
但他如何能忍得住那些写到high处的得意,不说不说,还是说了。理想中写到三、四十万字的长篇,现在已经写了23万字。
他淡淡的说,
“出版不出版,在哪里出版,都无所谓,在我死前端出来就行。”
王朔已经六十二岁了,已步入花甲,想到他的年龄,忽然很感慨。
看他以前的文字,以真性情的幽默调侃描写那些青春飞扬的日子。
很丧,很美好。
但时间从没饶过谁,每个人都将老去,即使你是王朔。
他说:“我发现老是从上至下的,先是头发,然后是腰,最后是膝盖。我现在上个楼膝盖都有点疼,腰也酸,头发也掉得厉害,我很忧伤。”
现在他已不再年轻,再也写不出那些洋溢着青春的“傻逼”文字。他自已说江郎才尽了,只剩下回忆和感伤。
他回忆当年的北京青春圈子:北京是他的。他们仗剑横行,魏晋狂狷,每一代都有这样的少年妖孽在这片地界放浪形骸,他挨着辈分数得出那些撒野的主儿:白洋淀诗人是一拨,芒克北岛那伙人;然后画画的是一拨,严力艾胖等人;唱摇滚的是一拨,后来混使馆区的又有一伙儿:方力钧张元……现在呢,宋庄还有一拨傻高兴的。“一是得年轻,二是得穷,越穷玩儿得越高兴。当然现在越来越少了,这伙人已经快速地资产阶级化了,变得成功或者有钱。”他突然来了兴致,残酷青春里自有闪光的碎片值得打捞,“写出来会特别好看,就像《在路上》或者《麦田里的守望者》。”
这些年王朔沉寂了,很少看到他的新作,他以前的博客上也是写点小诗,谈感想,怀念之类的人生感悟。
偶尔他也写一点小说,和说不上是杂文还是什么的文章,但读他现在的文字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轻松幽默的感觉。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朔的文字风格也变了,变得不伦不类,不像是他写的了,也许不是他的才华不在了,而是我们已经成长了,或者说我们已没有了当初的年少激情,岁月让我们变的沉重了。
他说他还在写东西:“我把过去自己的东西全部砸碎,这才能绝处逢生。我放眼的是宇宙……写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
不知为什么我已不那么期待。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高级知识分子。
我觉得最好的王朔已和那个时代一起成为我们的回忆。
江湖上有他的传说,但江湖早已不属于他。
他说有些作家只当了半辈子好作家,看来他自己也是如此。
对他的作品理解也不同了,他笔下的人都很贫,很能侃。所以一直有人批评他的作品风格很单调,缺乏深度。以前并不以为然,现在觉得有几分道理。
但,他作品中精彩的语言还是会常常想起。
那个时代选择了王朔,或者说王朔很聪明,敏锐的抓住了时代气息,他成功了。人们看王朔用文字调侃,欣赏他的才华和与众不同,欣赏他的真性情。
一直以来,人们感觉王朔就不好好说话,不像以前人们印像中谈吐文雅的作家形象。他反着说,拧着说,充满反叛精神,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用带着京味痞气的腔调调侃评论人和事。
他现在过着极其规律的生活,早起,早睡,越来越像一只猫。猫睡,他跟着睡;猫起,他跟着起;猫打个哈欠,他也困意袭来,要白日盹过去。
他与时俱进地用上了微信,但在朋友圈只看不说话。微信头像是他的爱猫多多,一只始终带着童稚萌的美短折耳,那张猫脸上的五官和表情,怎么说好呢?仿佛这猫也是王朔亲生的。
标准的宅男生活不难想象,况且这还是一枚拒绝网购和拒绝接收快递的老式宅男。好在是在部队待过的人,怎么都不至于喂养不了自己。他一个月去一次超市,买回一堆东西,挨个吃,从最新鲜易腐的蔬菜开始吃起,直吃到月度将尽,家里什么也不剩了,以打卤面收场。
起得早,于是早饭吃得精,自己给自己烙一张披萨大饼,多搁cheese以增加营养。部队大院长大的人有一种固执的味觉记忆,最好吃的就是食堂大锅菜。那种带着汁水、不用精煸细炒、只需投锅熬制的,王朔的菜系就是这一路。所谓“食不重味”,即一天只烧一个菜,一个菜里只搁一样东西。这种吃法直接导致频繁口腔溃疡,需要维生素救场。
墙上挂着他自己的手写体:不受福德。这4个大字,是他的自省真经。
《金刚经》有云:“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甚多。”凡有不平之执、妄我之嗔,瞅一眼这块匾,便高兴了,拖着京白:“哥哥我——不受福德!”
他觉得自己写不来大字,这4个字用小小的纸写了,再去复制放大,裱制装框,伪装成书法作品。笔触太细,放大了还是清瘦,反倒出了禅意,像某个法师晚年手抖时的拙朴笔迹。
“你仔细去看,宗教典籍里都有药的记载,比如佛教里的蔓陀罗花。服药之人绝不可能是胖子。”
第一次看到释氏弟子手绘的师尊之相,老王差点流泪。
写作,在规律的时候,一天能写电脑一整屏。数一数,也就500字。500字要写好也不容易。电脑打字修改起来太方便了,总是边写边改,一度还添了个毛病,但凡用词,要把所有的同义词近义词全部列出来,反复揣摩、替换。炼字到了这地步,也是强迫症。推敲许久,择一填之,过了几天回头看看,还不如第一次凭直觉使用的词,再改回去,战线因此被拉得更加漫长。
写高兴了,各种顺手,直写得杂花生树万物生长,故事飞起来了,野草一样疯狂蔓延,老王不过是被附体了一支笔。但另外一些时候,他只能算是在电脑前“爬着,一点一点地朝前努哒”。
他已经宅了很多年。偶有邀约,总是还没出门就开始后悔。尤怕出席活动,每次拒绝朋友邀约,都是一场艰难的心理战。先是不好意思说不,胡乱漫应着,事到临头,抓挠各种借口,推脱不去。
几年前洪晃在三里屯太古里的“薄荷糯米葱”开业,请他出席,一个隐匿的理由脱口而出:“不去,我有童年创伤。”
他说:“我是一个浑身恶习的人,我不感到自豪,我不光荣,我受过公安机关处理,我小时候进过公安局……我也嫖过娼,接触过性工作者,他们都是最好的人,都比小知识分子要好,内心要干净得多、善良得多……”
他说这些年一直在“演”,这很耐人寻味,或许本来他也想以正面形象示人,但没开好头,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一坏到底,但这并非是他的本意。
有人说他本质上是一个很温情的人,他就是故意用全身的刺来包裹自己内心的柔软,那样他才会有安全感,他其实一直是个怕受到伤害的不成熟的小男孩,所以把自己伪装起来,世人只看到他满身的刺,却没看到他内心深处敏感的柔软。
“我也未必一开始就真想闹翻,内心大约还是想得个满贯百分才好,所以起初的姿态并非挑战,更多是挑逗撒娇,打情骂俏,撑死了是扮演一个淘气的孩子,以引人注目。坏孩子才需要更多关心嘛。”
阶段性浮出水面,然后阶段性消失,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他特别崇拜法国一哥们儿,年轻时是特有名的作家,然后突然消失了20年,后来法国文坛出来一新秀,大伙儿一去采访,发现还是他!
出于虚荣,他想象过自己也要这样干一把,出于另一种虚荣他又放弃了。多年来顶着“厚颜无耻”招牌的这个人,其实脸皮薄到极点。他曾经写过一年的博客,后来主动终止了这种消耗性的网络写作。“感觉自己空掉了。”
世纪之交时,王朔说自己陷入系统性的崩盘,“哭都哭了好几年”。梁左、他爸、他哥在那个时候相继去世,“哐哐哐连着来,感觉一星期就死一人儿一星期就死一人儿。”虽然他长期以来跟父亲关系不好,也一直对高压的父权抱着反抗情绪,可父亲走了,他还是感到“上面连着的那条根断了”。
“我小的时候认为,总有那么一群人比其他人更加纯洁、高尚、正确,我先以为解放军是这样的人、教师是这样的人;后来以为作家是这样的人,或者搞文艺创作的应该是这样的人。于是我好不容易要挤进那个圈子,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结果发现哪里的人都一样,哪个圈子也不比另一个圈子高尚多少。”这是王朔式的幻灭。
王朔无疑是有才华的,他独特的写作风格对文坛的影响是颠覆性的,人们发现文章原来还可以这么写。
他开创了一种写作风格,很独特,以前没人这么写文章,以后也许也不会有。
时光飞逝,岁月更新,每个人都有印象深刻的记忆。
忘不了王朔,因为回忆他就是关注自已,毕竟,青春岁月里他的作品陪我们走过。
王朔已老,但青春永在。王朔代表一个记忆。
人们会记住,曾经有一个叫王朔的怪侠主宰过江湖。
虽然他有时很“丧”,“很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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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阳光丨灵魂丨阅读丨深度丨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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