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手中铺着棉被,心神恍惚,如今还有什么可想的。一低头,才觉右手紧紧地拽着被角,他已有了良人,我是不是也该去寻我的佳婿了。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会过去,只是痛过这一阵便会好了。想到此,强忍着止住心酸,松开手,默默地将床铺好。
身后略有脚步声,我不转身,一笑说:“琬烟姑娘,屋子都收拾好了,铺好床你就可以安置了。”
只听到关门声,而后便是低沉的一句:“你究竟要躲我到何时?”手中的动作一顿,扬起的笑意僵在嘴边,莫名的慌张袭上心头,半晌只能淡笑道:“我并没有。”
久久等不到回答,我也不敢轻易开口,更是不敢侧过身去看他脸上的神情。须臾又听他走了几步,还反应不及,被角已被另一只手扯起,他轻手将我推开,俯身整理起棉被,一面似漫不经心道:“额娘和我说,西林觉罗琬烟,也许会是皇阿玛将要指给我的嫡福晋。”
我心中霎那间一阵冰凉,忙转话问:“愉妃娘娘从五台山回来了么?那太后是不是也回来了?”
他有些无奈,蹙眉道:“你可听出我话中的重点了?”我强笑道:“得了空我定会去拜访愉妃娘娘。”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终是忍无可忍地提声道:“小燕子,我说我要成婚了!”我蓦地背过身去,低身摆弄着被褥,强忍着语中的颤抖:“我会恭喜五哥,娶了一位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五嫂。”说得平淡,心下却似奔过千军万马,重重的疼痛,一下一下地让人难以呼吸。
右手被扯起,身子也随着这股重重的力道直起,被迫对上他满是怒意的眸子,他正欲开口,瞥见我滚滚而下的泪,有些怔然。我用另一只手将泪抹净,他的直视让我觉得狼狈不堪。
他默默地打量我,眉处皱得愈深,看了我一会儿,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这不是你想要的么?要我娶一位福晋,离你远远的,如今我将要遂了你的愿,你怎么还不高兴呢?明明在意,嘴上却说着伤人的违心话,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言语间的羞辱之意再明显不过,我使力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心愿,那要我谢谢五哥遂了我的心愿吗?如果五哥不喜欢瞧我这副样子,不看便是了。”
两人沉默地站立了半晌,只听他问:“小燕子,我只要你一句话。”顿了顿才道,“你心里可有我?”
殊不知他会如此坦白地说出口,身子还是重重地一颤,他眸中尽是渴望与期盼,这样的眼神像是有人在我心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痛泛滥。不要沦陷,不能沦陷,不要沉溺在这样的目光里!
默默告诫自己,把心一横,重声道:“没有!”一点一点的灰暗在他眸中凝聚,两指捏起我的下颌,眼中恨恨地打量我,语中已有了怒气,“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挣开他的桎梏,狠狠咬唇说:“你要听我说违心话,说我心里有你么?既然已是如此,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好,好,好。”他一面说着,一面后退着,三个好字之后便没了动静。
半晌后我才慢慢地抬眸去瞧他,他已收回了所有的情绪,面色平静如水,“你要与我继续这兄妹情分,要我离你远些,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思。从今便是你的五哥,除了面上的兄妹关系,再无瓜葛。”
他行至门边,开门的手一顿,又道:“你既已做了决定,干脆就狠心到底,别回头,别后悔。”话罢关门而去。
随着关门声,心中也是一沉。完了,彻底地完了,过往就在他这几句狠话中全数抹净,他说了此后再无瓜葛。小燕子,对不起啊,把你的爱情硬生生地推开了,亦是把我心爱的人逼走了,明明心疼得泪意泛滥,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永琪走后,半晌后西林觉罗氏便进了屋子,她笑道:“格格,五阿哥说他先回阿哥所了,让我自己来找格格。”我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一笑拉过她,“床都铺好了,你早点歇着罢!”看她安稳睡下,吹灭蜡烛,出了屋子。
夜色渐沉,已无人打扰,却是再没了小酌的心情。独自散步在夜色中,凉风刺骨。走了许久,只见小顺子急急忙忙地从前头过来,一瞧见我忙兴冲冲地道:“格格怎么在这儿?没有瞧见我们主子么?”
我微微含笑道:“他如今已在阿哥所歇着了。”他一愣,垂头看了眼手中的食盒,“怎么格格没有和主子在一起呢?今儿格格没有去圆明园,主子为了早些回宫特意请旨送琬烟姑娘回来的,还让奴才去御膳房弄了几个小菜说与格格一块儿用的,怎的这么早就歇着了?”说罢还扬了扬手中的食盒。
我苦笑道:“如今我们怕是都没有了心思了。”他一脸不解,也不等他回答,挥手让他退下。
又行了几步想要回屋,抬眼间却见夜空中星火点点渐升,倒像是孔明灯的模样。心下蓦地激起一丝兴奋,想着终是有一点没那么无趣的东西!随着火光渐升的地方走去,却见树林深处紫薇他们正摆弄着孔明灯。一见到我,倒是一点也不稀奇,紫薇先打趣说:“你这么快就找来了?我们还说你要多久才能发现呢!”
我略走近几步道:“怎么……你们……”尔泰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侧过身,“我们是来给你送新年礼的。”说着指向一片夜空,“今日可没有星星,也摘不来了,你这么仔细瞧瞧还是挺像的。”
尔康放飞手上的孔明灯,笑问道:“永琪呢?不是说把你找来一块儿来的么?”我只是低头默默,紫薇瞥他一眼,拉近我说:“过来与我们一块儿吧。”
我点点头,提笔沉思片刻,只在灯纸上写下: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才要放飞,尔泰凑近念了一遍,笑道:“你这大过年的都写些什么词呢!有文采也不是这么摆弄的,你就不能与我们一样写些喜庆的诗句么?”
我绕到另一边,侧头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下: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满心装着永琪,写的词都像是在无病呻吟一般,脑中明明想的是喜庆的诗句,写出来却又不一样了。心下有些烦闷,握着笔发了半晌的愣。尔泰轻笑出声,提笔又写下: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我怔怔地看了一会子,自嘲一番,我如何会有苦尽甘来的一日。安安静静地放完了孔明灯,愁绪更甚。
翌日谴了小桌子小凳子送西林觉罗氏出宫,昨日未到圆明园,乾隆一大早便让小路子来漱芳斋派了赏赐,吃的用的皆齐全。
听明月说太后和愉妃从五台山回宫了,愉妃身子大不如前,永琪请旨要日日在额娘跟前尽孝,乾隆动容之下准了永琪陪愉妃在永和宫同住,另添了眉儿迎儿两个宫裨随身伺候。我不知道小燕子的好日子是不是到头了。
永琪果真是与我再无瓜葛,如今很少能见得,就算见着了也是如我从前那般礼数齐全,只不过他更疏冷罢了。
这一日正与明月彩霞在说笑,永和宫就来了人说愉妃想见我。提到愉妃心头还是有些畏惧的,一个让小燕子和永琪左右为难的女人怕是不好应付。只是转念一想既已不与永琪有任何牵扯,如何应付又有什么相干,表面功夫做足了也就罢了。
随着前来的奴才到了永和宫,就见一个体态适中的妇人坐身大堂,衣着素雅,配饰极简,这么一瞧道真是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我忙上前一福礼道:“愉妃娘娘吉祥!”
她闻声看来,仔细地打量我一番,喃喃道:“像,真像……”我有些不明所以,她却一笑道:“坐吧,在本宫这儿不用太拘着礼数,随意些就好。”
话虽如此,却不敢太过失礼,小心翼翼地坐下,待她说话。她命随侍的宫婢奉上了茶点,一面道:“本宫昨日刚陪太后从五台山回来,赶着忙儿就去圆明园赴宴会了,总听万岁爷提起你,早就想见见你了,今日就让奴才把你给请到永和宫来,不会耽误着你的事吧?”
我陪笑道:“自然不会,娘娘言重了,和孝有幸劳娘娘记挂,本该和孝前来请安的。”
(二十二)
四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乾隆已经下了旨,指西林觉罗琬烟为永琪的嫡福晋,成婚就在四月初八这一日。明月带来消息的时候我正与紫薇做着针线活儿,咋一听愣了片刻,绣花针刺进手指,血滴在绣布上晕染开一片。
紫薇不动声色地替我包扎,一面瞧着绣布上的红晕道:“这里就绣梅花罢,红色的丝线不够,一会让小凳子去御衣房领些过来。”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心中沉重万分,四月初八的话,只有两天了。
手心紧了几分,紫薇满面肃色地盯着我,轻问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话罢只是重重地叹气,留了我一人在屋中。我静静地摆弄着手中的针线,想着想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只觉嘴角有了一丝咸味。
又是独自闲荡,没有目的,只想这么走走,心下方能觉得好过一些。几次步子都不自觉地迈到了永和宫的门外,一想他那疏冷至极的眼神,终还是顿住了脚步。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转身间,却见永璋自宫内出来,我诧异地看他,他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困惑,先开口道:“五弟快要娶亲了,我们这些做弟兄的总要来恭贺恭贺。”我微扯嘴角,笑意甚苦,他提步先行,几个步子后转身看向我,示意我随上,我微动小步,跟随其后。
穿过小林,路经绿湖,踏过小石桥随他到了一僻静处,他垂头看着跟前澄清的湖水,问道:“最近可好?”我淡淡道:“一切都好。”
他默了一会儿道:“真的好么?你如今这也算是好么?”一句话问得我纳纳无言,只盯着湖面不说话,他半晌又问道:“你可有后悔?如今他要娶亲了,他究竟置你于何地?我早就劝你没有结果的事不必太执着,你执着害的只是你自己!”
我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只回你那一句,他要娶谁做福晋,与我没有相干!”他哈哈地笑出声来:“没有相干?你满脸都写着愁苦,你当我是傻子瞧不见么?”
见他笑意浓浓,心下只是愤然,语中也带了一丝怒意,“如果缄亲王是来与我说这些个无关紧要的事,那我便回漱芳斋了。”
他蓦地敛了笑意道:“你就爱逃避!你逃避那些事就不存在了么?你逃避五弟就不用娶西林觉罗氏了?小燕子,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倒不如尽早了结了自个的终身大事,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皇阿玛也是会为你指一门亲事,便算是他舍不得要多留你两年,终是有出嫁那一日,你倒不如趁他还未提时,自己先寻好一个归宿,以皇阿玛对你的宠爱必然是会应允,怎么也一定是个正室。”
我提声道:“这些不用缄亲王来相告!”
他微怒道:“你就不打算嫁人了,吃斋礼佛的当尼姑去么!我奉劝你还是早早将自己托付出去罢,现今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要,怕是再过几年便成了豆腐渣,无人奢望了!”
我一下气上心头,瞪着他道:“若是寻你这么个婆家,我倒是愿意长伴青灯古佛做尼姑去!”
他面色更是难看,“且不说这些,真相大白那日便算你嫁给五弟,可是你就那么愿意当小老婆看别人脸色?”
我忿忿道:“我谁都不嫁!”转身欲走,他忙拉住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不知为何总是气着你,我并不是故意要如此。”
我转身看他,他一叹气笑道:“我只是想好好地劝劝你,与你说清楚其间的厉害关系,早日嫁了后半生也能有个依靠,至于你愿意嫁给谁,我只愿你过得好便是。”
我只垂着头不说话,他道:“行了,是时候得出宫了,自个好好想想罢。”话罢提步去了。
晚间早早地便歇下了,只是翻来覆去地入不了眠。屋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几番折腾被风熄灭。我侧身躺着,突然想起四月初六是我在现代的生日!来了这么久,久到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久到已然把自己当做了小燕子。
小燕子,若是你灵魂仍在,能不能告诉我面对如此局面你会如何?不用问了,你定是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