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吃吃喝喝的差不多时,楼下舞狮舞龙的表演却正在精彩上演,我和明玉倚窗而立,对着下面不时的品评一二,十爷,十四直笑话我们竟也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深闺女子一般,我们又调头取笑他俩。一时间笑声不断,惹得邻桌的人都不禁对我们几个侧目而视。十四偶尔顾盼左右,我心里暗想,他平日里最是顾及身份,估计此刻正在担心有人出现识破了我们。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街面的人渐少,夜也已经深了。和十爷明玉分别的时候很快到了,我真不知何时还能再有今日的欢畅,只觉得有些不舍。
“人都走的远了,还看什么呢?”十四见我驻足目视十爷和明玉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些不解。
“没看什么,我只是觉得欢乐时光过得有些太快了而已,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像今天这样把酒言欢。”我笑着对十四说:“我们也回去吧。”
十四看了看我,“难得出来一次,你若愿意我们可以再到别处走走。”
“好。”我确实有些意犹未尽,尤其喝了些酒,更觉得兴奋。来清朝后,除了入宫前的那次,其余的元宵节都是在宫里度过的,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好心情的。“这民间的庆典倒是比宫中有趣多了。”
“是啊,你也有多年没在宫外过元宵节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在八哥府上的时候。”
“恩。”我心想,就那么一次,还被你半路杀出给搅合了。“那次还是你送我回的贝勒府。”
“那天的情景倒是和今天相仿,我们也这么走着,不过你一路上可都没理我,没和我说过半句话。”
“当时看你那愤愤难平的模样,我一个小姑娘,哪还敢开口。”
十四转过头看我,“我没听错吧,我何德何能,竟还震慑得住你吗?你是小姑娘,却是个牙尖嘴利时常顶的我无言以对的小姑娘。”
我被他无奈的表情逗乐了,又想起那时的我们好像两只斗鸡似的模样,十四大概也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确实很久没见到这市井里的繁华热闹,又难得心境如此开阔,突然想起了王菲的那首“明月几时有”,便哼唱了起来。虽然苏轼的这首词表达的是他异乡中秋对月时的心境,但想来此刻也是圆月当空,算是应景了。等我唱完了,再看了一眼在一旁一直注视着我的十四,问他:“怎么样?”
“把这阕词编成曲倒是头一次听。”十四笑着对我说,“不过还算好听。”
“我会唱你又没听过的曲子还有不少。”想想我所在的那个时代歌曲泛滥,每天有很多新歌打榜谁又知道。不过时过境迁,我能想起来的也没有那么多了。
“那你以后可会一一唱给我听?”十四试探着问我。
我看着他不置可否,目光一转看到远处有人在城门上摸来摸去的。“他们在干什么?”
十四顺着我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快步走过去,也到上面摸了摸,“也没什么嘛。”我回头看了看身后仍旧笑盈盈的望着我的十四。突然想起来这是“摸门钉”的习俗,这么多年我竟然都给忘记了。十四一定的知道的,却不说,故意看我笑话。
“这确实没有什么,不过是已婚的年轻女子过来摸一摸不过取个吉祥,寓意生个男丁罢了。”
我讪讪的收了手,看了看一脸得意之色的十四,看到我的窘相,他如愿了。
(二十九)
回府后,我本打算就这么睡过去了事。谁料到十四却嘱咐了坠儿,司琴帮我洗漱沐浴,又伺候我喝了一碗醒酒汤才算作罢。经这一番折腾,我虽然头还很疼,神智却已完全清醒。躺在床上,想到十四晚上和我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再难安睡。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带给了他平和宁静,但这段日子他却让我那颗十几年来一直在紫禁城中惊惶不安的心真正踏实了下来。他人生最辉煌的一幕还没有上演,我却已看到了落幕后的凄凉,他也要经历十三正在体会的痛,漫长的囚禁生涯他又要如何捱过?而我到时又将身在何处?九龙夺嫡貌似四爷最后赢了,但他真的赢了吗?如今他形单影只,他日登上皇位,也会是高处不胜寒。更不说后世对他毁誉参半的评价。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四爷和十四的影像交替出现,想到有一日他们俩兄弟反目,甚至剑拔弩张,不禁更觉得心惊。十四让我不要再想,我如何才能不去想?我怎么能置他,置他们的安危不顾。
第二日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传来十四的声音:“你主子还没醒吗?”接着是坠儿回答到:“是,自打昨天回来一直睡到现在。”十四又说:“好,你先下去吧。”
我实在不知道再面对十四的时候要和他说些什么,于是决定装睡。我隐隐听到脚步声正向我这边走来,又坐到了我的床边。我心想,一定是十四,他看我还睡着应该不会叫醒我。果然十四坐在我身边半晌都没有动静,我只盼着他快快走。不多会,他伸手理了理我鬓角的碎发,我感觉到他指尖的热度,顿时心里一紧,可他却并未罢休,竟然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即刻睁了眼,腾的坐起身,只觉得脸颊发热。再看十四,已经坐在一旁乐不可支。
“你……”我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若是连个女人躺在那真睡假睡都分辨不出,岂不让人笑话。”十四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得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见他仍在笑,便恨恨的说:“你有那么多女人,当然分得出。我这点小伎俩又怎么骗得过你。”
十四听我说完,止住了笑,又往我身边凑了凑,说到:“你若为这个不高兴,那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
天啊!我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让他抓住痛脚的话来。我狠瞪了他一眼,“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嘲弄我的吗?”
十四向窗边望了望,又笑着对我说:“你看看,现在可不是一大早,日上三竿还赖着不起的,我府上除了你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我转头看了看窗外,阳光已经很足,看来时辰确实已经不早了。我这才留意到今天十四的装束与平时打不相同,并没有穿常服,而是穿着窄袖的白布短衫,黑色长裤和软底高腰鞋。“十四爷这身打扮是要到跤场与人比试吗?”
“恩,过来正是要问你要不要去看这个热闹,我有日子没舒展筋骨了,正好这些日子朝廷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九哥也和我一同去。”十四说话间已显得迫不及待,看样子恨不得马上找人与他较量。
“今个我就不去了,昨天喝的多,头还有些疼。”我实在不愿见到九爷,更怕与十四一起时的气氛尴尬。我假意的按了按头,又斜睨了眼十四。
十四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却也没再勉强我,只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来再找你说话。”说完,便起身走了。
我望着十四的背影,心想他果然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人,如此恣意飞扬的个性,他日关在寿皇殿的方寸之地,别说他自己难以接受,就是旁人看了也会于心不忍。我突然由心生出对他的一丝不舍,却因而更觉得不安。
十四走到门口,突然转头看向我,见我正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不禁又露出了他明朗的笑容。
(三十)
十四走后我也下床洗漱,司琴给我梳头时,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已不是刚入十四府上时那个愁容满面心情抑郁的我,不知从何时起我脸上也开始有了红润,眉眼间也不只有忧伤。原来我虽自己从未觉得,这改变却在潜移默化中。就连除夕在宫中见到姐姐时,她也一直说我的精神气色都比从前好了很多。过了晌午,我觉得呆坐在屋里实在无趣,便又翻出了书看看。我自认为经过宫中的几年历练性格越发的静逸,现在看来当时更像是环境压抑了我的本性,如今身心放松下来却是有些耐不住闲了。
直到晚上也在没见十四出现,晚饭时坠儿说起听人说十四肩膀伤了,但也并无大碍。我心里一惊,发现似乎从未想过他竟也会受伤。于是草草吃了饭,便叫上坠儿一起去十四的房里探望他。
十四的房门虚掩着,我还没进门,就听到十四没好气的呵斥着谁:“轻点轻点。”进屋再看是周乾正在拿药酒帮他按揉肩膀。我看他此刻说话的精气神,更相信他并无大碍。周乾见我来了,停了手,站到了一旁。
十四穿着银色缎面的中衣仍旧趴在床上,只示意周乾搬椅子让我坐下。我关切的问他:“伤的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落地时摔着了。”十四说这话时倒是神情如常,“揉开了就好了。”随即便让周乾继续。
我看周乾手法纯熟,想来是跟着十四久了,定是没少遇到类似的情形,如今自己也熟能生巧,成了专业的跌打师傅。我又探身看了看十四的左肩胛处确实有些红肿。等察觉到十四正盯着我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不当,慌忙坐了下来。看他因为被周乾按的疼又不便在我面前发作的模样,我强忍着笑,不时的以拳掩口。十四看我如此,虽有些气也颇为无奈。
大约过了半刻钟,周乾按完便带着坠儿先下去了。我见他俩出了门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十四表情悻悻,整了整衣服。对我说:“倒杯茶给我。”我忙起身把桌上的茶拿给他,他却并不伸手接。我笑睨了他一眼,只得就着我的手喂他喝了两口。十四朝着我挑了挑眉,又说:“再拿个橘子。”我明知道他在使唤我,却也没有办法拒绝。
“我现在倒有些后悔今个没去凑这个热闹。”我一边剥桔子一边打趣他。
十四倒是比我想的大度的多,只说:“我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又瞪了我一眼,佯怒着说:“你倒是心狠,我成了这样你还有心情取笑我。”
“你伤了便更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边说边把剥好的橘子作势递给他。
他仍旧不接,只说:“你不是说我饭来张口就得了吗?”这回无奈的那个换作了我,我叹了口气,只能一瓣瓣的掰给他吃。
我留意到十四脖子上挂着一块白玉的龙龟玉佩,便好奇的问他:“怎么戴着这么个东西。”
“额娘打小就让我带着,二十几年了。”十四并未以此为意,随口答道。
“这龙龟寓意着吉祥长寿,想必寄托了德妃娘娘的一番心意。”龙龟正是龙生九子中的赑屃,德妃为十四带上这玉佩的时候想必没有预料到这竟成了她给十四的谶语,他既是九龙夺嫡中的一子,又是其中最长寿的一个。
“恩,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额娘生怕我像六哥一样养不大。”十四说完神情一黯,我的问话让他想起了他从未曾谋过面的六阿哥胤祚。“要是六哥还在,不知道现在又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我看他眼神里又透出一丝憧憬,可他明明还有另一位嫡亲的哥哥在。
我怔怔的看着他,有心问他为什么和四爷关系如此疏离,除了脾气秉性上不投契是否还有其他的缘故,可又无法开口相问。十四察觉我有些异样,便问我:“怎么了?又发呆。”
“啊?”我回过神来,“我也在想六阿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四笑了笑,“大概就我这个样呗,额娘说我和六哥长的有七分像,只是我没他那么乖巧、懂事。”
六阿哥胤祚殁了两年后德妃有了十四,那时她已经是二十九岁的“高龄”,长子又寄养在别处,小儿子的出生必然将承载了她所有的希望和爱。这偏疼背后隐藏着一位母亲曾经破碎了的心,皆因缝补起这颗心的正是十四。
十四又和我讲起了许多他的儿时往事,这确实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师父责罚过他,德妃责罚过他,康熙责罚过他。我笑他难怪长大些后如此懂得察言观色,全赖当年错的多了也便知道怎么做才能不错。他又问起我来北京前的往事,我又要如何说呢,我在清朝并没有童年,只得胡乱编排些说给他。他倒听的认真,也没有提出异议,只又再说将来一定带我回到西北看看那片生养了我的土地。
我又稍坐了会,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向十四告退,他也未做挽留,临出门前我也回身看了看他,他也正看着我,我俩相视一笑。我又再嘱咐他好好休息,就回了。
(三十一)
刚出了正月,康熙便要巡幸直隶,奉天,十四奉旨伴驾随行。我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些日子与他一起时总觉得与从前不同,常常俩个人说着笑着我便被他望着我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懵,再没了从前无所顾忌的轻松自在。
完颜氏最近身体不适,早上已经不再让我们过去请安。我去看过她两次,听她自己说只是咳嗽的厉害,让人请了太医,大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未见好。我见她偶有呼吸急促,咳痰,也可能是咳嗽迟迟未愈进而引发了哮喘。
转眼间天气又暖了很多,傍晚时我在屋里实在待的无趣,便想着出去走走。走到靶场附近见到弘映弘暟正在师傅的带领下练习,两个孩子此刻都十分专注认真,必是也怕十四回来检查他们的课业,稍有让他们阿玛不满意的地方,免不了又要受一番责备。在我看来康熙对皇子们的要求等同于苛刻,这也直接导致了这些自小苦大的儿子们对自己的下一代的要求也甚为严格。我叹了口气,十岁不到的小孩子本应天真浪漫,可这皇家的孩子却没有童年。正看着,弘映一箭脱靶,他立时看了看自己的师傅,师傅并未多说什么,只让他继续。我不禁一笑,这要是让十四看到,不知又要让他加练多少。想到这,我心里又一动,怎么又想到了十四。
已经又过了几天,算日子这一两日康熙就应该回京了,我竟把日子记得如此清楚,看来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在惦记着十四。可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也许就只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于他日常对我的陪伴,照顾,更因为他为我无望的生活注入了生机。
我正独自思忖,突然听后面有人叫我:“若曦。”是十四,我即刻回头,他已经站在我身后。
十四转过来看了看我,扯了把椅子坐到我身边问到:“想什么?我进来了你都不知道。”见我仍有些发懵,便满脸疑惑的看着我。
“没想什么。”我深吸了口气,看着他说:“几时回来的。”
十四满脸失望的看着我说:“唉!我还以为你在想我。”他看我瞪了他一眼,一笑又继续说:“晌午进的京,先护送皇阿玛回了畅春园,我们才各自回府。我回来换了衣服便过来看看你。”他语气一顿,又问:“真没想我?”
“想了,想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我向他摊开手,盯着他说。
“想不到你竟也如此势力,枉我这些天一直都想着你。回来便第一个想来看你。”十四冲着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礼物因我来的匆忙忘了拿,明天带给你。”
我被他似真似假的说辞和此刻表情逗的一笑,又问了些其他无关痛痒的问题。转眼到了晚饭的时候,十四却起身要走,我一愣。只听十四说:“我先走了,听周乾说这些日子荣婷的病一直未见好,我得过去看看她。”
十四做的没错,完颜氏既是他的嫡妻,又恰逢身体不适,他自然应该过去探望她。我将目光从十四脸上移开,只点了点头。他躬身又仔细看了看我此刻的神情,我只得抬眼看着他,对着他笑了笑。
“今天不能陪你了,明天我再过来。”十四低声说,语气中带着安抚的意味。
看来他竟把我当成了其他那些为他争风吃醋的女子,我的失落如此明显?想到这我自心中郁结难解,就也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他说:“我可并没这个意思。”
“那是我要你陪,你明天过来陪我吃个饭,顺便收下我送你的礼物。可好?”他等了片刻见我仍不答他,又说:“就这么定了,我走了。”
待我再转过身时,十四已经出了房门。
(三十二)
到了第二日晚间,我已打定主意不去赴昨日与十四定下的约,况且我当时也并没有答应。正想着,十四却派人来请我过去,我见没得借口再推,也只得去了。
进屋时十四正在书案前写字,我便先坐到另一边的小塌上等他。大概过了半盅茶的时间,十四把写好的东西交给了身边等候的太监带走,又让周乾传了膳。
我自埋头吃饭,十四向我讲了些这趟在直隶奉天的见闻,我也只是偶尔附和几句。待饭后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十四看着仍旧低头不语的我问:“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成了闷葫芦。难不成真生我的气了?”
此前我从未想过十四妻妾的存在对我意味着什么,她们也似乎从未打扰到我的生活。直到他对我说要去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的时候我才察觉自己心中也会隐隐的不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把他的守护想象成了理所当然?我转头对上十四清澈的目光,却无从开口。思量再三,我只得和他说:“不是,我真的从未这样想。何况你又没有错。”
“我本来也觉得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不妥,倒是觉得你颇为介意。可别说这紫禁城里的,就是你阿玛也不是只有你额娘一人。又为何你偏偏会这样想。”十四满脸的困惑不解,用探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心里对此的抗拒他又如何能理解,但见他如此说,我索性也说说自己的想法,于是对他说:“你看的不错,我的确对此十分介怀。我只希望得到一份完整的感情,有一个只属于我的丈夫。”我看了看有些错愕的十四,“你不明白?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十四想了一会,过了半晌才无奈的说到:“这是你之前说的一夫一妻?看来我此生已无法达成你这点的要求,她们对我的一片心我也决不能辜负,我只能说不管怎样你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看他言之凿凿,眼神中透着真诚。我望着他,对他浅浅一笑。在这个时代里,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其实不止是他,谁又会为了我做到呢?他为我所说所做的一切以一个皇子对待一个女人来说已算是极限。
“对了,给你的礼物还没看呢。”十四说着拿了一只紫檀木的匣子递给我。
我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金质镶玉的蝴蝶簪子,蝶须嵌珠,蝶翅点翠,栩栩如生,仿佛真能飞起来一般。我抬起头对他说:“这簪子上的手工真是精湛,你选的不错,我很喜欢。”
“我也觉得你会喜欢所以特意买来给你,”说着起身拉起我,将簪子插在了我头上,又打量了我一阵,倏地在我唇上亲了一口。我被他突然的一吻冲昏了头,呆呆的看着他,只听他说:“这么长的时间了,你心里难道还是一点都没有我吗?”见我不答,又问:“没有吗?”
我究竟心里有没有他?若说没有,我又怎么会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惦记他,可若说有,我又不清楚这感情是基于我的孤寂,还是我的心。我不愿再多想,只转过身对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总还是比没有的好。”十四在我身后说,“不管你现在接不接受我,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不变,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都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也会给你充分的自由。”
他这一番话听着言辞恳切,但此刻我根本不想再去琢磨这些,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此刻正涌动着暧昧的地方。“我,我想先回去了。”说着便要走。
他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我心里又是一惊,本能的想要挣开,可力气实在无法与他相比,只听他柔声的说:“我说过绝不会勉强你,不然又何苦等到今日。我要一个女人又有多难,可我要一个我倾心的女人的心又有多不易。”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耳畔,心里更觉得慌乱,不由得扭过头,又对上了他热切的目光。十四看我惊慌失措的模样,放开了手,说到:“好,你先回吧。”
我刚迈出两步,后面十四又叫住了我:“等等。”我极不情愿的转过身,心想他还要做什么?“那只箱子里也是你的东西,我这就让周乾派人送到你屋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木箱子,又看了看两颊绯红站着不动的我。突然笑了起来:“你若再不走,我可又改主意了。”
我一听,忙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门。晚上我拿着十四刚送我的簪子,想到他与四爷的性格果真是南辕北辙,送我东西,他的话也总是以我是否会喜欢为考虑。而对待感情,他也是亦步亦趋,一点点的试探着我的内心。这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摸不透他的真正心意。其实接受他并不难,和他一起生活也不乏乐趣。别说他确实对我关心入微,体贴周到,就是他一早强要了我,我也不会死守贞操,更不会万念俱灰寻死觅活。
(三十三)
再见到十四时,我开始仍觉得有些局促不安,倒是他仿若无事,待我一如之前,并未再有半点越矩。我不禁暗笑,本以为自己这也算历尽了人世沧桑,再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却不知和他比起来,还欠着火候。
这天走在花园里,看到不远处弘暟正对着伺候他的小太监发脾气。我走近了细一听,已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再过两日是嫡福晋完颜氏的生日,弘暟正为送什么礼物给自己的额娘犯愁,偏偏底下人又不能给他拿个好主意,因而恼了起来。瞧他此刻的模样,倒极像十四当年在八贝勒府上与我吵架时的模样。
弘暟见了我忙给我请了安,我装作不知情的问他:“因何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弘暟瞪了眼仍旧跪着的小太监,又再想了想对我说:“后日是额娘生辰,我想让他们给我想想,送些什么哄额娘开心,可这些奴才真是没用,只一个劲的赔不是,也没半点主意。”
“不如这样,你让他们都起来,姨娘给你出个主意可好?”我笑着对他说。
弘暟犹豫了一会,转而躬身向我行了个礼说:“那就谢谢姨娘了。”
我想到从前在港片里常听到的祝寿曲,想来让弘暟学来给完颜氏唱唱既欢快喜庆又应了景。于是对他说:“我先回去想想,你下了课晚上来找我,我一定出个好点子让你哄得你额娘开心。”
弘暟听罢,点了点头。
完颜氏的身体在十四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恢复了不少。这次的生日虽然不是整寿,十四却为她办的很热闹,完颜氏当天的心情不错,穿着大红暗纹的氅衣,映衬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我们依次为她献了礼物,最后是十四送的一付字。完颜氏笑着展开了看,低声吟诵了起来,是苏轼在妻子王闰之生日时为她写的“蝶恋花”: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她念完之后更是眉眼俱笑,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十四,我因坐在十四这一侧并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但想来他能写这首词送给完颜氏,一定是对她这十三年的为自己所付出的给予的最大的认可和感激。
我正想着,那边已经锣鼓声起,众人将目光都投到了戏台上。却不见有人出场,只听坐在完颜氏身旁的弘暟随着鼓点唱了起来:恭祝您福寿与天齐,庆贺您生辰快乐!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恭喜您,恭喜您! 恭祝您!老如松柏,少若芝兰,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完颜氏先是一愣,随即放声笑了起来,弘暟见他额娘笑的开心,唱的更是起劲。虽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却也毫不怯场,底下已有人替他叫起好来。
待他唱完便跪在完颜氏跟前,双手奉上了他连夜誊写的“孝经”说到:“恭祝额娘福寿安康。”
完颜氏唤他到了自己身边,问到:“哪学的曲子,额娘怎么从未听过。”
弘暟扭头看了看我,我冲着他伸了下大拇指,他一笑,告诉完颜氏:“是姨娘教我的。”
完颜氏向我这边看过来,对着我微颌首。我目光一转,看到十四也正侧身带着丝玩味的看着我,恰在此时点的戏开唱了,我便又将视线转到了台上。
第二日弘暟兴冲冲的赶来谢我,我拿出了刚做好的点心给他吃,问了些他日常读哪些书,有哪些爱好。正聊着,十四推门而入,弘暟见了他立时变得拘谨了起来,起身向他问了安。十四坐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弘暟,问:“功课都做完了吗?”
弘暟答到:“还没,我想着先过来谢过姨娘,回头再去做功课。”说完,抬头看了眼十四。
我看十四又要说话,忙打断了他:“是我做了点心让他吃吃,聊了几句。就一会功夫。”说着,拿出手帕帮弘暟拭去了嘴边沾着的东西。
十四看了看我俩,又看了看我做的点心,轻叹了口气,对弘暟说:“你倒是比我有福气的多。”
弘暟被他说的有点蒙,转头看了看我,我只得说:“既然还有功课要走,你就快些回吧,别耽误了。”
弘暟听了,又看了看十四,见他点了头,如释重负般的退了出去。
他一走,我就瞪了一眼正瞧着我笑的十四,“看你和小孩子胡说些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他确实比我有福,自小有额娘在身边呵护宠爱,我虽然对他严厉些,但他日日在我眼里,我还是心疼他的。在我这么大的时候,皇阿玛那么多儿子又何曾会注意到我,我就只有额娘挂心着而已。”谈起自己的童年他总是带着些许遗憾,他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我,故作无奈的说:“而且看你见他比见我高兴得多,还特意为他做了点心,陪他聊天,他还不是比我有福?”
真是无理辩三分,我被他说的忍不住笑了,“你这都是哪来的道理。还和小孩子计较。”
十四也笑了起来,“我说笑的而已。”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十四略一沉思,说:“惟有朝云能识我。”王朝云虽算是苏轼此生的最爱,但至死都只是妾而不是妻。他昨日送了字给完颜氏,今日便和我说这些,他的意思我已明白。
“看来我此生也只能是做妾的命了。”我叹息到。
十四见我如此说,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他此刻甚是严肃的表情,一笑。他立时明白了我在戏弄他,便无奈的摇了摇头。
(三十四)
我前几日有些受了凉,身体略有些不适,但见今日的天气好,就再难在屋中待得住。于是和坠儿到园中走了走,走到一处水榭旁,觉得有些累了便坐下歇了歇。正巧看到不远处见到弘映弘暟正在廊桥上向这边走来,这兄弟二人一般大的年纪,平时一起上课,一起玩耍也就不会觉得孤单。正想着他俩相互为伴的好处,他们却不知因为什么竟起了争执,我忙叫上坠儿和我一起过去看看,还未等我走近,弘映竟一把把弘暟推到了水里。跟着他俩的小太监马上慌了神,我也是一惊,让他们赶快下去救人,可他俩又说自己不习水性。我只得命他们去喊人,眼见弘暟的情形我也顾不得那么多,踢掉了花盆底的鞋子,跳进了水里游向正在扑腾的弘暟。虽然他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但我这一身的装束实在有些不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拖上了岸,果然是春冷透骨寒,我们俩此刻都已经冻的瑟瑟发抖,好在弘暟只呛了几口水,倒是并无大碍,再看岸上的弘映也已经呆了。那边周乾已经带了人来,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回到屋里,坠儿司琴帮我烧水沐浴,又熬了姜汤给我喝。好一番折腾下来,到了晚上我还是发起了烧。我正躺在床上头脑发昏昏昏欲睡,十四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赶过来看我。他摸了摸我的头,眉头一皱,“这么烫。”说着坐到了我的床边。
“本来这几日就有些受了风寒才会这样,倒也不碍事。”我见他的模样想必是刚从外面回来,就问他说:“你刚回府?”
“恩,刚回来就听周乾说出了事,所以马上赶过来看看你。看了大夫了吗?”十四关切的问我。
“看了,司琴正熬着药呢。”说话间司琴端着药进了屋。十四接过药,作势要喂我喝。
我忙说:“哪有那么金贵,我自己来就行。”十四仍旧蹙着眉头,冲着我点了点头,扶我坐了起来。
吃了药,十四又扶我躺下,替我盖好了被,深深的望着我说:“你先歇着,我去换件衣服,再过来看你。”
我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又掉进了一潭湖水中,只是这一次不同,我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我越挣扎沉的越快。我看到岸上有一个清冷孤单的身影正在四下张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我。我拼命的想发出声音,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我倏地惊醒,睁眼见到十四正坐在我的身边,神情紧张的看着我,“做恶梦了?”我慌乱的点了点头。十四伸手轻抚我的额头,低声说:“别怕,有我在呢。”我点了点头,梦里惊恐不安的心霎时间仿佛有了着落。我刚定了定神,十四却起身要走,我赶忙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他一愣,转身略带惊讶的看着我,眼神与我的交汇在了一处。只片刻,十四一笑,说到:“我不走,只想倒杯水给你。”我长出一口气,放开了手。
我喝了水又再躺下,十四见我半天都没有睡意,又问到:“我找本书念给你听可好?”
“恩,书架上随便找一本就好。”
十四选了一本“小窗幽记”又坐在我的床边,烛火摇曳,房间里只有十四读书的声音,我的心静谧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时,我已经觉得好了许多,看到坠儿在我身旁,便问她:“昨个十四爷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三更天吧。爷见主子睡的沉了,便叫奴才进来侯着,才回去休息。”
白天,完颜氏带着弘暟过来看我,弘暟给我磕了头,谢了我,完颜氏便打发他去先走了,又叮嘱我好生养病,自己也没再多留。
到了晚间我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头还有些发沉,司琴伺候我喝了碗清粥吃了些小菜,便又让我躺下休息。我拿起枕边昨日十四读的那本书,竟开始希望他可以早些回来看我。正想着,十四站到了我的床边,“看今日的精神是好得多了。”说着看了我手里的书,“还想听我念给你听?”
“是,谁叫十四爷书读的好。”我撑着坐了起来,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听,只是想有人能陪着我。
十四见我的架势,忙伸手扶住我,顺势把我揽在了怀里,我转头看看他,他却视若无睹,自顾自的翻开书。我略沉思了下,也再不愿多想,便靠在他怀里听他读书。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真的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发现不知何时十四竟然也睡着了。我直起身子,转过头看着他。平日里什么时候看他都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如今倒觉得他也会累,睡着时的模样倒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的精明强干。我正看着他暗自笑着,他却突然转醒,见我正盯着他看,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对我说:“这几天朝廷上,兵部里的事情多,白日里忙着,到晚上便犯了困。”
我听他说完,感动之余心里又生出愧疚,他要不是来陪我,此刻怕是早已经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那你快些回去休息吧。我这里又没什么事。”
十四摇了摇头,“我要看你睡下了才能放心。你若不愿意我坐在这,我就坐到别处。”
我听他说的恳切而又带着苦楚,自己反而比他更觉得伤悲,不自觉的流下泪来。十四被我弄得有些慌,柔声说到:“这是怎么了,本来就病着,回头再哭坏了身子。我早说过最见不得你的眼泪!我只希望看到你时你都是高兴着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是柔肠百转,再顾不得想其他只一把抱住他。十四身子一挺,随即也回抱住了我。
过了许久,十四见我哽咽声渐弱,放开了我,看我眼神里夹杂着几许欣喜,几许柔情,笑望着我说:“我一天少睡一两个时辰根本算不得什么,你若是真关心我,就早点好起来。”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那等我睡着了,你便回去。”
“好。”
(三十六)
到了晚上,我熬了些莲子羹送去十四的书房给他。看他正在书案后写着什么,想来他和八爷他们已经商榷出了结果。他见我来了,并未停笔,只是让我坐。我看着他此刻的样子,全无平日里的爽直不羁,像是有万千的思量凝在眉间。过了半晌,我见他收了笔,便问了些八爷和姐姐的情况,他一边喝着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我。我又再想了想,还是对他说到:“我总觉得这两年来看你和八爷的在感情上似乎越来越疏离了。”
十四搁下羹匙,叹息到:“时移世易,我们都已经无法回到从前。”其实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只是心里隐隐希望着他们仍保存着当初对彼此的兄弟之情。十四见我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又说:“不过八哥仍然是我所敬重的人,你若担心我们今后会彼此交恶,则大可不必。”
我看着他笃定的语气,点了点头。毕竟从历史的记载来看,他们确实关系一直都很融洽。“难道八爷还在为之前的那件事耿耿于怀吗?”
“说到底,毙鹰事件不过是个引子,而且只要八哥肯再多想想,就该知道谁最有可能做这件事。我和八哥之间的嫌隙之所以不可避免,这其中的缘由你是真不明白?”十四说这话时神情淡然。
显然十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看着他迷离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从前我只以为四爷是孤独的,其实将目标指向皇位的皇子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孤独的?胤禔胤礽的境况自不必说,如今三爷寄情于编撰书籍,四爷归隐于府中田园间,就连桀骜的十三爷,当年若不是身边没有知己为伴,又怎么会结交到绿芜并与之交心。而眼前的十四,看似意气风发,提起这些不也难掩落寞。
又过了几天,十四忙完了朝廷里西部派遣调防的事,康熙又不在京,他也多了些闲暇的时间。此时正是春意盎然,十四便说要陪我去城外转转散心。我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一早就应允了他。
我本打算和十四一样骑马出城,但他又说京城里有身份的女子出门都是驾车,我也就只能坐了马车,而十四则让小厮牵了他的马跟着一同出了城。到了城外就到了另一个世界,广袤无垠的春草,碧波荡漾的河水,看的人心都变的柔软了起来。那边十四早已随着他的马跑的渐行渐远。我望着一人一马的背影发笑,这究竟是他来陪我散心,还是他自己要来散心。见不远处田间陇上还有人结伴出游,也有孩子穿梭其间欢声笑语不断,我只觉得每个人的笑声听来都格外的清脆动听。我正欣赏这如诗如画般的人间美景,十四骑着飞跑的马霎时间冲到了我的面前,那马一声长鸣,扬起前蹄,唬了我一跳,十四坐在马背上却正笑的开怀。
“前面花开的正好,过去看看?”十四说着向我伸出了手,我点点头,他把我抱上了马,随即奔向了十四所说的地方。这确实是个好地方,桃花开的比十四府里的要多的多,也好得多。我和十四下了马,他把马绑在一棵树旁,便拉起我的手在林中徐徐前行。自打我病过一场,不止我自己觉得对他多了几分依赖,他也察觉到我对他态度上微妙的变化,平日里与我相处是也少了几分忌惮,而此刻他牵起我的手也是如此自然。我扭头看了看他,他却不以为意。
我和十四在林中走了一大圈,随风逝下的花瓣轻抚着我的脸,看着仿似望不到头的桃林,只觉得真的置身于世外一样。我不禁想起少女时的我常畅想着此生追随一个不败的英雄,过不平凡的生活,如今却只想像这样牵着一个人的手,平平淡淡的一路走下去。我看了眼身边的十四,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乐。他的话即使再不甘心总有一天也会退出熙熙攘攘征伐不休的朝堂吧,一想到这我竟隐隐的觉得欣慰。
我们俩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多大的一圈,前面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十四今日牵出的那匹黑色的骏马。十四感慨到:“我还真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些才好。”说话间停下脚步。
“你若喜欢,日后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常出来转转不就好了。”我转头望着他说。
十四转身跨步站到我面前,拉起我另一只手说:“你愿意陪着我?我的意思是……真心的愿意。”
我看他清亮的眼睛里透着殷切的期盼,只笑着点了点头。两年来的愁苦,纠结,犹豫,不安,不过在点头间化作了泡影。原来一直以来不是我要不要接受他,而是我要不要接受自己,再给自己一个被人爱和爱人的机会。
十四见我点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我。我也将头倚在他的肩头,回抱着他。过了半晌,他低声说到:“谢谢你。”随即语气一转,又说:“再骑马去转转如何?”
“好啊。”说着我便拉起他紧走了几步到了马前,再回头正看时只见他正对着我浅笑。等我们都坐到了马上,十四挥鞭催马,不多会这匹马便飞驰了起来,我觉得自己也好像跟着飞了起来。我正闭目体会着这种感觉,飞跑着的马却骤然间又抬起了前蹄,渐渐放慢了脚步。十四在后面搂着我,仿佛间我觉得自己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我转过身,正对上十四的脸,我心里一紧,没等我再多想,他已在我脸颊上轻柔的一吻,顺着又将他温热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我闭上眼,却始终无法回应他。我又再睁开眼,十四也正看着我,只片刻间他直起身子,轻声说到:“我们回府吧。”
(三十七)
八爷自康熙五十三年毙鹰事件之后又得以随驾前往热河,在他临行前我随着十四一起到贝勒府探望了八爷。
八爷正在书案后画画,不知从何时起他有了这份闲情逸致,或许去年的一场病让他有了新的感悟。明慧正在身边为他研墨,此刻从我眼里看来,他俩倒更像一对相濡以沫寻常夫妻。
“八哥,八嫂好兴致。”十四一进屋,便先开口打趣起来。八爷听他这么一说,莞尔一笑,搁下了笔,招呼我们坐下,他身边明慧说道:“贝勒爷如今自然比不得你十四弟,身上系着那么多要紧的差事,自然有时间找些别的消遣。”
“八嫂这是拿我取笑了,我有什么大事,八哥还不知道吗?”说着接过丫头递上的茶,饮了一口。“先前来时见孙柱正打这离开,可是向八哥道谢来的?”
“是啊,本来是你举荐了他,可你却避着不见他,他可不就只得到了我这里。”八爷走过来,坐到另一侧。
“他之前在吏部任侍郎多年,要不是因为得了八哥的信任和青睐,我又如何能向皇阿玛举荐他,他如今虽然任了兵部的衔,但还是八哥的奴才,要谢自然也是谢八哥。”十四没有看依旧笑望着他的八爷,只是不经意的说着。
“趋避利害是对的,万不可重蹈我的覆辙。”八爷收了笑,颇为语重心长的对十四说。
十四这才把目光投向八爷,略沉思后刚要开口,那边九爷十爷一起到了,彼此请了安,我从心里再不愿意听他们之间谈论这些,更不愿意见他们各个满腹心事,又都口是心非,这会见有了机会,便向八爷请了辞,到后院去看姐姐。
姐姐依旧在念经礼佛,我示意巧慧不要打扰她,只是到她身后站着,过了半晌,她才发觉。
姐姐见我来了,很高兴,拉住我问长问短。见我精神气色一次比一次好,不禁觉得安慰。我又再问到她的近况,她和每次一样,只说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挂心。我突然发觉姐姐虽然还是一样的美貌,恬静,但眼角却已隐约可见一些细纹,让我觉得有些心酸。正想着,姐姐说道:“过两日贝勒爷要随皇阿玛去热河,我和八福晋都要跟着过去,这一别恐怕小半年不能见你了。”
我笑着对姐姐说:“我倒真希望也能跟了去,省的整日里都闷在府里,可偏偏随驾名单里没有十四爷。”
“这么大的人,还只想着玩,像个孩子似的。”姐姐宠溺的看着我,思量了片刻,又说:“你嫁给十四弟也有两年了,怎么也不见动静。”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姐姐的意思,只得讪讪的说道:“这种事情又怎么强求的来。”
姐姐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又说:“身为女子的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你若能为十四弟生个小阿哥,老来也算有了个依靠,我也能安心不少。而且听说皇阿玛对十四弟如今十分眷顾,若真有那么一日……”姐姐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
姐姐想来是觉得红颜易老,怕有一日十四对我的恩宠不在,我再膝下无子,在十四身边会难以自处。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我知道十四最后的结局,姐姐最后的担心不会变为现实。但此刻我也只能安慰她说:“姐姐不必为此忧心,或许是缘分还未到吧。”
姐姐望着我又点了点头,我突然想到如果姐姐的那个孩子如果能够活下来,她的生活一定会是另一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