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一场狩猎下来,康熙原本大好的心情顷刻间化成了心里的阴霾,这之后他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其他人也都上了加倍的小心。古人都信奉多子多福,皇家更是唯恐儿子少了难以承继祖宗留下的江山。如今康熙儿子众多,一个个的又都在他的悉心栽培下成了才,而他却因此成了这天底下最难做的父亲,诸多优秀的儿子在带给他难以言表的喜悦和成就感之外,又为他徒增了多少的苦闷与忧愁,甚至于戒备和不安?可他若得知他百年后自己的儿子们会斗的你死我活,不留余地,只怕会更加的悲恸绝望。抛开他帝王的身份,我不禁为身为父亲的他伤感了起来。
原本安排的晚宴也因康熙心情不佳被改成了与蒙古王爷王子们的小酌。因敏敏的缘故,康熙特叫我过去陪同。待我到了,敏敏见十四没有一同前来便问我缘由。我暗自思忖就是他有心想来,又如何能不请自来?我略迟疑,正欲开口为十四找个托词,只听康熙已嘱咐李德全派人再去叫十四来。
不多时,十四便到了。康熙示意他坐下,便开始和蒙古的几位王公闲叙了起来,我们小辈的只坐在一旁陪笑,气氛既平和又略显拘谨。酒过三巡,康熙看来已有了些许倦意,便和王公们先行离开。
康熙他们刚走,佐鹰王子便说道:“当年敏敏还和我说等日后若曦出了宫,便请她到蒙古去玩玩,如今看来只怕难以兑现当日之邀了。”
我也觉得自己此生怕是无法去到蒙古草原,一览当地的人文美景。只得带着遗憾的说道:“我虽不能到蒙古,但我们还可以在此处相聚,倒也不错。”
“只怕敏敏再做了母亲,日后再做了王妃,便也难有机会再到这里了。”合术王子在一旁笑望了敏敏一眼。
听合术王子的言下之意是敏敏又有了孩子,我望着敏敏见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我打趣她道:“你若这胎生了个女儿,也是儿女双全了。”
合术王子听罢,笑言道:“恩,如此确实不错。”然后顿了顿,又对我说:“依我看,你若与十四阿哥将来有了儿子,敏敏的女儿就嫁给你做儿媳如何?”
我顿时一愣,心知这不过是句笑谈,但却仍觉得不舒服。我扫了眼身边的十四和对面的佐鹰,他俩虽然浅笑不语,心里又都有怎样的盘算?十四想借着我拉近与蒙古人的关系,但蒙古人眼见如今朝廷上下的形势,又何尝不会想着借着敏敏拉近与十四的关系呢?
“我和若曦已经说好,我们的孩子将来若没有做夫妻的命,就让他们结为兄弟姐妹也是一样的好。对不对?”敏敏说话间起身坐到了我身旁。
我握住她的手,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了一丝暖意。毕竟在我身边并不是每个人都在步步算计着行事,我还有如敏敏一般心地纯净热情无私的女子为友。
夜色渐沉,我们也各自散了,回来的路上,十四问我是不是更喜欢女儿,我笑答道这种事又岂是能强求的来的。又反问他,他随即答道只要是我生的,无论男女都一定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他见我听了他的话沉默不语,以为他又说错了什么,便问我又在想什么。我略沉思片刻,带着些愧疚的对他说:“我想我真的是帮不上你什么……”
十四听了之后半晌没有反应,等回过味来恍然说道:“我还以为你在想些什么,竟是为这个。我说了并未真指望你能为我做什么,我虽然不喜欢愚钝的女子,但也不想我的女人把聪明才智放在这上面。你若像八嫂一样,我只怕也得如八哥一般,对你只有敬而难有爱了。”
八爷对八福晋真是这样吗?明慧外在的争强好胜掩盖了她内里的柔情百转。她对八爷的真心,八爷又是否真的已经懂得珍惜?同过患难,不离不弃的深情,若到最后得到的只是对方的一份敬意,又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我感慨道:“早年曾听明玉讲起她姐姐的事,这些恐怕都是八爷所不知道的,她看来再强势逼人,实际却也只是个痴情女子。”
十四目光灼灼的看向前面,也若有所思的说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八哥只明白八嫂眼前的好就已足够。况且八嫂当初为八哥做那些事也并不是为了将来让八哥知道。”
“那你过去可为我做过哪些事是不曾让我知道的?”我笑睨着他问道。自打在他那看到我当年的那支金簪,我细细思量了过去几年与十四之间发生的种种,现在越发分不清过去的很多事有哪些是八爷当初吩咐他为我做的,又有哪些不过是他打着八爷的幌子自己为我做的。
十四不禁一笑,伸手轻拧了一下我的脸颊,看着满眼期待的我,只随声答道:“我这人做了好事从来不记得。”
我一怔,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回答。刚才心底的悸动已然平复,我紧追了两步,赶上了已走到我身前的十四,我见我们的营帐已在不远处,四下又无他人,便轻轻挽起他的手,笑吟吟的对他说道:“那今后你做的好事我会替你记得。”十四听罢对着我会心一笑。
(四十八)
在京城时,我与十四虽然也几乎是日日可见,但如今却才真算得上朝夕相对。我们可以一同看日出日落,一同赏草原的绮丽风光,走的累了便坐,有时我还会倚在他的怀里,哼唱些小时候在新疆时喜欢唱的曲子,他总是微笑着静静的听着,还不时会告诉我哪一首是他喜欢的又让我下次再唱给他听。又或者我们并肩躺在草地上,仰望晴空,听他讲讲这草原上的英雄和传奇。我才觉得他其实是个很能沉下心的人,他不只爱京城街市的热闹喧哗,也会享受塞外草原的寂静祥和。
十四偶尔同十爷一起狩猎也会带上我和明玉,仆从们会将十四和十爷打来的猎物收拾干净为我们烤制好,我和明玉则会备些茶点和酒,四个人随便找一处地方席地而坐,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好不自在。我也常去探望敏敏,闲话这几年我们经历的变故与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再听她说到我们垂垂老矣有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觉得这对我来说也已不只是个梦。这段时光是我这么多年来过的最舒心惬意的日子,若不是敏敏他们的离去提醒了我,我甚至以为生活会永远像这样继续下去。
临行前我又去敏敏那与她告别,聊了一会后,她略沉默了一会,便向我问起十三的近况,我听了心里一沉,却也只能强打精神对她说:“我也不太清楚十三爷在养蜂夹道的情况,皇阿玛又严令不许人打听。但他毕竟是皇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去。”我前一句话是事实,而后一句话则更像是在安慰她和我自己。“如今你有了身孕,好好安胎才是,就别再为此事烦恼了。”
敏敏浅笑着对我说:“我也只是一时想起,便问问。”随即眼神转黯,又说:“他已被关了五年,岁月蹉跎,我想到他时竟发现自己已有些忘了他本来的模样,可皇上却为何仍不能忘记他所犯下的错?”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她。身为阿玛的康熙可以忘记自己儿子犯的错,身为皇帝的康熙却不能忘记自己臣子犯的错。我又想了想也只得说:“十三爷自幼便得皇阿玛垂怜,早晚皇阿玛会想通原谅他的过失。”
敏敏点点头,她也知道没有人可以替康熙许给十三爷一个得释的期限。正此时佐鹰挑帘进到帐内,他平日见惯了我与敏敏一起时的喜笑开怀,咋一见我俩此刻都有些黯然的神色还以为我们在为离别感伤。我未再多做停留,只又叮嘱了敏敏几句,便向他俩告辞了。
(四十九)
来时是初秋,走时却已入深秋,来时还是绿草茸茸,如今草间却已泛了黄。不过落日余晖映衬下的草原依旧很美,只是微风吹来时已不再觉得舒服而是有了几许凉意。我抱膝坐在树下,对眼前的一切有着不尽的眷恋。不远处明玉策马跑完一圈,跳下马浅笑盈盈的向我走来。“不再去遛上一圈?回了京,可没这机会了。”
我摇头道:“今个跑也跑过了,乐也乐过了,这会只想四下再看看。”
明玉与我并肩坐在一起,也望向我目光所及之处。感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想她竟也有与我同样的心境,想到未来几年将要发生的种种事,我只觉得自己和她都已再难有机会重游这里。“看眼前的美景,如诗如画如在梦境一般。”
“大白天就开始做起梦了?”未见人已听闻十爷的声音从我俩身后传来。明玉回头瞪了他一眼,十爷嘿嘿一笑,说:“你喜欢看夕阳,喜欢在草地上策马,回了京不也是一样。”
“十哥,这草原上的悠然自在,怎么是回京之后圈在马场里所能比的。”身边的十四搭腔道。“不过十嫂,你这梦不梦的倒不打紧,要紧的是知道自己何时是在梦中,该醒的时候就能醒得过来。”
“那你可分得清,做得到?”明玉瞅了他一眼,又随口问道。
十四笑答:“那是自然,因为我只有晚间睡着时才会做梦,天一亮保准就醒了。”
我们三个听他说完也都是一笑,看来分不清做不到的只会是我和明玉,又怎会是他。
“明日几时走?”我一脸阑珊,已不记得十四是否告诉过我开拔回京的时辰。
“巳时。明个你和明玉坐一辆车。”这几日八爷腿疾时好时坏不便骑马,只能与八福晋同车。十爷让我与明玉同车也是想彼此能有个伴,归途也便没那么无聊。
晚间睡不着时从前自己不在意的事便一股脑的都涌上心头,十四未来十几年的人生起伏,我本是可以坦然面对的,甚至曾窃喜于可以藉此彻底远离紫禁城内的纷争。可如今若让我眼见他的理想被彻底击碎,并因此沦为阶下之囚,我又如何忍心?我暗想他如此得康熙的器重信任,最后果真失爱于康熙又会是错在了哪里?我侧躺面向十四,见他眉头微蹙,便向他身边凑了凑伸手轻抚他的眉头,也不知他现在正做着怎样的梦。正出神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低声说:“趁我熟睡,偷摸我?”
我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平日里他便常常戏弄我,我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中了他的圈套。我正要拿出点无畏并无赖的精神回敬他,却已被他的吻封住了口,很快我便沦陷在他的柔情与霸气之中。一番缠绵过后,我躺在十四怀里,只听他说:“我知道你不愿离开,但正如我傍晚时所说的,我们总是要明白这里再好也不属于我们。”
他或许看出了我心中的不舍,却不知我不舍的不仅仅是这一片风景,这一份自在,还因为在这里只有我们,而回到京城,我们中间便多了许多我如今已不愿去想起的人。正如我从前也不在意她们的存在一样,如今我却总禁不住去想他与她们平日里相处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见我不回话,便轻摇了摇我,我只是更紧的抱了抱他,将头埋在他胸前,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明日还要早起,快睡吧。”
十四轻叹口气说:“刚刚不睡的是你,这会又说要快睡。你只要记得不管在哪,你我之间都是一样。”
我挣开他的怀抱,抬头看了看他明亮的双眼,迅即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又扯过被子,翻身背对着他说到:“睡觉。”
我听他在我身后轻声笑了一下,又在身后轻轻抱住了我。
(五十)
不几日我们一行人便回到了京城,傍晚回到府上时十四的几位福晋和子女已经一早等在了正厅,他们想见到自己的丈夫和阿玛,而十四的话也应该会对他们有所挂念。我只觉得除了我之外他们每个人都在满心期待着再相见的一刻。看他们合家团圆,我却越发觉得自己难以融入其中。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我向完颜氏请过安后便借故舟车劳顿便先回了,也不顾身后十四和几位福晋是否心有不悦。我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后,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这么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人,真是显得太过于冷清。
第二日我与十四进宫向德妃请安,在永和宫外正赶上四爷与福晋也来了。一同进宫拜见德妃后,便都落了座。德妃见两个儿子同来,脸上更多了分欣喜,自然更少不了对我们嘘寒问暖一番。
德妃待我一向不如她对十四其他福晋般亲近。我想必然是因为当年我曾抗旨拒嫁十四,在她心里埋下了阴影。两年多来她对我的态度虽然清冷,总还不至于让我难堪,我只一心做好儿媳的本分便也罢了。
“儿子这大半年都随皇阿玛在外,额娘身体不豫也未能陪伴在侧实在是不孝。”寒暄过后,四爷起身向德妃作了个揖,赔了礼。
德妃看了看四爷和四福晋,说道:“你们陪在皇上身边也是尽孝,我这里有你十四弟的媳妇和太医照料着也是一样。”说着向四爷挥挥手,示意他再坐下。“再说额娘现在已无大碍,今个见了你们就更是没得再好了。”说话间见四爷与十四相视一笑,自己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恐怕平时里她也难得一见兄弟俩如此和乐的景象。
十四看了看德妃,笑着说道:“如此说儿子们才是额娘病中的良药,额娘一见了我们便神清气爽百病全消了。以后我和四哥得更多来陪陪额娘才是。”
德妃斜睨了十四一眼,嗔怪道:“你啊,就会卖口乖,这一年多来我可是常常整月都见不上你一次。”十四听完,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德妃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一个在皇上跟前尽孝,一个为朝廷尽忠办事,做额娘的也觉得面上有光彩。但若你二人能携起手来,互相帮衬着,额娘就更觉得欣慰了。”
这兄弟俩自小便疏远彼此德妃心里自然比谁都明白。虽然她有些偏疼十四,但又怎么会自己另外的儿子全不顾念呢。她唯恐自己亲生的儿子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所以近些年来没少旁敲侧击的劝说着捏合着却仍觉力不从心难以如愿。四爷与十四又再互望了对方一眼,却都面无表情。
场面一时有些冷清,还是十四率先开了口:“四哥也的确应该出来为皇阿玛为朝廷分担些事务。这样你我也好有个照应,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遇事我也正好能得四哥指点一二。”我冷眼去看他此刻正满眼深意的看着四爷,也不知这两句话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试探,但却正合了德妃的心意。
德妃点了点头,也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四爷。只听四爷缓缓说:“为皇阿玛为朝廷分忧是为人子为人臣应尽的本分。而十四弟又是我的嫡亲兄弟,你若有事我自然更是义不容辞。”说罢嘴角竟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德妃顿时心情大悦,起身一手拉起十四,又再拉起四爷,将三个人的手叠放在了一起。“如此甚好,中午留下陪额娘一起吃个饭,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准备。”
午膳时,我和四福晋也跟着母子三人浅酌了几杯,德妃原本因病而变得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红润,不知酒的缘故,还是她今日着实心情有些激动。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在体会到她为人母的苦心之际却更为她的一片心意最终将付诸于流水而觉得伤感。
出了永和宫,我和四福晋在他二人身后缓步跟着,隐约听他俩又在闲叙青海的相关事务。到了宫门口,四爷驻足,眼神依旧清冷,淡淡的说道:“如今皇阿玛将许多事务交与你独断,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足以胜任。可你若总是顾及着与八弟他们的情面,只怕既不是你的幸事,也不是他们的幸事,更非皇阿玛所乐于见到的。”
十四的笑容僵在嘴边,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寒意,只见他略点了点头,对四爷说:“多谢四哥提点。就此别过,他日再叙了。”说完面色冷冷的侧身给四爷四福晋让了路。
我远远的见九爷也向我们这边走来,想必他也是刚去给自己的母妃宜妃请了安准备离宫。正欲告诉十四,他却拉起我快步上了马车,回了府。
(五十一)
虽然我知道与十四朝夕相伴的日子在回京的一刻就已然一去不复返,但心中仍是怅然若失。傍晚时分独自走在园子里,不远处的水榭里传来弘暟朗朗的背书声,十四正身着朝服坐在石凳上细细听着。我正欲走上前,却见完颜氏在婢女的陪伴下从另一个方向款款而来。见她向十四请了安坐在了一旁。完颜氏浅笑盈盈,目光不时在十四与弘暟之间流转。
我看着他们不禁有些失神,实在不愿自己出现去打破眼前温馨和乐的一幕。正欲转身离开时十四却在周乾的提醒下发现了我,他与完颜氏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我,弘暟也停下来转身看着我。我顿时觉得异常尴尬,也知道此刻应该上前向他俩问个安,腿上却似灌了铅一般定住了。十四和身旁的完颜氏说了什么,完颜氏便带着弘暟向他施了礼后便先行离开。
待他们俩背身走的远了,十四也走出水榭走到我身旁,“来了为何要躲在一旁?”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免得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却不知如何答复他才好。他见我半天不说话,又说:“弘暟新写了篇文章,今个见了我非要背给我听听。”
“你是他的阿玛,他自然事事都希望得到你的表扬和认可。何况这一向,你最疼的就是他。”我心想这不正如你们拼命想要在康熙面前表现一样。只不过弘暟还小,又自小得到父母宠爱,眼下也只需会用这么简单直接的方式。
“这个确实,我这些子女中,只有他和弘春是我看着出生的。不过他俩又有不同,你知道他们告诉我弘春出生时我的感觉吗?”十四问我。
初为人父,自然是欣喜异常了。于是我略带着疑问的答道:“高兴?”
十四摇摇头,无奈的说道:“我当时只觉得真的很困。”我咋听到这样的答案,不禁被他无奈的表情逗的一乐。他和我边走边又说:“我那时本来二更一到便睡,五更还要到书房和兄弟们一起读书。结果当天我三更便让额娘派来的人叫醒了,只觉得自己刚躺下便又让人拖了出去。觉没的睡哪还顾得上高兴。”
我心知他故意说的夸张些是有意在哄我开心,但转念再想,那时的他以现代人看来也还是个孩子,霎时间做了人家的阿玛,心理上的转变只怕真没那么快。我点点头,又想到他与弘春一起时的情景,自己兀自笑着。这次疑惑的换成了他,便一脸茫然问我在笑什么?
我想了想,便捉弄他道:“只是想到你和弘春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更像兄弟。”
“你怎么还是如此口无遮拦?毫无避忌?”十四佯怒,随即又打量了我一番轻叹道:“我就指望着你生一个让人一眼瞧去就知道与我是父子的了。”我瞪了他一眼,他恍如不知仍煞有介事的继续说:“此事刻不容缓,今晚就办。”
“究竟是谁口无遮拦!”我低声道,已然红了脸,又看了看紧随身后的周乾。十四转身问他:“周乾,我刚刚说过什么,你可听到?”
我恨恨的望着十四,正欲开口,周乾已经答道:“奴才刚才一时走神,未能听清主子的话,还望主子恕罪。”
我看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更是彻底没了辙,只得转身快步走开。
(五十二)
康熙回京后不久,身体每况愈下,又因皇太后的病势沉重,更为忧心。人常言久病床前无孝子,康熙确实久病床前孝子多,皇子们各怀心事日日到宫中请安问询,这日日叨扰不休想必已让康熙不厌其烦。不几日即使皇子和近身重臣们不得召见也都被挡在了乾清宫外。我也不知他们的关切之心是出于对康熙早日康复的期盼,还是巴不得他快些寿终正寝。其他的官员们更是开始谋划自己未来的路,有人又开始借机向康熙进言应早日立储。也仍有人认为八爷最贤。我从前便常常不解为何以八爷的谋略智慧明知康熙最为痛恨皇子与臣下结党,又为何一错再错。现在看来,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心中没有八爷,要的只是自己的前程禄位。
朝野上下人心思动,病中的康熙却十分淡定。并未因有人私言储君的册立而动怒。倒是洋洋洒洒的宣示了一篇遗训。不仅品评了自己波澜壮阔的帝王生涯,更在末尾处引经据典,看下来只让我觉得如康熙这般英明神武的皇帝,即使目下已是四海臣服,国泰民安,内心却仍有深深的恐慌,他心中既担心权臣弄权,却更担心自己的儿子们会让他不得善终。而更明确的信号则是告诉大家,立储这样的大事只需由他乾纲独断,已无须臣下多言,更不要妄想得拥立之功。
我眼见十四对康熙的病况也是十分忧心,我却知道康熙的大限未至,此时再凶险也终究会转危为安,便在一旁劝解安慰他。
又过些日子,康熙的病况已是大有好转,但皇太后却崩了。身为女子,她这一生既未曾得到丈夫的丝毫爱意,更没有亲生子得以在膝前尽孝。若不是康熙至孝,只怕她这一生将是场彻底的悲剧。灵堂上后宫的妃嫔,皇子皇孙,各府的福晋们白皑皑跪倒一片,哀嚎声响彻内外。康熙行动仍有不便,还需人的搀扶才可站立行走,五爷跪在灵柩前默默的流着泪。他由皇太后一手带大养在身边,也因此使得他一早便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我初入宫时,他虽然汉话说的已趋流利,但写出的文章在文法和措词与其他的阿哥们相比仍逊色不少。但我却认为可以不争才是福气,他性格宽仁友爱,是皇子中难得真正的淡泊之人。
康熙五十七年的除夕因皇太后的崩逝而被蒙上了悲伤,加之康熙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宫中也并未大肆的庆祝。我心里有些惧怕这一年的到来,所以并未因新年的到来而体会到半点的欢愉。除夕夜我本以为十四会如往年一样去和完颜氏一同守岁,但不想他却突然到了我这里。
他看着有些意外的我笑着说:“她们那边有弘明弘暟陪着,我便过来陪你了。”我心中刚涌起的忧伤瞬间四散,他刚站定,我便起身上前抱住了他。他轻抚我的发髻,说道:“我还有个好消息的告诉你。五哥报呈皇阿玛说绿芜有了身孕。”
这真是个好消息,这个孩子的出生必可以为他们的囚禁生活带来一抹亮色。可转念再想,养蜂夹道阴暗潮湿,孩子若真出生了又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下健康成长。十四见我半晌没有回话,心生诧异,又问道:“怎么了?你不替他们高兴吗?”
我放开他,带着几分忧虑说道:“我当然高兴,只是又担心孩子生下来要跟着他们一同受苦。”
十四拉我坐下,摇着头笑道:“你这想的倒远,那是七八个月之后的事了。”只见他眼神中闪出一丝犹疑,顿了顿又说:“不如到时候我们向皇阿玛求道旨意,将那孩子接到府上由你照顾如何?”
我大喜,拉住他说:“真的?你真的愿意?”
“到时候只要皇阿玛和十三哥愿意,我自然也是愿意的。”我见他目光清亮的望着我,想必是已经考虑清楚才来同我讲这番话的。我知道他如此做全是为了我,对他的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再想到十三,几乎要坠下泪来。
(五十三)
康熙五十七年注定是多事,刚出了正月,拉藏汗便向朝廷请兵驰援西藏。到了五月,额伦特奏报拉藏汗及其子均已被杀,拉萨陷落,策旺阿拉布坦麾下的策凌敦多布率部已控制了整个西藏。漠北的准噶尔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宗教煽动蒙古各部脱离清朝统治。这关系到大清领土的完整,以及清朝举足轻重的统治基础——满蒙联盟的成败。康熙迅速做出反应,命色楞统率军兵会合在青海驻军的额伦特以期尽快收复西藏。
不久捷报传来,康熙略为心安,下面的人更是觉得胜利指日可待。我暗想哪有那么容易?如果色楞和额伦特他们打赢了,十四岂不是没戏唱了?果然刚入秋西北再传噩耗,色楞和额伦特军陷入重围全军被歼灭,额伦特更是身死殉国。朝野内外为之震动。康熙在震动之余更多的是震怒,清廷内部弥漫着畏战情绪,青海部分蒙古王公,更是吓得肝胆惧裂,不愿再战。若再早十年,康熙见此情状都极有可能会御驾亲征,亲自扫平叛乱,但如今他已垂垂老去,身体大不如前,有雄心却已无力气。
我也为此郁郁寡欢,所忧虑的却不是国家大事。因为我知道西北的乱局终将被平定,只是我却已不希望那个征战西北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是十四。我宁愿他只踏实留守京城平淡度日,而不愿他去经历人生如此的大起大落。可西北兵败的消息一传入京,他已然意识到自己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全军覆没的惊讶心痛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转而升腾起来的是希翼甚至于一丝窃喜。我心知不管我怎样期望,历史还是会按我所知道的那样发展下去,别说十四一心想要请战立功,就是他不想,康熙若有旨意又怎么由得了他。
十四整日忙碌,每日回府时都已显得疲惫不堪。我见此情形,便毛遂自荐要替他按摩放松一下。他倒是颇为意外我竟有这样的本事,我也不愿告诉他这是我研读多日医书并结合过往实践所得。
“你还真是博学多才,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十四打趣我,转而又说:“不过你也不必如此辛苦,以后教奴才们做就可以了。”
“你是嫌弃我技艺不精湛了?”我娇嗔道。“再说,我也只是拿你练习技艺罢了。”
十四笑着说道:“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日后你还有哪些新把戏,尽管找我来练习,我倒是乐意之至。”
“那也要你总在我身边不与我分开才好。”不知为何我突然说出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来。
十四柔声说道:“只要我的心里有你,我们就不会分开。”
我听他说完,只觉得离别的伤感已在四周弥漫开来,便停下手,将头抵在他的肩上,问道:“你是真的想领兵西北,平定叛乱吗?”
十四转过身来,请托起我的手,全没了平时里的嬉笑模样,似有百般心事凝在心头。沉默了半晌方说道:“我是当真想去,却也要看皇阿玛的是否属意我。惦记这个位置的可不止我一个。”
之前的猜测总归只是猜测,真听到他如此说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我该知道没人止得住他渴望再攀高一步的欲望。
(五十五)
我听了十四的话,又有了他的特许,无事的时候倒也去街上闲转了转。街面繁华处依旧人头攒动,叫卖声不时入耳,和坠儿逛了小半天却只买了几只形色各异的脸谱和两只风筝。回去后我叫上司琴,又让坠儿在府里找了块少有人去的空旷处一起放了起来。偏偏今日的风势不利,她们二人又从未放过,不时逆风跑了半天风筝仍旧飞不高,就是飞起之后风力骤然转强后又落下。我看她俩忙做一团,又各执一词各自有理,倒是有趣。她俩又转而一同埋怨我教的不好,却还在一旁幸灾乐祸。这三年多的相处她俩与我已经少了很多开始时的拘谨避讳,我待她们如同姐妹一般,她们在我面前也渐渐随意了许多。
转眼间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收拾了东西正要走,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了歌声,唱的虽然十分婉转动听,却又隐隐透着凄楚伤感。“里面是谁在唱歌?”我问。司琴和坠儿面面相觑,又都低下了头。我更是好奇,看着她俩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倒要过去看看。”走着便向那院子走去。
“主子还是不要去了,”司琴先开了口,“是墨香在里面,自打前年那件事之后,她精神一直恍惚,近一年来越发的差,嫡福晋便叫人把她安置在这了。”
这对我来说是多陌生的一个名字,我忆起她清丽悦耳的声音,如今听来确实有几分像。她的精神究竟是真的恍惚还是这两年来被关的恍惚,又有谁能道明其中的真相。她落到今日的天地,想来其中还会有我的缘故,而我若不是听司琴再提起,却早已想不起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人。而十四呢?他还记得吗?我走了会神,又坚持要去看看。
她俩见拗不过我,便只得由了我,我从不知十四府上还有这么一处院落,院中只有一颗柳树,叶子早已落在地上,地面也无人打扫,尘土落叶积了一地。一间房上了锁,想必墨香是在里面。隔壁的两个嬷嬷听有了动静便出了屋,见是我,忙施礼请安,起身后便满脸笑意的簇在我左右。
我示意她俩把门打开,她俩先是面有难色,一个说是嫡福晋不许人见墨香,另一个又说既然是我想见便没得那么多规矩。我轻叹口气,这奴才到何时都知道买好卖乖。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里面是一张床,一张桌,外屋只有一副琴架和一只断了两弦的古琴。我见墨香消瘦的身影伫立在窗边,仍旧在唱,便低声对身边的坠儿说:“去把我那把琴拿来。”
我话音刚落,坠儿便说:“那是爷送给主子的,拿给别人可不好。”
“古筝对我来说学起来已是不易,那古琴放在我那里更是无用,倒不如给她。快去。”
坠儿无奈的点了点头,回去拿琴。墨香这时也已不再唱,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是我,原本平静无神的眼睛里霎时便充满了恐惧和怨恨,径直奔向了我。我一时间躲闪不及之下被她扼住了脖子。司琴想将她拉开,却力有不济,守在外面的嬷嬷听见了响动冲进屋里,也都试图拉开墨香,场面顿时有些失控。终于在她三个人的合力之下才将我二人分开。我听她口中仍念念有词,却已不懂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横生意外,司琴和坠儿都慌了神,见我仍觉有些不适又唯恐嫡福晋知道了怪罪便报了周乾请了人来为我诊脉。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真的如十四所愿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一旁的周乾,司琴,坠儿听了都喜笑颜开,我却没有感受到即将为人母的喜悦。我将来的孩子要同他的阿玛额娘一同身陷囹圄自小就失去自由吗?即便十几年后可以蒙恩得释,他又将如何应对宫廷内外的险恶。若为小阿哥,少不了在政治斗争中纠葛,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若为小格格,又只怕连自己的婚嫁都不能由得自己,更妄谈其他。
(五十六)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时夜已深了,虽然仍有些腰酸,但头已经不那么沉了。司琴见我醒了,忙去厨房拿煲好的汤给我喝。
我坐起身正想下床,就见十四推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按住了我,“别乱动,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才是。”
我抬眼见他满脸的关切与欣喜,这才感受到一丝喜悦,问道:“你知道了?”
“你还不想我知道?还是你想亲自告诉我?”十四笑着伸手轻抚了抚我的面颊,看着我稍作思索又说:“明个入宫我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额娘,让她也高兴高兴。还有皇阿玛,八哥九哥十哥,对了,还应该写信告诉你阿玛和弟弟……”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笑道:“还有谁,你要不要在早朝时奏报,在城门口发榜,好让天下人都知道。”
十四见我取笑他,却不以为意,握住我的手笑答道:“要是皇阿玛不怪罪我也是乐意的。”
“皇阿玛同意,你就不怕人笑你。”
“笑就笑他们的,我只当他们是在替我们高兴就是了。”随即他语气一转,注视着我,正色道:“不过你再不可像今日这样鲁莽,我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本就有心为墨香求个情让十四放了她。可再一想,她若仍留在府中,到哪里才不是牢笼。可若放她出府,又有何处能让她栖身呢。所以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便只微笑着冲着他点了点头。正这时,司琴已经把熬好的汤端了过来。我正伸手要接,十四已经抢先接了过来。
十四见我不情愿的模样,低声说道:“我第一次喂人喝汤,你多少我点面子。听话。”
我点点头,正要张口,周乾敲门入了外屋,低头说道:“主子,几位大人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瞧我,把他们都给忘了。你等我一会,我打发了他们就回来。”说着回头示意司琴过来继续喂我。
“你晚上还没吃饭吧?”我问道。
“是,怎么?”十四一愣。
“那你先喝了,省的饿坏了。我让她们再上一碗就是了。”我只闻闻味道就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哪还喝得下。
十四已察觉了我的小心思,却没再多说,一仰脖便喝了,之后才问:“这是什么汤?从未喝过。”
司琴低头忍着笑答道:“这是乳鸽加了些名贵的药材,大夫说最是补血安胎。”说完退到了一旁。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司琴在十四身后也别过了脸偷笑。十四皱了皱眉,轻叹道:“为夫已经替你品尝过了,回头让他们再给你上一碗,不许再找人替喝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去吧。”他笑着又看了看我,转身出了屋。
转天,我对坠儿说让她依旧把我的古琴拿给墨香,她虽不情愿却也不能违逆我的意思,便只得将琴送到墨香那里。不多时,她抱着那把琴又回来了,只说墨香和两个嬷嬷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突然有些不详的感觉,难道我又再为她带去了一场不幸。可她对任何人都已不再有利用的价值,也不会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这天地间就这么难容下一个不幸的女子吗?
(五十七)
傍晚时分十四就已回了府,随行的还有一位太医。他说自己仍旧不放心,便让太医院派人过来再为我诊脉。太医说的话倒与昨日的大夫如出一辙,不过是说我一向思虑过多,心绪不佳,又受了惊吓因而胎有些不稳之类云云。我已觉得自己没有大碍,便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倒是站在一旁的十四一脸紧张的模样让我既觉得好笑又真切的感受到了为人所关爱的幸福。
太医走后我仍想着墨香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欲问十四,可考虑他的感受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况且我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转念再想又觉得他是不会对自己曾经的侍妾现今一个神智不清的弱质女子做出太过残忍的事的。正思忖间,十四问道:“看你精神涣散,气色不佳,是否仍觉得有些不适?”
“我已没事了,只是不知你要如何处置她们。”我试探着问他。
十四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啊,对别人的事总是这么上心,对自己就未见得如此。”又转而将守在外屋的周乾叫入问道:“昨日的事福晋怎么处置了?”
周乾答道:“福晋命人将墨香关在另一处锁了起来,把那两个不听话的奴才各责打了二十板子赶出了府。”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嫡福晋外表看似柔弱,内里却是干练的女子。她近年来虽然身体状况不佳却仍能将府中上下的件件事都打理的井井有序便是明证。
十四点了点头,显然心里对这样的处置结果还是认可的。我正在想自己是否该在此刻替墨香讨个情,他却已对周乾说道:“你这就将她送回到之前的那个院子,另派两个人守着。”又想了片刻,继续说道:“再找个大夫过去看看吧,就说是侧福晋的意思。”说完后见我以赞许眼神望着他,问道:“你满意吗?”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还算你有些情义。”
十四轻蔑的一笑,“我与她谈得上情义二字吗?”他见我不解他的意思,又说:“你想若一个疯子无意中冒犯了你,即刻便祸从天降,那这府上的奴才私底下会如何看你。我不想他们对你心存畏憎和误解,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我倒真的从未想过这样,没等我再说话,他又说:“她一直以为上次的事是你所为,必然对你十分忌恨。你要答应我再不要去见她,若她再伤了你,我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装,都一定饶不了她。”
我无法形容听到这番话后的心情,是感动于他对我的有情,还是寒心于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无情。我只知道从今而后,我再不会踏进那个院子,也不会再去见墨香。这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过了两日,嫡福晋怕我这里人手不足便又派了两个丫头给我。天气越发的冷,我看着院子满目萧瑟想到十三与绿芜的孩子应该已经有两三个月大了,严寒将至,这小孩子又怎么抵得过。之前十四答应我说要将那孩子要来由我抚养,如今他日日忙碌,只怕早已忘到了脑后。
这天正赶上十四过来陪我,闲叙了几句后,我问他:“如今已是冬月,皇阿玛可有旨意要将十三爷和绿芜的孩子从养蜂夹道接出来?”
“如今皇阿玛诸事烦心,朝廷上下也忙做一团,只怕没人还想得起这件事。改日我问问五哥,请他选个恰当的时机向皇阿玛进言提醒。”十四笑望着我,说:“你如今又要为十三哥的事心烦了,唉,你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那你可要记得向五爷提。”我柔声说道。
“好,你吩咐的事我一定记得。”
(五十八)
待我身子再好些,十四便陪我一起到了八爷府上看姐姐。刚到了门口,就看到九爷十爷也正巧刚到。见我们来了便驻足在门廊处等着我们。
十爷见了我便关切的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得知已无大碍,便朗声笑道:“若曦如今也要做额娘了,你不知道十四弟告诉我时那高兴劲好似第一次做阿玛。”
我笑睨了眼身边的十四,他已有面露窘色,抢言道:“十哥总是夸大其实。”
九爷在一旁也附声笑道:“十弟这次可说的不错,你有了皇嗣的消息可比皇阿玛赐封他为大将军王更让他高兴。”说着又瞄了眼十四。同是一句玩笑,出之九爷之口却让人隐隐觉得带了一丝讽刺。十四这次没再反驳,只低头笑了笑。
我们进了八爷府,半晌沉默,九爷突然问道:“你保举了戴铎出任四川的布政使吗?”
十爷搭话道:“那戴铎可是四哥的人。”
“不错。”十四淡然答道。
“如今四川可兵事政事已具掌握在了老四手里,你大军到了青海想到年羹尧戴铎一党可还能待得安稳吗?”九爷语气中已有了几分恼怒,显然对十四的作法很是不满。
“四哥是个识大体重国事的人,他与我们虽不同心,但却同德。我从不担心他会在背后掣肘于我。九哥多虑了。”十四也不客气,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都是自家兄弟,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十爷想打个马虎化解两人间的不快。
“说到兄弟,还是人家兄弟更亲些。”九爷显然并不领十爷的情,瞪了他一眼,继续揶揄道。
“九哥。”十爷走到两人中间,示意他不要再说。十四一旁已是面色凝重,强压着怒气,冷冷的看着九爷。我这才觉得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已成是昨日之日难再留,皆因为这其间掺杂了太多的权利与私心。
“若曦,你先去看你姐姐吧。我待会过去找你。”十四看了看身边有些错愕的我,蹙着眉低声说道。我点点头,又向九爷十爷施了礼便先行离去。
姐姐见了我自然少不得叮嘱一番,尤其她还曾失去过她唯一的孩子,更唯恐我会重蹈她的不幸,我不知她是否还会时常想起她的孩子,又是否觉得那是她此生的遗憾。我坐了不多时,十四便派人叫我回去。我只得先告别了姐姐,跟着十四回了府。眼见他仍面有愠色,显然到了八爷处也没有解开彼此的心结。
“还在为九爷的话气恼吗?”坐上马车后,我问道。
十四无奈说道:“我已向九哥说明了其中的因由,明白与否就是他的事了。”他转头望了望我,又说:“川陕是大军的钱粮命脉,皇阿玛又怎么希望由八哥的人来掌控。我举荐了戴铎,无非是顺了皇阿玛的意,给了四哥一个人情。况且四川的事务全盘都是四哥的人,做起事来才更能事半功倍,否则关键时刻互相拆台使绊,徒然内耗是小,误了军国大事又该当如何。我不能不为自己想,为朝廷想。”
我一时有些发怔,但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皇阿玛早知你与八爷他们亲近,他如此做,是怕你们真有一日内外策应酿成大难?”这父子间的亲情终是抵不消君臣间的猜度。即便是万中无一的可能,却也要防患于未然,一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自然不会如此做,八哥九哥……”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对我说道:“你无需为这些事烦心,我处置得了。”
“我是不愿见他们为难你罢了。”我又想起之前在八爷府上的场景,虽然十四事事处处为自己考虑得多,但论为国之公心,却也是九爷他们所不能比的。
“放心吧,我与他们一向休戚与共,他们又怎会真的为难我。”十四强挤出一丝笑容,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我已让人请了几位琴师,日后你想学什么乐器曲子都可以叫他们来教授,不必自己对着琴谱费心琢磨,若是只想听便叫他们奏来就好。”
我脑海中浮现出胎教二字,不禁一笑:“如此一来,我们的孩子将来在曲乐上的造诣一定很高。”
“这有什么关系?”十四一脸困惑不解。
“说了你也不懂。”我斜睨了他一眼,优越感陡升,终于也有他向我虚心请教的时候了。
“你不说怎知我不懂?”十四自然不以为然,依旧追问。
“我偏不告诉你。”
“我偏要听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