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祯曦】无水版(重发)

(五十九)

康熙回到畅春园不几日,五爷便请旨将十三绿芜的孩子从养蜂夹道接出,康熙便同意将十三与绿芜的孩子寄养在十四的府上。我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喜出望外,忙让司琴带人去收拾间屋子出来。十四看似心不在焉,估计近来诸事烦扰,已无暇去想其他,见我在兴头上也只是说忙过这几日再派人去接孩子出来。

我整夜辗转难眠,原本的喜悦已笼上了一层阴霾。我突然很想借此机会看看是否能见上十三一面,可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因我无心的一句的提点便被无辜被圈禁十年的知己。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事发前一晚那一曲未曾奏完的哀伤笛音,踌躇间不觉天已发白。

转眼又过了两日,晚间十四过来看着怔怔发呆的我,眉头紧锁,全然不见往日神色怡然的模样,“你这两日食不知味夜难安眠,实在不让人放心。是在为十三哥的事烦恼吗?”

“我想去接十三爷的女儿出来,或许我们还能见上一面。”我略迟疑,还是将我的想法如实告诉了他。其实我也不知道真的见了十三我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能让我亲眼见见他如今生活的怎样也是好的。

十四眼帘低垂,坐在我身边片晌未语,我静看着他,见他点头说道:“你想去就去吧。”只是皇阿玛虽有了旨意,但如今我却不便再亲自去,明日就让周乾陪着你。”

我隐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也有些明白了他为何对此事处置的如此淡然,想来他是不希望再在八爷那边落下口实,于是即便的了旨意也在借故拖延。若不是康熙未曾问询他便下了旨,他必然不会如当初答应我的那样去向康熙请旨代养十三爷的女儿。不过我也不愿在此时再与他计较,毕竟木已成炊,何况我相信他的本心其实是愿意接纳十三爷的孩子的。“你去忙你的事吧,有周乾陪着我就好。”我挽起他的手,冲着他笑了笑。

“那你也得答应我,此事过后便不要再想。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他眼中多了几分怜惜的看向我。“再有一个月我便要率军西征,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一丝悲凉在我心中涌起,想起日后的种种,我脱口而出道:“既如此,你就不要去了。”我不止一次的想十四若没有了那赫赫的战功,便少了一份志在必得的争储之心,失意便也不会太甚,心境也必然会好得多。

“你又在说傻话。”十四说着笑了起来,轻轻的揽住我,又说“有人说温柔乡乃是英雄冢,但只沉醉于此的又怎会是真英雄。正所谓柔情似水,以此作为力量之源并为之奋力打拼出一番天地的或许才算真英雄。”

“我随口说说而已,果真因私情而废国事,你也就不是你了。”我嗟叹,江山美人的选择中,雄心勃勃心怀天下之人从来都更看重前者。
(六十一)

回府将孩子和乳母安置好之后,因接连几日都没能睡好,加之今日又奔波了大半日,我已觉得疲累不堪。吃了晚饭我本想早点歇息,可想到十三的托付之义,再想到十四的怜惜之情却无论如何也躺不下了。我拿出十三的信,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知该将它放在何处。最后暂将它搁在了存放着四爷送我礼物的木匣里。我刚将木匣放好,转过身见十四已经站在我身后,我顿时心里一惊,唯恐被他看出异样。

十四却只向我简单询问了十三和绿芜的现状,又说明日若能早些回来就和我一起去看看十三的孩子。闲谈了一阵,十四又问我是否还有其他心事未了,我只推说自己累了,便倚在他的怀里闭了眼不说话也不再看他。他倒也没再多问。

第二天吃了午饭,我看过孩子回房见十四正坐在外屋的榻上翻着书等我,难得的早。“看什么呢?”我问。

“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十四沉吟道,“我倒希望西施亡吴后可以复归范蠡,与他同泛五湖而去。也可算是一段佳话。”他又翻了几页书,骤然笑了笑又看向我说:“过些日子我就要离京了,今个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陪陪你。”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那本唐诗选集。看我呆坐在一旁,便说:“这会阳光正好,出去走走?”

我点了点头,他拉起我的手就走。走出了院子,他仍紧握着我的手,我唯恐有人经过看到尴尬,便想抽回手。十四皱了皱眉,说:“我在我的府里和我的福晋做什么还需要背人吗?话说回来,他们见了我们自然远远的就会避开,做奴才的这点眼色都没有还怎么当差。”

我瞪了他一眼,揶揄道:“你擅于察颜观色揣摩人心,便当人人是你吗?”

“我果真这么厉害,为何一直没看透你?”十四的话听似玩笑,眼神里却透着认真。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阵不安,见眼前有几株梅树,便拉着他走了过去。

十四站在我身后,说道:“你曾将梅花比作十三哥,如今他也正如这梅树般正在苦寒之中,不知何时才有花香的一天。”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声音虽低,却很笃定。

“他有没有那一天,全要仰仗四哥了。”十四走上前摸了摸树枝。我错愕的看着他,他却恍若不知,又说:“十三哥昨天可有其他事托付?”

“我们只是聊了聊彼此的近况,昨晚都和你讲了。”我虽有些疑虑,但再一想他也只是猜测罢了。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示意你将旁人支开,绿芜也故意拖住周乾攀谈?其中的异常,有些只怕你都未能察觉。”

我心里一惊,如此看来派周乾跟着我名义上是陪同,实则等同监视。他在我身旁静立无语,却已将一切收在了眼里。仅论观察的细致入微,做事的严谨机智,只怕这府上没有第二个人能与其比肩。我迎着十四直视的目光,一时语塞,“这……总有些话是不便让人听了,但确实没有别的。”我心中有些气恼,此时却因自己更加理亏而不便发作。

半晌无言,十四才有说:“你知道坦诚,信任不仅是你也是我所重视的?”见我点了点头,他又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十三哥其实并不喜欢梅花。”我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四哥是真的喜欢木兰,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送人,倒像他做的事。”他带着几分嘲讽的问道:“你偏要将不想我看到的东西都放在一处吗?”

我只觉得之前的掩饰如此愚蠢可笑,他必然已经拿到了那封信。我懊恼于自己的草率,昨晚我就应该想到他已经看出了我的异常。所以昨天他才会问我是否另有心事,而之前的话也是他对我的敲打,他是在给我机会主动向他坦白。我强压着惊恐,小心翼翼的问:“你看过那封信了?”

他却并未答我,自顾自的继续说:“你答应十三哥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这件事的轻重?还是你的心仍在四哥十三哥一边?”他说话的语气早已没了先前的平和,带着几分恼怒。“要是让皇阿玛看到这封信,你想过后果吗?”

他目光咄咄的看着我。我感到比这冬日更冷的寒意笼住了我,难道他要将十三的信交给康熙?我虽然不知道其中写了什么,但见他如此忿忿,想必事关重大。难道我又要给十三带去另一场灾祸?想到这我只觉得脚下有些软,便后退了两步,扶住了一旁的廊柱。

他冷眼冷声的说道:“吴王夫差倾尽半生,最终亡国自缢,也未曾得到西施的真心,我又怎么会比他强了?可我也不会如他那般蠢。”

我只觉得如今再怎么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也顾不得再想其他,见他提步要走,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将信交到康熙手上。我伸手想要拉住十四,却一把抓了空,我踉跄着追了他两步便摔在了地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六十二)

我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身边人的进进出出,我怎么了?我的孩子又怎么了?一阵慌乱中我眼里只有十四满脸的阴郁与悲痛。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仿佛看到十三嘱托我是满脸的隐忍愧疚,想起当年与他把酒言欢的洒脱场景。我又好似看到四爷孑然一身的落寞背影,想起当日与他泛舟湖上的旖旎风光。影像与回忆交错间,有人轻轻托起了我的手。

“胤祯!”,那双手好似将我拉回了现实。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钻进耳朵,“主子醒了。”我挣扎着张开眼模糊的影像已逐渐映衬出了坠儿焦急中带着欣喜的模样。我环视四周,不是我的房间,内饰看来却又如此的熟悉。“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哪里?”我问道,想要强撑着想要坐起,身子又软软的毫无力气,只觉得周身的酸痛。

“……主子晌午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爷便就近将主子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里。”坠儿答道。

我想起之前的场景,忙问道:“刚刚听他们说到孩子,孩子怎么了?”

坠儿哑了口,带着哭腔说道:“主子别太伤心,孩子,孩子没了。”

我先前强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化了乌有,整个人都像被人掏空了。这些天我做了什么?可若此间有人错了,却不是他,明明是我没有尽到做额娘的责任,为何要他来承担后果。我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已是失声痛哭,一旁的坠儿见了也跟着哭了起来。“爷人呢?”我想到醒来之后还没有见到十四,他如此期待这个孩子,想必他此刻的悲痛不亚于我。

坠儿怯怯的说道:“我见爷急匆匆的走了,好像进宫了。”

我脑中念头一起,哭也哭不出了,已到了点灯的时辰,他还要进宫做什么?难道他竟真要将十三的信呈给皇上?可再想还是觉得他不会,不会的……我宁愿相信他那样说不过是气恼我瞒骗了他。“周乾呢?叫周乾来。”我明显觉得自己脑力不济,早已没了方寸,只想找他来问个究竟。

坠儿帮我披了件外衣,在我身后垫了床被就退出去叫了周乾。我见屋里没有旁人,便直接问道:“你可知道爷入宫所为何事?”

“主子的事又岂是我们做奴才的能过问的,还望福晋恕奴才不知之罪。”他语气谦恭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我再没精力和他打太极,索性直截了当的又问:“我只问你,那份信如何处置了?”

“若是为这个,主子却有交代。”周乾说完转身出去将之前装着信的匣子捧到了我面前。我颤颤的接了过来,拿出信攥在手里又问周乾:“他还说什么了?”

“主子不忍福晋再伤心,说如果福晋愿意放下这件事,他也愿意忘记。”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有气无力的我。

我示意周乾将一旁的烛台拿过来,便将那封信付之一炬。“如此算是放下了吧。”我已明白十四所说不忍我再伤心的意思,只是让他妥协的筹码未免太重了。

“福晋早有此决断,便不会有今日的不幸。”一旁的周乾眼看着信化作灰烬,眼神里也有了份释怀。

我再没什么力气说话,便微阖双目只想得一份清静,我既不想负了和十三爷的朋友之义,又想全了和十四之间的夫妻之情,可到最后却全都辜负了。过了半晌,我睁开眼,见周乾还在一旁站着便问:“你怎么还在?”

“主子吩咐他回来之前让奴才在福晋跟前侯着,福晋有事也好吩咐。”

我由心而生出一阵反感,不由得想起舒舒觉罗,想起墨香。斜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是留你究竟是照看我,还是看管我?”

周乾依旧一副谦恭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点的情绪变化。“主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吩咐。若福晋是为十三爷的事有此猜忌,那是奴才的罪过了。”说着便跪倒了我面前。

“我不怪你,又不是你的错。”我喃喃道。“起来吧。”

“谢福晋。”他又看了看我的脸色,站起身来继续说道:“这世间的许多事也便不能仅以对错论之。要紧的是心中认定了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样自然会少了许多的纠结痛苦。这道理圣上认得清,十三爷和主子认得清,就连奴才也认得清,却不知福晋心中可认清了?”

我看了看这个平时整日跟在十四身后看来寡言憨厚的奴才,才觉得许多的道理是他懂得做得却是我不曾想过的。我转过头缓缓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我要歇着了,这也不用你照看。”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孩子失了可以再有,人心若是失了,只怕是再难追回。还望福晋懂得惜福。奴才已无话说。”周乾说完便退了出去。
(六十三)

周乾走后我又想到他最后和我说的话,或许我与四爷的缘分真的就只修了百年,只承载于那荷塘间的一叶扁舟之上。而十四,却是我在蓦然回首时,守候在灯火阑珊处会与我携手一生的人。如今我没了知己,孩子,又如何能再失去他。想到这,觉得一阵恍惚,只得又睡了一阵。

等我再醒来时司琴端上了精心熬制的汤水,我喝了之后不多时便觉得恢复了些体力,有心回去自己房里,却被司琴和坠儿阻着不让。正说话间,十四挑帘进了屋。我见他虽已没有了下午时候的震怒却仍是满脸肃然心中烦乱又起。我目光闪烁一时不敢再与他对视。等司琴坠儿退出去后,他才坐到床边看着我说道“觉得如何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的?”

他语气虽然淡定却掩不住眼里的弥漫着的悲伤与失望。我看着他心中不禁一阵酸楚。盯了他半晌直到视线已有些模糊不清才说道:“对不起。”

他目光一闪,轻轻拢了拢我的头发叹息道:“如今你只养好身子就好,这件事都不要再提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清楚他即使放不下此时此刻也不会再和我追究。可一想到若因为此事加深了他与四爷十三爷之间的积怨,待到四爷即位后一并找他清算……我的惶恐不安与悔恨愧疚又立时纠结在了一处,忙又对他说:“孩子没了,全是我的错。我还希望你不要怪十三爷。”

十四收回手,脸上显出了愠色。“难为你这个时候还替他想的周到。你还不想我怪四哥吧。”不等我再说话,他又说道:“你对四哥到底是不同,当年你能退了八哥的镯子从此忘的干净,却要一直留着他当年送你的东西,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我没有,我……”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让他反应如此之大。平时只见他对我的柔情蜜意,却不曾想他的心结其实从未解开。

“我以为当初你知道了十三哥的事会就此断了对四哥的念头,我也以为只有我才会给你最好的照顾,结果……”他眉头一皱,或许也觉得自己一时有些失态,眼里的几分不甘瞬即变为无奈,收回目光转身继续说道:“所以事到如今我谁都不怪。你可以放心。”

我当初只以为他是不想我执迷不悟到浣衣局受苦才会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所以突然听他这么说,一时不免有些愕然。可我并没有因为他当年掺杂了私心的举动而忿恨难平,想必这几年他也在为告诉我这件事而觉得内疚。等我理清了头绪,轻声对他说道:“不管你当初是什么样的初衷,你总是希望我好。也许你不相信,我为十三爷说话真的只是不想你与他们再添仇怨。我不想你有事,我还想一辈子有你照顾。”说到动情处,已是泪眼婆娑。

十四听了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透着无法言明的情绪。沉默片刻,他上前抱住我,低声说道:“我信你,只是以后你有事再不要瞒骗我。”等他放开我之后,又帮我拭去了泪水,微笑着说道:“这两天你就在这里好好调养身体,待好些了再回去。”我点了点头,他将我安置好了却起身要走,见我伸手拉住了他。他一愣,握了握我的手又说:“我一会就回来。”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他虽然说他信了,可这许多年形成的心结又怎会在一时间打开?我的心意若自己尚且不明白,又如何让他看得懂?即使我能明白,又如何让他相信?
(六十四)

我在十四房里一躺就是三天,虽然他仍对我嘘寒问暖,关怀体贴,我却觉得彼此间感觉疏远了许多,平时里独处交谈时他也都格外的小心有礼,不再如往常一般兴味盎然的讲起他听来见到的街巷内的传闻趣事,更不愿说起兵部府衙的朝廷政务。我几次想要再和他谈谈打破隔阂,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唯恐越描越黑更惹他不快。

吃了午饭,我让司琴从十四的书架了找了本书正在翻开,外面来人通传说十福晋来府上看我。我正诧异为何她会自己前来,那边明玉已经挑帘进到了屋里。见了我便说我比前次见得时候瘦了些,气色又差的很,几番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调养。

我见她面色带有几分愁苦,想到她单独来看我,心中有了些揣测,便问她:“为何没见十爷同你一起来?”

我话音刚落,明玉那边的一腔苦水便倾吐了出来。“上个月和这家伙吵了几句……我们原本就常有争执但过后就好,所以这次我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不知那根筋没搭对,竟然半个多月没再登我的门,这也就罢了,我去找他,他又推说自己有正事要办。你说他能有什么正事?今天早上我又去找他,他说今天要来看你,我这才知道你的事。”

我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你是想让我见了十爷借机问问缘由,再劝劝他?”

明玉略带尴尬的笑了笑:“我想你的话他还是听的,就算劝不得,也要让我知道原因吧。”

我握了握她的手,说:“恩,他若是来了我一定问个明白。”

正说话间,那边司琴来报十爷跟着十四已经要上门了。明玉不愿此刻见到十爷再添芥蒂,我便让她先躲到了屏风后面,正好也可以听听十爷是怎么一番说法。

我佯装着刚放下书的模样,看着脸色黯然的十爷扯了把椅子坐到了床边。没等他开口,我先问道:“怎么好似从哪里受了委屈,来看我还板着张脸。”

一旁的十四先说了话,“十哥和嫂子闹了别扭,心里正不痛快呢。”

十爷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语气和缓的对我说道:“你的事我昨个才听十四弟说起,你也莫要太伤心了,如今养好身体才要紧。”

我点了下头,“放心,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倒是你,这次是为了何事?”

十爷想了想才说:“我自上个月接了皇阿玛派的差事,这背后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也不愿放在心上。可明玉竟然也取笑我,看不起我,说我……”他嘴巴张张合合,看似仍旧愤恨难平,也没再细说当时情景。

“既然如此,不如十哥向皇阿玛讨个旨意,与我同去西北如何?至于十嫂,就让她在京中愿意干嘛干嘛。正是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十四听完反倒调侃起来,却被十爷打断了。

“你是让我去向皇阿玛讨骂吧。什么眼耳口鼻的,你愿意净就自己净去,就是净身也没有人管,别在这拿我开心。”十爷口无遮拦,说完扭过头对着我尴尬一笑。

我忍着笑对十爷说道:“你自觉办不好皇阿玛交代的差事却要迁怒是明玉吗?她怎么就突然看不起你了?真是疑心生暗鬼,越活心眼越小。一点小事也至于气这么久。隔阂日久只会更伤了彼此感情,还是及时化解其中的误会才是。”

“我不去与她说,几句话说不好,又是一番吵闹。”十爷摇了摇头。

“她一向是这样的脾气,你俩也是吵闹惯了,但正所谓相敬如宾,难偕白头之老。她若是整日与你客客气气的,处处陪着小心只怕你又要不耐烦。”

“我就知道和你了,你也必然是数落我的不是。见你没事,我也放心了许多。”十爷已对我的说教表现出不耐烦,显然是准备要走。他起身对一旁的十四说:“你有闲心拿我说笑,不如好好照看若曦更好。”

十四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十爷,起身笑道:“不怕十嫂听到又找你的茬?”

“没空和你闲扯,找九哥听戏去了。”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十嫂来过?”十四看十爷出了屋突然问,看了看有些惊讶的我,又问:“难道没有?那你怎么知道十哥已气了许久?”

我不禁感叹自己一时口快失语竟然就被他抓住了疑点,好在十爷不如他这般敏感。我见也不必瞒他就朝着明玉躲藏的方向叫道:“出来吧。人都走远了。”

十四看到明玉,问道:“十嫂,你这是唱的哪出啊?十哥来了你躲什么?”他见明玉不答,心中应该也能揣测出几分其中的意思。“哦,想必你是怕在此见面彼此尴尬。十哥如今这样,不如你去求八嫂让八哥出面劝和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你既然知道了原因,我看还是你自己去找他说明的好。”

明玉点头说道,“我也不想告诉姐姐,八爷若是知道了少不了又是对他一番训斥,他……这么大个人也是要脸面的。况且劝得了人,劝不得心。”

“没想到十嫂对十哥竟还有这份体恤,难得。”十四收起了先前的几分不屑,认真起来。

“你就以为我是个泼辣悍妻吗?”明玉斜睨了十四一眼,十四抿嘴一笑。“和他一样就喜欢自以为是,胡乱揣测。”

“若不是说话的人是你,十爷那样的人又怎会费心去揣测这些,正是因为越是看重才越是计较。”

明玉莞尔一笑,脸色比之来时已好了许多。

十四略沉思了下,又对明玉说道:“这样吧,我这就去找十哥,让他尽早回府给你赔礼。”

“如此就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正好我也有些事要找九哥。”十四似有所想,看来不是与明玉客气而是真的有事。

天已经蒙蒙黑,十四方才回府。我一见他忙向他问起十爷的事。

“已经回府了,戏也没看成,还埋怨我呢。”

我听了不禁一笑,眼见十四此刻的心情也比先前几天好了许多。“也不知结果会是怎样。”

“他俩本就心心相印,又有什么是化解不了的呢。”说着坐到了身旁。

听他如此说,我脱口问道:“那我们呢?”

十四一愣,与我四目相对,却没再说话。正这个时候在外面隔帘说道:“主子,三阿哥今天生日,侧福晋那边还等你过去开席呢。”

十四拍了拍头,想必是他早已忘记了。“告诉他们,我这就过去。”说完看着我一笑,眼里好似也有了几分往日的柔情,“我得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也只得如此。
(六十五)

吃过晚饭我简单的洗漱后便早早的躺下,我屏退了下人,只一个人望着摆动的烛火发呆。二更天已过,十四也没见踪影,或许他会留宿在伊尔根觉罗氏那里,或许他已经仍不想听我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我翻身看向床最里面放着的一只狭长而精致的小木匣,其中放着当年的那支簪子。我拿出那支金簪,想起他对我说这许多年无论我是否在他身边它都在。想起他说我是这世上除了他额娘外唯一对他无所求又肯真心维护他的人……不知想了多久我开始觉得有些困倦,半坐半卧的握着簪子合上了眼。

不知是梦还是真,我觉得有人从我手中抽出了簪子。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屋内的烛火大半已经熄灭,十四已换了衣服正坐在我面前,“你回来了?”

十四略带着歉意的说:“你如今身子虚,正应好好休养,困乏了便睡,又何必等我呢。”

我心中一暖,周围光线虽然昏暗,却显得他的眸子更加的清亮,“你等了我许多年,我只等这一时还要紧吗?”

他听了并未答话,反倒先将手中的簪子放回到了原处。之后才看着我说道:“我知道你等我这一时心中想的只是我就也觉得不枉了这许多年。”

“我只想你哪里又只在这一时。”他听了对我微微一笑,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带着几分愧疚的说:“我知道这几***上不说,心里却还在怪我。我不知如何才能化解你心中的结。只想说一切并不如你所想,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比过去更值得我去珍惜的人和去记住的事。”

十四翻手握住我的双手,面色沉静的注视着我,仿佛想透过我的眼睛看到我的心底。“你心中有没有我我又岂会感觉不出。只是你让我做了你的星星,我却惦记着要去做那月亮。那天也怪我一时气急,否则也不至于……”他收回目光,眼神中流露出的悔恨与悲伤让我也随之黯然。“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再和四哥结怨。我更是从未真心想过害他出事,即使51年的时候也是如此。想他也是一样,好歹我与他也是嫡亲的兄弟。”

“恩。”我早想过即使不发生之后我的事,他也必然不会将十三的信交给康熙。我晃了晃他的手,轻声说:“再不说这些了,我只想你好好的就好。”

“你不好我又如何能好?看你一脸病容,让我去了西北也难放心。”十四看了看我, “我若想你了怎么办?”

“那你请旨带我一起去?”

“我让十哥讨骂不成,你便让我去讨骂吧?”十四眼里有了几分笑意,他望着帘帐又若有所思的说:“你说,那我若想女人了怎么办?”

我见他又没了正经,把身子背着他转向一边说:“偌大的西北,难道还找不到两个让十四爷看得上眼的女人。”

他向里探着身对着我说:“难得你如此大度,竟一次派给为夫两个,只怕我自己难消受。”他见我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又感叹:“眼前只得这一个,却也碰不得,还是早些安睡了吧。”说着翻身搂着我躺到了床上。

“这几天我也没正经梳洗过。”我说着推了推他。

他却不以为意,反而靠的更近,贴在我耳边说道:“我又不嫌你。”熟悉的气息与温度包围着我。我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他冲着我一笑,将我紧紧拥在怀里,又说:“不管我在你心中地位如何,你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

我没有再答话,只是也紧紧回抱着他,许久。
(六十六)

我又在府中静养了大半个月,身体已无大碍。康熙说想要见见十三爷的女儿,我便带孩子到了乾清宫。

刚上了石阶正碰见玉檀端着茶盘迎面而来。她向我们行礼问安后,我见她的模样似乎有事要说,正想驻足问问,同来的十四却并不等我,径直向前走了。我见状也只得紧赶了几步跟上他的步伐,再回头时见玉檀仍站在原处望着我们。

康熙见了孩子,流露出少有的慈爱,唇角也有了一丝笑意。等嬷嬷将孩子抱走,他自语道:“这孩子眉宇间倒是有几分胤祥的英气。哦,你们俩先都坐吧。”

想来康熙平日里还是记挂着十三爷的,想到着我感到一丝欣慰。我并未坐下,进言道:“这孩子还未曾起名,十三爷的意思是希望皇阿玛能施恩为孩子赐名。”

康熙坐在榻上想了想,却问:“胤祥他还说什么了?”

我随即答道:“十三爷对往年之事悔恨不已,对未能在皇阿玛膝前尽孝更感痛心。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皇阿玛。”

康熙点头,脸上眼中都未见有一丝波澜。他看着我说:“还想着替胤祥说话。”我被他说的一愣,康熙又缓缓说道:“他是孝心可鉴,却更为情义所累。做错事只后悔又有何用。”说着叹了口气,低头饮了口茶。

我与十四不由对望了一眼,心中更感无奈。康熙又继续说:“他虽然不能在我跟前尽孝,但希望他的孩子日后可以在他膝下承欢。不如就为孩子赐名承欢吧。”康熙说完看了看我俩,我和十四忙应声附和说好。我心想康熙自己此生已是难享天伦,他对十三爷有此期盼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的遗憾。又或者预示着终有一日他会给他可怜的十三儿一个再获自由得享天伦的机会?不过这个名气起当真是合人的心意。

康熙又向我们询问了些日常琐事,叮嘱我好生照顾自己。那边已经有人来报说几位阿哥已经都到了,正在书房侯着。我等康熙和十四都离开后才带着承欢和嬷嬷准备离开暖阁。刚走出没几步,就见不远处康熙怒气冲冲的从书房出来,衣襟好似湿了一大片,后来李德全则一路跟在后面,看样子应该是去更衣。难道是谁奉茶时不小心将茶倾在了康熙的身上?我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感觉,不由得向书房走去想看个究竟。

等我快步走到书房门外,正见两个小太监跟着玉檀从里面出来。她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触怒圣颜后的惊恐。“玉檀。”我不由得叫了她一声,她却恍若未闻一般从我面前走过。

我回头看向书房里,四爷,九爷和十四正坐在同侧一起看着我。我将目光从他俩身上迅即滑过落在十四身上。十四见状,忙起身出来将我拉到一旁。他压低声音对我说:“有什么事,等我回府再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拉住十四问道。

“玉檀奉茶时打翻了茶杯,惹恼了皇阿玛,被罚了杖责四十。”十四的声音仍然很低,唯恐有人听到。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宽仁的康熙会因为这点小事罚的如此重,一个芊芊弱女子被杖责四十和要她的命有何异?

“若曦?”十四晃了晃了失神的我,神情凝重的说:“好了,你先出宫,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然后招呼陪同而来的嬷嬷太监说道:“立刻带着格格随福晋回府,不许在多做逗留。否则严惩不贷。”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嬷嬷和太监自然不敢违逆,一起将目光投向我。我点点头,也知道自己即便留下此刻也无力再做什么,只得惴惴不安的回到府里。
(六十七)

回府后我一直坐立不安,在十四的书房等他回来,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玉檀如花的笑靥,她爽朗的笑声也好似就在耳边回响。在宫中我们彼此为伴,相互扶持度过了多少清冷的时光。十几年情同姐妹,到她出事时我才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眼下这一劫,她必然是凶多吉少。

我不知第几次向书房外张望,终于看到十四进了院子。他进屋后见我心急如焚的模样,脸色顿时晦暗下来。我的心不禁一颤忙扯住他问:“玉檀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也不好去向人打听一个奴才的事。不过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安排,非你我所能左右,让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徒增伤感罢了。”他语气淡淡的,却一直看着我的反应。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更凉,再无力抓着他,他自是有他的不便,只怕更主要的是不愿更不屑于计较一个奴才的生死。接踵而来的打击已让我不堪再一次的失去,“你不愿打听,我自己去。”我推开十四直直的朝屋外走去,真的想即刻冲到宫里,原本当时我就应该去救玉檀,救我的妹妹。

“你要去哪里?没有旨意你还想这个时候入宫吗?”十四在我身后冷语言道,之后紧走两步赶到我身前拉住了我。见我已是泪眼蒙蒙,他手上力气松了几许,他凝视着我说道:“想不到你与那玉檀的感情还很深厚。可你帮不了她,更救不了她,我不怕告诉你这次就算她熬得过那四十板子,伤重不得医治最终也难逃一死。”

他说的郑重,不由得我不信。是啊,康熙责罚的奴才,谁敢冒然给她医治对她施以援手。我怔怔的看着十四脑袋已是一片空白。十四拉着我坐到椅子上。过了半晌我回过神来才问道:“为何她一定要死,她究竟犯了什么大错?”

十四挥手让仍在书房侍候的人都退了,自己挪了挪椅子挨着我坐下。“你虽与她共事多年,或许私底下彼此也曾坦露过心扉,但她的事你又究竟知道多少。”

我脸上挂着泪水满是疑惑的看着十四。我不知道的莫非他却知道?

“她本是九哥安插在宫中众多耳目中的一个,原本也没寄希望于她,可她却很争气,没几年竟然到了皇阿玛跟前奉茶。难得她不忘九哥当年对她的恩情,这些年每到关键时刻她都会递送重要的消息出来,可在这紫禁城中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底下的奴才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早晚都是会被人察觉的,若不是这次皇阿玛只想着杀鸡儆猴且不愿在此时引来更多无端揣测只怕她早会死的更早更惨。”十四娓娓道来,恰如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难怪玉檀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谨慎细致,我原本想这是因为她自幼家贫,又是家中的长女。如今才了解这背后另有的隐情。当日玉檀曾向我讲起她年少时的辛酸往事,这是我才明白了原来那个曾有恩于玉檀的公子竟然是九爷。他们并非只有一面之缘,之后玉檀竟被培养成了九爷在宫中的眼线。九爷想法设法在宫中安插人手,此次虽然东窗事发,康熙却只想给些警示而不愿真的追究自己的儿子,那么该死就是这些任人摆布的棋子吗?生命又岂有贵贱之分?我靠着椅背,木然的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每个人都有秘密,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苦衷,那什么才是真实呢?玉檀啊玉檀,你当年在宫中对我的体贴照顾,又有几分真情,有几分不过是因为受了主子的嘱托?

十四见我半晌不言语,又说:“你的身体刚刚恢复,还是不要为此事太过伤心了。”

十几年来与玉檀的一笑一颦,一哀一喜从脑中快速掠过,她与我之间并未牵扯多少利害,她纵然对我有瞒骗可这情分又怎会是假。我想起今天宫中她见我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是否有话对我说?我睁开眼茫然对着十四说道:“帮我再见见玉檀。”我见他面露难色,心知他也有他的苦衷,却仍不得不继续追问道:“你是怕我撇不开与玉檀的关系会累及到你吗?”

十四满是的疼惜眼中霎时添了几分尴尬,“你为何总是叫我为难。”

“我只是想再最后见见她,这样都不行吗?”我抽泣着拉着十四,“不行吗?”

十四推开我的手,站起身走到书案前。良久才出声道:“明天我和额娘打个招呼,让她召你入宫。这样后天你便可以见到她,如果那时她还在的话。”他说着望向我,眉头微蹙。

我悲凉绝望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暗暗的想,玉檀,你可一定要等我。
(六十八)

第三天晌午刚过我终于得以入宫,在永和宫德妃几度向我问询我都显得心不在焉答非所问,看到她满脸的不悦,加之因为孩子的缘故只怕更添了几分对我的不喜。可我实在挂心玉檀,难以想象她如今的惨况,只想尽快辞了德妃去看她。

到了玉檀平日里住的地方,原本就格外清净的院落如今却已显得荒凉萧瑟。院内空无一人,想来十四已经安排好了。陪同我过来的小太监等在院子里。我推门进了房间。

寒冬腊月,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炭火盆,平日里跟在身边讨好奉承,听凭呼喝的宫女太监们只怕见祸事一起便已难觅了踪影。我稍平复了下心情,向趴在床上的玉檀走去。

玉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已无半点血色,嘴唇发青,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我强忍着泪水,一遍遍轻推她唤她的名字。过了好一会,玉檀方才有了反应张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声音微颤:“姐姐?你如何会来?”

“我求了十四爷。”我尽量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再让玉檀伤心,故作镇定的答道。

“哦。没想到十四爷竟能答应姐姐。我还以为自己只能这样孤单离去,再见不到……。”玉檀眼中既有一丝的安慰,却还有隐藏不住的期待与一闪而过的失望。

“玉檀,你,你怎么这么傻。”我握着玉檀冰冷的手慨叹。

玉檀十分惊愕,强撑着侧了侧身,望着我说:“姐姐都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瞒骗你,我……”说着干咳了几声。

我忙制止她说:“你不用说了,我明白。”我已再难掩悲伤,又问:“可你明明可以不必如此,为何明知前路是死,还要走下去。”以她的聪明灵秀怎会不懂的藏拙保身的道理。她若一直在宫中碌碌无为,只做个普通的粗使宫女,哪还会有今日之祸。

“我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我也说过,若有一日为了他没了性命也是甘愿的。”谈到九爷,她眼神由暗转亮,我这才惊觉她对九爷又何止于对当年的恩情的报答。玉檀看着我,脸色虽差,嘴角却含着挑起了一丝笑意。“我在宫中费了多少心力才得以在一众宫女中脱颖而出,就为了在他眼中自己还是可堪一用的人,这既是因为他当年对我一家有恩,也是因为我不想他就此忘了我。姐姐,你该能明白我的心吧?”

玉檀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枕边拿出只木匣放在我手上。又说:“这次皇上如此处置我想来也不会再追究他和我的家人,这几年我也多少得了些赏赐,还劳烦姐姐送到我家中。我已难再额娘膝前尽孝,这些全当是我最后的孝心。”说到额娘,玉檀的眼泪顺着眼角汩汩流下。

我点了点头,不由得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半晌过后,我轻声问她:“你还有什么嘱托我的,尽管说,我一定为你做到。”

玉檀想了想,眼里柔情隐现,反握住我的手说:“若是姐姐见到九爷,叫他不必为我的事心存愧疚,玉檀无悔,不怨。”

我心想九爷但凡对她有半点情义在,也不会让她为自己涉险,更不会在此时对她不管不问。可我实在不忍再说这些伤玉檀的心,倒不如让她最后仍存着一丝幻想离去。只得应声道:“好,这事我也答应你。”

正在此时,外面的小太监已经敲门叫我与他一同离开。玉檀眼里满是不舍,却仍说:“姐姐还是快些离开吧,不要再给自己惹上麻烦。”

我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却再难说出半句话来。说的再多又有何用,我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了玉檀身上,拿起木匣,转身欲走。

“姐姐,”玉檀叫住我。“你我若有缘,来生再做姐妹。”

我只一顿足,侧过脸点了点头便狠心快步离开了房间。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雪,此刻的紫禁城内红墙白雪,阳光的映衬下仿若人间仙境,可对我却再无半点温情可言,最有的一抹暖意也被这它无情的吞噬。甚至此时此刻我想痛哭一场,也因为正走在皇宫的甬路上而只得强忍着。

我板着脸一路疾走到了宫门处,外面马车正等着我。我紧赶着过去正要上车就听到十四叫我,见了他先前的伪装的坚强顷刻坍塌,过去抱住他呜呜哭了起来。十四僵直的站着,我察觉出有些不对,放开他向一旁看,三爷四爷正站在那里看着我俩。三爷一脸惊讶,眼中更带着几分玩味。四爷面色依旧冷峻如常,眼里却好似有惊有怒。四爷冷语说道:“在宫里无故啼哭,让人见了成何体统。”三爷碍着四爷和十四的关系,也未在多言只看了看我俩。

十四尴尬一笑,“三哥,四哥,我们这就告辞了,改日得空再到三哥府上讨教。”

三爷说道:“只怕你这一支就要等你再回京了。罢了,你们回吧。”

我与十四一个对视,此刻我已干了眼泪,只觉得双颊发热,他却只是皱了皱眉,却并未显出半点懊恼。我们向三爷四爷施了礼,目送他俩远去。十四将我手中的木匣递给小厮,又解下自己的斗篷,把我紧紧裹住后一起上了马车。

“玉檀……见到了?”十四上了马车之后,问我。

“恩。”我只觉得心中悲痛。又对他说:“谢谢你。”

“能让你了了心愿就好。”十四也没再多说,只静静的在一旁与我并肩坐着。

我满怀感激的看着十四,随即扯开斗篷盖了一半在他身上,顺势倚在他身上。我又再想起玉檀,想起她的痴心她的傻,与她芳心所托非人比起来,我又是何其的有幸。
(六十九)

过了两天,我哀痛的心情已有所平复,便想去八爷府上看看姐姐。原本孩子小产的事我因怕姐姐担心所以让十四特意嘱托了八爷先不要告诉姐姐,就等着身体好些了亲自去和她说,却不想赶上了玉檀的事。可我说了两次,十四总是推托自己有事无暇相陪,我若说自己去,他又会说让我好好将养身体。我想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玉檀的事对我打击颇大,故而不想我去到八爷那里遇到九爷。

不想今天晚上十四却特意过来对我说明天会陪我一同去看望姐姐。“不怕我见到九爷了?”我坐在书案前边临帖边听他说完,才问了他一句。

“难得你知道我的苦心,我不想你见了九哥两人一语不合起了争执,伤了大家的和气。”

“我原本就没得和气与他。”说着侧目瞪了眼十四。我心中对九爷的恨意难消,倒真想碰见他看看他若是知道自己辜负了一个为了他愿以性命相托的女子的情意会作何反应。

“你气的是九哥,也不必捎带着我。我何其无辜,自打我进屋你就没正眼瞧过我一眼。”十四故作委屈的过来夺下了我的笔,拉住了我的手。

我这才抬头看了看他,对着他嫣然一笑,拉着他的手绕过书案,站到他面前。“这就好好来瞧瞧你。”此时晕黄的烛火映衬下更显得他眉目清朗俊逸,在他深情的目光注视下,我竟一时有些失神,想到他再过几日便要离京便觉的心中不舍,笑容立时凝在脸上不禁低下了头。

十四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带有几分戏谑的问道:“当真这么不愿意看见我?”

我上前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前。“让我和你一起去西北吧!”我对紫禁城已有了更深的畏惧,我害怕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却更摄于它的冷酷无情。我无限向往能回到西北那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希望可以和所爱之人置身于世外纵马驰骋在天边。

十四用比我更大的力气紧紧的抱住我,过了半晌才说:“我答应你一有机会就带你过去,但如今,真的不行。”我挣开他的怀抱,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神情。“相信我。”他的语气也十分坚定。

第二天后半晌到了八爷那,才从十爷那里知道九爷去了丰台大营傍晚才能进城。我实在想不到他去哪里能做些什么,但想必十四也知道这个消息,我摇了摇头他还真是想得足够周到。

姐姐知道了我的事情伤心自然难免,但见我身体恢复的不错便也安了心。只是告诫一定好生调养身体,日后若再有了孩子,也务必要慎之又慎。我直说她唠叨,心里却不禁暖意荡漾。姐姐正如我的母亲一般,永远是给我最多温暖的人。我和姐姐聊了整有一个时辰,她才肯依依不舍的放我离开。
刚绕回前院,走到八爷书房前。远远就看到九爷正走过来。我暗暗想十四若知道九爷这会竟提前回来了,怕也只能叹人算不如天算。

“九爷。”我立刻迎上前向他先请了安。他却并未停住脚步,挥挥手只瞥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我走上前对他说:“九爷请留步,若曦有话说。”

九爷惊诧的说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难得你竟也有话对我说?”

我冷着脸,直视他的目光说道:“你应该知道玉檀已经……走了吧。”

“玉檀。”他停下脚步,面色沉静的看着我问:“这事为何我一定要知道?”

我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深吸口气,又说:“她可是为你才会如此。你竟一点为她难过吗?”

九爷将头扭向一边,不耐烦道:“她是我的奴才,为我生为我死那是自然的。”说着又再往前走。

“她对你的情意你当真一点都不明白吗?你可知道她在弥留之际还让我转告你不必为她的事心存歉疚。”我已是气愤不已,我感叹玉檀的一条性命竟只换来他如此无情的一句话,却仍想将玉檀最后的心意转达给他。可他并没有再停下脚步的意思,我只得追上去拦住他。

“她让你如此对我说只怕是想让我对她心存些愧疚吧?放心,这个我明白,我不会亏待她的家人。”他脸上仍不见有丝毫的波澜。我的心已彻底凉了,听了这些话此时我真恨不得上前狠狠扇他两巴掌。

“让开。”他厉声对我说,见我仍在他身前挡着不动,脸上已是大为不悦。“我可不是老十四,不惯你的毛病,你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

我半步未让,眼里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他果真没有客气,伸手便将我推到了一边。我一时间站立不稳,竟跌倒了。我并没有马上起来,九爷竟也没有走。身边有人冲过来将我扶起,我一看,竟是十四。

他替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将我拉到身后,怒气冲冲的说:“九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倒是问她,她究竟要干什么?”九爷也不示弱,眼神紧逼着我。

十四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再对九爷说:“她有什么错我自会替她担待,你这样不觉得过分吗?”

“老十四,我怎么觉着你自打搭上了人她就变了,竟说我过分,我如何过分了?”九爷已是怒目横眉,盯着十四。

“九哥,都是自家人,怎么是搭上,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一旁十爷也上来搭腔。

“好了。”八爷面色沉沉的在一旁发了话。“若曦这不也没什么大事,你们就不能一人少说一句。”

听了八爷的话,九爷和十四都没再言语,十爷忙拉开九爷。

“八哥,我先告辞了。”十四说完也不等八爷回话,便拉着我的手径直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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