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祯曦】无水版(重发)

(七十)

十四的步伐急且快,我斜眼瞥看他,见他仍余怒未消,脸色也不大好看。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如今的情形,他最为看重的就是九爷的力量,而九爷早先也公开宣称:十四阿哥‘聪明绝世、才德双全,我弟兄们皆不如。而八爷自己的帝王梦虽然已经彻底碎了,但要他将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拱手相让且不遗余力的支持十四又谈何容易。十爷身份虽然尊贵,意气是有,偏偏能力有限。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如今各怀心事,各有算计,感情中已掺杂了太多的利用与利害,再想起当年大家在八爷府上的日子,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十三曾说无人能分担四爷的心事和愁闷,其实这宫中看似尊贵的男子又有哪一个是不寂寞的。想到这里,我紧赶了两步,赶上了十四的脚步和他一起出了府门。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个女子纵然肯痴心无悔的付出,若遇不到对她同样有情的男子结局也只是枉然。你何必非要从九哥那里得个结果呢!”上了马车十四便对我说。

我的心思倒是没瞒过他。“你既然知道是我找上的他,刚刚又何必动气?”

“真是明知故问。”他伸手戳了戳我的头,眼里全是怜爱之意。“你放心,有我在,无论谁都别想欺负你。”

我心中依恋之情顿起,挎着他的胳膊,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笑着伸手抚了抚我的脸,让我枕在了他的肩上。

过了两天,十爷便过来府上找十四去八爷那里一叙,又特意替九爷向我赔了不是。我与十四自然也都明白他此行的目的。毕竟十四与他们是同一阵营的兄弟,八爷失势,八爷党们日后的荣耀便要悉数压在十四身上,而十四也明白自己若要有所为必然离不开他们背后的支持。这两方又如何会因这么一点小事而就此失和,影响大局。十四看了我一眼,似有些难色,不过碍于十爷在,也没再多说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八爷府。形势比人强,可至少在那一刻他肯为了我得罪九爷,当真是在履行当初对我许下的承诺,不让我在他身边受半点的委屈。

晚上我沐浴后换了寝袍正在梳头,从镜中看到十四的身影正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可是与九爷化干戈为玉帛了?”我放下梳子问道。

十四将手搭在我肩上,“若曦,说到底他与我还是兄弟,你又让我如何做?你全当是为了我能不能不要再怪他了?”

我站起身对着他无奈的笑了笑说:“我会怪他也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玉檀。可我即使仍然怪他,又怎么能让你为难呢。”

十四低下头并未答话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但看着却已经释然了许多。

“玉檀有遗物留她的家人,你能将这些东西拿给九爷,让他代为转交吗?”说着就想去拿玉檀的东西。

“这个不急。”十四拉住我,用力一揽,搂着我坐在他腿上。在我的发际轻闻了闻,低声说:“自打那会知道你有了孩子,我可是有日子没碰你了。你不想我吗?”

我脸上一热,的确这些日子他即使过来我这里过夜,也因顾及我的身体最多只是和衣抱着我入眠。我与他对视着,只觉得无尽的情意在彼此眼中流露。

我们亲吻,缠绵,十四将我揽在怀里,看着脸色仍有些泛红的我说:“你与从前不同了。”我想到刚刚的情景是有些不同吧。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不禁觉得有些羞的移开了目光。他哈哈一笑:“我是说你看我时的眼神变了,更像是一个女人看她的男人该有的感觉。”

“什么眼神,我又没有你那些女人,哪里会知道。”我挣开他的怀抱,正欲翻身他却又压在我身上。

“这个时候你还在吃他们的醋?”十四的眼里有柔情有喜悦。我推了推他,他却丝毫未动。“可你知道我的心全给了你。”不等我再说话,他的吻又覆在了我的唇上。
(七十一)

离别在即,我心中不免涌起阵阵的忧伤,十四虽然对我不时流露出缱绻不舍的模样,可我更多从他眼中看到的却是他对奔赴西北建立不朽功勋的渴望,正如一只已解开束缚的雄鹰对翱翔天际的希冀。儿女情长常使英雄气短,我虽然早知道他不会是这样的英雄,可仍不禁为此而觉得有些失落。不知这天下的女子是否都是如此,在确定了自己在男子感情中的地位之后,便又开始想要确定自己在他生命中的排次。又或者只有我贪心不足。我正摇头自嘲,完颜氏派人来说要约我一同到碧云寺上香为十四祈福。我本不相信这些,但碍于情面,又不好推脱。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她今天怎么偏偏找上了我?

寺中清静高远,透着神圣,完颜氏带着我逐个大殿虔诚的叩拜,置身此情此景下我这个并无信仰的人也不敢在此时对神佛怀有有半点的质疑与不敬。

“不如由妹妹替爷求个护身保平安的信物吧。”完颜氏笑着对我说。我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诧异,她或许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说:“爷一贯不信奉这些,若是由我求来交给他,他为着不折我的面子也好,为了让我宽心也罢,必然也会敷衍着收下。可若是妹妹给他的,或许他便能珍而重之的收在身边。”

我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无语应答。想了再三才说:“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与他乃是结发夫妻,在他心中地位特殊,谁也越不过。”我看着永远都显得优雅端庄的完颜氏,不知她心中所想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尤其这一年多来,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我已极少去向她请安,可她眼见十四对我处处的迁就维护,一直以来竟也是不怨不嗔。我感叹或许十四正是看出了她温和恭谨背后的智慧与贤德是与舒舒觉罗氏不同的,所以在他跨过懵懂,更能洞悉女人心之后才只对她给予了十分的尊重和信任。

“我今天如此说并非拈酸吃醋,更无恶意。妹妹切勿多心,你与我所求所得不同,我自是坐在爷身边最尊贵的那个,可你却是坐在他心坎上的人。”她见我面露羞赧,随即改口说:“我只是在想过两天爷一走,这府中便只剩下我与三位妹妹主事。她们两个我便不指望了,他日家里若遇了事,还是要你我彼此商量才好一同定个主意,这样爷在前方也能放心。”完颜氏的语气一如她此刻的笑容都是淡淡的,却又带着探求。

不知是否因为我与十四的感情今时已不同于往日,这会听完颜氏对我讲的这一番心里话,我不禁因自己往日里对她的怠慢而有了一丝愧疚,心中霎时少了几分对她的抗拒。我由衷的对她说道:“府上日后若有事,妹妹自当为姐姐分忧,自然没理由让他在千里之外还要为府上的琐事烦心。”

完颜氏会心一笑,点着头对我说:“如此就好。”然后又催道:“去,求个信物回头给了爷,也算是替我了桩心事。”
回府吃了晚饭后,十四有公务要处理一直待在书房,我便在一旁自顾自的翻着书,看着他在书案前的专注模样,我在想若有一日我能不能做到如完颜氏一般对待十四身边其他的女人,可有爱怎么能无妒?爱之越深便越难做到,于是我苦笑着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又笑又摇头的,在想些什么?”十四不知何时撂下了笔,竟注意到了我刚刚的举动。

“没什么,想些趣事罢了。”我装出一副就不告诉他的样子故意气他。

这反倒更这应了他凡事好追根究底的性子,于是他挥手让我坐到他旁边。又说:“我都烦心了一天,你就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一起乐乐吧。”
我也看出他今日似有什么心事,忙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吗?”

“只不过是件小事,不过牵涉了些相关的人罢了。”他说的到颇为轻松,我想皆是因为他平日处事思虑的总是过于的周到,所以自然难免会比别人多些烦恼。

我见他是不会告诉我此事的原委。便岔开话题,说到头晌和完颜氏去碧云寺上香的事。之后又将装着平安符的锦囊放到他的桌上。“这里面是我和福晋为你求的平安符,里面的玉佩是我特意为你选的本命佛,师父说本命佛也是护身保平安的祥物,必然可以助你得偿所愿,美满幸福。”

“你何时竟信了这些?”十四知道我一向对鬼怪神佛之说颇为不屑,此时有了些好奇。

我对他莞尔一笑,“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也希望你永远的平安如意。”

十四听了颇为动容,将锦囊收在了身上,这才说:“放心,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为了你我也必能保住自己平安。”他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我,又一笑说:“不然你若改嫁了别人,我若地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

我忍着笑瞪了他一眼,“真是口无遮拦,说说就没了正经的。”

“既然你嫌我和你说的没正经,那不如我们去做些正经的吧。”十四故作深沉的说完,站起身伸手就来抓我,我笑着后退一步闪身躲开了他,他却并未罢休,一时便与我嬉闹起来。

我终是闹不过他,没多一会便败下阵来,我笑的腰软不得不扶住了他,他也是朗声大笑。十四突然收了笑容,上前紧紧抱住我,将头抵在我的肩上低声说:“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

我也紧紧回抱住他,带着酸楚的说:“我也不愿你离开,不过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待你再回京,我们便既可以两情久长,又可以朝朝暮暮了。”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听他说的情真意切,轻轻恩了一声,心中已是柔情满溢,轻推开他,望着他此刻专注的热情眼神更是心潮荡漾,不自禁的仰起头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他见我今日竟主动先亲了他,顿时好似受到了鼓励,又要作势吻我。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娇嗔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还不快去。”说着看了看他的书案。

他无奈的轻叹口气又随着我的目光一同看去,很快眼里却又有了笑意,拦腰将我抱住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的意思我应该尽快将公务做完,好多腾出些时间做我们的事?”我彻底拿他没了辄,躲开他的目光想要挣开他,可终究是徒劳无果。他继续追问我:“你倒是说说是不是?”

我见他的模样再忍不住笑了出来,脸颊也觉得有些发热,“是了是了,快去做你的事吧。”

十四这才满意的一笑,放开了我。拉着我的手又坐到了书案前。

我探身看了看他铺在桌上空白的奏折,又看了看他犯愁的模样,对他说道:“佛曰,制心一处 无事不办。你既然一心为了大清江山社稷着想,又何来诸多的顾忌。”

十四听了,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不错,制心一处,无事不办。”眼里闪出坚定的光。这才又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我看着十四深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心中顿觉欣慰,又去外面招呼人为他重新换了一杯茶。
(七十二)

第二天恰逢十二月初八,弘暟生日,完颜氏借此机会特邀我与十四一同过去她那里聚聚。她这两天对我频频示好自是有她的打算,可我的心意却在一点上与她不谋而合,我也希望十四可以见我与他的嫡妻相处融洽,在西北时也好少点为我担心。

我颇费了些心思最后才为弘暟选了一柄白玉如意装好作为礼物送给他。晚间到了完颜氏那里,她正坐在正厅饮茶,见我来了忙浅笑盈盈的拉起起我坐下她身边,闲叙了起来。

不多时弘暟便跟着弘明一起先到了,弘明一向话虽不多,待人却是一贯的和善,对我更是谦恭有礼。弘暟眉目间最像十四,连倔强好强的性子也和当年的十四如出一辙。他对我平日里倒是亲切,这些孩子里我也格外的喜欢他。

快到戌时还未见十四的踪影,我们三人还好,弘暟的模样显然已是饿的不行,我见状便笑着对完颜氏说:“妹妹今个做了些糕点,姐姐和两位阿哥一起来尝尝如何?”

完颜氏看了看弘暟的模样,无奈着一笑,也便领了我的心意,“好,平时就听弘暟说妹妹做的点心好吃,今个倒是有口福。”

我示意司琴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到桌上,又看了看弘暟,弘暟对着我嘿嘿一乐已示感激,上来拿了两块才坐到一边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十四从屋外翩然而入,见我也在不觉有些愕然,但转瞬间便已恢复如常,弘暟本就吃的急这会一惊之下被噎的憋红了脸,弘明忙递了杯茶给他,我和完颜氏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十四看着他也是侧目而笑,随即却又板着脸说:“我今日怎么才知道你竟是个饿死鬼托生的。”边说边将斗篷解下交到一旁。

弘暟喝了茶水,咳了两声,脸色已有缓和,低头抬眼看了十四一眼却不知如何作答。

十四见我瞪了他一眼,知道我在怪他吓唬弘暟,于是转而走向桌上的几样糕点,看了看问道:“这是若曦做的?”

我正欲开口,一旁完颜氏先说道:“是妹妹做了拿过来给我们尝尝的。”

说话间仆从已经端上了水和热毛巾要服侍十四洗手,完颜氏正要上前替他挽袖口,他却拦了拦,“我自己来。”后又转身对我们说:“好了,都别杵着了,既然饿了就坐下来吃饭吧。”

完颜氏见十四坐下来便去吩咐小太监传膳,十四示意我坐到他另一侧,我却将弘暟推到了我俩之间,让他挨着十四坐了下来。十四别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我瞪了瞪他躲开他的目光,却看坐在完颜氏边上的弘明此刻正用带着探求的目光看着我和十四,见我望见了他,对着我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席间,大家的话虽不对,但我完全能从完颜氏眼里看出他对十四的敬慕,看出她对两个儿子的慈爱。十四虽然不动声色,但从他给弘暟起的乳名白意,取字意,是否说明这个儿子的降生让十四十分如意?这又何尝不是他真心疼爱孩子的表达。我来之前虽然已打定了主意,也预料到他们平日里相处的情形,此刻却仍不免自问,我究竟为何来此,莫非就是着亲眼见证人家母慈子孝,夫妻相敬如宾,四口之家其乐融融的幸福美满?越想越觉得可笑之余不自觉间便跟着十四饮了几杯酒。十四不是用余光扫着我的举动,我只佯作不知。

待吃过了饭,完颜氏在一旁试探着对十四说道:“前日和四嫂去宫中看望额娘,额娘说她已嘱咐了四哥,以后你若不在京时,但凡府上有事便可以去找四哥府上……”

“皇阿玛和额娘也都和我提过,但我想十哥离我们这里要近些,若有了事你派了人去找他岂不是更方便些。”说着端起丫头奉上的茶漱了漱口。

完颜氏看了我一眼,我只当事情与我无关便侧身去端茶。她如何知道我的立场更是不能再说些什么。若不是她这会说起,十四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让我知道康熙和德妃的心思。

“恩,我知道了。”以完颜氏对十四的依从,再没理的事到了她这里也必是会被慨然应允。

屋里又是半晌无语,我将为弘暟准备的礼物交给他后便起身告辞。完颜氏倒也没再挽留,十四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弘明弘暟见我要走,也一并跟着退了出来。待了屋,弘暟赶了几步到我身边说道:“姨娘,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我更喜欢你做的糕点。”

“你喜欢,以后来姨娘这里,姨娘做给你吃。”我笑着对他说。

弘明这会也走了过来,低头对弘暟说道:“你还真是个吃货。”说完又对我拱手说道:“姨娘不必理他,他最是贪吃。”

我没再说什么,只微笑着看了看他。弘暟毕竟年纪还小,我帮过他救过他便乐意与我亲近。可弘明却是不同,人大了自然心思多了对我这个他阿玛的宠妾自然不会有多少好感,怕是只有防范与漠然。
(七十三)

我沐浴后便早早躺在了床上,那一点酒精的作用并未使我得以安然入睡,反倒刺激的我格外清醒。我虽然一再让自己不要去想十四和完颜氏还有那顿怄人的晚饭,但屋外只要稍有响动我仍禁不住侧耳去听是否有人来。可三更已过,外面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便如只剩下无边的寂静。我心中五味杂陈,直呆呆的望着窗棂坐了半宿。

等我醒来时天已亮了,头却仍觉得有些疼。早饭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些清粥便让坠儿叫丫头撤了下去。突然听到身后的丫头的请安声,我扭身一看,十四正微笑着看我。我却没有起身迎他,恍若无事般的又转回身来。见我没理他,十四自己走进来坐到了我边上的圆椅上。端详了我一会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想要好脸色,你去找……”我话说了一半都吞回了肚子。我这是在干什么?在向他撒娇邀宠吗?我转过脸,不再看他。

“我的意思说说你的精神气色不佳,或许是昨晚睡的不好……”

“你怎么会睡的不好,我……”我转头看他一脸的关切,一怔。

“我知道你为何事心中不痛快,可他们……毕竟也还是我的妻儿。你愿意我做个绝情之人吗?”他说的句句在理,倒显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可若真有来世,我不托生在皇家,你又肯一早嫁了我,我也愿意只与你携手白头。”

我默默闭上了眼睛,我能懂得他对我的心,我也应该原谅他偶尔陪伴自己的妻妾,可他又怎能明白一个完全的我,我的所有过去和我固执的坚持。我改变自己终难彻底,总有那么一刻我原来还是张晓。

十四从侧面轻轻抱了我半晌,见我只是任由他抱着仍无半点回应,又轻声说:“再过三天我就要走了,你真的打算就这么一直气下去,再不理我了?”

我心中除了委屈此刻更觉得感伤,便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隔着衣服狠狠咬了他小臂一口。不知是我真的咬疼了他,还是他被我的突然举动吓到了,只听他“啊”了一声。我扭头看了看他,他正皱着眉头,我撸了撸他的袖子,一个牙印清晰可见,我问他:“疼了?”

他见我脸色有所缓和,神情也放松了些,“只要能使你消气,再咬上几口也行。只不过我担心你的牙。乐一个让我瞧瞧都还在不在?”

我故意支牙乐了一下,他这才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又把我抱在了怀里。

“对了,回头四哥可能要来。”十四临走时恍若无意的和我说起。

“哦。”我想既然康熙能对十四说起让四爷在他离京期间照顾府上,想必也已经嘱咐过了四爷。这样一来,无论双方是否愿意领受康熙的美意,形式上走动一下总是难免。

“我想四哥或许也想借此机会看看承欢,到时候让她自己将孩子抱来给四哥看看就好了。”十四说完,未在多停留,便告离去。

他虽未明说,但话里的意思无非是不想我因孩子的缘故再见到四爷。四爷,你是否也想借机可以取走十三那封已被烧掉的信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摇头苦笑,之后便到隔壁承欢的房里告诉了嬷嬷十四的意思。
(七十四)

傍晚时分,仍没人来接承欢。反倒十四派人来说四爷一会要过来看孩子。我心中微动,四爷亲自来的话十四再如何不愿意也再没理由让我避而不见了。否则岂不是失了礼数落人口实,更保不准会有好事之人凭空生出些许猜测。

十四陪着四爷到了我这之后,倒未在脸上现出异样,只说是天冷把孩子抱到前院来回折腾恐怕会冻着她。四爷只是垂目,并未说话。丫头上完茶之后,我便吩咐司琴到隔壁叫承欢的奶娘和嬷嬷将她抱了过来。

四爷见了承欢,忙起身迎过去,脸上现出些许暖意。伸手在小家伙的脸蛋上轻抚了抚,挂着的暖意顿时漾开成了一个浅浅的笑,竟从嬷嬷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我在一旁静看着他,心中却觉得隐隐的痛。

“十四弟,多谢你们。”四爷仍旧看着抱在怀里的承欢,语气却是情真意切。

我不知十四对四爷十三爷的怨气是否已经尽消,又觉得此刻自己实在不便多言,便只扭头看了看他。

十四听罢起身走到四爷身边,“四哥不必言谢,于情于理我和若曦都会尽力照顾好她。还请四哥放心。”说着看了看我。四爷顺着他的目光也瞄了我一眼,我只得微笑着示意赞同十四的说法,便将目光投在了承欢身上。

“恩,有你们,我自是放心的。”

承欢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两位叔伯对她真心的关爱,竟在四爷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十四见了脸上也有了笑意,饶有兴致的也想要抱抱。可他抱孩子的手法显然比不得四爷,看着动作有些笨拙,好容易换了个让他和孩子都舒服了些的姿势,孩子却一口奶水从嘴里喷出,正吐了他一身。

“这是怎么回事?”十四脸色倏地一变,瞪向承欢的奶娘和嬷嬷。

两人顿时有些慌了神,齐齐跪在地上。奶娘解释道:“想必刚刚给孩子喂过奶,出屋的时候呛了风,才会如此。还望主子福晋和王爷恕罪。”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十四一脸悻悻然却并未真的是要怪罪她们,显然在四爷面前失了面子更为让他气恼。

我忙接过孩子交给嬷嬷,又拿了帕子帮十四擦拭朝服上的奶渍,这才对嬷嬷和奶娘说道:“你们日后要更加小心伺候格格,不能马虎了半点。不然绝不轻饶。”

“不用擦了。”十四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又转而对四爷说:“四哥,我失陪一下,去换件衣服。”说完,看了看我俩,转身离开。

四爷点了点头,“去吧。”

十四走后,四爷又向奶娘和嬷嬷简单询问了些承欢的情况,脸上满是关切爱怜。待问完话后奶娘嬷嬷带着孩子回屋后,四爷先开口说道:“十三弟的事,你不要怪他。他绝非有意的。”

“啊?”我瞬即反应他说的就是前阵子的那件事,他竟已经知道了。“我明白,他只是想帮你做些事,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十三爷被圈禁之时,八爷仍不失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而如今脱颖而出的却是十四。六年了,朝廷的情形,他并不清楚,否则只怕他也未必会托付于我。四爷深叹了口气。看向我时,脸上却已显现不出半点情绪波动。与他四目相对,却又彼此无言,我顿觉有些窘,忙又说:“这些都是十四告诉你的?”

四爷收了目光,缓缓说道:“那是自然。他打小心中但凡对我有了不满,有了脾气又何时有过掩饰,从来都是恨不得立时就要让我知道。”

他话里带着几分揶揄与自嘲,我联想到这两兄弟每每对峙时情景,却也觉得有些好笑。他见我掩口憋着笑,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复杂难懂。

我定了定神,对他说:“四爷稍后,我这有东西要交还给你。”我已经想了许久,下了很久的决心,如今正是个好机会。我不再看他,说完便进了里屋将他先前送我的东西悉数用帕子包好放到他的桌边。

他显然已明白我的意思,也未伸手打开来看。“它们既然已是你的,便任凭你的处置。不必再交还我,更何况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面色冷峻,盯盯的看着我,我一时有些怯,躲开了他的目光。

“可是……”

“你若不想待会十四弟回来见了尴尬,便将它们拿走。”

我见他低垂眼帘,笃定是不会收回了。正巧那边十四已换了衣服进了屋,我忙将东西塞进袖口,不愿让他见到。

十四一进屋便打量着我俩,四爷坐在那里一如平常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便将眼神投向站在一旁神色仍有些异样的我,表情严肃。
送走四爷,晚间十四又到我屋里,闲话几句下来我看他神色间却并无异常,也绝口没再提起过下午时的事。可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却并未平复下来,我看着他,深吸了口气对他说:“下午的时候……我本想将四爷从前送我的东西还给他……可他却不肯收回去。”憋了一晚上的话这会说了出来,心中顿觉轻松了不少。

“然后呢?”十四随口问。

“然后?然后你就回来了。”

十四点了点头便再没问其他。我不禁有些惊讶,从前遇到与四爷相关的事纵然我百般掩饰,最后也难逃他的咄咄逼问,没少凭空惹来他对我的猜忌。今日只言片语竟叫我顺利过关了。难道这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十四看我若有所思,又说:“其实这些东西是留下还是还了并不重要,你该懂得我所在意的本就不是这个。”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些东西我若不看重,那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些寻常物件,存放在哪里又有何分别。见我点了头,他握住我的手继续说道:“我从来求的都只是你的心而已。”

我莞尔一笑,托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柔声打趣他道:“我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不想你又无端揣测,你也知道,你这个人有多计较。”

他听了立时抽出手来,捏了一下我的脸。“你……竟挖苦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你真是越来越没有体统了。”

十四话音刚落,外面小太监敲门说已备好了浴汤等他过去沐浴更衣。我刚要庆幸自己暂时逃过了一劫,他却打横将我抱起,眼神暧昧的看着我说:“罚你的事先放到一边,先赏你和爷一同来个鸳鸯戏水吧。”

我一想到那浴室里外的丫头太监,哪好意思与他同去,登时红了脸。挣脱了下来,推开他别过身说:“谁要你的赏。”

他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故作无奈的说道:“你不要这还真是赏不出去了,总不能叫周乾与我一起吧。”

我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侧脸看他也正冲着我笑。我对上他热切的目光,他敛了笑意在我低语道:“我只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和你在一起待多一会再多一会。”

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边,我身子一紧。又转头看了看他,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希望。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点了点头。
(七十五)

十四出行前一天府上家眷送别他的饯别宴因临别而显得比往日更多了份沉闷,我细细打量十四的几位福晋,一个个无不是满脸的离愁。或许她们心中比我更多了几分委屈,毕竟这些日子除了今晚的这个时候我几乎占去了十四所有的闲暇时间。我却心下凄然,同为女人,在我看来我带给她们的伤害只怕更甚于她们给予我的,我不仅占了她们丈夫的心,如今竟连人都一并占了去。夜色渐渐沉了,酒筵散了,十四也让大家各自散了。

夜色中我与十四挽手走到我住的小院前,我突然说想要他陪我出府转转,他也没问缘由便牵了马带上我出府一路疾驰,也不知跑了多久,我已冻的有些抖,心情却有豁然开朗之感,好似已抛开了府中的一切人一切事而只拥有彼此。十四渐渐放慢了速度将我往他怀里搂了搂。

“回了吧?再往前就要出城了。别再冻坏了你。”

我摇摇头,见不远处已是一片空旷,便对他说:“下去陪我走走吧。”

“好。”他说完便翻身下马,又将我抱了下来。

我们并肩走了半晌,十四开始在一旁说:“日后你若在府里待闷了,尽可随时出来转转,不过须得要叫上人陪着才好让人放心。若是想去八哥那见你姐姐,直接去就是了,我已经和八哥说了,你不必再去向他请安,免得哪天不巧见了九哥再生尴尬。还有要是你屋里缺了什么你不愿向荣婷开口,叫人吩咐管家去置办。如果再有难事,可以去找十哥,他虽心粗了些,但……”没等他说完,我已抱住了他,呼吸也因一时情绪激动而稍显得急促。“怎么了?”十四的手轻拍着我的背。

“我……舍不得你。”我将他抱的更紧,泪水已盈满眼眶。这世上除了他又有谁会把我的事情想的如此细致周到。我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对他有了如此深的依赖和眷恋,想到他明日便要走,此刻我的心都好似被掏空了一般。

“听你说声舍不得我当真是不容易。”十四轻声笑了,随即拉开我,定定的望着我,眼神里有溺爱有欣慰,更有同样的依恋不舍。他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才又柔声说:“待西北平定了,我答应你,再不会离开你。或许到时我还可以给你更多。”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我顿时只觉得心中一沉,我懂得他的心思,虽然我对他所说的给予并无半点奢求,可想到康熙一死,他的梦想最终也只会化作一场空,脑中思绪便繁杂纠结起来。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告诉他我所知道的历史结局,再企图去改变这一切?可十三爷的教训让我不敢动这样的念头,我怕适得其反累及无辜,更怕会因而害十四更惨。“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希望和你在一起,我们大家都好好的。”我强扯出一个笑容看着他说,掩饰自己此刻的不安。

十四点了点头,又将我拥入怀中。我暗自想时光若能永远停留在这一时刻该有多好。

“有酒吗?”我想到若干年前和十三爷第一次纵情饮酒时的情景,突然有了再醉一场的念头。

“没有。怎么这会突然要起酒了?”

“我想起当年从十爷婚宴偷跑出来和十三爷一同出来饮酒时的情形,就好似现在一样。”

“哦?竟和现在一样?”十四放开我,皱着眉问。

我迟疑了一下这才反应过味,忙推开他,瞪了他一眼,却又不禁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我和十四说起当年的经过,他只在一旁握着我的手静静的听着,望着我笑。
等讲完了这一段,我长叹口气,转而问他:“十三与四爷的性子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可他们兄弟间却情义深重。而你与四爷是嫡亲兄弟,为何不能……不能好好相处呢?”我想若是不能改变历史的结局,能化解他们兄弟的心结,未尝不是两全其美的方法,起码这样十四在雍正年间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他显然没料到我竟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惊诧,沉默了一下才说:“四哥自小在佟佳贵妃身边长大,从来都是皇阿玛看重哪一个,他才亲近哪一个,二哥,十三哥都是这样,他心里哪有我这个弟弟。他不看重我,我又何必理他。”

“他们都在皇阿玛身边长大,自然是更亲近。可……”

“可五哥不也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可你看他对九哥又如何!说起五哥,当年皇阿玛气急要杀我时,还是他第一个冲出来抱住了皇阿玛。十四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有些黯然,也不再看我,而是望向夜空。“那之后我便看透了这辈子我和四哥只有做兄弟的命,修不来做兄弟的情义。”

“或许他考虑到与你是嫡亲的兄弟,由他去劝反而更会惹怒皇阿玛。”我希望他能多去体谅四爷当时的处境。

“那他就可以枉顾我的生死?我是他的亲兄弟,他即便偏袒了我难道不是人之常情?若是皇阿玛当时要砍十三哥,你说他会不会因为怕皇阿玛以为他俩平日里最为亲近而不做理会冷眼旁观?”他目光咄咄的看着我,如今说起此事时他竟仍是如此忿忿不平,可见不论是非对错他都着实是伤了心的。我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已无用,只得扭头避开他的目光。十四却突然语气一软,继续说道:“虽然我以为我和你可以坦然坐在一起说起四哥,彼此心中没有芥蒂是件好事。可你一再替他说话,我还是会生气的。”说着把手放到我的腰间,一使力,便将我与他紧紧贴在了一起。

“我其实……”不等我说完,他的吻已轻轻落在我已冰冷的双唇上。

“走吧。”这一次十四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只得向他点了点头。
(七十六)

这一觉我睡的太沉醒来时只觉得周身有些酸痛,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撒在我身上,我一惊,起身下了床,外面侯着的丫头们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便端着脸盆毛巾进屋要伺候我洗漱。我心顿时凉了,十四昨晚留在我身上的印迹仍在,熟悉的气息好似仍在我身边萦绕,人却不声不响的趁我熟睡时离开了。我正发愣,一个丫头递了十四临行前留给我的字条。

我立时展开来看,只八个字:珍重自己,等我回来。熟悉的字迹,简单的话语,透着拳拳的情意,我却第一次对他有了怨怪,他竟想以这样的方式与我作别,却不肯叫醒我。你是否与我一样讨厌送别时的感觉,但一别经年离梦苦,你可知你我这一别却是要三年。

我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后回到自己屋里换上了一套轻便衣服直奔紫禁城。天安门外已人声鼎沸,看热闹的人已把通往宫门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我见挤到近前已是无望,只得选了一处好观望的地方。眼前旌旗招展,耳边鼓角齐鸣,真恍若置身于战场一般。不一会我看到大队人浩荡开来,我一眼便搜到了胤祯的身影。平日里风姿俊爽的他此时身着铠甲立于马上却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威武模样,正这时他却心有灵犀般的竟然发现了人群中的我,他先是一愣,既而转喜,但很快这喜悦便化作了无奈忧伤,我与他的眼神越过众人,在半空中默默交流。我多想就此随他远走,如今却只能目送他离去。

等我再回过神时,人马已过,围观的人流也渐渐散去,我仍站在原地,心情已跌落谷底。

年关已至,我却没有多少兴致过这个年,夜半无眠时总在想十四此刻在做些什么,耳边好似还能听到他的绵绵情话,听到他临行前的那晚一再叮咛着我记得想他。我不得不怀念现代的各类通讯器材,不然此刻我们还可以通话,视频,再退而求其次,起码还可以发邮件互诉衷肠。可这半月间我只能收到他寄给我的信笺,却无法将之言片语寄送给他,甚至连他此刻身处何处都无从知晓。寂寞惆怅在我心中凝聚,无处宣泄。
(七十八)

姐姐了了最后的心愿走的很安详,我不知八爷是如何向康熙讨来的旨意,但他答应为姐姐做到的都已做到。我依照着姐姐的遗愿将她的尸身化了,可伤心过后,我犯难该派何人将姐姐的骨灰送回西北安葬到那个人的坟前,思来想去没个主意,信写到胤祯那里,他说我我可以回乡省亲为名办了这件事。如此一来这事倒不再难办,我只需知会了德妃和嫡福晋即可启程,但他言下之意是希望我可以顺路到军前与他相聚,这倒是颇让人为难。

几日后恰逢端午,康熙后半晌特意在畅春园召见了我。这两年多每逢年节,康熙不时会与问我些胤祯府上的琐事,他在借由我传达着他对胤祯及其家眷的殷殷关切之情,我想他也希望我可以让远在西北的胤祯可以感受到他的这份父子之情。有时我会想康熙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胤祯对储位的觊觎,他不仅不怒不防,反而着意树立他在朝野上下的威信,难道此时的康熙确实属意胤祯作为他的接班人,可为何后来即位的会是四爷?

康熙见了我依旧只是询问了一些琐碎家事,我正想如往常一样答复完之后告退。他却突然问道:“你离家多久了?”

“回皇阿玛,若曦离家已经十七年了。”我心中一动,怎地他会问起这件事。

“这么久了,想来你也十分想念自己的家乡,想念自己的家人。朕有时也时常想念自己的女儿,想着她们何时能回来见见朕。”康熙眼里透着几许失落,但转瞬即逝,又问我:“听德妃说你想回家省亲?”

“是,若曦已多年未见阿玛和弟弟,平日里就已甚是挂念。前几日收到家书,说阿玛正在病中,我便更想能够在他病榻前尽一份孝心。”我这素未谋面的阿玛马尔泰将军如今确实是病了。想必在更他心中对姐姐这个女儿也怀着深深的愧疚,毕竟作为父亲他并没有对女儿尽到应尽的责任,为了整个家族牺牲了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姐姐是怎样的脾性,她在八爷府上会过着怎样的日子,他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可当时他迫于形势又有什么办法?姐姐其实早已放下,只是他或许还在怪自己。

康熙看着我一脸悲切模样点了点头,叹息道:“想必是为你姐姐的事,朕能体会你阿玛的心情。这个月胤祯就将移师甘州,朕准你回程时去探望探望他。”

我听罢顾不得细想其他便向康熙谢恩。再起身时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康熙或许看出了我的心思,却只是冲着我点头笑了笑。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