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栀子花开
编辑:毛毛雨
作家路遥已经病得很重,不得不住院治疗。
有一天,一个文艺女青年闯入病房,扶起路遥,让他签名。
此时的路遥,面色蜡黄,声音微弱,瘦得皮包骨头。他看看对方,苦涩着,笑出两滴眼泪,然后颤抖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护士很气愤:这也太过分了,路遥老师病得这么厉害,她怎么忍心打扰?
然后质问刚刚回来的航宇:你是怎么陪护的?让闲杂人等进来?
航宇不明所以,询问路遥发生了什么。
路遥叹息一声:是林达,让我签离婚协议。
两个月后,路遥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的一生,充满坎坷与传奇,他的感情,与北京知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1949年12月2日,陕西清涧县王家堡村一农民家里,一男婴呱呱坠地。谁也没想到,这个男婴后来会成为全国著名的作家。
他就是路遥,原名王卫国。
时光荏苒,一转眼,路遥到了上学的年龄,可家里穷,“没有吃的,没有穿的,只有一条被子,完全是叫花子状态”,上学?有些痴心妄想。
思来想去,父母有了主意。
有一天,父亲说带他去延川郭家沟大伯家住几天。
这一去,“小住”变成了“长住”,因为,他被以父母“顶门”的方式,过继给了无儿无女的大伯。
三天后,父亲对路遥说:“我去延川县城赶集,下午来领你回家。”
路遥心如明镜,忍住眼泪,艰难地点点头。
一大早,他悄悄躲在村头一棵老树后,看着父亲夹着包袱,过了大河,上了公路,匆匆离开。
凝望父亲远去的背影,路遥“泪水刷刷地流下来”,觉得自己被卖了。但为了能上学,他“咬着牙,没跟父亲走……”
大伯家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路遥依然穿着破烂,露着脚趾,被人嘲笑。唯一不同之处是,第二年,路遥如愿上了小学。
知道机会来之不易,路遥学习很刻苦,成绩总是班级前几名。中考时,取得了全县第二名的好成绩。
消息传来,轰动了郭家沟村。可家里那么困难,拿啥继续供他念书?养父放出狠话:不准去上,天王老子求情也没用。
路遥的同学们为他筹集学费,可远远不够。有好心的同学家长建议他寻求党组织支持,于是路遥去找村党支部书记刘俊宽,声泪俱下:
“干爹,我想上学,您给我想想办法吧。”
一向义气的刘俊宽抹掉路遥的眼泪,答应了。
就这样,路遥正式成为延川中学的一名学生。
他尝到了掌握自己命运的甜头,看到了明亮的未来,自然更加努力。
1966年夏天,路遥又以优异成绩考取西安石油化工学校。
本以为鲤鱼跃进龙门,从此一飞冲天,谁知世事难料,当时大专院校全部停止招生,再次恢复招生后,成了推荐选拔制。
在县委书记申昜的大力助攻下,路遥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73级深造。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成名后的路遥曾在给申昜的信中说,申昜给了他“父亲无法给予的支持,母亲无法给予的关爱”。
过往种种都成了路遥的宝贵财富,成为他写作的基础。
大学期间,路遥正式开启写作之路。
1968年12月,一条“知识青年要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指示让无数北京知青涌入陕北,包括路遥当时所在的延川。
林虹,就是其中一个。
她能歌善舞,漂亮活泼,说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这一切都深深吸引着思想前卫的路遥。
路遥的才华也让林虹心生好感,二人关系渐渐密切起来。
在路遥心里,林虹是女神一样的存在,所以,他爱得掏心掏肺,纯粹彻底。
二人相恋后,路遥有了很多变化,比如:
喜欢在飞舞的雪花里漫步,只因那是二人相识的情境;
喜欢唱《三套车》和《拖拉机手之歌》,只因他们热恋时唱过;
喜欢穿红色衣服,因为那是林虹最爱的颜色;
甚至取过笔名‘缨依红’,因为对方名字里有个“虹”…
情到深处时,路遥把县上给自己的招工名额,让给了林虹。
有人劝他慎重,毕竟跟林虹“八字还没一撇”;毕竟这个名额是他跳出农门的宝贵机会。
可是路遥却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她,死也值得!”
他回家拿了几斤棉花弹了做被里,花18元扯了被面,做成软和的被褥,送给林虹。林虹脸贴在新被子上,甜甜地笑了。
进城后的林虹每月给他两封信,后来,信慢慢变少,直至最后一封。
是一封绝交信。
那条花了他一个月补贴的提花被子,也被退了回来。
那是1970年,路遥21岁,正是爱情大过天的年龄,彼时他仕途失意,这封信无疑是雪上加霜,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他站在家乡一潭边,望着深不可测的水面,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顽强与韧性又冒了出来,让他萌发出对生活“更加深沉的爱恋”。他转过身,去旁边的瓜田里偷了几个瓜,玩命吃起来。肚皮溜圆时,自杀念头消失了。
之后,他身穿白衣,“为自己戴孝”,与这段过去彻底告别。“生活不会打倒我,除非心脏停止跳动。”
事实证明,那些打不死他的,只会使他更强大。
讥讽与幸灾乐祸从四面八方飞来,路遥选择无视,他把精力全部放在文学创作上,发誓要做出点成绩,既是自我救赎,也堵悠悠之口。
苦心人天不负,路遥的一些诗陆续在《山花》刊物上发表。他的才情吸引了很多女孩爱慕的目光,可是路遥并不理会,若有女孩主动示爱,他一概打马虎眼。
好友海波劝他:找个当地人比较稳妥。
路遥反问一句:哪一个本地女子有能力供我上大学?不上大学怎么出去?
貌似功利的话里,包含的,其实是路遥对自己人生的规划。
后来,他到了县通讯组当“学员”。在这里,遇到了另一名北京知青,林达。
缘分其实很奇妙,林达是路遥前女友林虹的好朋友,她受路遥朋友曹谷溪之托,去劝林虹回心转意,可林虹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不会回头了。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接触下来,林达发现路遥沉稳大气,思想深刻,才华出众,文笔敏锐,不仅对他情愫暗生。
路遥对单纯开朗、有颜有才、家境优渥的林达也逐渐心生好感。
二人开始交往。
林达对这段感情很慎重。她回福建探亲时告诉了母亲。
母亲是位大家闺秀,知书达礼,聪慧过人,曾在全国侨办工作。她问:“路遥是啥样的人?”
有才华,有毅力,有担当,有情义…林达如数家珍,根本停不下来。
“他的缺点呢?”母亲打断她。
“…”林达眨巴眨巴眼睛,一时语塞。
母亲笑笑:
“你不知道他的缺点,说明你了解得还不够。还是先缓一缓吧。只有当你明了并愿意包容他全部的缺点时,他才能成为你的伴侣……”
林达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回来后便与路遥保持距离。
路遥懵了,上一次的情伤让他心有余悸,面对曹谷溪,他泣不成声,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林达不和我好了…”
曹谷溪觉得林达不是临时变卦的人。他了解情况后,跟林达深入谈了一次:
“你可以继续了解路遥,而非避而不见。爱情的大厦要建立在坚实的地基上,而非空中楼阁。”
林达若有所思,眼前浮现出路遥含泪的双眼,她于心不忍,缓缓点点头。
1973年的春节,林达随路遥回养父母家过年,这意味着二人正式确立关系。路遥养父母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们拿出最好的年茶饭招待准儿媳妇。
有人祝福他俩,也有人讥笑路遥“好了疮疤忘了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路遥这个“狠”人岂会轻易被人言语所左右?他认准的事就会一直走下去。上大学时,他已经与林达确立了恋爱关系。
林达对路遥的爱是建立在真金白银基础上的,她每月从38元工资里拿出自己最基础的生活费,剩下的,全部寄给路遥。还不止这些,为了支持路遥,林达放弃了自己上大学的机会。
路遥心怀感激,一直调侃自己在用“林氏装备”支撑学业。
可以说,没有林达,路遥就没可能顺利读完大学。
路遥养母也承认:“他(路遥)上大学前靠家里,上大学后全靠媳妇。”
1978年,路遥与林达完婚,有情人终成眷属。
起初,二人的婚姻很幸福,他们经常和朋友一起谈理想、谈抱负,兴致起来时,一起唱前苏歌曲,很是惬意。
婚后第二年,林达生下一个女孩,取名路远——“路遥”的“路”,“程远”(林达笔名)的“远”,寓意二人爱的结晶,并包含对女儿美好的期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女儿的到来让路遥尝到了为人父的幸福,他的创作达到了巅峰时期。他开始全身心投入创作,时不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采风。
这样一来,家里照顾孩子等大小事务全一股脑倾斜到林达身上,为以后婚姻的不幸埋下了隐患。
毕竟,爱情可以风花雪月诗酒花,可是婚姻,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1978年,他完成了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可是屡投不中,最后,他投给《当代》并赌气说,再不中就烧了。
没想到,幸运之神这次翩然而至。历尽波折,小说终于在1980年得以发表,并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这部小说成就了路遥,他一跃进入全国知名作家的行列。
路遥倍受鼓舞,创作热情更高了。而对林达,对孩子,对家庭,更顾不上了。
他才思泉涌,21天完成13万字,通宵达旦地写,胳膊磨肿了,手指抖个不停,终于,1982年,另一部中篇《人生》惊艳面世,风靡一时。
路遥在文坛开始声名鹊起,而家庭的裂缝也在扩大。
林达作为知识女性,有自己的思想与追求,可是,如今这“丧偶式”婚姻,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人带娃,从辅导作业到照顾饮食起居,从接送上下学到独自带着看病;一人做家务,从抗煤气罐上楼到生炉火取暖,从往楼上搬蜂窝煤到替他照顾一大群亲戚家人…事无巨细,全是她用瘦弱的双肩担起。
所有这些,路遥看在眼里,抛在脑后。
林达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1984年,在路遥准备创作长篇《平凡的世界》时,她提出分开的意愿。
路遥没当回事,以为她在赌气。
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从时间到精力,路遥做了最大限度的投入,1985年秋,他带着两大箱书籍资料,十几条香烟和两罐“雀巢”咖啡,北上铜川,远离喧嚣,开始了漫漫写作路。
他走得潇洒,家庭重担扔给林达。
他只知道这是对事业的热爱,并不觉得是对妻女的疏忽。
在这里,他疯狂投入,状甚癫狂,每天写作十几个小时,饮食能对付就对付,五分钱的咸菜,烤焦的馒头,一碟花生米,几口凉水,就是美味佳肴。
1987年,路遥又继续创作《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熬夜成了家常便饭,他的早晨往往“从中午开始”,而那时,林达已经送完孩子上学,自己上班去了。
即便她中午回来,做的饭菜也不一定合路遥口味。他干脆只身上街寻吃的,哪怕一根大葱两个馒头,也吃得津津有味。
午饭之后,他退回书房,继续高强度写作,直至深夜。
彼时,林达与女儿,已经进入了梦乡。
就这样,路遥与林达几乎没有交流时间,更别提柴米油盐的磨合,感情日益疏离,陷入长期冷战,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林达提出离婚。路遥不同意。弟弟王天乐劝他:“离了吧,找个当地姑娘,不识字最好,照顾你的生活。”
路遥摇头:“离婚太丢人了。再说,远远怎么办?”
另一方面,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差,随着《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完稿,路遥口吐鲜血,已经站不起来了。
可是,他枉顾医生的劝告,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写第三部。
1988年5月25日,点完最后那串省略号后,路遥把圆珠笔扔到窗外,跑到卫生间,放声大哭。
那时,他39岁。
《平凡的世界》引起巨大轰动,贾平凹说,这是路遥用生命写成的。1991年,它当之无愧获得当年的茅盾文学奖。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路遥的身体,已经警报长鸣;他的婚姻,业已危机重重。
1992年,林达再次提出离婚。路遥狠狠抽了几口烟,沉默不语。对他来说,离婚是多么伤自尊的事啊。
但林达去意已决,她已经在北京办好调动手续,作为北京知青,回故乡一直是她的梦想。
路遥没再坚持,他也觉得亏欠了妻子,决定放她一条生路。他跟林达商量,自己回趟延安,回来就办离婚手续。
可惜他的病不等他。1992年8月,路遥的延安之行成了住院之旅,他从火车上直接被抬进延安地区人民医院。
在医院里,他对着曹谷溪嚎啕大哭,露出脆弱的一面:“我完了,老天爷拦腰把我砍断了,这次恐怕不行了。”
谁能想到会一语成谶,1992年的11月17日,路遥因肝硬化并腹水,不治而逝,享年42岁。
西安城里,大雪急飞,北风直啸:路遥,回来!山河呜咽,草木含悲:路遥,别走…
11月21日,林达携女儿路远参加了路遥的追悼会,她的眼泪一直没断过,献的挽联令人唏嘘:
路遥,你若灵魂有知,请听一听我们的哀诉……
女儿路远更是哭成泪人,她不断去掀棺材盖,幻想父亲能睁开双目,再看自己一眼。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生日贺卡,那时离路遥43岁生日,只有13天......
从路遥住院到去世的3个多月里,林达仅来过一次,且是为了让路遥签离婚协议。
外界质疑不断,她始终不语,保持着高贵的沉默。
路遥好友海波后来说:
我认为路遥和林达的不愉快,主要责任在路遥,而不在林达……他把最好、最本质的一面献给了社会、读者,而把阴影留给了亲人,特别是爱人林达。
难道路遥对林达没有感情吗?当然不是。二人相互都有感情,只是婚姻里,只有感情是不够的,还不足以解决矛盾与一地鸡毛,还需要苦心经营与不断维护,毕竟,爱情只是感情的事,婚姻却是感情、理智、牺牲等多方合作与投入的事。
虽然路遥并非一个称职的丈夫,却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路遥是这么说的,也一直用生命在践行。
他如逐日地夸父,向着光明,永不停歇,最终倒在了干渴的路上,倒在了最好的年华里。
一转眼,路遥已经离开我们30年了。可是他的作品,尤其《平凡的世界》,畅销不衰,鼓舞着一代又一代人,让普通卑微的人看到希望与光明。
潘石屹说:每一次遇到坎坷困难,觉得过不下去了,就读读这本书,感觉会好很多。
何其有幸,在平凡的世界里,我们有个不平凡的路遥。
致敬路遥,来自于苦难,不屈于苦难,于贫瘠的土地中开出美丽的花朵。
排版:老路
倾情推荐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