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魂传说》一枚龙血石,一段找寻灵魂的旅程

预告:明日大结局。
第一百八十三章重生

一转眼,春天来临。

天青旧址——云影山巅正在大兴土木。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连绵不绝,人们将早已毁损的旧屋拆除,预备让这座城市焕然一新。断裂的桥廊临渊的一侧,一名身姿挺拔的巨人向下俯视,作出指挥的手势,头顶一片血色的雕翎随风飘摇。在他身后,数百名天青人齐声呼喝,营造出浩大的气势,他们借助几十根手臂一般粗壮的绳索,将一棵远道而来的巨型龙树从山脚缓缓向上吊起。……圣翼者波利将以这样的方式在天青安家,而天青则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获昔日的灵魂——天空之眼。

苍皑北面。冻海海岸线上封冻依旧,纯白祭礼正在这里举行。

人们在冰面上凿开一个圆形的孔洞,将当日捕获的活鱼重新放回水中,以此感激上天的恩泽,表达对逝者的追忆与哀思。围绕那个圆形的冰洞,苍皑三座与九子头戴百合花冠,带领人们手手相连,形成里外七层人圈。口中吟唱着神圣的韵律,配合肢体富有韵律的摇摆,相邻的人圈以彼此相反方向徐徐转动,参与祭祀的人们在相互交错间,灵魂得以链接与净化。律动与吟诵渐入高潮,人们将握在手中的百合花瓣同时抛洒,人与大地的灵魂仿佛在那一刻交融。

泽南平原。大地复苏,一片姹紫嫣红。

灵动的河溪再次如血脉一般在地表蜿蜒流淌、曲折渗透,所到之处,为绒毛般的油绿草场所覆盖;迁徙的雁群从其间掠过,投下无数芝麻似的影子和一串串旷远的吟鸣;狂野的兽群再次跋涉于阡陌大地,于红土间奔踏出沸腾的云烟。红土、蓝天,与紫金色的流云彼此混淆,那景象壮丽非凡。

龙鼠岛西海岸。

倒塌的黄玺信塔已得到重建,并且向海岸线迁移了数里,以兼顾磷虾海滩码头的安全性。每当浪头冲刷过海滩,就会有无数的寄居蟹爬起,留下一串串细碎的脚印。海浪一层叠一层,就这么重复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组成一股永不停歇的生命之流。

刚古河上游,金沙角。蒲公英借着从河面上拂过的细风飞散,飘向一片河水滋养的肥沃土壤。

河床裸露的三角洲上,座落着一所小小的院子。阳光透射过院子的篱笆墙,照见一个年轻女孩幸福的面庞,她满意地望着自家屋檐下多出的那块新做的木头牌子,上面用油漆涂刷的字迹清晰可辨——琪琪和古德的蕃茄屋。屋后的空地上,种植着一排排低矮的果树,枝桠上挂满了红彤彤、沉甸甸的心形蕃茄。

映月谷东面,晨草岗,一块新立的墓碑将这里接受每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洗礼。红曜石粉脂填满了镌刻墓志铭的凹槽:石翼·鳄齿——永远的大地卫士。

晨曦中,迎真身着一袭兽皮裙,脚踏高筒靴,神色肃穆地走来。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就像一位地道的石翼部族少女。她对着墓碑注视良久,接着翩翩而动,为故去的知己献上石翼战舞。尘泥和着风声从足底掀起,将寂寞之地化作高朋满座的筵席;长袖飘舞如飞,犹似尽情泼洒的美酒。舞到浓烈之时,她高高撩起裙摆,闭上双眼,独自沉醉……


※        ※        ※


望月镇幸运地得到了一枚新的魂石——一枚能量等级高达七级的月光石。人们重拾希望,在镇中央建起一座比从前更高的魂石塔,将魂石供奉其中,并试着将这里升级成为一座规模更大、功能更为全面的交易枢纽城市。

没有了波利,自然就不再需要龙树了。镇前曾经生长大龙树的那片土地经过平整之后,显得异常空阔。从这里向西眺望,映月谷的景致豁然开朗,道路向着山谷外延伸出去,远方的草场、山峦与河流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光明。

犀岩形单影孤地坐在一截破损的墙头上,手里不停颠动着石子,迷茫的双眼对眼前的美景视而不见。

事情已经过去,然而,自己曾经说过的,以及未曾说出的话语,却还在不断地将一景一物所引动的追忆,化作一阵阵心底的刺痛。而他知道,那份痛楚也必将伴随一生。

“小子!在这闷闷不乐做什么?”

岩印大师忽然出现在身后,犀岩从墙头上跳下,对大师行礼。

“人要看开一点嘛!”

犀岩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大师,我已经尽力了,可惜,还是无力改变什么。”

“你在想些什么?人的力量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不要再沉迷于过去,要把眼光集中在当下和未来的事情上!”

“嗯。”犀岩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也准备离开这里了!还有些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大师一拍犀岩的肩膀说。

“您要走?!去哪?”犀岩这才发觉岩月大师是一身远行的行头。

“当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月光之井已经暴露了,那些没用的绿皮小矮子不可能替我顶太久的。”

“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石头呀,总会有人对那些月光石虎视眈眈的,明白吗?人的欲望永远不会有终结的那一天,一旦时机成熟,保准又会有下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出现,发誓要把世界变回昨天的样子!”

“只要有我们在,就会避免那种事情发生!”犀岩毅然回应道。

“你错了。”岩印淡然一笑,“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延缓它的发生,但不可能避免。万事万物总有自己的命数,不是外力所能改变的,就像白天和夜晚那样,此起彼落,周而复始,这样才能生生不息。”

“可是,假如您的意思是这样——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那么,我们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大师又笑了。“为了希望啊!懂吗?……努力未必能改变什么,却能给人予希望!你要永远相信,只要有下一个赤熠出现,就一定会有另一个泽南洛尔站出来和他对抗!”

犀岩默默思索一番,松散的目光似乎聚拢了一些。

“大师,请您指点,我应该怎么做?”

“活着这件事,没人可以指点别人。只要一直朝着自己所希望成为的样子去做就对了。”岩印大师说着向身后望月镇的方向瞟了一眼,露出狡黠的一笑,“说不定老天爷一开眼,还会给你一点意外的奖励叻!”

这一刻的犀岩,浑然无法领悟大师的所指,只是露出傻笑。

“好了,废话少说,我走了!有空来月光之井找我玩!”

犀岩向大师挥手道别,目送大师上了马,渐渐消失在映月谷的西面。

犀岩就地坐下,望着曾经生长大龙树的那片空空如也的土丘,静静守候。丝丝怅然却迫不及待地又把埋藏心底的隐痛重新挖出,将空虚的视野占据……

“犀岩——!”

清脆的嗓音把犀岩从茫然拉回到现实。他回过头,看到迎真正向自己走来,带来几分恬然与安慰。

“我已经把鳄齿安顿好了!”

“哦……,谢谢你。”

“谢我?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迎真瞥他一眼,“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然而,哪怕是“亲人”或是“身边”这样再平常不过的字眼,也能触动犀岩过于敏感的神经。他黯然无语。

“对了,大师不打算留在这里吗?”迎真问。

“大师回月光之井了,他说……那里才是他的归宿。”犀岩淡漠地回应着,“你呢?你不是一直也说……要找到自己的归宿吗?找到了吗?”

“七玺吧,……也许。”迎真若有所思地答道。

“既然你那么喜欢烹饪,七玺应该很适合你。”

“你呢?”迎真瞪大了双眼。

“我?……我不知道。”

犀岩低下头。原本,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在某个地方,和某个人……,他无法再往下想,只能任由持续散漫心间的刺痛将思绪掩盖。

“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忘了吗?”迎真提醒道。

“我说过什么?”

“好好想想,在望月镇魂石塔的露台上,我们说过什么?”迎真的意思,是指当初两人随口说过的“一起看遍天下美景,尝遍天下美食”的约定。

而在犀岩脑子里想起的却是毫不相干的另一句。“哦……,自从离开家,我什么时候没有照顾你了?”犀岩对迎真勉强一笑,“要去七玺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送你一程。”

听到那样没心没肺的话,迎真顿时来了气。“不用麻烦你,我现在就要走!”

“那么匆忙?”犀岩呆呆的,似乎把那话当了真,“那……,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别着凉了!”

一时间,迎真竟忽然没了话说。“那……我走了哦?”她做出转身要走的样子。

“嗯。”犀岩回应。

迎真只得假意迈开步履。她不自觉地把脚步放得很慢,一边竖起耳朵。她仍在期盼,只要随便一句,哪怕只是吱一声,甚至是咳嗽一下,她也会立刻转回身,好让他措手不及。

然而,迎真一步一步走远,对方始终一声不吭。

不舍的念头终究又让迎真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她分明看到犀岩高举的右手凝在头顶,与自己作别。

迎真忽然若有所悟——他什么都明白,他一定什么都明白。……其实,自己也早该明白的。

“我真傻,是吗?”相距不过十步,迎真苦苦一笑,用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犀岩以同样的声音答道。

一个念头从迎真的脑中闪过。或许,在这时候,自己只要对他哭诉一番,控诉他的冷酷绝情,大概就能换回另一种结局吧?但这一次她忍住了,并为此感到庆幸。

……一切都随他吧。假如这就是他所希望的结果,那也随他。

这么想着,迎真对犀岩挥舞双臂,放声呼喊,仿佛要将胸间的惆怅吐尽。

“再见——!犀岩——!再见——!”

迎真说完,奋力一转身,清风搅乱了她一头飘逸的长发。

她微笑着,昂首阔步,像是要将曾经的一切抛诸脑后,奔向广阔的天地。绿草如茵的原野在她眼中渐渐褪去颜色,挂在腮边的泪水却如彩虹一般晶莹、灿烂。
第一百八十四章馅饼

犀岩还呆在原地坐着,似乎仍在期待着什么,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什么也不会发生。

形影不离——那句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局限于过去的回忆之中的一句空话,没有现在,更没有未来。

萎靡,还是振作?他不知道,或许只有时间能够给出答案。但最为纠结的是,犀岩打心眼里从没有一刻相信过,晴雨已从这个世界离开自己,即便当时跌落的深渊,他已经往返过无数次。

不自觉地,犀岩总是还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哪怕只是再去那片废墟之中寻寻觅觅、沉湎一番,获得一点借以慰藉的蛛丝马迹。但那里除去能够加增忧伤的滚烫熔岩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有益的记忆。

“啵哩……!啵哩……!”

犀岩望向发出声响的地点。

是波利,它站在原先那棵龙树曾经生长的地方,不住晃动着耷拉的脖颈,抖动双翼,发出沮丧的嘶鸣。

犀岩盲目地向着波利走过去,波利顺从地伏下身,让主人攀上它的脊背。坐稳之后,犀岩作出起飞的手势,波利腾空而起。然而接下来,波利却一直在望月镇上方不停地兜圈子,它的主人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无所谓了。犀岩随意比了个手势。圣翼者发出一声长鸣,漫无目的地向着云气涌动的远山飞去……

极目千里,阳光透过云层的孔洞,将跃动的光线洒向大地,所到之处,渲染出一团团色彩明快的光斑。

一片橘黄的色块映入犀岩的眼帘,他隐约能够分辨得出,那应该是一个集市。

该吃点东西了,犀岩告诉自己。他提起缰绳,向着那块暖色俯冲下去……

死气沉沉的步履拖行于人影绰绰的集市。人间最为生机勃勃的地点,犀岩却难以从中捕捉到一丝生气,只有咕噜作响的肚皮还一个劲地提醒着,自己仍是一个活物。

“哎——!来尝尝牛肉馅饼!……最好吃的牛肉馅饼!”

喧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却无法引起犀岩的半点食欲。

“哎……!往这里瞧!最好吃的牛肉馅饼,先尝后买!”

正寻思那腔调抑扬顿挫的小贩是哪里人,犀岩不觉驻足于卖饼的摊子前,一小块切下来的牛肉馅饼已经递到了眼前。

“哎——!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

犀岩接过饼,往嘴里一塞,……味同嚼蜡。

“味道……怎么样?”

犀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去口袋里摸钱。他把钱递出去,小贩用荷叶包了一只大饼递了过来。

“哎呀!”那小贩接过钱一瞧,忽然又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不好意思,客人,我这里零钱刚好用光,找不开!……麻烦您找找看,有没有零钱?”

“对不起,我也没有零钱。”犀岩收了钱,把饼子退回去,转身要走。

“哎!别急着走呀,朋友!等一下嘛!”那小贩一把拽住了犀岩,继续把包好的饼子递了过去,“做生意就是交朋友,一回生二回熟,送你吃个饼算得了什么?”

“这怎么行?”犀岩不肯。

“这有什么呀?今天你欠我,明天我欠你,不就扯平了吗?”

彼此推让了几次,拗不过那小贩的执着,犀岩迫于无奈又把饼子拿回了手里。

犀岩颠了颠手里的钱,干脆说道:“这点钱,应该够买三个了饼吧?请给我拿三个饼好了,麻烦你。”

谁知那小贩一听,突然脸色大变,叉起腰来,扯开嗓门就喊:“呀!我说你这个人是干什么?!一看你的个头就知道,根本吃不下三个那么多,还硬要勉强,这不是欺负我们老实人吗?!”

“我……我是帮朋友买的。”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明明就是一个人来逛集市的!”

“欺负人!”“不像话!”小贩的大嗓门竟然招来了一些莫名的闲言碎语,浑然将是非对错混淆,顺便招来许多看热闹的。

犀岩尴尬无语,眼瞅着嘈杂的人声与燥热的空气将自己围困。

那小贩抬头望了望骄阳似火的天空,忽然之间有了个主意。“哎呀,我看就这样好了!”小贩还是从犀岩手里接过钱,接着,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摸出一样东西。

犀岩一看,是一顶斗笠。

“太阳这么辣,你拿去遮一遮,这样就算扯平了吧!”小贩硬是把斗笠塞了过来。

犀岩无可奈何地笑笑,接过了斗笠。——那顶斗笠有些与众不同,是用竹皮编织而成,应该是某个偏远山区的民族服饰。犀岩把斗笠往脑袋上一扣。那斗笠真大,一下子把人罩在一片荫凉之中。

就在犀岩戴上斗笠转身的一霎那,卖饼的小贩忽然莫名一愣。他看到大大的帽檐下,晃眼的日光勾勒出的一副侧脸。

……平坦而光滑的额头。……山峦一般起伏的鼻梁。……轮廓分明的额角与腮帮。……出离的眼眸,仿佛期待着什么,又带着几分淡淡的、莫名的惆怅。

小贩不知所谓地晃了晃脑袋,继续吆喝开来。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无趣地散去。

犀岩索然无味地嚼着牛肉馅饼,继续信步于熙熙攘攘的集市。恍然间,不知是因为刺眼的日光,还是脚下扬起的灰尘,抑或是这番人间百态的亲昵,造就出某种亦真亦幻的熟悉,一阵莫名的愁绪潮水一般袭入心田,他忽然泪流满面。

他压低了斗笠,匆匆逃离。
第一百八十五章(大结局)再见

暮色渐渐降临,天空中布满了金红色的云霞,如同一片抹开的油彩。

又到了犯难的时候。犀岩站在波利身旁,茫然地望着被雕刻成山峦形状的天际,茫然无措。

回家?回哪里的家?

不论去哪,内心无处依托,也就无以为家。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忽然想到一个地方,自己还没有去过,而岩印大师曾经详细描述过的一个地方——自己的生身父母曾经隐居过的地方。大师说,“那个地方”并不十分难找,就在天使山脉以西的水乡,外形酷似大地的一只眼睛。

那里当然也谈不上是家,但说不定,能够找回一些有关童年的记忆,去看看也好。他决定下来,驾驭着波利向着天使山脉飞去。

越过金沙角,进入群山绵延的地带。当圣翼者沿着气流攀升,猛然钻出云层,跃上寒气深积的冻土高原之时,景致立刻变了一副模样。透过清冽透亮的空气,积雪的峰峦呈现出鬼斧神工的形态,浓密的烟云笼罩在山屏的两侧,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位展开双翼的天使。远古的冰川向下溶流,蚀刻出一条充满了裂纹的幽蓝色河谷,唯有少量的岩羊蹿越其间。

翻越天使山脉,眼前顿时一片光明。

从高空向着西面俯瞰,那里果真是一片福泽之地。大片水泽遍布的温暖地带,色彩绚烂的草海浸渍在倒映蓝天和白云的水里,无以计数红白色相间的湿地水鸟栖息其中。正如岩印大师所说,“那个地方”并不难找,那是一个绿色的小坝子,当中围拢着一汪清透的湖泊,恰似大地的一只眼睛。

圣翼者降落在小坝子当中向阳的一侧山脊之上。犀岩站在山边四处张望,恍然发觉,潜藏在湖泊一端临近崖壁的那个洞穴恐怕就是这里与外界连通的唯一途径。

忽然,犀岩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他扶正斗笠,兀自向着一片山坡走去……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拾级而上,铺在石阶表面上的苔藓在金色的光影里斑驳动人。厚积的落叶上撒满了无人拾取的栗子。

继续望向开阔的南面,他忽而盯着那片耸立着壮观树群的坡崖出了神。他甚至还能恍惚记起自己如何灵巧地爬上大树,再从一棵的枝干攀爬到另一棵树上的情景。

不知怎地,犀岩的视线透过树丛,在不远处浮现的一道直立的悬崖边缘停住了,眼前泛起一阵眩晕。他在眩晕之中记起,那道悬崖的外侧,似乎就是山谷的外面!欣然一笑之间,他似乎为自己后脑勺那道疤痕的来历找到了答案——小时候,自己一定是从那里摔下去了!

恍恍惚惚,耳旁竟然响起孩子的嬉笑声。

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甚至于看到了朦朦胧胧的影像,——那是一个两三岁的男孩,眼神里带着一点凶凶的感觉,跌跌绊绊向着石阶上头跑去。

一切恍若梦境,他无法分辨真切。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沿着蜿蜒的石阶,循着声响,直到一道阳光从小溪边的竹林中穿出,蹦入眼帘,那斑驳的光影,似乎适合一个白马骑士的出现。

白马骑士没有出现,小男孩也没了踪影,却换做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梳着一个倔强的发型,在冲自己招手。

犀岩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那小女孩两步一停,三步一回头地等着。

他继续跟上去。恍惚间,那孩子一时在,一时又不在,像极了在梦里。

溪流的拐角处,小女孩忽然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回响,一所石屋却蓦然眼前,为几株大叶植物所包裹。溪水在屋旁丝绸一般流淌着,泛着朦胧的波光,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

犀岩停住了脚步。这不就是自己的梦吗?!他不敢相信,这一入梦千百回的图景,竟然如此真实地呈现于眼前,一下子映得他百感交集。

忽而,就在这一霎那,他留意到在那条经踩踏而出的小径的尽头,小屋的边缘浮现出一抹明媚的光影,那光影渐渐凝成一位妇人的影像:妇人卷着袖口,一手遮挡着迎面而来的夕阳,微微够着头,望向小径的另一侧,像是在等待丈夫的归来。

犀岩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这一幕如梦如幻的美景,内心波澜起伏,只愿能够一直呆在这个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他扶了扶斗笠,试着再靠近一些。……那妇人还在。

见犀岩走来,妇人大老远对他点了点头。犀岩还了个礼,继续靠近,去到距离对方只有三四步远的跟前。

逆着光影,他能够分辨出那妇人盘着头,却分辨不出年龄。

“来了?”对方先开了口。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犀岩勉强说道。

“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

轰然被撞,他的呼吸一下子杂乱无章。

“跟我来。”

女人嫣然一笑,转身进了那间小屋。

犀岩步履蹒跚地跟了过去。

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空间虽小,却五脏俱全,睡觉的地方有,写字的地方有,梳妆的地方也有。窗台上的陶罐里插着一束新采摘的云樱草,白色的小花,四季常绿的叶片。窗前是一张小方桌,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正冒着热气。

桌子,椅子,柜子,还有矮小的床榻,都是手工打造。家具虽少,却显得井井有条。透过镶嵌在墙壁上的一面陈旧的镜子,他恍惚看到了年少不羁的自己。

一切都那么熟悉。

咯吱……,女人把窗子推开,好让小屋内充满光明。

不经意间,一只模样旧旧的手镯从女人的袖口跳脱出来,在光影里晃动。

“这……怎么可能?!”

犀岩无法确信自己的所见,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双腿因麻木而扭曲。他扶着墙站住,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动着,将一生一世的景象,浓缩在他的眼前来回放映。

面罩、驿站、沙洲……,监狱、月夜、围墙……,塔殿、岩浆、深渊……,还有云海、日落,坐北朝南……

丝丝切切的感受如利刃一般啃噬着犀岩的心田,过往的记忆被切得粉碎,并随着心脏的搏动带去阵阵刺痛。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些碎片之中,有多少真实,又有多少虚幻。

他忽而看到一线光明的可能,于是,他睁大双眼,试着从记忆与现实重叠的缝隙之中寻找那种可能……

他神奇地感受到,痛楚在消失,继而转化成为一种渗着淡淡兴奋的愉悦,他开始相信自己的所见——对方的真实存在!这不是幻觉!

犀岩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稳住呼吸。他慢慢将挡住面颊的斗笠向上抬起,好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小窗投入的夕阳之中,那张面庞从斗笠的遮掩下渐渐展露。

那是一张黑白分明的脸,被光与影一割为二。

被阳光照亮的那一半,爬满短胡茬的下巴,就像收割后留下草梗的麦地一样坚实、饱满,浸渍泪水的双眼已然褪去昔日的稚气,变得如同深秋的佳酿般深厚而温淳;

落在阴影里的另一半,尽管有些模糊,有些幽暗,又有些晦涩,却始终散发着真挚而炽烈的光芒,而那里,似乎也隐藏着许多难言的忧伤,如泥沙一般沉积于记忆的河床……

圣翼者又在屋外的林子里发出“啵哩,啵哩”的叫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巨翼拂动,将一阵清风送入石屋的小窗。透过枝叶的光影不住地摇曳起来,捉弄一般,将窗前那张明暗各半的脸迅速揉捏一番,重合成为一张全新的面庞。

女人不言不语地细细端详着这张瞬间完成蜕变的面庞,尽管还有些含混不清,却透出一种让自己感到舒适、笃定的气息。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执着而真切的眼睛,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分毫的改变。

确认是那个足以让自己牵挂一生的眼神,笑容从晴雨的两颊绽放。

红霞落在她的腮边,美得不可方物。






——The End. <完>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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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即日起,笔者将对全作进行一次较大幅度的调整、增删、润色(不排除更改书名),完成后再以终结版的形式重新发布,欢迎提出宝贵意见!最终版发布之前请勿传播或转载,谢谢您的理解与支持!

祝您全家安康!——泽南洛尔2019年8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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