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魂传说》一枚龙血石,一段找寻灵魂的旅程

第一百五十九章无主之城

雪过天晴,银白的大地从弥漫着蕴雾的不眠桥边际托起一片无瑕的蔚蓝。澄净的日光下,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绒毯所覆盖,折射珠光的雪面上透着几分淡淡的感伤。

获胜的一方带着伤痕与劳倦穿过不眠桥,马蹄和脚步在雪地留下一串无声的印迹。

短短的一夜过后,酣睡至清晨的市民拉开窗帘,一脸茫然。要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像往常一样,司空见惯地走出户外,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便利早餐,搭乘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既无暇欣赏雪景,也无瑕顾及那些陌生的脸孔,甚或是留意到插在建筑物上的全新旗帜,只是重复着早已约定好了的匆忙步履。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他们来说,或许本应像对待变化无常的天气那样顺其自然。

真正的变化或许只是治安显得有些混乱无章。银都的守军在一夜之间的全面溃散,让这座庞大的都市短时间内看上去就像一座无主之城。

“嘟。”微型探测器在一名工程师的手掌中发出音调沉闷的声响。

“嘟。”探测器指向另一个方位,依然是同样的声音。

自从踏入这座城市,胜利的喜悦在泽南洛尔的脸上没能维持太久,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忧患感,而这种忧患感仍在随着探测器发出的每一次空洞的声响不断加深。

反复多次确认,探测器始终没有显示出魂石的反应。这意味着,三大魂石——黎明之光、大地之火和霜雪之心都不在这里。不单如此,无数中小型城市的大小近一百枚魂石,也随着龙血族人的撤退而下落不明。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眼下所攻占的这座大都市仅仅是一座空城。

一阵嘈杂刺耳的锉响停下,飘在空中的烟尘渐渐散去,早已人去楼空的银都守备军总部负一层,粗壮的实心铁栅栏附近,炸药和各种金属工具凌乱地散落在四处。保险库城墙一般厚实的不锈钢门大敞开着,明晃晃地照见几位领袖无奈的表情。

又经过一番费力的寻找,仍是徒劳。

“下一步怎么办?”苏坦望向泽南洛尔。

泽南洛尔发出一声低叹。“我们会找到它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是一座城市所能容忍缺少魂石的时间限度,一个月之后,土地将会失去生气,城市秩序也会面临失范。换言之,倘若近百座大小城镇同时缺少魂石长达一个月,那么,整个文明也将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一名上校军衔的战俘被连踢带拽地押到了众人面前,膝盖砸到瓷实的地砖上,发出“嗵”的一声。从肩章和制服分辨,这是迄今为止所俘获的军衔最高的一名战俘。指挥官苏坦和泽南洛尔对望了一眼,向那名战俘发出质问:

“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

那战俘背负双手,帽子没了踪影,却依旧面带一丝骄纵的微笑:“你指望我知道什么?”

“石头呢?搬到哪去了?”苏坦继续道。

“资源的储存与用度,一向是由龙血族人亲自进行管制的,我们守备军从来没有碰过一根手指头。”

“哼哼!”苏坦发出威胁:“我只知道,如果找不到那些石头,你和你的那些手下就是死路一条!”鳄齿则在一旁引诱:“如果你说对了,我们不仅放了你,还会给你一笔钱养老,你看怎么样?”

“可以是任何地点。”那战俘军官只是冷冷一笑,“那样事关重大的消息,是绝不会有人知道的,除非,在这茫茫无疆的大地上……你们能够自己把他们找出来!”

问题是,怎么找?覆盖式搜索或许行之有效,但麻烦也同样显而易见——龙血族人只要把石头深埋到地下,那样的话,即使三大魂石放在一块,也能在探测器面前藏匿得无影无踪。

“想要找到那批石头,可靠的办法只有一个。”

这时,一名协助开锁的银都工程师开腔道:“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利用现有功率最大的那台矿藏探测装置——阿尔法尖端进行超远距离探测。那台机器非常笨重,龙血族人是不可能把它从那里弄走的,但是……”

“但是,他们可以把它毁掉,对吗?”苏坦这么寻思着,问道,“那机器在哪?”

“蚬山中心实验室。”工程师回答。

“蚬山中心?”在一旁聆听的犀岩感到胸中一动,那是森谷教授过去曾经所在的工作地,……不知道现在森谷教授怎么样了?

“森谷教授会在那里吗?”犀岩问道。

“机器是教授发明的,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杀了教授。”工程师回答。

“也就是说,机器或者教授,我们必须得到其中之一!”苏坦在一旁暗自握拳说道。


※        ※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捎来了一夜极寒,晴雨却为一场无名的高烧所侵袭,彻夜难眠。她辗转反侧,半瞑半寐,浑身被汗水浸透,过往的真实与虚幻不住地填入她本已拥塞的思绪,直至累得无法动弹,才渐渐昏睡过去。

等到睁开双眼,高烧总算悄然褪去。她还是拖着虚脱无力的身躯,挣扎着爬起。她去到中央公园一侧的观景平台,久久凝视着遥远的守望桥边际,那层淡淡的忧伤始终挥之不去。

“好点了吗?”

犀岩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晴雨回过头来。

“好多了。”晴雨有些虚弱地答道。

一阵化雪的寒气袭来,她不由身上一凛。

犀岩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晴雨的肩上。“这样好点了吗?”

“嗯,谢谢。”晴雨有些见外地回应。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既感到熟悉,又不免有一点陌生,彼此之间的默契还在,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吗?”犀岩直到现在才得以问起,“你瘦了,头发也长了。”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懂得征求别人的意见。”晴雨瞟了一眼自己肩上的外套说。

“不管怎么说,终于还是见面了!”

“嗯……”晴雨对犀岩微笑。

“我想……,我了解你的感受。”犀岩突然说道。

“了解……什么?”晴雨一颤。

“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尽管不情愿提起,晴雨仍对犀岩说道:“如果不是那个人,这场战斗,我们恐怕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的确,是他把战斗胜负的决定权拱手让给了你。”犀岩低低说道。接着他深深呼了口气望向远方,“不过,这一切总算是过去了!”

“是啊……”晴雨也试着将梗在胸口的那一团呼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犀岩又问。

“他?”晴雨怔了怔,“何必再提过去的事,他……已经死了。”

“我只是觉得,他能够那样对你……”犀岩打量着毫发无损的晴雨,面露几分愧色。

“我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敌人。”晴雨再也无心多谈。

“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不过……”她瞟了犀岩一眼,不觉皱起了眉头。

“不过什么?”

“不过……”

就在这短短的一霎那,那张面孔又在晴雨眼前不经意地浮现。晴雨努力在犀岩眼中捉索着什么,猛然发觉,那张面孔和犀岩的脸神奇地重合在了一起。“那个人,他的眼睛……”直到这一刻晴雨才意识到,原来这两个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没什么。”

犀岩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但无意之间,他瞟见了晴雨手上戴着的那件东西。“那只手镯……是他送给你的吧。……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吧?”

“我不知道……,它很奇怪,大概是有某种保护作用吧,可是我……没办法……”晴雨做出拉扯的动作,拽了几下,或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那手镯纹丝不动。

“也许……你应该留着它。”犀岩伸手阻止道。

“我……”

“留作一个纪念吧。”犀岩望着晴雨,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

“说起来,有一个人也许会知道——森谷教授,……如果教授还活着的话。”

“但愿……”晴雨低头凝望着那只手镯,它始终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幽翳的白光。
第一百六十一章指日可待

粉钻大厦至高点,几个人围在置于正中央的一张圆桌旁。这里的风很大,但接下去的操作必须在这里进行,因为这里才具备最理想的视野和最适宜的信号传输条件。平躺在桌上的,一边是小金人,一边是犀岩贡献出的龙血石。

森谷教授驾轻就熟地将小金人底部的盖板卸下,内部随即显露出极为精巧而复杂的机械构造。教授继续摆弄一番,火花一闪,仿佛赋予小金人初始动力,小金人脚下的阶梯部位轻轻向外一弹,内壁出现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凹槽。

接下去,就看运气了。

教授预先将探测装置的查找范围设定为最大数值,对犀岩点点头。接着,犀岩亲手将龙血石嵌入小金人底部的凹槽之中,轻轻一推,望着仓口缓缓收拢……

咔嗤——。

微光自小金人精致的双眸闪现,许久没有活动的周身关节开始缓慢蠕动,接着,渐渐形成某种韵律。

嗤嗤的细微声响中,跳舞的玩具在三级台阶上左顾右盼,作出展望的姿态。瞬息过后,姿态突然停在一处。玩具脚下的台阶面板上跃出一串高亮的数字,与此同时,朦胧的天光下,两束红色的半透明光线从小金人的两只眼瞳中倏然钻出,锁定于某个遥远的所在。

“探测器的结果指向盐崖山脉附近一个十分狭小的区域内。”重复三次操作过后,教授对探测结果作出结论,“失踪宝石的位置已经确认,地点就在盐崖山脉!”

“而且,龙血族人理所当然会和宝石待在一起。”泽南洛尔回应。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开始准备行动了!”苏坦提议道。

众人彼此一点头,表示认同。

“那么,就由我先去确认一下吧!”犀岩接着说道,“在行动之前,我会提前弄清龙血族人据点的准确位置和周边情况,然后把消息带回来。”

事不宜迟,犀岩向众人道别,立刻准备启程。


※        ※        ※


为了抵达位于卓古大陆北部那片冰雪覆盖、杳无人烟的山区,犀岩特意换上了暖和的毛皮,并在头上、脸上包裹了厚厚的一层。

冷风在耳畔轻啸,静默的山峦在脚下移行。当圣翼者波利越过遮挡在盐崖山脉底部那道高耸的“V”字型豁口时,犀岩睫毛上已结满了霜花。

景致打开,惊讶立刻驱走了寒意——这里竟是一片冰与火相交织的奇特境地。碳灰色的群山之间潜藏着无数陡直的崖壁与孤峰。峰顶是冰,岩峰被银白的霜雪所包裹,弯曲而绵延;脚下是火,那里幽暗而焦黑,恰似一个炎流涌动的深渊,偶尔能窥见猩红的岩浆在深暗的山口里跃动。

谨记寻找龙血族人据点的任务,犀岩骑乘圣翼者在距离山体约二百步的高空不断徘徊,目光沿着每一座山崖的每一道缝隙仔细搜索,不放过一切可能的端倪。

忽然之间,一串形态尖锐的黑色物体吸引了犀岩的注意力,出现在两座相邻的山脊之间。

他靠近过去,让波利缓缓下降到至高度距离一百步之内,那组形态尖锐的物体开始显现出曲曲折折构造,隐约能够分辨出有鳞片似的东西覆盖其上。……一定就是那里了!架设在临渊的崖壁之上,几乎能看见漆黑的旗帜随风抖动。

沿着山岭反复徘徊多次之后,犀岩终于对龙血族人据点的周边状况做到心中有数。两人在返程之前,对着那座漆黑的堡垒最后一瞥。

——看来,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一切也将在这里结束!


※        ※        ※


从守望桥的至高点向北面眺望,群山的影像透过薄暮,在云端依稀可见。一股阴冷而干燥的劲风吹来,仿佛已能从中嗅出大战来临的气息。

临时训练场已经迁移到了不眠桥外侧的开阔地带,避开了噪音扰民的嫌疑。利用发起总攻之前的短短时机,泽南洛尔的大军在这里磨兵砺马,不断发出此起彼伏、山呼海啸的吼声。

截止目前,大军的总数已逾一万三千人,其中的绝大部分为具备以上念力的习武者,而实力超过五阶的战士竟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五十六人。在这些新加入队伍的志愿军当中,除去七玺联军,以及银都守备军转投至泽南洛尔麾下的部分之外,许多原先举棋不定的地方势力也借此机会明确了立场。

由三十七位军事领袖共同参与的会议在军事大帐内举行,会议由泽南洛尔主持。

“诸位!一个共同的声音召唤着我们,让我们能够在这里相聚!”

泽南洛尔洪声说道:“在过去的战役里,我们取得了辉煌的战果。龙血族人失去了最大的阵地,而听命于龙血族人的外部军事力量也已基本瓦解。我们可以推断,缺少了主要阵地和得力助手,目前,龙血族人已经失去了执行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能力!”

热烈而高亢的掌声与欢呼声在大帐当中响起。

“不过,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虽然龙血族人的士气受到了挫败,由龙血族人组成的核心力量却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泽南洛尔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强大,更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胜利!如今,我们已经掌握了龙血族人最后据点的所在位置,距离胜利,我们只差最后一步!”

掌声再次雷动,军事领袖们的斗志激昂澎湃。

“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欢迎大家共同参与讨论。”掌声稍稍平定,泽南洛尔接着说道,“初步行动大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我们将立即着手收回所有失去主权的北方城镇,在巩固三大主城防御的前提下,再在三大主城之间增设哨卡,与各个卫星城镇形成联动防御机制,防止龙血族人的反扑。这一举措预计将以八千军力来执行。至于南方,则将在荒梯的丹利国王的领导下自筹兵力,对南方各个部族再一次进行联合,共谋复苏。”

会议桌两侧频频点头,没有提出疑议。

“接下来就是第二部分,进攻计划!”泽南洛尔继续道,“现在,先请圣翼骑士向大家介绍一下龙血族人据点的情况。”

犀岩会意,一点头。

“众所周知,北境的盐崖山脉是一片绵延数十里,地形崎岖、荒无人烟的区域,但经过调查之后我们发现,从南面的豁口深入那片群山十里左右,存在一片冰火交织的陡峭山峰,龙血族人的据点就藏在那里。他们在两座相邻的孤峰之间架设了一座堡垒,并修建了一条只有六七步宽的盘山栈道与山下相连。”

“大概驻扎了多少兵力?”有人提问。

“具体无法推断,但从堡垒的规模和岗哨的设置来看,推测那里至多只能居住一百人。”

“那就是龙血族人所有残余兵力了吗?”有人质疑。

“既然那座堡垒就是魂石的存放地点,我们有理由认为,龙血族人会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那里。”犀岩回应。

“谢谢你,犀岩。”

简单的介绍过后,泽南洛尔接过话头继续道:“我们的初步想法是,从我们的现有人手当中挑选出五千名最精锐的勇士,同时汇集于山脚下,集中发起强攻,一举拿下龙血族人的据点!现在,请大家各抒己见!”

“我对您提出的进攻行动安排没有大的意见。”来自红玺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布袋长老开腔道,“只是……,用五千名高阶念力师围攻区区几十个龙血族人,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

“这一战不容闪失!”泽南洛尔有力回应,“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稳稳拿下这最后的一战,卓古大陆的光复就将指日可待!”

一片振奋的呼声中,会议气氛达到了高潮。
第一百六十二章计划外安排

“圣翼骑士,泽南洛尔想和你谈谈。”

散会之后,犀岩若有所思地独自在帐外徘徊,一回头,见是苏坦在跟自己说话。

“好的,苏坦。”犀岩应承,和苏坦并肩向营地区走去。两人走进设在训练场附近的一间私密的小型帐篷,穿过由两名高阶卫兵把守的门,泽南洛尔已经在帐篷内落座等候。

“犀岩,看是谁来了?”泽南洛尔招呼道。

“大师?!”犀岩立刻看到了就座于泽南洛尔身边的岩印大师。犀岩忙向恩师行礼,之后,和苏坦各自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接着又问:“大师,您不是回月光之井去了吗?”

“大师来这里,是有重要原因的。”泽南洛尔将目光转向岩印大师,面露微笑。

“你知道我一向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我决定参加这次战斗,是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就当是了却一个心愿吧。”大师答道。

“真是太好了!”犀岩喜出望外,“有您坐镇,这场最后的战斗就有把握了!”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说正事。”

确认门窗紧闭,泽南洛尔顺着围在会议桌旁的人扫视了一圈,除去大师和苏坦之外,森谷教授也在场。

“那根本不是您真正的计划,对吗?”没等泽南洛尔开口,犀岩却先开了口,他对泽南洛尔微微一笑,仿佛早已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泽南洛尔还以一笑。“没错!根据你所观察到的情况,龙血族人的堡垒所在的位置地势险要,只有一条窄道通往山顶,而山脚下又是滚烫的岩浆,……这样一来,强攻不可避免会造成相当程度的牺牲。”

“我相信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惟愿这样做是值得的!”犀岩回应。

“我指的不是这个。”泽南洛尔眉头微蹙,“你应该记得,天青一战的遭遇,曾经留下了无数的遗憾,有很多人白白丧生……,我不希望再一次重蹈覆辙,因此,我在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

泽南洛尔和苏坦一对眼,继续说道:“我希望大军在山脚下驻扎,不急于进攻,而只是把声势做大。”

“我不明白,您的具体用意是……?”犀岩疑惑道。

“圣翼者一次最多可以载几个人?”泽南洛尔突然问。

“五个。”

“五个……,应该够了。”泽南洛尔默默思忖一番,定了定神,接着又说:“我的真正想法是,我们有没有可能借用圣翼者,发动一次空中突袭?”泽南洛尔停了停,望向犀岩,“作为圣翼者的主人,你最有发言权。”

犀岩一惊,细细思量一番过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认为是可行的!为了接近那座堡垒,我十分仔细地观察过周围的地形和对方的防御设施状况,我们完全可以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降落下去。合适的降落地点就在堡垒的一角附近,由一条狭长而曲折的走廊与堡垒的主体相连,要是利用夜间就会更加稳妥。唯一的局限是……,我们只有一次降落机会!”

“那么,你对行动人手的看法呢?”泽南洛尔又问。

“五个人的话,我认为并非完全不可能。”犀岩语气谨慎地答道,“首先,对方应该很难料到我们敢于采取这样大胆的行动;其次,山下大军的摇旗呐喊会吸引住龙血族人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他们势必将兵力集中于堡垒前侧靠近大门的位置,这样一来,就会为从空中的突袭创造良好的机会;再加上那座堡垒的内部空间相对狭窄,并不适合于大规模作战,因此,只要一切顺利,我们应当能够速战速决!”

“听起来不错!”苏坦扬起眉毛,“目前看起来,实力最强的角色大都集中在我们一边,加上出其不意的因素,应该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犀岩继续补充道:“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住局面,再加上包围在山脚下的五千大军,我想,龙血族人看到实力悬殊之后恐怕就会留下那批魂石,然后知难而退了吧?……这也许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那么,龙血族人会不会又从空中逃走呢?”苏坦又提出一种可能。

“我并不会担心这一点。”森谷教授回应道,“我们的目标是那批石头,只要用随时监控好那批石头的动向,就不怕龙血族人临时起意。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真的选择逃走,失去了最后一个阵地,也就完全不足为惧了。”

“大师,您的看法如何呢?”泽南洛尔转向岩印大师。

“这一次龙血族人不会逃走,他们会和我们决一死战!”大师斩钉截铁地答道。

森谷教授望着岩印大师,有些狐疑。

“按照我的推测,赤羽藏死后,赤龙军团的最高指令权应该是由他的父亲、军团的始作俑者——赤熠做出。可是据我所知,那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替赤龙军团做事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次面。……请问,您又是如何做出这个判断的呢?”

“对不起,我并不了解龙血族人,只不过……”岩印大师波澜不惊地答道,“你提到的那个家伙,赤熠,和我曾经是结拜兄弟。”

“有这种事?!”森谷教授和其他人同时发出惊呼,就连守在帐篷外的侍卫也忍不住往里面探头。

“那是个不同寻常的家伙。最初因为受到族人受到排挤,因此从龙血族人的聚居地叛逃了出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他的。”

大师从怀里拿出烟斗握在手里,接着说道:“过去,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他同吃同住,一起爬上了卡翁高地,我和他无话不说、同甘共苦,称得上是最好的兄弟。在他遇到了麻烦之后,就逃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了,……就连他隐居的那个地方也是我带他去的。”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知道他一定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转变,现在,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大师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复杂的面部表情之下,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居然会选择了征服世界这条路!据我对他过去的了解,他是坚定而又内敛的人,就算他有那样的能力,缺少足够的动机,他也不应该做出征服世界这种事来!”

“那就是说,在那个家伙隐居的时间段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教授暗暗说道。

“介意我抽烟吗?”岩印大师举了举手里的烟斗。

随着烟丝的点燃,烟雾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前尘往事又如云雾一般遮挡在大师眼前……
第一百六十七章因果相连

时光回溯。

小小的石屋为一片幽翠的林子所包围,一条叮咚作响的小溪就在屋旁的不远处泛滥着波光。几声蓄足力气的叫喊打破了幽谷的宁静,几乎穿透了整个山谷。

“嗯……!嗯……!停一下……,停一下……”

短短的喘息期间,体格健硕的丈夫坐在床旁,一手紧握妻子的手,另一只手轻抚着妻子高高隆起的小腹,不确定地征求道:“阿岚,你觉得我们自己行吗?”

“不行又能怎么样?”阿岚从痛苦的脸庞上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其他动物不也是这么生的吗?”

“你要我怎么做?”丈夫紧张地搓着两只大手问道。

“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行了。……给我点水喝。”

“羽藏!拿点水来!”丈夫扭头喊道。

儿子匆忙拿来一杯热水,让母亲喝下。

休息了一会,妻子再次揪着丈夫粗壮的胳臂,予以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准备好了,再来!”

“用力!”

“嗯……!嗯……!”声嘶力竭的叫声再一次传出林中小屋,两人一起用力,丈夫出的汗一点也不比妻子的少。

“停一会,停一会……”

“怎么样,阿岚?……还能继续吗?”留意到妻子的脸色开始微微发白,丈夫有些手足无措。

精疲力竭的阿岚摆了摆手,汗水在她的额头汇成一股向下流淌。“不行了……”尽管已无力再多说一个字,她却依然对丈夫展露出笑容。

丈夫了犹豫片刻,做出一个决定:“羽藏!快去找医生来!”

“可是,让外人知道这里的话……”儿子搁下被血水染红的木盆答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是救你妈妈的命!快去找医生!”


※        ※        ※


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五个不请自来的休默族大汉,跟随年轻的羽藏,乘船穿过那条与外界连通的水道,进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绿色坝子。其中为首的,恰恰正是十多年前,因女儿的事情而和那个龙血族人结下恩怨的休默族族长。

“在哪?”族长问道。

羽藏略微一迟疑,别无选择地指向自己的家所在的位置答道:“就在那边!”

一行人在岸边下了船,向着位于半山的那所茅屋走去,咄咄逼人的气势从脸上渐渐流露。

“羽藏,医生找来了吗?”听见踩踏落叶的脚步声,赤熠冲屋外喊道。

“对不起,父亲,只能是这样了。”最先走进房间的羽藏低头说道。

“想找医生的话,我这里就有!”休默族族长带着一群人夺门而入,大声放话道。

熟悉的声音令赤熠猛然回头,不禁大惊:“怎么是你?!”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的人,事隔多年,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

“用不着怪你儿子,不是他找到的我们,而是我们找到的他!”族长冷冷回应。

“爸爸?!”阿岚吃力地从床上抬起身子,望着族长。

“你已经不配这样叫我了!”族长回望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厉声道,“自从你和这个龙血族人离开卡翁高地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爸爸!”阿岚凄厉地呼唤道,“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东躲西藏,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我们已经接受了惩罚!我们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值得您这样一直耿耿于怀?”

“族训是怎样的,难道你忘了吗?休默族人为了不卷入世俗纷争,世世代代来费尽心力,才换来了卡翁的清静,谁知那个家伙一来,就立刻搅得卡翁高地不得安宁!”

“就算是这样,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任何过错呀!”

“哼哼,事情没那么简单!在我们休默族人眼里,一切都是因果相连的。”族长厉色瞅着赤熠,眸中闪烁着无情的冷光,“这个劣根深重家伙不仅破坏了我们的族训,还骗走了我们的传家之宝,更有甚者,居然还用残忍的歪门邪道杀死了卡奥大师!为了对族人有个交代,我当年就在族人面前发下毒誓——不斩草除根,决不罢休!”

“爸爸,不论您怎么对我都行!求您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吧!”阿岚摸着自己的混圆腹部央求道。

见女儿的语气有所松动,族长心头微微一软。“如果你答应跟我回去,事情也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不过,你旁边那个怪物,注定是必死无疑的了!”

“哼!”聆听着那些鄙视和莫须有的凌辱,赤熠发出冷冷的嘲笑,“你不过个道貌岸然、恃强凌弱的伪君子!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

霎那间,族长的脸涨得通红:“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动手!”

身后几名体格壮硕的族人默默蓄力,向赤熠逼近。

“那就来试试看吧!”赤熠怒目而立。

“别这样,爸爸,求您了……”阿岚话还没说完,由于失血太多,加上情绪过激,终于气力不支晕倒过去。

“阿岚!”亲眼看着女儿晕倒,族长不禁动容,几个族人也面面相觑。然而当族长再次看到赤熠对峙的眼神时,不由得狠下心来一跺脚,再度下令:“动手!”

“请等一下!”这时,挺身而出的是羽藏,“我看几位衣着讲究,气质不凡,看上去像是通情达理的人,所以才带你们来到这里的。想不到,不肯帮忙也就算了,我妈妈已经这样了,你们居然还要恃强凌弱、赶尽杀绝?!……难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了吗?”

几个休默族人彼此瞅瞅,于心不忍地垂下手臂。或许是一点点情理上的挣扎,再加上那份无法割离的血肉之情,终究也让族长动了恻隐之心。

沉吟片刻,族长望着地面狠叹一声:“也罢!……也罢!假如一切罪过都是天意的话,就把你们的命运也交给天意好了,——就留你们自生自灭吧!我相信,世上没人能够逃脱因果惩罚的!”说完,族长带领一众族人拂袖而去。

望着床上晕厥的妻子,赤熠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        ※        ※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传遍了小小的绿色坝子。

一个生命的降生,伴随着另一个生命的褪色。

时间一天天过去,带着屈辱与愤恨。当那枚象征家族传承的龙血石坠子被戴在了那孩子的颈项上时,大大的眼睛睁开,是一双漆黑的眸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午夜

漆黑的瞳影在时光中不停幻化、生长,渐渐多出一层又一层彼此交织、彼此纠缠的纹理,毫无遗漏地记载着一切逝去的光阴之中所发生的点点滴滴。由于过于堆叠扭曲,那些纹理又在试着伸展开来,仿佛正将那些未曾化解的缘由以某种不以言喻方式释怀。

“犀岩?”晴雨呼唤道。

“哦。”从短暂的神游中返回,犀岩那双黑色的眼眸再次凝聚,锋芒重现其间,“我准备好了,出发吧!”

大部队已经早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出发。负责执行收复失地和联动防御任务的八千人大军在银都北境分成十二支,长蛇一般向着不同方位的目标钻去,拖着一股烟雾构成的尾巴。由苏坦率领的佯攻部队则在更早些时候提前出发,火速赶往盐崖山脉龙血族人据点的所在地。

泰格·铁莫选择单独行动,与计划空袭的五人约定,于午夜十二点正在龙血族人的堡垒相会。

不眠桥头,圣翼者波利在清冷的月色下腾展着双翼,看上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临行前的最后时分,教授又将玩具的操作方法简单地向犀岩单独演示了一遍,让他带上,以便随时确认宝石的动向。接着唠叨叮嘱了几句过后,教授又对犀岩说道:“哦,对了,那个小妞让我替她稍给你一句话。”

“迎真吗?她在哪?”犀岩这才忽然想起几天不见踪影的迎真。

教授拍了拍犀岩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只是让我告诉你,……活着回来!”

皓月当空,圣翼者两翼一振,巨大的身影划出一道流动的曲线,消失在清朗的夜空。

一抹孤独的倩影站在粉钻大厦顶端,与不眠桥遥遥相对。她举头望天,做出祈祷的姿态,月光洒在脸上,犹如一层薄如粉脂的凝霜。


※        ※        ※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发自于灵魂深处的质问,反复地敲打着犀岩的心房。

圣翼者掠过尘埃平原,碾压着大部队残留下的足迹,向着卓古大陆西北面云端最高的那道山屏飞去。

大地在脚下飞驰,犀岩的心绪随着山形的曲线起起伏伏。他感到自己与龙血族人的关系正渐渐由抽象变得具体,而不是像从前那般毫无依据,族人的影像仿佛也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甚至已经触手可及。

腾越最高的一道山口,豁然进入了群峰绵延的盐崖山脉。

圣翼者稍稍下潜,穿行于险峻的岩峰之间,一片炽热发光的池地渐渐逼近,隐约能感到气浪自脚下袭来。流淌在山体之间的熔岩不住翻滚着,冒着猩红气泡,如同巨魔指缝间流淌的血浆。

循着早已设定好的路线继续飞行,直到在一片空地上发出锣鼓喧天的摇旗呐喊声,无数纹绘着奔马图样的旗帜在热浪中飘扬,他们看到,苏坦的队伍已经抵达!确认佯攻造势的大军准备就绪,圣翼者猛力上扬,直直插入云霄。

地下人声鼎沸、战鼓隆隆,天空依旧冷寂、甫无尘埃。

位处喧嚣与寂静的两界之间,一道陡直的危崖上方现出几道曲折的灵光,犹如一只张开翅膀、羽翼丰满的巨鸦,无数尖锐而冷厉的线条,勾勒出一座空中城池的轮廓。

圣翼者远远悬停于上空,静静等候那一刻的到来。

——午夜十二点,那是与泰格·铁莫约定的时间。


※        ※        ※


午夜将近。刀锋似的峭壁上,一个巨人矫捷的身影正沿着阴影的交界处向上攀爬,如同猿猴那样灵巧有力,钢爪般的双手与双脚不断交替着,速度快得惊人。一盏大弓拖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抹狭长的影子。

就在接近山崖顶峰的时,巨人的头顶忽然被一片辽阔的阴影所笼罩。

像是看到了某种早有预谋的东西,他停住了。


※        ※        ※


斗大的圆月悬挂在墨蓝色的夜空,照见崖壁上那座高低叠错、形态怪异的塔殿。

塔与塔之间借助弯曲的屋脊与飞檐相连,将几处桥廊与壁垒浑然天成地连接成为一个嶙峋而坚实的整体,鳞片似的瓦楞将其覆盖,月色移行其间,折射出油亮而幽翳的金属光泽,远望去,好似一头沉睡中的巨兽。山风拂过,铜铃偶尔晃动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有若仙人抚弄琴弦。

骑乘在圣翼者宽阔的脊背上,悬停于高空俯瞰下去,那座幽暗的城池依旧寂静无声——龙血族人似乎对囤积在山脚造势的大军按兵不动,只是将城门悄然紧闭。

犀岩取出“玩具”迅速操作一番,随即,将目光移向显示屏所指示的宝石所在地。……遗失的魂石反应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在那座外观尖锐、高达五层塔殿的至高点。

五层塔殿的下方,蝠翼一般的屋脊严严实实覆盖着数座小型塔殿,高二至四层不等,没有门窗,彼此借曲折而纤细的回廊连接。

清脆的敲击声随着夜风携来,细细聆听,一共十二响。

和泰格约定的时间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们仍在耐心等待。

“我们还要等下去吗?”几分钟过去,鳄齿按捺不住问道。

“不能再等了,出发吧!”泽南洛尔稍作迟疑,接着坚定作答,“铁莫一向会以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没有他在,我们照样算得上实力强劲。话虽这么说,可是,你怎么办?”鳄齿瞟着泽南洛尔的一双假手,发出质疑。

“我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

“彼此彼此!”泽南洛尔的话令鳄齿豁然一笑,“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你在大家眼里可分量十足哦!在泰格没来之前,就让我这个真正无牵无挂的人来保护你好了!”

“不用太在意我,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大地的魂石!”泽南洛尔回应,接着眸光一聚,“行动!”

五人彼此目光交流一番,犀岩一点头,看准那处位于阴影之中的悬空走廊,借助山影的遮蔽快速俯冲下去……

圣翼者在近距离的回廊上空掠过,五个人从圣翼者背上纵下,回廊屋顶结构异常坚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接着,他们从回廊的顶部迅速腾身跃入……
第一百六十九章惊人之举

圣翼者振翅而去,把五个人留在了这座临空的黑色建筑物内。仅有五步宽的空间曲折迂回,不出三十步便被墙壁遮挡,看不到更远的景物。从侧方致密的窗棱间隙望下去,是布满暗红色斑纹的深渊。

警觉地察看一番,前后无人,犀岩和晴雨一马当先,带领队伍向着宝石所在的方向稳步前行。

漆黑的锯齿旗帜在夜风中啪啪作响,木板拼合而成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个黑影突然现身!是一名身穿黑色皮甲龙血族卫兵!慌乱之中,那龙血族卫兵左右一瞟,没能找到同伴。

“敢叫一声就要你死!”鳄齿威胁道。

犀岩最先突上前去……

“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见对方来势汹汹,那卫兵索性把武器一扔,臣服地高高举起双手。

犀岩放慢了脚步。就在这时,那卫兵手中亮光一闪,冒出了火星,……是引线!突如其来的一着,犀岩一下没了主意。引线嘶嘶地迅速变短,燃烧的火光隐约照见引线的末端的一只小小的诡雷,以及那卫兵一脸狰狞的笑容。

“快趴下!”犀岩喊道。

嘭——!

一阵刺眼的火光闪过,龙血族卫兵倒在地上。爆炸的威力并不算大,不至于对回廊的结构造成任何损坏,却足以对那名士兵造成致命重创,而爆炸的声浪和光亮,也足够引起其他卫兵的警觉。

五个人站起来拍去灰尘,毫发无损。“龙血族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鳄齿惊悚地望着那卫兵胸前的血窟窿,不由微微冒汗。

嗵嗵的脚步声开始从前后两侧的走廊尽头同时传来,木制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震颤。脚步声顿止,猛然回头,又有卫兵出现在身后,……这次是两个!

“上!”一左一右,两个黝黑的身影向鳄齿袭来。

鳄齿拔剑迎上……

“当当”两记硬碰硬的利器相交,金星四溅。鳄齿暗自吃惊,对方完全不似想象之中那样羸弱,乍乍一交手,已显示出浑厚的底气。两名龙血族卫兵趔趄几步,脸上一拧,又扑了上来。鳄齿箭步前突,纵剑发力轮去……

当——!

两名龙血族卫兵当即武器脱手,头晕目眩,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已被鳄齿一手一个,锁住了咽喉。

“饶命啊!别杀我!我投降!”两个卫兵在鳄齿的臂膀间挣扎着喊道。

“以为我还会上当吗?”鳄齿双臂同时发力一拧,“咔嚓”两声脆响,两个龙血族人顿时如同烂泥一般瘫倒下去。

犀岩望着两具新增的尸体,脸上平添了几分焦虑。

“走吧!我们不能耽误!”晴雨提醒道。

犀岩重新振作,继续和晴雨一起,迎着前方的脚步声疾步前行。转过一个弯,回廊透风的两侧封闭起来,青铜制成的壁灯在狭长的乌木通道之中散漫着幽暗的光晕。

又经过两道折曲,回廊到了尽头。

前方的脚步声也悄然静止下来。在最后一道折曲处稍作停留,五人做好迎战准备,谨慎地向前探去……

一道上行的阶梯前,大约十名卫兵豁然当道而立。居中的一名体型高大、身着银色重铠的精英侍卫上前一步亮相,胸口正中的血色龙形纹样赫然眼前,气息非同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排头的卫兵按着剑柄发问道。

“那是泽南洛尔!”另一名卫兵说。

为首的银甲侍卫撇嘴一笑,一扬手,卫兵纷纷拔刀出鞘攻了上前……

短兵相接。

犀岩和晴雨不敢懈怠,横开阵势拦住大半空间;鳄齿跟着冲上前去,应付其余的几个。不多会,一众龙血族卫兵陆续退败倒地。

突然,身着银甲的侍卫伺机从混战的侧方溜过,直奔泽南洛尔而去!

鳄齿急忙回身。怎奈那银甲侍卫极为迅捷,加之鳄齿又在三人的围攻之中,一时还来不及抽身,泽南洛尔已曝露在银甲侍卫的剑下……

“小心!”

轰然闷响,一股惊人的能量在瞬息迸发……

鳄齿惊讶地看到,泽南洛尔安然无恙,那名偷袭泽南洛尔的银甲侍卫却突然不知去向。……望向稍远处,那侍卫已坐倒在墙边,痛苦地喘息着,胸前的盔甲留下一个凹陷的深坑。

泽南洛尔身后,岩印大师缓缓放下那只抬起的手,神情泰然自若。

是岩印大师出手帮泽南洛尔躲过一劫!

回想起恩师平日里总是一副嬉笑懒散的模样,再对比这时候凝炼而又举重若轻的神采,犀岩不由对恩师心生敬意。鳄齿也睥睨着岩印大师啧啧吃惊。很少见到这老头显山露水。偶尔露一手,老家伙果然不是盖的!

“大师,您这么做就是断我财路了!”鳄齿果断抱怨道,心说既然老头不肯教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对他太客气,于是干脆说道,“说好了保护泽南洛尔由我负责,就不必劳您大驾,我自己能解决!”

“我没有解决他呀!”岩印说着,冲墙角努了努嘴。

那银甲侍卫确实没死,只是坐在墙角,奄奄一息。鳄齿无奈地耸了耸肩,向那侍卫走去。他去到跟前,一伸手便握住了对方的脑袋。“不好意思了。”

“等等!别杀……”

犀岩意欲阻止,可惜已经晚了一步。“咔嚓!”犀岩呆望着那个龙血族侍卫被鳄齿掰折的脖颈,默默无语。

“怎么?心软了吗?”鳄齿回过头瞅着犀岩。

“该出手的时候我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犀岩琢磨了一会说道,“只不过,这些人大部分是无辜的,……把他们打晕吧,怎么样?”

“无辜?不见得吧?”鳄齿说着,先前卫兵自爆的情景又在脑海中飘过,于是补充道,“或者,他们本来就想死呢?”

“但又何必由我们来决定,对不对?”犀岩心情复杂地望向地面,“我承认,是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我忽然之间领悟到了生命的可贵。”

泽南洛尔走上前,轻拍了一下犀岩的肩膀。“生命是可贵的,但其实,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假如明白了它的意义所在。”

犀岩和鳄齿一时没能领会泽南洛尔话语的个中深意,一同陷入了思索。

鳄齿瞅着倒在地上的龙血族人,忽然又放心不下地皱起了眉头。“喂,我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龙血族人总是能给人一种出乎意料的感觉?”

“这不奇怪。”岩印大师答道,“那是因为,龙血族人当中从来不缺乏念力天才。”

鳄齿哑然无语。

犀岩则莫名地一惊,感到有些手足无措,茫然不知大师口中的“龙血族人”是不是包括自己。
第一百七十章殊途

念力,在体内静静流淌,就像无声的山泉,又如拂过轻纱的微风。

它就在那儿,只有当心灵的阻力处于极低的状态时,才能将其捕捉到,又只有当心灵抽离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地时,这份馈赠才会真正显现。

念力修行者皆知,等阶与境界相辅相成。等阶视乎天赋与努力,定义了修行者对念力能量所掌握的界限;境界则视乎修为与领悟,它进而限制了等阶所能达到的高度。因而,境界的修为被视为更高的尺度。

遗憾的是,修行者通常无法说出自己正在处于何种境界,更无法预知能够达到何种境界。领悟这一点,就像经历一场暴风雨,置身其中只见混沌一片,唯有痛彻之后,明了不同境界所蕴含的道理,回头再看时,才会呈现出雨过天晴、彩虹高挂的澄明画面。而对每个修行者来说,取得突破与领悟的途径更是因人而异,各有缘法。

时空回转,地点迁移至掩星谷小小的石屋内……

低矮的床榻边,羽藏望着连日辛劳已经消瘦许多、甚至于容貌也略微发生了一些改变的父亲,不禁流露出忧虑的神情。

“父亲,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就像我对你说过的那样,依靠自己的力量,总会有办法的。”父亲将盘拢的双腿稍作松弛,痛苦的表情仍弥留于腮边。

“假如这就是您所谓的办法,请原谅,我无法苟同!”羽藏极其少有地反驳道。

父亲看了儿子一眼,平静地说道:“想要得到一些,就要失去另一些,难道你认为这有什么不公平吗?”

“在我看来,您所付出的部分,已经超过了得到的部分!”

“羽藏!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父亲脸上浮出怒容。

“我明白您的心意。”羽藏低下头,“可是,我不能看着您就这样一天天下去……”

“羽藏,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领悟到一件事的真谛。”父亲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与劳倦,试着展露出一分笑意,“你想知道,怎样才能获得真正的灵魂之力吗?”

念力与生命息息相关,却又以超脱生命为本意——它能够将生命力在不同的界限之间进行转化,因此,念力也被称作灵魂之力。……一如泥土之于植物,泥土将植物滋养壮大,自己却因之贫乏;又如宝石,它将生命力赋予大地,却伴随着自身的不断消陨。

“父亲,我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您的身体!”羽藏大声回应。

赤熠只是仰起头,自顾说道:“牺牲!彻底的牺牲,就是灵魂之力的真正来源!”

“可是眼下,我们要怎样才能继续下去呢?”

“你已经看到了。”赤熠默默屏气,“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父亲,再这样下去,您会垮掉的!”

“你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吗?”

羽藏凝望着地面,眸光一闪:“据我所知,能够提供灵魂之力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宝石!宝石会大大减轻您的负担,提供额外的灵魂之力!并且……,越多越好!”

“不用说了!”

“可是,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让我安静地考虑一下……”

“请您允许,这一次,让我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吧!您知道我能做到的!”

“我说我会考虑!”赤熠发出一声斥责过后,继续盘拢双腿,紧闭双眼,试着将所承受的苦难看作一种平静的享受。然而,仅仅不出三十秒,他的眉宇便因于难以掩藏的痛楚而蹙缩起来,面容更是变得如同炭火一般通红。

羽藏站在三步之外,几乎能感受到父亲周身散发的温度。羽藏目光一沉,独自向着屋外走去……

再次回到石屋,羽藏稍稍有些喘息,神采却已然与出门之前判若两人。他把斗笠挂回墙上,顺手把一件东西搁在了床榻边。

“打扰您了,父亲!”

赤熠从难以言喻的痛楚之中抽离,缓缓睁开眼,面色似乎比先前更加晦暗了一些。看到羽藏带回来的东西,立刻面露惊讶。

“这块石头,成色应该不低于五级!”

“对不起,父亲,没有征得您的同意。”羽藏低头回应,暗露出些许自豪。

“你这么做,有没有说服了自己呢?”

“既然您不肯亲自动手,那么,就只好由我来替您代劳了!……希望这正是您现在所急需的。”

“你杀人了吗?”

“请您放心,没有!我只是稍稍威胁了一下,我认为没必要伤害那些无辜的普通人。不过我有一点顾虑,……万一他们不识趣,反而追过来怎么办?”

“羽藏,在做一件事之前,必须权衡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它所带来的后果。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一旦开了头,恐怕就很难再回得去了!”

“可是,您不是也说过,强大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吗?以我们的实力,理应拥有得更多一些才对!”

赤熠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又对羽藏微笑。“既然是这样,那就下不为例好了。”赤熠将那枚宝石的位置在床榻边稍作调整,做了一次深呼吸,又继续闭上双眼,陷入到无人知晓的痛苦之中。

忽而,耳畔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所困扰,赤熠从那种沉迷的窘境之中苏醒,浑身颤抖着,伴着越发剧烈的疼痛,不住喘息。

然而他分辨出,那声音还在,是真实的——那是隐隐的喊杀声和呼呼的杂音交织在一起,渐渐靠近过来,将自己小屋包围。

羽藏从林子里跑了进来。

“对不起,父亲!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人追过来了!”

“坦然接受吧,这就是拿走别人东西的必然结果。”赤熠平静地答道,眉宇间的痛苦仍未散尽。

“当时我看到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出于怜悯,所以只是口头警告了一下,……没想到他们居然那么不识好歹!”羽藏愤然道。

“事情就会是这样的。当你对任何事有所指望的时候,得到的往往就会是失望。……去吧,这一次,你就留给他们一点点教训好了!”

“父亲,一点点教训恐怕不够了!”羽藏咬着牙,摇头说道,“他们放火烧了我们的林子,还雇了一大群武师过来,扬言要斩草除根!”

“什么?!”

“他们已经烧了我们的林子,火就要烧到家里来了!”

“家……!”望着窗外隐隐摇曳的火光,赤熠眼中沁入了血色,猛然间,他又陷入到自己过往的种种遭遇的记忆之中。他牙关紧锁,从容的神情为愤怒所取代,眼中渐渐燃起熊熊烈焰。

“果然,越多的忍让,只会换来越多的欺凌!越是谦卑,越是被人当作软弱啊!”

赤熠说着,从床榻上站立起来,眼瞳之中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泽。“应当付出代价的不止是我们!……好吧,羽藏!一旦认准目标就不要再犹豫,畏首畏脚最终只会让自己落得里外不是人!”赤熠将深沉而执着的眸光投向羽藏,“你要帮我!”

“嗯!”羽藏用力点头。

“羽藏,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创建那个你理想中的世界!”赤熠无比珍视地逐一扫视过石屋里的每个物件,最后,目光停留在矮小的床榻之上,“而我,只要得到我所需要的那一部分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首席裁决者

漆黑的塔殿凌空而立,看似静谧安然,实则暗流涌动。

龙血族人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五人组成的突击队伍渐渐辟出一条通往塔殿深处的通路。隐约的呐喊声仍不绝于耳畔,脚下的步履声却渐渐变得夯实,藉此判断,眼下已经远离桥廊的悬空部分,进入了塔殿的内部区域。

一路放倒零星出现的卫兵,五人继续向着魂石所在的方向挺进。

幽暗通道的尽头,视野缓缓展露,是一个二十步见方的空间,一组悬垂的银灯将下方的空间照得足够明亮。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对方早已严阵以待——四个身着银色重铠的身影,浑圆而闪亮,有如四只银色的甲虫,横开阵脚,呈犄角之势护住身后不远处的门洞。

“欢迎光临山风堡!”

当间领衔的一名大将,俨然是一副熟悉的面容。

“是你?!”

从那几缕苍白的头发遮盖着阴冷的眼神,泽南洛尔认出,那是在十三区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图雷上校——脱去守备军军装的图雷上校,换上了高阶龙曜战甲,比在十三区的火光之中显得更加凶狠历练。

“久违了,泽南洛尔!”图雷上校仿佛摇身一变,接着说出了自己现在的身份,“重新认识一下吧,赤龙军团首席裁决者——图雷!”

“你我都没有变,只不过,我们的位置互换了!”泽南洛尔回应道。

“我看未必见得!”

“放下武器,投降吧!你们没有任何机会的!”犀岩劝说道。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们说的才对!”图雷嘴角微微一扬,将一柄锐利而闪亮的长刀在身后划了半圈,在他身后的三人同时亮出了武器。

“放弃抵抗吧,山脚下集结了五千大军,足以把这个地方撕成碎片!”犀岩继续劝说道,“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没人需要死!放下武器,把路让开,可以保你们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哼哼!对我们龙血族人来说,鲜血就是用来抛洒的,作为同类,你不也同样深谙此道吗?”

“瞧见没,这些花岗岩脑袋不会给你面子的。”鳄齿在一旁笑道。

“哼!没人会给任何人面子,除非自己挣到!……你挣到了吗?”图雷将凶狠的目光转向鳄齿。

不知被戳到了哪根神经,鳄齿忽然一下子气得咬牙切齿、面目扭曲,大吼道:“等会一定要把这个孙子留给我!”

“一言为定!”图雷冷笑着回应,“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接着他收去笑容,一声令下,“拿下泽南洛尔!格杀勿论!”

三名银甲侍卫谨慎向前逼近,三柄大剑上的寒光不住游走着,探寻着宜于下手的薄弱部位……

其中一名银甲侍卫爆喝一声,率先向晴雨扑去,晴雨举刀迎上,大剑与弯刀气息相交,顿时擦碰出无数火星;另一人与犀岩相遇,第三人则顺势攻向一旁的岩印大师……

一时间,银蛇狂舞,刀光如泻。

鳄齿如愿与首席裁决者——图雷,在中场地带狭路相逢。

两人门当户对地瞪着,搓挪着脚步,一如积怨已深的宿敌。长刀与大剑缓缓游曳,亮光在空气里划出诡异的曲线。

“你我属于彼此!”图雷亮出挑衅的眼神。

“纠正一下:你是我的,但我不是你的!”

鳄齿动了动脖子,关节发出几声脆响,猛然纵剑劈去!图雷紧握长刀,迎面而上!当——!一击凌厉的雷电,接着是连绵不断的炸响……

眨眼工夫,十几回合过去。

犀岩、晴雨和岩印大师早已拿下了各自的对手,只剩下鳄齿和对方的主将图雷仍在酣战,利器的碰撞令空气震颤不已。

两人双臂都已发麻,嘴里依旧骂咧不休。

“不过如此呀!”

“是吗?!你已经是死人了!”

图雷突然两眼一瞪。

咻——!鳄齿只觉得眼前一阵晃动,急忙侧身,刀光从面颊飘过,紧接着,几步之外的墙壁上留下一指宽的凹迹,两块厚达三指的木板顿时塌陷下来。

“你完蛋了——!”鳄齿抹去自己脸上的一丝血迹,发出暴怒的嚎叫。

狂乱的剑气从鳄齿手心迸发,无休地将图雷围困。铿锵顿挫的交锋声接连不断,龙血族人在轰击中节节败退。借着龙血族人应接不暇的霎那,鳄齿高高跃起,将全力聚于锋芒……

噌——!

一声割裂的锉响过后,鳄齿作屈膝半蹲状,横握的大剑凝在半空。一柄长刀断作两截落在身旁。

两步之外,首席裁决者——图雷跪倒在地,胸甲前留下的一道细线,迅速被鲜红的液体填充。“来呀!……杀了我呀!”图雷手捂胸口,满口是血,却仍发出狰狞的吼叫:“以为凭你们这样的**就能改变一切吗?”

“**?!”鳄齿收了剑站直,“哼哼,等到泰格·铁莫来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

“对不起,咳咳……,”图雷浑身止不住颤动,爆凸的血管在前额跳动着,却依旧带着一丝蛮悍的笑容,“我不认识什么泰格·铁莫!在我们龙血族人眼里,战神只有一个!来吧!动手吧!杀了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鳄齿倒转剑头,双手向下一捅……

图雷在惨叫声中向后倾倒,以极其痛苦的神情留下一句微弱的遗言:“杜隆将军……,会把你们……化为……灰烬!”

鳄齿啐了一口,却望着这具死尸暗自思忖起来。……这家伙着实难对付,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狠角色?这么琢磨着,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心飕飕袭来。“对了,有谁听清楚这家伙刚才提到的那个名字了?”

“杜隆将军。”泽南洛尔凝望着前方,目光深邃地答道。

前方的门内,一组螺旋形的阶梯向上延伸而去,夜色仿佛看不见尽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三招定胜

三招?为什么是三招?犀岩和晴雨不及细想,默默摆开架势,准备接招。

杜隆掌心向上一翻,汹涌的气浪再度掀起。“第一招,……来了!”出手前霎那,杜隆突然将目光投向气场稍弱的晴雨。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气浪已凝成一股自鬼面斗士掌中游出。那气浪律动于虚实之间,极轻而又极重,极软而又极硬,飘飘然来到近身,顷刻聚作一把凌厉的刀剑,猛然向着晴雨双掌的缝隙之间扎去……

帮——!

脆烈而生硬的撞击,将晴雨击出十几步远,重重跌倒在地。晴雨奋力爬起,抹去从嘴角渗出的血丝,重新站稳。……所幸防御准备足够充分,并无大碍。

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两人暗暗感叹。

“这是第一招!”杜隆绰绰有余地望着对方。

犀岩有些懊恼,或许这只是一次试探,幸亏没有酿成大错。自己该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晴雨身上,倘若对方再次对晴雨发起攻击,必须由自己来抵挡!

“准备好了吗?……再来哦?”

“来吧!”犀岩咬牙吼道。

再次来过,杜隆两手交错一忍,气焰瞬息将双臂包裹,紧接着,向前一振……

带着振奋与恐惧,犀岩全力迎上……

哐——!

这一击远比先前蓄力浑厚,能量几乎翻了个倍!犀岩伸直的双臂向后猛力一耸……,自手掌至前臂,再至肩背与腰腿,他几乎借助了全身的韧性才将力道倾泄。即便如此,重击之后,犀岩依然向后大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热身结束,……这是第二招。”杜隆微笑,留给对方稍稍喘息的时机。

犀岩默默忍耐着双臂的麻木与疼痛,极力保持着镇定的面容。他暗自寻摸,倘若刚才是对晴雨用的这一招,后果一定不堪设想!……然而,对方分明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为什么?狐疑之余,犀岩越发忍不住想对那张鬼脸面具之下掩藏的面目一探究竟。

“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招!……小心了!”

头戴假面的将军重新举起双臂,众银甲侍卫则迅速向将军身后靠拢,头盔的缝隙之中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吸取先前的教训,犀岩将晴雨拨往身后,两人连成前后一线。

他们清楚,接下去的一招,对方必将借用银甲侍卫的生命之力!而决胜的一招,对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们同样清楚——单单是抗下这一招还远远不够,必须胜过对方!胜过对方,那些的侍卫就不用死去!

“来呀——!”犀岩绷紧面庞,发出破釜沉舟的怒吼。

杜隆将双臂紧扣于胸前,重心沉低,喉间发出一声低吟,紧接着双臂猛力向外一送……

恢宏的气流如羽翼一般从杜隆的双肩展开,成为硕大的两幕,霎那间,宛如一位天使降临,波纹一般摇曳的银色辉光将大殿映得熠熠生辉,也照见闪亮的银盔之间无数张振奋的面庞。

两翼的气流不住涌动,四条贪婪的光舌从其间探出,伸向四名银甲侍卫。被选中的四名银甲侍卫毫无惧色地迎上前去……,一阵抽搐,光舌再次穿透四名死士的胸膛,接着返回到杜隆的右臂,成为一团紧实的强光,散发着嗞嗞的骇人声响。

咻——!

强光闪耀,将犀岩和晴雨倾吞!

声光交错的霎那,犀岩和晴雨前后相搭,拼命接下这一招,表情立刻扭曲——考验刚刚来临,便立刻到了不堪重负的边缘,而压力仍在不断增加……

“哈——!”

杜隆一记大吼,光舌猛然激增为六条!

两人在死命硬扛的须臾,仍能窥见对方几名死士痛苦而无奈的面容,仿佛赋予两人咬牙坚持下去的勇气。坚持!绝不能放弃!

“哇——!”杜隆青筋怒张。

光舌再增两条,成为八条!八条光舌,如盘蛇一般牵动着八名侍卫不住扭动的躯体,灵魂仿若即将从那里抽离。

此刻的犀岩和晴雨,似乎也面临着相同的命运——耳音缈远,躯体的知觉亦不复存在,只余下无序的抽搐,而灵魂,仿佛也正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游去。

生死交接的片刻,一丝难以名状的平静从犀岩脑海深处萌生。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红色的粘稠液体流淌在黑色的石缝之间,一颗带着神秘气息的嫩芽却试着从从炎热的罅隙间钻出,酝酿着生的欲求。

犀岩合上惺忪的眼皮,松开充血的牙床,将那涌动着的神秘气息吐露……

唰——!

光舌从犀岩的掌心折返回去,返回到鬼面斗士金盔的右臂间,一时光舌乱撞,混乱的气息四处流逸,紧接着,咔咔的轰鸣炸裂声接踵而至……

一阵咻咻的气流走串之后,游离的气息各归其位,只余下滋啦滋啦的残光。

犀岩和晴雨依旧站立,喘息不已。

杜隆将军捂着被鲜血染红的右臂,跪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六章面具之下

“将军!您怎么了?!”身着银甲的龙血族侍卫们面露惊骇,迅速将受伤的杜隆将军扶起,护在身后,刀尖纷纷指向前方。

几名死士的脸色渐渐了正常,没有任何人再倒下。

即使这场决斗已确定画上句号,犀岩和晴雨仍不敢相信这样的结局是自己的杰作。在犀岩看来,杜隆将军最后一击分明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然而,结果摆在面前,他终于能够坦然面对。

“杜隆将军,承让!”

“我输了。”杜隆说着,用完好的左手摘下一直遮住脸庞的面具,释然地往地上一扔。冷酷的鬼脸面具下,真容终于得以显露。

那是一张深沉而质朴的脸。宽厚的眉骨间叠着些许苍老的褶痕,刚烈的双眸血性犹在,却透着几分疲惫与厌倦。

一众银甲侍卫见将军摘下面具,也纷纷效仿,取下头盔仍在地上,一时之间叮咣作响。移去头盔,他们仿佛忽然摇身一变,不再是一堆由钢铁包裹的杀人机器,成了一个个拥有性灵与血肉、形同彼此的普通人。不过此时,他们脸上仍堆积着迷惘,仍有所期盼地等待着自己的首领亲口作出决定。

“走吧,你们已经用实力赢得了自己的尊严,你们可以从这里过去。我不会再赔上自己族人的性命和你们进行无谓的对抗。”杜隆说道,眼眸微微低垂。

就在这一刻,犀岩回望着杜隆将军,在从将军眼角流露的那一分仁慈的辉光之中,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杜隆将军是故意输的!只可能是这样!

唯有是这样,种种不解的疑问才能够得到解释——明明实力差距巨大,却偏要提出以三招决胜,让对手侥幸一搏;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却刻意在每一回合的间歇留给对手喘息之机;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却又在眨眼间一败涂地——他本来就想输掉的!

只能这么解释:杜隆将军所执着的是种族的尊严与武学,而不是一场杀戮。然而,倘若将军以不战自败的方式放弃抵抗,不但难以服众,更会彻底摧毁族人心目中冥冥欲灭的尊严火种,于是,他只好选择牺牲自己的尊严,而把体面留给了族人。

“杜隆将军,谢谢您,谢谢您所做的一切!”

犀岩对杜隆满怀敬意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继续说道,“我相信您这么做不算是背叛,而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对你们来说,唯一重要的恐怕只有一件事——最终是否得到了那些宝石。”杜隆将军平静地回应道。

“的确,我们同样做了许多迫不得已的事。”犀岩辩驳道,“但我们希望得到那些宝石,是为了让卓古大陆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相信,这会因为拥有一个崇高的目的而有所不同!”

“崇高的目的?”杜隆淡然一笑,“每一个掠夺者,起初都会说出一个崇高的目的,和一大通听起来颇有见地的道理,好让身边的人追随。只有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才能够证明目的是否真的如他的内心所想。”

“等等,难道您认为,我们也是掠夺者吗?”

“宝石很快就要到手了,难道不是吗?”

犀岩忽然间哑口无言。

杜隆举头望向天窗说道:“从那里出去,穿过夜色走廊,宝石的存放地点就在走廊对面的镇魂殿里。”

“可是……”犀岩还欲辩驳。

然而,杜隆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我们走!”他对部下一挥手,转身匆匆遁去。


※        ※        ※


大厅内再度静谧无声。

按照杜隆给予的提示,五个人的队伍借由大厅中央装有铰链的平台,从塔殿顶部的天窗离开了大厅。从天窗出去,清朗的夜空豁然显露,正北面,一条狭长而笔直的露天长廊现于眼前,想必就是杜隆将军所说的“夜色走廊”。站在长约三百步的走廊之上,整座堡垒的主体建筑落于身后,在明月与繁星的掩映下尽收眼底。向左右两侧一瞥,即能看到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走廊尽头,一个形态尖锐的轮廓依稀可见。

忽而,塔殿后方的一角发出振翅的声响,他们回头看去,杜隆将军正带领族人撤离,数十头蝠翼者腾空而起,向着东南方飞去,在夜色里渐渐模糊。

目送杜隆将军远去,五人继续奔行于狭长的夜色走廊,清风拂过,带来一阵舒爽的快意。唯有犀岩一人,仍默默念叨着那个从将军口中说出的词语——“掠夺者”,这样的头衔让他耿耿于怀。

就在走到走廊中段,从栏杆一侧便能看到临渊的火光时,犀岩忍不住停下脚步,把带在身边的宝石探测器——“跳舞的玩具”取出,握在手中望着。

“难道说,我们也算是掠夺者吗?”犀岩茫然自问。

“当然不是。”泽南洛尔驻足回应道,“但我们的确是来拿走那些石头的。”

“就算我们拿走那些石头,我们也一定会让它们各归其位,进行维护,然后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对吗?”

“你想澄清什么?”鳄齿瞅着犀岩。

犀岩凝望着手中这个功能强大的小玩意,就好象望着一件令人憎恶的异物。他恍然领悟到一个事实:“我明白了,其实就是它,让我们成为掠夺者的!可是,我们究竟要怎样做才不算是掠夺呢?”

“真的想要做到这一点吗?”岩印大师忽然说。

“嗯!必须!”

大师沉思片刻过后,平静地答道:“毁掉它。”

“毁掉?!”犀岩意识到自己一步之外的栏杆下面就是熔岩深渊,于是又不自觉地握紧了小金人。他寻思片刻,喃喃说道,“是的,既然宝石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就不再需要它了……可是……,我们难道就不能继续拥有它吗,也许将来有用呢?”

“诱惑面前,几乎是无人幸免的。想要摆脱诱惑,最好的办法不是抗拒,而是远离。就好像要保持鞋袜的干燥,最好的办法不是小心翼翼,而是远离河岸一样。”大师说道。

“即使目的是正确的也不行吗?”

“就算你能够做到,别人也未必能够。只要‘玩具’这样的东西存在一天,就保不准哪天会落在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假如你真的希望这件东西不要带来任何祸害的话,毁掉它,就是唯一的办法。”

岩印大师接着说道,“不过,不要一时冲动,也需要多想一想它的好处。一旦稍有闪失,现有的文明就可能付之一炬,我们就可能会退回到过去的贫困与蛮荒。这就是矛盾。我们需要好好想想,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什么?”

“把它藏起来呢?”晴雨建议道,“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相信我,没用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鳄齿立刻否定了这一想法。

犀岩手里紧握着小金人,左右为难地望向泽南洛尔:“我想知道,您对这件事的看法是怎样的?”

明月与山顶堆积的白雪,映照着泽南洛尔宽厚的面庞。

“过去那些艰难的岁月在我的脑子里记忆犹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我同样记得,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所有大地的子民还是一个整体,我们生活在同一块草地上,围绕着同一张餐桌,没有误解与欺骗,也没有孤独和痛苦,是共同的远古记忆把我们凝结在一起。”

泽南洛尔沉吟道,“时间让我了解到,真正的祸害之手不是贫穷,而是永无止境的欲望所产生的割裂!毁掉这件东西,也许并不能让我们回到过去的样子,但至少能够渐渐平复内心的欲望,让贪念无处落脚,至于结果,唯有时间能够证明!”

“嗯!”振奋的红晕将犀岩的面颊点亮,他转头望向另外三个人。

晴雨点了点头。

鳄齿抱起手说:“我不发表意见。”

岩印大师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么,决定了!”犀岩将玩具的插槽打开,把自己的龙血石取了出来重新戴回脖子上,“请允许我留下这个吧。”接着,犀岩将紧握着小金人的手伸出到栏杆之外。

下面跳跃的点点红光,就是足以消融一切的火海。

“再见了……,跳舞的玩具!”

众目注视之下,犀岩义无反顾地松开手指,目送玩具跌入万劫不复的熔岩深渊……
第一百七十八章镇魂殿

时光之手,如同一名娴熟的工匠,将每块外形饱满而质地未明的材料经过不断切削、修整,去除不必要的缀饰,让真正能够表明其内在质地的部分更加凸显,尔后,再进行打磨、抛光,使其变得精确而凝炼,最终,按照命运所安排的样貌呈现。

哗啦——,大幕展开。

一间深青色的开阔岩室展露出来,室内光涂四壁,念力能量四处流溢其中。就在大幕展开、人影浮现的霎那,五个人无不为屹立中央的那副精瘦而洗练的躯体,那张执着的面庞,那双幽深的眼眸,以及蕴藏其中的可怕气场所撼动。

岩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自己当年的结拜兄弟。

经年累月的痛苦浸淫之下,无休无止的自我压抑之中,那个体格壮硕、面色红润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他失去了饱满的体格,变得枯萎、皱缩,皮肤更是变得黝黑而塌陷,丝丝飞扬的白发直立于尚未秃脱的后额,与雪白的胡须连成一簇,犹如一把在狂风之中燃烧的烈焰,从中露出的漆黑面庞,如同劈开浪花的礁石一般龇裂、生硬,每一条褶皱之中,仿佛都写满了沧桑的印记。不变的或许只有眼睛。那双黄金一般璀璨的眼眸之中,仍凝结着他所笃信的一切。

“终于还是来了!”

遒劲而略带干涩的嗓音,从黝黑的面庞中发出。一件敞口的暗红色布袍与肆意飞扬的白色须发相宜,烘托出难以言喻的厚重。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岩印大师情不自禁地在眼前这个陌生人身上不断寻找着过去熟识的痕迹,却始终一无所获。岩印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心里的想法,恐怕也远不能和当年同日而语。

“赤熠,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把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我过去所认识的那个人,决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每个人都在面对一场艰难的战斗,无法理解对方的处境,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对方所做出的选择。当然,我们不必相互理解,只需要记住各自的选择!”

那声音如同砂轮一般打磨着岩印的心脏。

“可是,你把所有的魂石拿走,就等同于毁灭了整个世界!”

“毁灭?迟早都要毁灭。……人世只是一场虚无透顶的焰火表演,生命也只是徒劳,只有美才是真实的、永恒的存在!”

“赤熠,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一定没有看到全部的真实!”

“你一定过着安逸而浮华的日子吧,岩印?你被那些舒适**了,所以才会对世界的真实浑然不觉,你已经迷失在虚幻之中!……但我跟你不同,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实!”

赤熠说着,向着身后一扬手。

石室后方的一面墙壁应声左右展开。恢宏的气息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滚滚涌出,将石室填充,无数璀璨的宝石一齐现身其间,如同金字塔一般堆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白石池台之上,流光四溢,散发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夺目光华。

——所有遗失的魂石都在这里!

纵然已经知道是这样,亲眼目睹,仍觉得难以置信。然而片刻之后,他们随即发现宝石堆中央的顶端并不光滑平坦,那里似乎另有一物被高高托起。

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女人!——众星捧月一般平卧于一个修葺的凹槽之中,发式与衣装打扮并不入时,恍若与世隔绝,却似乎拥有一副永驻的容颜。躺卧于这间宁静的山巅石室之中,左右有无数大地精华环绕,可供汲取灵气,上方则有恒久的星月为伴,可见修建者的良苦用心。

“等等!那是……那是阿岚吗?!”岩印不由向前走了两步,失声惊叹,“几十年了,我居然还能认出她来!她……死了吗?”

“不,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赤熠望着不省人事的灵室女主人答道。

“难道……,你收集这些宝石是为了……”

“是为了留住这一点点真实!”

“因为宝石能够提供灵魂之力……”岩印瞪大双眼,恍然喃语。

“没错。起初,我选择了最善良的方式来筹集宝石,结果,却得到了最恶劣的回报,于是我只好改变了方式。谁知道这个时候,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我掠取得越多,人们反而越是对我肃然起敬,所以,最终是命运让我做出了征服世界的选择!只有站在我的位置,你才会明白一个真正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对与错,而当你把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就拥有了决定对与错的权力!”

“等等!你说的这一切,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岩印不觉提高了嗓门,“你牺牲掉整个世界,然后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不要侮辱你所不懂的道理,那将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骇人的低吼在石室里回荡,“最伟大的虚空,也比不上最渺小的存在!……为了一件真正美好的东西,抛弃这个泥泞不堪的世界又如何?”

“赤熠,你疯了!”岩印不由发出绝望的哀叹,“你已经彻底疯了!”

“是吗?但我怀疑,疯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世界?!”赤熠依旧铁石心肠、面不改色。

面对曾经的挚友,岩印在震惊无奈之余,也不免深深惋惜。他垂下双目静思片刻,最终,只得决定放弃。“这么说,你决定不把宝石交出来吗?”

“宝石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亲自来拿?”赤熠平静地答着,语气里没有半点装腔作势,抑或故弄玄虚。

那气势冷得怕人,岩印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犀岩忽然站了出来。“放弃吧!不管你有多强,你的族人已经背弃了你,你不可能赢的!”

“我所珍视的一切就在我身后,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轻浅的笑意一闪而过,赤熠展开胸怀,“就算你们来到了这里,又能把我怎么样?”

忽然,就在赤熠的目光触到了开口说话的犀岩的一霎那,异样的神情侵袭了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

“你……你是谁?!”

“犀岩!”犀岩答道。

“不,……你不是!”赤熠的语音有些颤栗,深深凝视着对方,“你……难道认不出我了吗?至少,通过声音还能认出来吧?”

“这些年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来见我?”赤熠继续说道。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犀岩厉色道,只当是对方一时癫狂。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戴的那块龙血石就是我们家族的标记,难道你还能否认吗?”

听到这一句,犀岩感到后背一阵飕凉,而那个龙血族人还在继续。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一定是和这些人有关吧!……你为什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赤熠提出一连串问题,犀岩则在沉默之中连连后退。

“你知道吗,你长得和你妈妈几乎一模一样!”赤熠自顾说着,僵冷的表情在温度之中忽而化开了些许。

然而这话在犀岩听来,却如同钢针一般尖利刺耳。

“不!我不相信!”尽管极力否认,几分黯然的感伤还是现于犀岩颤抖的眼眸之中,“你不用再说了,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总而言之,我只是来这里打败你的犀岩!”犀岩回头望向同伴,自顾倔强地说道,“我会证明,这就是我的选择!”

望着犀岩倔强的双眼,晴雨忽然愣住了,凝在原地。她对犀岩内心的纠结与苦楚感同身受。然而,还远不止于此。直到这一刻,她才弄明白,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眸意味着什么——犀岩和赤羽藏,两人竟是亲兄弟!

在惶恐与惊异的反复冲刷下,那段无处安放的歉疚记忆又被重新搅起,化作一阵湿润的云烟,模糊了晴雨的双眼。她呆呆望着犀岩的一举一动,……那骄傲而执拗的神情,仿佛又将那个有所亏欠之人的模样,栩栩如生地带到了眼前。

晴雨哑然无语,任由泪水在眼中徘徊。
第一百八十二章最后的救赎

狂风呼啸不止,呜呜的叫嚣声,仿若大地发出的绝望哀嚎。

红光仍在赤熠手中迅速积累、膨胀,有若一团烧红的炭火。

面对这座行将爆发的火山一无所措之际,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顶着怒嚎的狂风,泽南洛尔猛然箭步上前,交叉双臂,昂首与赤熠直面,毫无畏惧,像是对死亡发出的对峙与拒斥。

“泽南!快走——!”泰格·铁莫呼喊道。

“铁莫,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为我而死!”泽南洛尔没有回头。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泰格·铁莫发出狂野的嘶吼:“泽南!不——!”

那吼声撼动天际,令在身后旁观的犀岩也警醒地一震。

就是这一霎那,恩师曾说过的一句话突然浮现耳际:有一种甲虫,当它的领地受到威胁时,会以牺牲自己的方式,迸发出惊人的能量!而再想到泽南洛尔的一双断手的由来,以及他所说过的那些不知所谓的话,犀岩更觉明了——“死亡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假如明白了它的意义所在”;“相信我,手并不是我唯一的武器……”

“泽南洛尔,你要干什么——?!”犀岩大喊道。

然而此刻,泽南洛尔已无可阻拦地顶在最前面,五步之外,赤熠也已蓄势待发……

“哈——!”赤熠举锤向天,发出一声暴喝,将积蓄手中的能量尽数释出。

红光泛滥,汹涌难挡,势如火山爆发,瞬间将整座庭台吞没……

灾难已成定局,泽南洛尔仍站在那儿,不躲不避!就在红光倾覆的瞬息,他猛然展开双臂,身体边缘勾勒出一道光芒万丈的轮廓,紧接着,一片圣洁的白色辉光自泽南洛尔胸口向外猛烈迸发!

唰——!

白色辉光与杀人的红光迎面相撞,交织出一片刺眼的光幕,擦碰出炸耳的异响,犹如无数奔腾的马匹,将沉静的夜空搅作纷沓的疆场。

剧烈的震颤之中,两道夺目的强光相持弥久,白光渐渐占据了上风,并将红光渐渐遮蔽、倾覆……。声势渐渐平息,强光慢慢消退,最终,白光耗尽,红光也告消亡,倏然收拢于一点星芒。

庭台中央,武器从赤熠颤抖的指节之中滑脱在地。

他摇摇晃晃,勉强支撑站立,重重喘息着望着泽南洛尔先前站立的地点,沙哑的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惊叹。

“不……这不可能!”

泽南洛尔的肉身消失了,只余下几件衣物和一对假手静静躺卧在眼前。

被眼前这一幕震慑在原地,半晌,赤熠仍感到难以置信——将三大魂石之力,再加上自己多年的苦心修炼逼迫到这步田地的,竟然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躯!

岩印大师同样瞪大了惊愕的双眼。……原来这种境界真的存在!这就是所谓“真正的释放”吗?卡奥大师所描述过的那种境界,听者都当作一个传说,如今竟亲眼目睹。而实现那种境界的,不是卡奥大师当年所预言的三名天资卓绝的修行者,却是一个整天被俗事缠身,甚至无暇修习念力的南方酋长?!

岩印神情肃然,举头望天,向着那一抹仍弥留于夜空之中的异彩投去无比景仰的一瞥。

“泽南——!”泰格·铁莫同样望向夜空中的那一点,俨然无法接受泽南洛尔已经离自己而去的事实。悲恸的嘶吼声中,他两眼血红。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泰格·铁莫骇人的低语,令草木也为之颤栗。

“哼哼!”尽管嘴角已被血水浸没,站立也已艰难,龙血族人却依旧拥有着足够与泰格对峙的气焰,“就算我被逼到了这样的绝境,凭剩下的力气,对付几只臭虫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他将落地的武器重新吸回手中。

“死吧——!”

泰格·铁莫的吼声有若雷霆,眼中的怒涛如岩浆一般沸腾着。他将千钧之力注入钢铁般的臂膀,凝在咯咯作响的弓弦之间,直指赤熠的心脏……

唰唰唰唰唰——!

怒焰乘着利箭从泰格的指尖脱缰而出……,体力耗去大半的赤熠抬手抵挡……

然而,泰格·铁莫的复仇之火无可阻拦,赤熠的身躯猛然一震,圆睁双目看着粗壮的黑羽箭无情地钻透了自己的手心,接着将自己的身躯刺穿。紧随其后的每一箭,仿佛都带去一次足以撼动灵魂的冲击。

泰格·铁莫仍不知足,他怒吼着,一刻不停,对准赤熠的胸口倾泄出了所有悲愤的箭矢……,直至箭雨停下,弓弦仍在颤动不息。

赤熠在重击之下飞退到庭园的边缘,被巨石围栏挡停,鲜血顿时染红了墙壁。

他仍顽强地站立着,不肯倒下,粗壮的箭矢从前胸穿至后背,插满了全身,好似一束黑色的荆棘。巨大的痛楚令他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还在极力克制,好让一丝平静的笑意透出鲜血淋漓的口唇。

“阿岚……,不用怕……,他们……伤不到你的。”赤熠喃语着,蹒跚跌撞着向着庭台的一侧边缘挣扎过去。

岩印望着赤熠蹒跚的背影,阵阵感伤不期而至,他仿佛又看到了挚友当年率真的模样。“赤熠,那个女人……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假如诺言也不重要,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骄傲?”

赤熠扶住庭台一角的石块回过身,满目骄傲,血浆自口中喷溅。他在一阵痛苦喘息的末尾突然停住,仰天张开双臂,将最后的一丝力气化作一串放声长笑。

“我已经……得到了一切!而你们得到的……只有……死亡!”

赤熠的手掌落下,触动了一个隐秘的机关……

轰轰隆隆——!轰轰隆隆——!

庭台的四角同时发生爆炸,顿时浓烟四起,整座楼台开始缓缓倾斜,堡垒的主体与崖壁相连的位置继续发出几声脆裂的声响,接着向下一坠,开始往侧方偏斜……

岩印大师奋力向那把载有三大魂石的巨锤扑去……啪!他够到了!紧握手中!

然而,平台迅速倾斜,岩印大师也随之滚落。

泰格·铁莫迅速抽出长匕首,向着山边一跃……,匕首插入崖壁,他稳稳挂住,紧接着取出另一把匕首,向一侧甩去……,匕首钉在岩印大师身旁,大师一伸手,也抓住了。

这时,龙血族人的躯体终于随着倾覆的庭台翻倒下去,滚落深渊……

“不——!”犀岩呼喊着,不顾一切地向着赤熠跌落的位置奔去,接着跳了下去……

“犀岩——!”晴雨毫不犹豫地紧随犀岩纵身而下……

三人相继跳下悬崖,彼此相距仅有一步之遥。但无论犀岩怎样伸长手臂,也够不到最先坠下的赤熠。晴雨够到了!她够到了犀岩的一只脚踝,一刻也没有迟疑,奋力向上抛去,将犀岩高高托起……

千钧一发之际,泰格·铁莫适时地抛出仅剩的最后一把匕首,恰好钉在犀岩手边的崖壁上。“抓住——!”

犀岩循声攥住匕首,紧接着迅速回头,向晴雨全力伸手够去……

两人的指尖相距毫厘,一滑而过……

“晴雨——!”

咔嗤咔嗤的碎裂声将犀岩撕心裂肺的呼喊掩盖。晴雨没有回应,继续向着黑暗的深渊坠落,目光交错的霎那,沉静的面颊上携着一分隽永的笑意。

星海浩瀚,锃亮如银。

她坠落下去,悄无声息,就像一片白色的羽毛。

随着坍塌的堡垒,坠落……;和着漫天的木屑与崩落的雪块,坠落……;成功的、失败的……;伟大的、渺小的……;光荣的、耻辱的……,通通坠落,有如一树繁花刹那开放。

坠落,继续坠落……,一并坠入滚烫的熔岩,不问出处,重头来过。

岩浆如流淌的巨舌,贪婪地舔舐着坠落的一切,四溢的热浪将焦黑的残渣吞没,留下一阵阵白色的雾气。

形骸消逝不见,雾气却仍惦记着什么,在山巅萦绕,久久不肯散去。山巅的积雪化了,好像峰峦流下的眼泪。


※        ※        ※


太阳又再升起,一切重归于平和。

都过去了。

尘归尘,土归土。

轻灵的归天空,重浊的归地下。

贪婪的不再贪婪,亏欠的亦不再亏欠。

铭记的必会铭记,遗忘的终将遗忘。

大地之母——刚古河浪涛依旧,浑浊的水花汹涌交织着,永不厌倦地向西奔流。

世界之王——那株苍老而嶙峋的古树,依旧光芒万丈地屹立于飘渺峰之巅,日复一日窥视着下界两岸的滚滚红尘,须臾乍现,又结满了慈悲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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