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魂传说》一枚龙血石,一段找寻灵魂的旅程

第一百三十九章合影

卡翁高地的日子并不好混,至少,在岩印看来是这样。

清晨四点,按照平时,这是自己上床的时间,而在这里却是起床时间。一个醒神冷水浴,注定把瞌睡驱散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是空着肚子的两小时晨练,把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点能量消耗得一干二净,然后才能喝到一碗清汤寡水的早餐。再接着,强忍疲劳去听卡奥那些令人眩晕的念叨,直到午餐时间的到来。

可惜,午餐也没有肉食,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碗清汤寡水。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接下去,他们就不再提供任何食物了!吃完午饭,就开始前心贴后背,只能靠着静坐冥想来缓解饥饿,没有晚餐,就更别提什么宵夜了。

这简直是一种虐待,一套变着法子的花式折磨,就算有蒸汽房的存在也不过如此。但蒸汽房的确也是一个关键的所在,要是没有蒸汽房所提供的那一丝慰藉,岩印恐怕早就琢磨着偷跑下山的事宜了。

原以为这么下去没多久就会死掉,……要么饿死,要么累死,再或者就是跌下去摔死,但事实却大大出乎意料。不知道是修习的效果,还是因为那样的生活习惯,抑或是饮食和气候的影响,一周之后,两人开始感到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对念力的研习也开始渐渐步入正轨。

在卡翁高地修行的日子固然辛劳而乏味,不过,时常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惊喜。

比方说,大族长卡瑟姆八十寿辰的时候,一些服饰奇特的高山人的来这里作客,他们带来作为贺礼的兽肉,美味堪称一绝!还有一次,风中飘过一艘看似年代久远,由轻薄的特殊布料制成的飞艇,里面没人,他们把飞艇弄下来,布料当作漂亮耐用的桌布,里面的东西也拆开来做成了装饰。

但最让岩印觉得神奇的是,自己原本一尘不染的心房,竟也悄然起了某种变化。一个小小的目标,似乎在那里生根发芽:偶尔思念故乡,想起那个生养自己的清淡的小镇,岩印开始琢磨,是否应该让望月镇也成为一个众人向往的地方?

至于他的结拜兄弟赤熠,除去成为卡奥大师最引以为傲的得意门生之外,更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分,从那个名叫阿岚的女孩那里,收获到一份美妙的情谊。只不过,岩印多少对他有些担忧。

“喂,兄弟!”半夜三更,兄弟两人坐在莲花池畔,岩印一拍赤熠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刚开始我就提醒过你,玩玩就行,别来真的!”

“什么意思?”

“要理由是吗?那我只好告诉你真相咯!”岩印认真瞧着赤熠,“那种感觉,只是一种稍纵即逝的东西,就像她们的美貌一样,一出蒸汽房就完蛋!你要做的,就是待在一起时候好好享受,出去就马上忘了这一茬!懂了吗?”

赤熠并不答话。

“我是过来人,你的感觉我懂!”岩印继续告诫他说,“阿岚现在是很漂亮,可是要不了多久,你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只有活水才能历久常新,……相信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赤熠说。

“兄弟,你错就错在把瞬间当成了永恒!明白?”岩印的额头皱得像眼前那片重叠在一起的荷叶。

赤熠向着池塘里扔下一枚石子,静静望着波纹在荷叶间扩散。“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既然无法说服对方,岩印也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么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人在池畔对岸冲这边招手。

“她在等我了!”赤熠一下来了精神,站起来就走,口中说道:“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        ※        ※


任何新鲜事物都能让卡翁高地雀跃上那么一阵子。譬如说这天,课堂里忽然多了一个专门负责端茶的孩子,取代了卡努的位置。许多族人凑在教室外透过窗子向内观望。

从脸貌分辨,那孩子大约十三岁,至多十四岁,个头却已经像成人一样高大,皮肤黑里泛青,年纪轻轻,额头上就已经有了两道纵行的皱纹,也不知道来自于哪个边远地区的种族。由于他始终一言不发,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这更是引发了大家的好奇。

“我们是不是该照张相留念呀?”课间休息时分,卡努取来了岩印送给自己的照相机,邀约道,“来!都来这张凳子这里!”

卡奥大师正襟危坐于中央;岩印在左边,咧开嘴,比出一个滑稽的手势;赤熠在右,不苟言笑。

“你也一起来呀!”岩印对卡努说。

卡努应了一声,把相机递交给一名族人,自己去到岩印的左边坐下。

“泰格·铁莫,你也来!”卡奥大师冲那端茶壶的孩子招招手。那孩子搁下茶壶走来,由于身高原因,他自觉地站到后排。

“说不定有一天,这张照片会成为一份珍贵的回忆!”卡努说。

“笑一个!”负责拍照的族人抬手道,接着亮光一闪,留下了这个珍贵的瞬间……


※        ※        ※


三十九年后的今天,人去房空,只有照片还存留于岩室内的墙壁上。揩去堆积了三十九年的尘埃,影像依旧清晰一如往昔。昔日的卡努,已成为休默族的大卡勒。凝望着那张发黄的旧照,追忆当年的种种,思绪凝结于大卡勒眉间。

阳光普照,雾霭渐渐散去。大卡勒再度环顾卡翁高地的苍生,透过一声唏嘘,他看到云山与尘世在远方相连。

“替我做好准备。”他对身后说道,“我要下山!”
第一百四十章反目成仇

尘埃平原广袤、苍茫而荒芜,唯有南面有所不同。遥远的南面,地平线就像被施了魔法,地表上被碾压出许多纵横交错的轨迹,并一同伸向远方的某个所在。在那里,几十道冲天的乌烟与天空相连,地表之上,无数长短不一的棍子被紧密地罗列在一起,构成一座孑孓傲立的丛林。

那里无时无刻不为一层璀璨夺目的银色光辉所笼罩,因而被人们称作——银都。

环绕在银都四周的巨型深沟,旧时曾是一条人造护城河,后因水体干涸而又无力补充,如今只留下一道深沟,却丝毫不妨碍它依旧是一道极为行之有效的城防屏障。宽达一百四十步,深九十步的巨大的城防沟壑将银都与外界的荒芜之地断然分隔开来,仅仅借由两座重兵把守的巨型钢桥与外界相连。

一旦过了桥,这里立刻显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尽管坐拥一千一百万人口,几乎等同于其它五大主城的人口总和,银都却似乎从未因此而显得局促。更多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这里,楼宇也在向着更高的天际发展。

其中最高的一座,仍是粉钻大厦。

这座辉煌的建筑傲立于大都会的正中央,平南大道与征西大道的交叉口,自从银都共和建立之日起,粉钻大厦即成为最高首脑的府邸,它不仅是当下文明形态的象征物,亦是城市灵魂——黎明之光的所在地。远远望去,粉钻大厦棱角分明,呈向上汇聚之势,在顶峰收缩为一个尖锐的顶点,取海纳百川,归于一隅之意。

粉钻大厦七十五层,一个极尽温馨的玫瑰色大房间。

地面上铺着驼色的厚羊绒地毯,薄纱在推开一角的窗前浪涛一般轻柔地翻滚着。长达二十步的双排衣架从弧形墙面上伸出,上面挂满了玲琅满目、应有尽有的衣饰,地面上呈放射状陈列着上百双华光四射的鞋子,方便挑选。

衣架墙不远处是一座由三面镜子围合而成的梳妆台,各色化妆品以阶梯式排列于两侧。酒水与鲜果置于一旁银制的搁物架上。两名衣着美艳的侍女守候在一旁听从使唤。

晴雨一眼也不去看那些东西。好在两名侍女也并不逼迫。

她从宽敞的落地窗眺望出去,繁华似锦的大都市盘绕在脚下,流溢的灯火沿着纵横交织的道路上涌动不息,散发着轮美奂的辉光。大地在阴影之中向着远方延伸,却愈发显得幽暗。

正当两名侍女面面相觑,拿晴雨没辙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熟悉的身影随之步入。

“怎么样?这些东西还够用吗?”

“我不需要这些!”晴雨背着身回答。

“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或者告诉她们也行。”赤羽藏用眼神指了指那两名侍女。

晴雨猛然回头,以质问的口吻提出了几天以来的困惑:“你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

赤羽藏轻哼一声作为回应,脸上看不出一丝关切。“别忘了,你可是我用一个营地和几十条人命的代价换回来的,我又何苦把你关起来呢?”

“你这样对我,难道还在对我心存幻想吗?”晴雨察觉到那份戏谑,还以冷冷的嘲笑。

“你误会了,对我来说,你已经不重要了。……不过,就算你什么也不是,我也犯不着通过虐待你来表达我的愤怒,毕竟,你还是我的夫人!”

那话就像针扎一般难以入耳。晴雨不禁抬头看着赤羽藏,那依然俊朗的面庞上,目光却是完全陌生而冰冷刺骨的。晴雨深深领略到,赤羽藏变了。自从离开十三区来到银都,他完全变了,又变回最初那个冷漠、狡诈、封闭在黑房子里的怪物,眼中再也找不出半点情理。

“我明白了。”晴雨淡淡一笑,反唇相讥,“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筹码,卑鄙的小手法而已,希望你不会否认!”

“没错,你就是一个筹码!”赤羽藏毫不避讳,“只不过,我想顺便提醒你一下,即使你死了,我也决不会让泽南洛尔知道。……所以,不管你是死是活,你都是一个筹码,明白了吗?”赤羽藏言语中透出的冷漠让两名侍女陷于恐惧,发出不自觉的颤动。

“那你怎么不杀了我?!”晴雨瞪着对方。

“就算我不动手,你也可以自杀呀!”赤羽藏笑了,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对待无常的天气那样听之任之。

自行了断?晴雨何尝没有想过。只要自己还活着,泽南洛尔率领的大军就会多一个投鼠忌器的理由。但她同样担心,假如自己死了,那样的死法,也未必能够有助于北方军的崛起,反而可能让赤龙军团的气焰更加嚣张。更何况,犀岩知道了会怎样?她对他再了解不过。万一被他知道,又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过激举动怎么办?

不!我不能死!晴雨暗下决心。活着,尽管艰难,但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这么想着,晴雨隐忍地收去怒容,换作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并试着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均匀平静。

“好了,准备一下,一会的晚宴需要穿得庄重一点!”赤羽藏在转身离开之前,又留下一句,“好好活着,我会让你见证一切!”

在两名侍女诧异的注视下,晴雨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第一次允许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透过流线型的梳妆镜,晴雨望着自己感到无比陌生,却又觉得开始拥有了另一种充实。此刻的她,已将愤怒、耻辱与痛楚掩盖于厚厚的脂粉下。她拿起口红,亲手将口唇涂抹得浓艳似火,仿佛时刻提醒着自己,火种仍在心底存留。
第一百四十一章别无它选

粉钻大厦九十八层,戒备森严的银都守备军总部内人影络绎,异常繁忙,却始终井然有序。

无数办公室分列于过厅两侧。几盏华丽的古董吊灯将笔直而宽敞的过厅烘托得暖调氤氲,拼花墙裙和细螺纹大理石地板,让时光定格于过去的某个年代。这里每隔五步就插有一面旗帜。一名服装整饬、枪械油亮的军人在旗帜旁立正把守,每当有高阶军官路过,齐整的跺脚声制造出极其威严的印象。

忙碌止步于守备军总部最末端的一间办公室。这里房门紧闭,一道镶嵌着大大金属星形符号的深咖啡色大门,将门外的繁忙与门内的闲适区隔开来——这里是银都守备军最高首脑的办公室。

几盆常青植物点缀在两台黑色皮沙发之间,不上漆的黑胡桃木家具和书架里的系列著作隐隐散发出让人感到舒爽的气味。办公室一侧的宽大办公桌上搁着叭状的黄铜留声机、两只古董花瓶、大炮式样的点烟器和不锈钢烟盒。交叉在办公桌后的旗帜,红白灰三色组成的放射状图案中央,一只秃鹫犀利的目光正盯着东方。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图雷上校,站在地图前,手里抚弄着一把平搁在刀架上的精铸弯刀,默默无语。

图雷上校身后,另一位背影宽阔的长者正在窗前向着银都的辽阔疆域极目远眺,考究的深灰色军外套上没留下有一丝折痕。两人同样身着银都守备军制服,身上却都散发着龙血族人特有的气息。

“将军,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我开始怀疑,我们该不该继续扶持他。”静默良久,图雷上校终于开口。

“我们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而否定他的能力,以及他所做过的一切。”异常浑实的嗓音从窗边传来,“他能够坐在督军的位置上,自然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原则。我们所需要在乎的,只有结果。”

“那么将军,您认为这件事应该怎样处置会比较妥当呢?”

“既然事情是在督军的眼皮低下发生的,理应由督军本人做出决定。”体格雄健的长者始终没有回头,只看得到一抹浓厚的白眉从眼眶侧方飞出。

“可是据我观察,他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件事上。”图雷坦言,“我认为应当立即采取行动,趁泽南洛尔没有壮大之前,扼杀在摇篮里,免得夜长梦多。”

笃笃笃。

三声敲门过后,一名身着浅灰绿色毛呢制服的年轻女士端着玻璃茶壶走进办公室,壶口冒着热气。“将军、上校,这是刚从南方送来的鲜淬花草茶,您要尝尝吗?”

女士为两位长官斟好茶,留下茶壶正要出门,忽然又转回身通报道:“将军,上校,督军大人来了!”

正说着,赤羽藏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督军大人,鲜淬的花草茶。”女士行礼,关门离去。

“督军大人!”图雷上校对赤羽藏行手礼。

窗前年近六十的长者终于转过身,对赤羽藏点头一笑。齐整的银发熨贴地排列于山字发际线之后,青红润泽的面庞与飞雪般的浓眉正相称,刚毅而深沉的双眸看似亲和,却蕴含着一股不怒而威的震慑力。

“杜隆将军,”赤羽藏径直走到战术地图前,望着被白色覆盖的北部山区地形图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想,事情应该有一个了断!”

“嗯。”将军应声。

图雷上校也立刻表态:“您说的没错,事不宜迟!”

“看上校的样子,难道已经有计划了吗?”赤羽藏好奇地望着图雷。

“请给我五千士兵,十天时间,我一定为您收复失地!”图雷立正答道。

“一个问题。”赤羽藏问,“得知我们出兵大举进攻,如果换作你是泽南洛尔,你会怎么做?”

图雷稍稍迟疑,回应道:“如果我是泽南洛尔,我会立刻放弃营地,然后逃到雪林峡谷北部的山区,躲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话,我们也就不必损失一兵一卒,不战而胜了!”

赤羽藏望着他,笑笑。“那么,你又怎样确保能够抓住他们呢?”

“这……”图雷微微颔首,“请原谅,我只是做了收复失地的考虑,并没有考虑对泽南洛尔的惩罚。……的确,过去泽南洛尔在南部山区游荡的时候,我们花了三年时间也没能抓到他。”

赤羽藏拈起小巧的花瓷茶杯,啜饮一口道:“所以,我不会那么做。”

“您的高见是……?”

“为了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会先让他们看到希望!”

“愿闻其详!”

“我会将银都的四分之三的军力调集到北方失地沿途的各大城镇,将剩余的四分之一军力留守银都。”

图雷听后有些诧异。“您的意思莫不是,让失地附近的城镇彼此照应,以确保城镇不失?如果泽南洛尔胆敢进攻任何城镇,其它城镇也能及时支援,这样就会让他们无计可施!”

“其实,这并不是我的用意。”赤羽藏眼眸之中闪过一线高光,“我的用意是,让他们攻打银都!”

“这么说,您是想让他们……自投罗网?!”图雷大惊失色,却又立刻皱起眉头,“可是,据最新的情报得知,泽南洛尔目前能够参战的人数尚且不足两千人,而即使我们只在银都留下四分之一的军力,人数也已经超过了两千五百人,这样的话……来攻打银都岂不是自不量力吗?”

“我给泽南洛尔提供了三种现实可行的选择:弃营逃走;收复附近的城镇,或者是攻打银都!”赤羽藏正色道,“泽南洛尔刚刚依靠侥幸赢得了一场战斗,士气正高昂,在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就弃营逃走,显然不合时宜。况且,那也不符合泽南洛尔的行事作风。”

图雷点头道:“我认同您的看法,从情理上而言,泽南洛尔应该不会这么做。”

“那么,重新夺回沿途的城镇呢?”赤羽藏自问自答,“我把四分之三的兵力调集到十三区的沿途城镇进行牵制,会让这一种可能性也化为泡影——陷入持久战,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因此,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赤羽藏继续解释道,“当泽南洛尔得知银都的驻军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数量时,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考虑和我们一搏。于是,他们的选择只可能是:破釜沉舟,冒险进攻银都,一劳永逸!”

“厉害!”图雷上校叹道,“在这种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应该不出一周,他们一定会举兵攻打银都!”

杜隆将军一言不发,只在一旁微笑。


※        ※        ※


晨风中,八千五百人组成的银都守备军部队从银都挥师北上,沿着北寒之路迅速挺进,浩浩荡荡,声势骇人。

消息传至雪林峡谷,十三区的反抗军营地里立刻动荡起来。然而,据准确消息说,银都守备军的大部队并非直扑营地而来,而是选择在距离十三区营地较近的几座城镇驻扎观望:切石镇、大井镇、驼峰湾各二千人,其余五个小邨各五百人,队伍全部由具备高阶念力的军人组成。

流沙大厅内沸腾了。

“什么意思?”苏坦瞅着地形沙盘紧皱眉头,“他们不立刻攻打我们?难道是想慢慢蚕食?”

新入伙的杉族勇者乌巴拓试着解释一番:“一方面,让临近的几座城镇形成彼此照应,这样就能对我们形成牵制,防止迅速扩大势力的可能。另一方面,我认为他们大概是不希望逼迫我们逃走。……龙血族人果然老谋深算!”

“问题是,我们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在兵力到达城镇之前快攻拿下?”苏坦说。

“然后再被他们夺回去?”乌巴拓摇头否定,“不能那样!对方兵精粮多,一旦陷入和他们形成相持消耗,我们就已经输了!”

“当然,也可能这是一个机会!”苏坦望向泽南洛尔。

“我明白你的意思。”泽南洛尔回应道。

“将大部队驻扎在附近城镇,与我们形成对峙之势,短期内我们就无法拿下附近的城镇。”苏坦接着解释,“但这样一来,银都就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的兵力了,这就是我们进攻银都的机会!”

“兵力缺口怎么办?”泽南洛尔质疑道。

“关于这一点,我确信我们的军力还会增加!”苏坦说着,继续望向泽南洛尔。

泽南洛尔却不答话。想到绕道突袭银都的隐蔽性堪忧,长途跋涉必然导致兵困马乏,以及银都的防御力尚且不知深浅等等不确定因素,泽南洛尔陷入了沉默。……看似是一个机会,事实上,仍是龙血族人把握着一切主动。

“有人来了!”就在这时,犀岩望着窗外提醒道。

广场上忽然泛起仆仆的尘埃,伴着簌簌的踩踏声而来。一队目测大约八百人、装束多为银白色的零散部队正穿过刚刚修复的铁闸门,出现在十三区营地。

犀岩走到窗前细看,当他发现随风飘扬在队伍前方的旗帜是雪山锦旗时,顿时喜出望外:“是苍皑人!一定是为‘霜雪之心’的召唤而来的!”

“等到采取行动的时候,还会有三百个荒梯羽矛族人临时与我们的大部队汇合。”苏坦兴奋地补充道。

“妙极了!”乌巴拓打了个响指,眼中的光芒渐渐放大,“实话告诉你们,晚些时候至少还会有五百名杉族游牧勇士加入我们!……这样一来,我们现有的人马就将大大超过银都守军的数量了!”

“一鼓作气吧!”犀岩当即握拳道,“假如这一次我们不采取主动的话,也许就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就这么办吧?”两条青筋从苏坦的额头迸起,他兴致高昂地望着泽南洛尔。

沉默半晌过后,泽南洛尔终于开腔:“我们不能永远这样偏居一隅苟且偷安,况且,大地也不能等待!”他重重一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别无选择!”

计划已经选定,没有时间可耽误。在苏坦的统一调派下,十三区的人马迅速进入紧张地筹备状态,很快,将会有一个完备的进攻计划出炉。
第一百四十二章莲花池畔

时光隧道的另一端,遥远的卡翁高地。

休默族人聚居地一隅,温馨的房间里点着暖暖的烛光。烛光下,母亲正为美丽的休默族女孩阿岚梳理长发。阿岚身边搁着一只小小的木匣,一只精美而古朴的镯子躺在其中,在一块印花锦布的映衬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阿岚凝望着那只手镯,欣喜而好奇。

“妈妈,它真漂亮!”

“没有任何东西比你更漂亮!”望着女儿,妇人眼里充满了骄傲,她的头上插着象征族长夫人身份的骨质发针。

“让我戴一次行吗?……就一次!”阿岚对母亲撒娇说。

“不行,只能看。”妇人把装着手镯的木匣移开,收回到身后的柜子里说,“这是一件十分特别的东西,是从祖上一直传下来的,它终归会是你的,但只有等到出嫁的时候你才能得到它。”

妇人无比疼爱地望着女儿。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

“阿岚……!”

这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地从缝隙里低声召唤。

“卡努,你干什么?!”妇人发现了他,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母亲。”卡努只好推开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他和姐姐默契地一对眼说,“我们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妈妈,我马上回来,……很快!”阿岚随口向母亲请示道,随即从床边蹦起来就向外蹿去。

“这么晚了,去干什么?”妇人大声阻拦。

卡努和阿岚头也不会,向着莲花池的方向,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中。月亮像刚熬出的绿豆沙一般粉嫩金黄,发光的虫子布满了清幽的莲花池畔。

卡努招招手,把姐姐交给一个从不远处的石块后面现身的男人。

阳刚而健硕的男人咧开嘴,拉起阿岚撒腿就跑,两人边跑边笑,衣发飘散,面颊上渗透着浓情蜜意。他们按照早已想好的路线,驾轻就熟地朝更远处石头林立的地方跑去,渐渐远离了族人的居住范围。

他们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岩洞前停住,看清左右没人,才钻了进去。赤熠迫不及待地把阿岚顶到石壁上,用手臂框住她,好让她无处可逃。阿岚一点也不想逃。曝露在照进岩洞的月光下,她的肌肤粉嫩透明。

阿岚甜甜地望进对方,浑身散发着娇气:“喂!我妈妈给我看那只手镯了!”

“啊?什么手镯?”赤熠傻傻地问。

“跟你说过的呀!……就是那个手镯呀!”

“哪个手镯?”

“哎呀,懒得跟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一点记性也没有!”阿岚急了,左右摇摆身体,忽然间,她明白过来什么,伸出一个手指按在赤熠脑门上,“哦……!你一定是装糊涂!”

“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赶快把那张嘴堵上!”赤熠大大咧咧地一皱眉,粗鲁而温柔地向前压去……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

阿岚仍挤在赤熠怀里,依依不舍。“今天得早点回去。”她说。

“怎么呢?”

“妈妈知道我跑出来,她会记着的,……她一定会的!”

“那就明天再来!”

“嗯,不着急!明天,……还有后天,……还有大后天!”

“喂……!”就在这时,一个十分急切的声音压低了嗓门从洞外传来。两人先是一惊,连忙藏到阴影里。接着一想,知道这里的人只有一个人——卡努。

“喂!你们两个,出事了!”卡努把脑袋叹进洞里,心急火燎地喊道,“阿岚,母亲派人来找你了!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什么?!”两人慌忙开始整理衣服。可越是着急,越是弄不好,尤其是阿岚的头发,简直一团糟,压根来不及梳理整齐。

岩洞外,几十个手持火炬的人不觉已从四面找过来了,口里不停向着四面八方呼喊着:“阿岚……!阿岚……!”

人声渐渐逼近,两人开始明白,要是这种时候出去,势必被人逮个正着。然而待在这里不出去,同样面临被人发现的命运。火光愈渐接近,卡努也慌得手足无措,抓耳挠腮,“快没时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阿岚焦虑地望着赤熠。

赤熠琢磨了一会,炯炯有神地说道:“走,出去面对他们!”

“可是……”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赤熠认真望着阿岚说,“只有违背了一心一意的行为,才算得上违背休默族人的族训,对不对?”

“你们……准备出去见人?想清楚了吗?”卡努提醒道。

赤熠紧握了一下阿岚的双肩,对卡努一点头:“出来了!”

卡努随即走到明处亮出身形,张开双臂大声挥喊:“找到他们啦——!在这里——!”

飘摇的火光汇拢在一起,将两人包围在岩洞口附近的一片空地,族长夫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到两人跟前。

看着两人并不齐整的衣装,和阿岚的一头乱发,夫人心里顿时明白。她狠狠瞪着赤熠,一言不发,气愤难平。她随即又望向女儿,一脸心疼。

“阿岚,这是怎么回事?”

阿岚犹豫了好一会,低头说道:“我是自愿的。”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夫人脸色大变,突然转向赤熠,“我不信!一定是你强迫的!”

“族长来了!”人群里有人喊道。

不一会,一名须发花白的长者从分开的人群中走来,大家纷纷向他倾身低头——正是族长卡瑟姆,阿岚的父亲!旁人低语了几句,他很快明白了一切,皱起眉头。

“你,有什么话说?”

赤熠把手放在胸前一鞠躬。“族长,我和阿岚都是自愿的!”

族长的目光如钢针一般尖锐,嘴角轻轻一抽:“年轻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你以为单靠一句你情我愿就够了吗?……阿岚,过来这边!”

赤熠忽然一伸手截住了阿岚,认真回望着族长:“对不起,族长,我很想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众人哗然,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族长抬手阻止,极力克制的怒容下依旧保持着风度,“赤熠,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说话?”

“对不起,族长!”赤熠面无愧色,环顾一周,昂首宣告道:“今天我想请大家作证!我,赤燚,……将要娶阿岚为妻!”

族人们彼此对视着,一阵哗然过后,渐渐哑口无言。只要真心实意,就不算违背休默族人的规矩,而他刚刚已经作出了表率。

“这绝不可能!”飘摇的火光照见族长决绝的目光。

“为什么?”

族长眉目低垂,冷语道:“那是因为,阿岚是我的女儿。而你,是不可能融入我们休默族人的!”

“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呢?”

“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不可改变的原因!”

“您指的是……?”

“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说出来的话,那么好吧,……因为你是龙血族人。”

赤熠感到胸口一阵灼痛,某种久违的抗拒感从心底油然生起,化做一抹凶光:“就是因为这个偏见吗?!”

“两年时间,我对你已经足够了解,你的想法和休默族人有着天壤之别!这些都在你血液里的,永远不可能改变!”族长的冷嘲字字如刀。

“说穿了,就因为我是龙血族人?!和别的理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对吗?!”

“没错,龙血族人!”族长冷冷说道,“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们休默族人不愿意和背信弃义的人有任何瓜葛!……假如你还有任何廉耻之心的话,就请你立刻离开这里,还我们一份清静,……你走吧!”

围困在谴责与苛刻目光之中,赤熠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在扮演一匹害群之马。愤恨与绝望如同压在沸腾壶口上的一块巨石。

“我可以走,但阿岚必须跟我一起走!”

“不知悔改的东西!简直痴心妄想!!”族长终于怒不可遏,瞋目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族人们一哄而上,将两人被强制分开。阿岚哭喊着被硬拽到夫人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族人立刻出手制住赤熠,紧紧按住他的脑袋。

“我最后给你一次改口的机会,你放不放弃?”

赤熠奋力抬起充血的双眼:“我决不放弃!”

族长无奈地一咬牙:“那好,这是你自找的!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为了满足你们的一点点私欲,而让整个休默族人蒙羞!你将要接受惩罚!”

岩印迅速在族长跟前跪下,替兄弟讨饶。“族长,饶了他吧!看在阿岚的份上!”

阿岚在一旁哭泣。无动于衷的族长一脸绝情转身而去,没有回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石头,始终是石头

天空中细雨飘零,潮湿的空气里渗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马匹、军械、粮草,在十三区的四方围墙之内川流不息,映照着流沙大厅窗前一个孤单的身影。犀岩站在那儿,凝望着依旧残留在墙面上的红色丝绦,眼前迷影重重。……这里发生过的事,都和晴雨息息相关。深深的牵挂浮上心头。

他踱步走下堡垒长长的阶梯,沿着灰白相间的墙壁,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一切与她有关的影迹。

不知不觉,他来到大厨房。

厨房里忙忙碌碌,烟火熏黑了四壁。犀岩脚步停滞,凝望着一口炉膛直出神。……这里,就是你工作过的地方吗?炉火映红了他的脸庞,沉浸在那火光之中,他像是看得见过往的景象。矮小的木凳、成堆的豆腐格子、硕大的木制洗菜盆,……这里,发生过什么?

厨房的闷热将他驱赶出来,犀岩继续沿着广场的边缘踱步。大钟恰好敲响,他茫然地透过铁丝网,举头望向高耸的钟塔,心绪随着钟声上下翻飞。

上去看看吧。

跟随脚步的牵引,犀岩走进钟塔,踏上盘绕的阶梯,穿过一段半明半灭的光影,冥冥中,他像是依稀捕捉到某些过往的印迹。从钟塔顶端探出头,阵风吹拂,凌乱了他的黑发,思绪向着远方的山林无限扩散。……这里呢?又发生过什么?

犀岩扶着栏杆,思绪万千,身上兀然一抖,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把。

“喂!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犀岩猛然回头,又看到了让自己倍感温暖的身影。

迎真!迎真的身旁,还有鳄齿!“真高兴还能活着再见面!”

犀岩亲昵地摸了摸迎真的后脑勺,又和一旁的鳄齿重重一击掌,顿时嘘叹不已。就在这时,他发现鳄齿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再看他的肩背上,挂着一把形同船桨的大剑!原来,鳄齿意外地得到了左煞的那把大剑,乍乍一感觉,实力竟然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

“总算又团聚了!”迎真揉了揉鼻子,眼圈有些泛红地说道。

“你干什么?”犀岩望着迎真皱起了眉头。

“看到你没死,我喜极而泣啊。”迎真仔细看着犀岩的脸,忽然发觉对方笑得并不那么自然,于是接着又问,“一切都还好吧?”

“我还好。”

“那……晴雨姐呢?”迎真又问。

“她……被抓走了。”皱纹在犀岩的额头叠出层层茫然与失落。

“抓走了?”迎真脑筋一转,接着又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他们不会杀她的!……你想想看,他们留着她会让我们有所忌惮,所以,她肯定会活着的!”

犀岩勉强一笑。“对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是厨师长!”迎真回答。她告诉犀岩说,厨师长先把她和鳄齿送过来之后,又回到龙鼠岛去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见泽南洛尔!”犀岩招手邀约道。“好啊,圣翼骑士!”鳄齿回应,那表情就像被什么酸到了牙齿。

三个人一同出现在战术大厅,泽南洛尔和其他人都在。

“欢迎你们的到来!”泽南洛尔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迎接两张曾经熟识的面孔。“这位是天青城防卫队的苏坦,你们应该见过的!”泽南洛尔向他们逐一介绍,“这是穆尔镇长,还有,这位是来自林金港的乌巴拓!”

“大酋长,您的手怎么了?”寒暄几句过后,迎真望着泽南洛尔的假肢询问道。泽南洛尔笑着扬起僵硬的巴掌回答说,“算是活下来的代价吧!”

鳄齿刚才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泽南洛尔的事迹,不禁望着那双假手暗自寻思……自断手臂?这种事情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当用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就会因为疼痛而停下来……

泽南洛尔则望着和从前判若两人的鳄齿,欣然笑道:“我说过的,你的实力绝对超出你自己的想象!……我很高兴,你来得正是时候!”

“大酋长,这一战,我们的把握怎么样?”事实上,鳄齿对即将打响的战斗仍未下定决心参与,于是先打探一番。

“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始终是不被看好的一方,但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泽南洛尔对鳄齿开诚布公。

“我们的军力已经达到三千五百人,并且还在不断增加,已经超过了驻扎在银都的二千五百人。”苏坦在一旁补充道,“当然,决定战局的因素还有很多,除去兵力之外,武器、策略,乃至于运气,都不能忽略!”苏坦声情并茂地比划着,想要将鳄齿招到帐下的用意表露无遗。

“对不起,”鳄齿抱手道,“在我看来,既然已经拥有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眼下最缺的应该是石头吧?”

石头,永远是最为欠缺的。且不说战斗所需的大量物资前提,维持这样一支大军的秩序和士气的关键,就是宝石。虽然天空之眼失而复得,但遗憾的是,它迄今仍旧存放在圣翼者波利的口囊中,难以为营地提供稳定的灵性力。至于支撑林金港的那枚七点四级青金石,把它取走,将可能危及二百万难民的生命,因此,自然也不在考虑之列。

“的确是这样。”泽南洛尔坦承,“短时间内,我们不可能拥有足够的宝石。因此,军队的士气只能暂时依靠彼此的鼓舞来维系。但我深信,勇气永远是发自内心的最强大力量!”

鳄齿有些牵强地点了点头。“话这么说倒也没错,只不过……”

“打扰一下!”就在这时,有信报传来:“一位自称是‘休默族人’的异族人求见!”

犀岩心头一惊。“快,快请他进来!”

不多会,一位身着墨绿色罩衫的人款款步入议事大厅。他挽手而立,稳重而大度的举手投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而奇特的气息,却毫无邪恶之感。

“请问您是?”凭借三年前的印象,犀岩仍能从装束识别出,来的是一名休默族人。那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老而沉静的面庞。

“真的是您吗?!……大卡勒!”犀岩立刻认出,眼前正是与自己在卡翁高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休默族大族长!“大卡勒,近来还好吗?……您请坐!”犀岩连忙起立请大族长就座,并亲手递过茶杯。

“还好。”大卡勒接过茶杯,面带微笑,就像过去那样谦逊平和。

“您离开卡翁高地亲自过来,一定有要紧事吧?”犀岩问。

“嗯……,现在的局势,我想,有一些事情你们必须知道!”大卡勒的叹息声,透露出他对下界近期所发生的事情感触良多。

“可是大卡勒,休默族人不是不愿涉足下界的事吗?”犀岩好奇道。

“或许这次有所不同。”大卡勒微微抬起头,“这一场战斗,关乎整个卓古大陆的未来,就算休默族人也无法置身事外,……你们需要帮助!”

“请您赐教!”泽南洛尔恭敬地低下头。

“抱歉,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你们认为自己是怎样赢得那场战斗的呢?”大卡勒向泽南洛尔提出疑问。

泽南洛尔沉下目光,扪心作答。“也许是天意。但如果没有那么多人一起所做出的牺牲,没有铁莫的及时出手,或是没有犀岩带来的天空之眼,我们都不可能赢得这一战!……所以我想,是大地的召唤带领我们得到了这场胜利!”

“那么,下一战的目的是什么呢?”

“把魂石和荣耀一同还给大地。”

“获胜的把握怎样?”

“谈不上任何把握,但我们必将战斗到底!”

神采凝炼的笑容从大卡勒腮边掠过,他点头回应道:“在休默族人看来,决定万物善恶之别的,是动机,而不是结果。……我相信你,泽南洛尔!我相信在即将展开的战斗当中,你的动机是正直而纯良的。这也正是我违背休默族人的一贯做法,来到这里的目的。”

大卡勒说着,来到桌前,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包东西,慎重地搁在桌上:“我想,你们一定会需要这个!”

东西用一块遮光布包裹着。大族长望定那包裹,眼眸中充满虔诚。他缓缓揭开遮光布的一角,青墨色的荧光随即在他手边徐徐绽露,遮光布继续掀开,宏大的气息继续展现,直至盖过室内的光线,照亮了那张皲裂的面庞——那里是一枚鸡蛋大小、深透如同大海的蓝晶石!

望着这枚卡翁高地赖以为生的魂石,大卡勒尴尬地一笑:“事情总是这样矛盾,你们的战斗是为了获得和平与安宁,从而减少石头的消耗;但为了赢得这场战斗,却又需要更多的石头,不是么?……当然,假如一切只以结果来判定的话,那么万事也就无所谓善恶了。”

大卡勒合上了遮光布,举重若轻地推到了泽南洛尔跟前,接着又说道:“其实,我这次来,还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又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我不知道,我所带来的消息究竟是会帮到你们,还是会害了你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等价交换

“停下!”十三区城墙上方,当值的守卫对着一匹从北面山道跑来的大马喝道。在进入闸门之前,需要接受例行检查。

谁知那匹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只管向前跑着,直到被紧闭的铁闸门挡停下来。

扑通——!

伏在马背上的人跌落下来。几名侍卫连忙跑过去。那人遍身是血,刀痕累累,已经分辨不出穿着什么衣服。

喝下几大口清水,他痛苦地喘息着说出:“我们……上当了!”说完他晕了过去。

伤者在休息室的床榻上渐渐苏醒,对泽南洛尔诉说了他的遭遇。当时,二十几个杉族人跟随乌巴托一同去到了乱石成堆的灰熊谷,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通过足迹追踪,他们很快顺利地找到了那口祖母绿矿井的所在地。正当他们从林中探出身影,小心翼翼地向着看守矿井的岗哨接近之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所有人,连人带马,全都掉了下去……

“那是一个陷阱!”杉族人呜咽道,“乌巴托,还有我们的二十几个兄弟,全都被活捉了!我走在队伍的最后,所以才侥幸逃了回来……”

“对不起……”把消息带来的大卡勒一下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哽咽无语。

鳄齿耸了耸肩,抱起手来。

苏坦则在一旁感慨不已:“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我们本应该想到的,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事情会是偶然的!兵不厌诈,……是我们大意了!”苏坦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样应对?”

泽南洛尔站起来,久久望着窗外,面容凝重。他仿佛亲眼看到那个设下圈套的对手冷血的面容,与对方深深对峙。

“这一回合我们输了,但一切还没有结束。”突然,他重重一拳锤在窗台上,“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把他们救回来!”


※        ※        ※


战斗打响之前,对决的双方都会不余遗力地增强自己的实力,抑或设法削弱对方,试图以此改变命运天平的指针所指的方向。不论是处于优势或是劣势的一方,都会不择手段,乃至于另辟蹊径。

苏坦想到了一种可能,十三区曾经的典狱长——隐丘。

鉴于隐丘曾在军团内部任职,苏坦认为,即使是当下的情形,他仍然拥有少许可靠的脉络关系可以利用。于是,苏坦把隐丘请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进行了一次亲切、漫长而透彻的交心。

鉴于隐丘曾在军团内部任职,苏坦认为,即使是当下的情形,他仍然拥有少许可靠的脉络关系可以利用。于是,苏坦把隐丘请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苏坦十分清楚隐丘最想要的是什么——自由。

在聊了一大通无关痛痒的家常话之后,苏坦突然说道:“我可以给你自由。”

隐丘一脸吃惊,接着马上问道:“我该用什么来作为交换呢?”

“一个消息。”

“我猜那一定是昂贵的消息了?”

“昂贵或是廉价,不同的人会有完全不同的价值标准。”苏坦笑笑,给隐丘加了点咖啡。“二十五个杉族人对龙血族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们来说却是血肉相连的兄弟!我知道你一定有一些朋友,……一些位居高职的旧交。他们当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你只需要撒一个慌,在电话里撒一个谎,告诉他们你逃出来了,然后……”

“你指望他们会相信我?”

“那就要看你们以前的关系,以及你现在的演技了。我需要你做的,只是问出那些杉族人的关押地在哪,别无其它。考虑一下,怎么样,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隐丘仍然不为所动。“这……我恐怕很难做到。”

“怎么,还嫌条件还不够吗?”

“苏坦,我宁愿你把我继续关在这里,老死在这里,也不愿这么做。”

“隐丘典狱长,我是在和你商量,而不是在求你。”苏塔把双手杵在隐丘跟前的桌上。

发觉苏坦口风有变,隐丘抬头望着对方。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怪我之前没说清楚——假如你今天没有得到自由,那么,你得到的将会是……死亡。想要哪一种结局,完全在你。”

隐丘的脸色唰地变了。“那……好吧,请把电话给我。”

然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苏坦不敢有分毫的大意。“这就好,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怎样才能确保你不会通过电话给我设下圈套呢?”

“苏坦,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像这世上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那样,以我所具备的勇气,还不至于对自己的性命那样轻率。”

“我会在旁边盯着!机会就把握在你自己手里!”

在严密的监视下,隐丘利用十三区的通讯设备操作了一番,果然,他和过去的两名位居高职的旧交取得了联络。

在隐丘与对方的通话中,苏坦亲耳听到了有关刚刚被抓的二十五名杉族战俘的消息。隐丘分别联络的两个人,都给出了同样的信息——被俘的杉族人,将在一天之后的子夜抵达银都,送往位于银都西北边境的一个地下掩体进行关押。


※        ※        ※


“消息是我亲耳听到的,隐丘没有任何作弊的嫌疑!”回到会议大厅,苏坦的眼里勃发着希望之光,“现在的问题是,这一次该派谁去执行?既需要实力出众,又要办得稳妥。”

望着几名各自独当一面的主力,苏坦又犯了难。

就在这时,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答道:“我去。”

说话的人是鳄齿,漫不经心地昂着头。倒是他肩上那把大剑,丝毫不会让人产生轻视的感觉。“我不是还没表现过吗?嗯?怎么样,就我了!”鳄齿接着说道。

泽南洛尔认真考虑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这样,那么,你带上三百精兵去吧,一定要把乌巴托和他的手下带回来!”

“三百精兵?去救二十五个人?!”苏坦质疑道,“可是我们手头的兵力……”

泽南洛尔按着苏坦的肩膀说道:“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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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似而不同

守备军位于银都中区的临时作战指挥部,由一处设施完备的防空地下室改造而成,地面就像镜子一样光滑,四处散发着陈旧、坚固而优雅的气息。图雷陪同杜隆将军和督军赤羽藏并肩步入,哒哒的脚步声在弧形通道里传来回响。

“夫人的情绪还好吗?”杜隆将军发现赤羽藏的脸色似乎有些异样,他推测,或许和那个女人有关。

“让您费心了。”赤羽藏还以微笑。

“听说,夫人的胃口已经比先前有所好转,相信会慢慢适应的。”

“让您看笑话了。”

“督军对夫人可谓别有一番用心,真是让人羡慕啊!”杜隆将军微微蹙眉道,“不过,夫人会不会也对您别有用心呢?”

赤羽藏听得出将军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在担心大战来临之际,自己会受到不必要打扰,抑或是被他人利用。“我明白您的意思,请您不必担心。”

两人聊着,一同转身进了一间宽敞的作战指挥室,几名卫兵立正的踏步声就像印刷机械一样整齐。

地面上,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光线在云层的遮盖下阴暗下来,无数玻璃覆盖的高大楼宇顿时失去了颜色,而与外界相通的两座巨桥——守望桥和不眠桥,却在此刻显得更加傲然无畏。

幽暗的云层里发出些许闪烁的微光,随后,有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落叶与纸屑随着空气里泛起的阵阵凉风,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翩翩起舞,穿梭于耸立的高楼之间。细风无处不至,借助扁长的透气孔,钻入了地下室,为那里带去一股清冷的湿气。

“督军大人,您的智慧让我深感钦佩!”图雷上校说道,“仅仅是一组简单的连环计,立刻让泽南洛尔损失了三百精兵!”

“骄兵必败,我不会为一点小小的局部胜利而放松警惕。只有等到泽南洛尔全军覆没的那一刻来临,我们才能够举杯庆祝。”

“大人说得很对。不过我怀疑,接下去,他们是否还具备进攻银都的勇气呢?”

“会的。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赤羽藏平静地说道,“短期之内,势必还会有更多的南北方人加入他们的阵营。”

“照目前的形势估计,对方军队的人数可能会超过四千人。”图雷上校补充,“并且,相信他们在资源方面也会得到相应程度的补强,同时也不免会有几个难对付的角色。”

“难对付也只是相对而言。”赤羽藏说。

“您说的没错。不过,正如您说的那样,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图雷上校停了停,接着说道,“您觉得……,我们有必要担心泰格·铁莫吗?”

“泰格·铁莫……”杜隆将军目光苍茫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战神的名号已经流传得太广、太久,对军心造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害!我希望借用这次机会重塑银都军队形象,让这个神话彻底破灭!”杜隆将军的咆哮,令一块敞开的玻璃窗微微颤动起来。

“一直以来,泰格·铁莫只是以保护泽南洛尔为使命,泽南洛尔绝不会贸然亲自参与进攻,因此,泰格·铁莫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对象。”

“那么,那个圣翼骑士呢?他是泽南洛尔手下唯一具有飞行能力的人,您考虑怎样对付?”图雷又问道。

“把他留给我就行了。”提到那个名字,赤羽藏眼眸之中骤然冰火两重。

“由您出马固然万无一失,不过……,您打算怎样安排才能和他碰面呢?”图雷上校对具体执行方案仍感到困惑。

“我会让他来找我!”赤羽藏平视前方,目光如锥。


※        ※        ※


一墙之隔,布置温馨的房间里,墙上装饰着落日与远山的画面。晴雨心不在焉地从天花板附近扁长的透气孔望出去,高大而冷漠的楼宇为乌云密布的天幕所遮蔽,那影像,正如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般,阴郁、复杂而模糊。

晴雨正发愣,忽然听见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身上不由一颤。思绪迟钝,知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见是赤羽藏,她不知所措地对他勉强一笑,又立刻收回。

“战斗就要开始了,当然,很快也就会结束。”赤羽藏走了进来,顺手关上门,“你不必对我假装顺从,心里有什么怨恨,就尽管发泄出来,我不会介意。”

“什么也不会改变的。”晴雨摇着头说。对方的态度越是平静,就越是让她感到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在即将打响的战事中会被当作怎样一个恶劣的筹码,而自己又将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与犀岩再见。她唯一清楚的是,无论自己以怎样的姿态出现,或是采取怎样的行动,乃至选择站在任何一边,自己的行为都就注定充满了辜负。……但自己终归必须做出抉择!

“放弃吧,你我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信任的。”晴雨认真望着对方说。

“我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赤羽藏不露声色地回应着,“我所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事情的结果往往不是由人的意愿决定的!你我是敌人!”晴雨喊道。她感到自己的神经因为绷得太紧而变得更加脆弱。

然而,迎着赤羽藏毫不避让的目光,听着他不知所云的话语,感受着他不知悔改的态度,一个影像忽然入侵晴雨的脑海——那是犀岩往日的模样。

在这样的光景下,晴雨猛然意识到,犀岩和他,这两个人似乎有着某种相似之处,却又何其不同!相似的是两个人看自己的方式,直来直去,不知羞耻。所不同的是,一个简单有力,一个老练纯熟。

晴雨恍惚见到了犀岩的影子,而开口的却是赤羽藏。“如果你需要我做点什么能满你的意,可以直接告诉我。”

或许是因于熟稔而突破了彼此之间的界限,晴雨破口而出:“我要你放弃所有的一切,结束这场战争!……难道你会照办吗?!”

“当然不会。”赤羽藏从容不迫地答着,“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就好像果实的成熟,需求必要的过程和特定的时机。”

这样的回答算不上让晴雨大失所望,毕竟全是在意料之中——他还是那样的冷酷、理智。晴雨黯然低下头,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那样非分的话。“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当然不会。”她口中喃语,目光茫然。

笑意在赤羽藏的嘴角一闪。“其实,很多事情的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间发生的,即便是不同的立场之间,也未必见得那样生硬!……你会见证的!”

“见证什么?”晴雨避开对方的视线,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低吟,“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耐心等待。”他回应着,转身离去。

疑惑,让堆积在胸口的思绪有增无减,晴雨却再也找不出一句话语借以宣泄。她无力争辩,更无心思考,只是默默凝望着一线乌云之中依稀跳跃着的电光,不自觉地搓揉着手腕,再度陷入一片迷惘。
第一百五十章向不眠桥挺进

天气骤变,浓厚的云层笼罩在几乎整个尘埃平原旷野上空,一直绵延到比丘山脉,仿佛预见着某种安排。

站在雷岩堡垒顶端,泽南洛尔、苏坦、犀岩、鳄齿、乌巴拓等几个参与军事行动的核心人物,瞭望着十三区广场上队列齐整的大军,对即将开始的行动计划已经了然于心。……夜幕降临之时,也就是计划起始之时——四千余人组成的大军将启程离开雪林峡谷,行军绕过比丘山脉,然后直击银都!

上空漆黑如墨,不知来者是雨是雾。几道划破黑暗的闪电过后,雷声如同一面大鼓,在雪林峡谷南面的云端下重重敲响。

远望去,四千名念力师组成的阵容洋洋洒洒。

军队最前方,泽南洛尔在雪林峡谷的丘陵屈膝下跪。面向既往逝去的英魂,泽南洛尔用断臂沾上泥浆,一笔一划,涂抹在自己面颊上,神情肃然。士兵们纷纷效仿泽南洛尔的举动,在身上裸露之处涂上易于隐蔽的斑纹,涂抹完毕之后,看上去比先前更加威武,犹如一群来自于丛林深处的虎豹。

“出发——!”泽南洛尔振臂一挥。

撼动天际的回应声中,划分为数十支队伍的大军,如涡流一般缓缓挪移,转向南方,渐渐没入黑夜。


※        ※        ※


没有下雨,却是漫天的大雾。没人料到会是这种天气。

但仅仅是光线阴沉而已,大都会的节律不会因此受到分毫影响,繁忙与瑰丽一如往常。明媚的灯火将楼宇和街道点亮。人们看上去神采飞扬,彼此拥抱亲吻,相谈甚欢,唯有那份稍许费劲的幸福表情,掩不住挂在眼角的一丝颓然。

亢奋与索然无味的日子彼此交织着,就这样继续下去。只是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身影操着步履突然出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显得怪怪的,似乎与眼下的文明景象格格不入。

“发生什么了?”街边路过的市民们驻足观望,竞相猜测,这些整容齐整、装备精良的军人到底有何贵干。

一些武器爱好者闻讯纷纷跑上街头,他们不明事态,仅仅是对银都守备军之中卧虎藏龙早有耳闻,试着从中寻找一些端倪。侧方走过一支由数十人组成、身着迷彩装的特种部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看,那一定是精英狙击队了!”

“走!再靠近一点瞧瞧?”两个年轻人经不住诱惑,相约靠近过去。

精英狙击队方阵的后方,三名戴着墨镜、看上去不那么像军人的人物却单独占据了中央的位置。三人身后,分别有两名士兵为他们扛起一支分量十足的大枪。

“走开!”两个看热闹的年轻人被一名士兵驱赶,“回家去吧!”更多的市民却围过来凑热闹,士兵对不听劝阻的市民发出鸣枪警告。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预警声忽然响起。胆小的市民堵起了耳朵。

“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各位市民,请不要惊慌!”播报从四面八方的高音喇叭里同时传来,旋绕在城市上空,“现在是临时军事模拟演习!现在是临时军事模拟演习!紧急戒严预计将维持24至48小时,出入境通道将在短时内临时封锁,请立刻回到自己的家中,关好门窗,请互相转告!请互相转告!”

预警声不断重复,市民们的好奇心渐渐转为惶惑,开始散开。

几个七八岁大、手里拿着玩具枪的孩子却仿佛受到激励,在街边绿化带的旋转木马里窜上蹿下,口中模仿着枪声,兴致愈发高昂。

“砰砰!砰砰!”“你死啦!”“砰砰!砰砰!”

“明明是你死的!”

“才不是,是我杀死你的,我最厉害!”

“我要杀死你!砰砰!砰砰!”

稚嫩的声音与警报声虚幻地交织在一起,幼小的脸庞上竟也透出几分狰狞。


※        ※        ※


白昼碎裂,光亮涌泻。

大地被一层蕴攘整个尘埃旷野的雾气笼罩,雄混而旷远的雷声如隆隆战鼓,从乌金色云尘下的缝隙间滚滚而来。泽南洛尔率领大军踏着偶尔乍现的一丝斜阳迅速行进,地势渐渐一马平川,遥望过去,大都会的身影已经在雾霭中隐约可见,在阴暗的天色下勾勒出一道棘刺突兀的轮廓线。

寒意开始随着夜幕降至地面,大军在银都以西十里左右的一处矮丘落脚,进行发起进攻之前的最后一次修整。

“真是累人!”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之后,感到有些疲累的战士们抓紧时间休息,进食,整理装备。沉闷的空气里忽而飘来歌声,……杉族勇士乌巴拓看上去十分放松,以笨拙的嗓音哼起一首杉族民谣。

“该死,有点落枕!看来得喝上一口润润了!”鳄齿一边揉弄着脖子,一边和身边的士兵们举杯痛饮。

泽南洛尔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遥望着前方幽暗笼罩的四野。

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天空,由远及近地向营地滑落下来——是负责提前侦查的犀岩回来了。

犀岩从圣翼者的背上跃下,快步走向泽南洛尔。

“情况有些复杂!守望桥的能见度还不足五十步,桥头插着黑龙旗帜,应该是由赤羽藏亲自把守;不眠桥由银都守备军镇守,实际兵力不明。”

银都,借助一道宏伟的城防沟壑独立于世,仅有两座架设于沟壑之上的钢桥和外界相连——守望桥和不眠桥。守望桥位于银都北境,被一段地势曲折险要的山地所隔离,险恶的山谷里是铺满黑土的软地,又有太多地方可供监视与躲藏。有这样的大雾天气作为掩护,守望桥注定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于是,大举进攻所能够选择的,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了——银都西面的不眠桥。

一阵幽冷的风从广袤而荒凉的地平线上刮过,大军阵营里不禁发出一阵哆嗦声。

战场指挥官苏坦骑马四处巡察,当他从不少新战士的脸上窥见些许畏缩的表情时,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大战即将来临,在士气缺乏保障的情况下,一旦战事处于劣势,这些新加入队伍的战士难保会有多少临阵脱逃!想罢,苏坦策马于队列之间来回穿梭。

“放松一点!是男人就挺直腰杆!我们的人数是占优的!”

“说得倒轻松,他们有最先进的武器,我们有什么?”一名战士的暗自嘀咕,却不幸被苏坦听在耳中。苏坦怒上心头,猛然拔出武器举在头顶,大声吼道:“我们是战士!战士的使命就是战斗!我们一定会获胜!我们必须获胜!”

“喔——!”周围的不少战士也举起手里武器响应着附和。可惜声音并不嘹亮,却多少夹杂了些颤栗,拼凑出的气势也略显单薄。

这时,泽南洛尔起身跨上马背,去到阵列中央的位置,高高抬起右臂。勇士们见到泽南洛尔到来,很快安静下来。

泽南洛尔环顾四野,勇士们望过来,竖起耳朵准备好聆听。

“我看到有人害怕了!……这很正常,不用惭愧!”泽南洛尔宏声说道,“曾经也有人问过我,你怕死吗?当时我告诉他,我不怕!……其实我撒谎了!事实是,我很害怕!”

士兵们在泽南洛尔的话音中瑟瑟发抖。

“我是谁?我没有一天不在问自己。”泽南洛尔语调沉稳,神情没有分毫改变,“每天离开家之前,我没有一次会忘记穿护甲,没有一次会忘记带武器;回家后第一件事,我也从没有一次忘记为我们的上古战神敬上一束香。……我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我是一名战士!……作为一名战士,我在害怕什么呢?”

泽南洛尔从容地停顿了一会才给出答案:“我怕!……我怕自己死得不对!怕自己死得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方式不对!”

“比起被几个人围着,老死在一张小木床上,我宁愿血洒辽阔的疆场!”泽南洛尔的语气变得恢宏,“比起缩着脑袋被人指指点点再活个二三十年,我宁愿就死在今晚!”

从泽南洛尔的吼声之中,战士们感到了几许振奋,冰冷的肢体渐渐升温。

“我们只有前面一条路,未来还没有确定!今晚,我们将为赢得未来而战!”

正在这时,一名探子突然飞速来报:“西面有情况!”

放眼望去,一队大约由四百多匹战马组成的队伍正踏着夜影的边缘,灵巧地从西面现身,全速向着泽南洛尔的大军包抄过来,排头的八名大将头顶红缨,身着银盔,寒光闪闪。刚刚才站稳脚跟的士兵们禁不住又是一阵毛骨悚然,颤抖地握起武器。

直至来到肉眼可见的距离,一名银盔骑士忽然从手中亮出一面大大的旗帜——醒目的黄色底版上,是一头红脸大猩猩!

“是荒梯人!荒梯人来加入我们了——!”

泽南洛尔对着西面深深凝视一眼,随即将目光徐徐转向不眠桥,昂首宣告:“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呢?!”

“准备好了——!”战士们纷纷举起武器,激昂的吼声响彻旷野。大军开始踏着齐整而有力的步伐,向着不眠桥挺进。
第一百五十一章防御阵型

不眠桥的至高点——桥头堡上方,代表银都守备军的红白灰三色的秃鹫旗帜在阴风中上下翻飞。此时,桥头堡的作战指挥室内,除去一套简单的酒具之外,有的只是仪器表盘和几台冷酷无情的硕大武器架。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图雷上校说道,他瞟了一眼一旁结实厚重的武器架,上面搁着一只流线型的黑色碳素箱子。

杜隆将军只是背着手,默默地透过防弹玻璃的视野聚焦于泽南洛尔军队的动向。

军队方阵继续缓缓向前推进,就在即将接近不眠桥第一层防御掩体所在的位置时,将军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图雷上校一点头,将对讲机置于嘴边:“军刀、战斧,……出动!”


※        ※        ※


落日的余辉散尽,天空蜕变成灰蓝色,雾气与尘埃将远处的景象分成重叠的两层。空阔的旷野尽头,大都会在后,不眠桥在前。

泽南洛尔大军在静默之中谨慎推进。前方空旷的开阔地带就是历史上数次重大战役的主战场。脚下是硬实而贫瘠的土地,没有一点生机,充满了裂痕与疮痍。近处几乎找不到什么,只有一所荒凉残破的小屋,几只乌鸦从一棵早已枯萎的树上散开,发出锉耳的叫声。除此之外,周遭一片死寂,仅有凉风拂过耳畔的轻啸。

这就是战斗将要发生的地点了!银都守备军的士兵势必严阵以待!苏坦骑在马背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试图确认敌军防御工事的分布状况。

一切都是静止的。

不眠桥如同睡去。

然而,等等……!那是……?

忽然,苏坦发现平坦的地平线上,慢慢浮出两个敦实而粗笨的怪异剪影,带着轻微的抖动!

那里显然隐藏着一道战壕,两个东西就是从战壕里爬出来的!……上身扁圆,头顶带着些细枝桠,没有腿的怪物!

怪物的轮廓在苏坦的视野中渐渐清晰,抖动的声响却突然戛然而止,一左一右停顿在原地。

“那是什么鬼东西?”苏坦发出疑问的同时,将望远镜递给身边一名从银都投降过来的战术顾问。战术顾问很快辨认出画在那两个东西身上苍白的符号“军刀”、“战斧”时,大惊失色:“不得了!那是两架野狼-M型作战坦克!!”

“是什么?”

这种曾经红极一时,却因消耗巨大而退出历史舞台的战争机器,苏坦只在武器图鉴上见过,对它的射程和威力早已陌生。它的再次现身,让苏坦感到措手不及。

“后退,立刻后退!”战术顾问语气惊惶。

苏坦还在犹豫,一只钢铁怪物的剪影上亮光一闪……

“全体防御阵型!”苏坦急忙下令,前方的部队听令,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合拢在一起,然而,已经晚了……

轰——!

炮弹轻松穿破盾墙,在阵营前方爆炸开来!溅起的漫天泥尘中,数十名念力尚浅的战士人仰马翻,肢体零落。正在惊得目瞪口呆之际,另一架钢铁怪物也发出亮光。

“闪开——!”苏坦大喊。喊声未能改变什么,又一记爆炸,眨眼间,又有十几名战士被炸飞出去!

苏坦痛心疾首,怒吼道:“快给我拿下那两个怪物!”“是!”布里和赭伽两名两名高阶将官出列,一刻没有耽误,迅速带领两队人马向坦克突击过去。

此时此刻,隐藏在前方地面的战壕里泛起烟尘,守备军的乌压压的身影从地平线上涌出,连成一片黑色的人海。

两名大将带领数百人马与敌军正面遭遇。在一片细碎的枪声中,两支队伍还没能靠近坦克,却已经折损大半。当两名勇士迅速骑马撤退回来时,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脸上只剩下惊惧与无奈。

幸亏毫发无损的敌军并不追赶,只是在坦克周围原地护卫。然而,畏惧于坦克炮弹的威胁,苏坦只好被迫下令,全军迅速后撤到坦克的射程之外。

队伍重新在二百步外稳住阵脚。“见鬼!”望着烟尘中那两具金属轮廓,苏坦憋得满脸通红:“谁来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干掉那两个怪物?”

“跟人一样,要么打断它的腿,要么切掉它的脑袋!”战术顾问在一旁答道。

谈何容易?显而易见,两架坦克与敌人海量的步兵相互照应,不论任何人从正面迎过去,都会立刻被打成筛子!再想想坦克那可怕的威力和射程,……谁会愿意白白送死呢?

“让我来!”就在这时,犀岩挺身而出,走到苏坦跟前。

“你打算怎么做?”

“从天上!切掉它的头!”犀岩转头望着停泊在不远处的圣翼者作答。

苏坦感到眼前一亮。从天而降的突击,一定可以避开大部分正面火力!一名勇士带领一队数十人组成的精锐射手队伍出列回应道:“好!我掩护你!”

犀岩点了点头,立刻向波利走去。尘土一震,波利嘶鸣着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精锐射手们迅速以分散队形伏身前行,潜伏在阵前,当观察到圣翼者穿出电光闪烁的云层再度现身之时,立刻向着坦克四周发出箭矢,替犀岩引开注意力。

犀岩迎着劲风,默默蓄足念力。子弹在耳旁呼啸,弹雨从圣翼者波利的身上划过,在呯呯砰砰的声响中溅起无数火星。

圣翼者载着犀岩向下俯冲,迅速迫近涂写着“军刀”的坦克。近在咫尺,犀岩猛然蹬离圣翼者,绷直身体,将念力凝于双脚,对准坦克可以转动的部位撞去,耀眼的亮光一闪……

咣——!

一声冷硬的巨响,“军刀”的头部向上掀翻,脱离了身体,笨重地翻转了两圈后砸在地面。作废的坦克底座上,几颗惊悚的脑袋立刻缩得不知去向。

喔——!进攻阵营传出了振奋的吼声。乌巴拓和鳄齿两员大将一下子热血沸腾,两人一跃而起,冒着枪林弹雨冲在队伍的最前列,向另一辆坦克发起了突击。苏坦会意,立刻发出号令:“全体进攻——!”

一时间,守备军乱了阵脚。迎着“战斧”漫无目标的炮火,鳄齿和乌巴拓一路扫清障碍,在临近“战斧”之时,分别抡起武器从左右两路高高跃起,同时斩下……

喀嘭——!轰鸣声中,“战斧”连着炮管的脑袋被斩落,立刻成了一架空壳,附近的士兵仓惶向着身后的战壕退却。

犀岩趁势跃入敌军战壕,圣翼者波利嘶鸣着进行协助,张开巨翼左右任意挥扫。鳄齿和乌巴拓也不甘示弱,嗜血的大剑闪烁着饥渴的光芒。

霎那间,嚎叫声充斥着狭窄的战壕。苏坦率领的大军随后赶到加入战斗,数百名埋伏在这里的守备军士兵无力抵挡,纷纷缴械投降,战壕的防御力在一阵浓烟之中土崩瓦解。

“干得漂亮!”站在战壕的至高点,鳄齿抹去额头的汗珠,与犀岩和乌巴拓击掌庆贺。

身后的尘土渐渐散去,成为一片狼藉之地。

前方,不眠桥已然清晰地展露于眼前。巨桥骑跨于那条深邃幽暗的城防沟上,桥体结构敦实,斑驳的锈迹依稀可见,布满桥体的铆钉,一颗足有碗大。在高达六十步的巨桥前方的空地上,早已布置了许多高高低低的防御掩体。

“现在怎么做?”苏坦满怀信心地问泽南洛尔。

“一鼓作气,拿下不眠桥!”

苏坦当即向大军发出号令:“进攻——!”

号角声和呼喊声混在一起,贯穿天际,乌巴拓、鳄齿和犀岩三人一马当先。
第一百五十二章猎鹰

高高在上的桥头堡指挥室内,杜隆将军对战场前沿所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面对大举进犯的敌军,依旧从容不迫。

杜隆将军在武器架旁站住,手掌沿着那只碳素制成的黑色大箱子表面幽暗动人的曲线轻轻抚过,凹凸的鬼面纹样折射出一抹冷厉的寒光。

但他的目光只是锁定于不眠桥入口前方的第二层防御工事。

那里有一千五百名士兵,就守候在第二层防御掩体后。

除此之外,不眠桥坚固的桥体结构上方,一根粗壮的横梁上曝露出许多不大起眼的孔洞,那里还有三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前方。

三人身着迷彩装,脸涂成炭黑色,以确保在进行转移时万无一失。他们手中的武器拥有十分骇人的外观:枪管为节段性,枪身硕大黝黑,总体几乎与人身齐高,一个特殊装置在枪膛下方发出忽明忽暗的红光。那是一直隐藏于银都军械库里的超级武器,行内称之为“猎鹰”,银都守备军一共只拥有三支,因此只为三名最富盛名的狙击手所持有。

“黑耳博烈”,二十年前著名的南北战争功臣,作风老辣,头戴一只易于辨认的黑色皮耳罩,永远嚼着口香糖。

“超级古雅”,出身于军人世家,英姿飒爽的天才女射手,头发编成无数的小辫扎在脑后,485颗子弹取走496条人命的事迹在军营内外广为流传,其中11颗为一石二鸟,另有17颗属于开口追求过她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献上了宝贵的生命。

第三人,是以稳重著称的“狙神梯恩”,连续三届射术邀请赛的魁首,被圈内人尊为宗师的人物。

“今天要多少才能喂饱你呢?宝贝?”超级古雅在透入孔洞的微光中轻抚着手边的“猎鹰”,眼角流露出一丝妩媚。

“要赌一赌吗?”黑耳博烈嚼着口香糖,在黑暗中说道。按照惯例,这样的场合,三人总会来上一场内部较量。

“干嘛不呢?”那头传来超级古雅的声音。

“有个问题就要提前说清楚才行:把做掉坦克的那三个家伙干掉,算几个人头?”黑耳博烈说。

“每个算二十个人头好了!”古雅答道。

“即将进入射程,准备开始咯?”黑耳博烈率先打开了保险栓。

直到进犯的大军十分接近防御掩体,双方正式开始交火,狙神梯恩这才发令:“开始!”

“别作弊哟!”黑耳博烈说着,透过瞄准镜的暗绿色视野,将大狙对准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员大将……


※        ※        ※


声势浩大的进攻,由一马当先的三员大将带头发起。鳄齿的马快,很快超越了犀岩的位置,跑在了最前方。枪林弹雨中,鳄齿依然面带微笑——普通的枪弹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电光火石的霎那,不知为何,鳄齿下意识地举起大剑在眼前一挡……

嗤砰——!

一声苍劲的抖动这才传到。鳄齿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力向后退去。……他跌下马来,双足奋力保持平衡,继续向后擦行……,愕然的神情取代了先前的自负。臂膀在一阵强烈的酥麻之中,鳄齿勉强站住了脚跟。

垂下大剑,翻过一面,鳄齿瞪大双眼,冷汗倏地冒了一身:淬火精钢制成的大剑竟然是被一发子弹击中,留下一个核桃大的弹坑!……差一点!好险!

鳄齿意识到,已方正陷入一种未知的危险境地!可惜为时已晚,大军也已经全面进入了射程。

弥漫在连绵的枪击声之中,身边的士兵们还未施展出足够的能耐便逐个消亡,他们没有负伤痛苦倒地,而是中弹部位爆裂开来,消失于一阵血雾,一个接一个!鳄齿迅速找去,发现这威慑力巨大的攻击正是来自于大桥的横梁,微光一闪,一个生命便告消亡!

“后退——!快后退——!”鳄齿放声大喊。

怎奈,已然与对方短兵相接的士兵纵然听到撤退的喊声,已经积重难返。兵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衰减,士气更是愈渐低落。


※        ※        ※


嗤砰——!

“一百零三!”

嗤砰——!

“一百零四!”

口香糖仍在嘴里嚼着,随着每一声枪响,黑耳博烈嘴角的计数就增加一个。小小的碉堡内能吸嗅到血雨腥风的气息。

嗤砰——!

“一百五十一!”

嗤砰——!

“一百五十二!”狙神梯恩忽然停住,漆黑的面庞一拧,“居然这么快就撤退了?等他们再回来又要重新热身了!”

最后一声枪响的回声飘向旷野,超级古雅的计数停在了一百九十九的位置,她朝一旁啐了一口:“切!还差一个就破两百了!”

“可惜啊,他们未必敢再回来了!”博烈重新锁上了保险栓。


※        ※        ※


泽南洛尔大军且战且退,终于艰难地撤出了敌方射程,死伤惨重。守备军则依旧选择原地驻守不眠桥,并不追赶,大军因而获得了一线喘息之机。

站稳脚跟就地清点人手,发现一轮突击过后,竟已损失四分之一的兵力!由于缺少足够的魂石作为支撑,军队的士气也渐渐低落下来,战士们的面庞上满是怠倦之意。

遥望着不眠桥以逸待劳的敌军,苏坦愤然道:“这么耗下去,我们迟早要完!”

“除非,有人能拔掉那三杆大枪!”鳄齿双拳用力一击。三支猎鹰,尽管只有三支而已,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让人心生犹豫。

“让我去!”

依然是犀岩的回应,划破了无奈的空气。

“又是你?!”苏坦再次感到震惊,“圣翼骑士,虽然你的勇气可嘉,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可跟上次不一样!那枪的威力有多强你也看到了!”

“只有我可以从空中发起突袭!飞过去,一鼓作气拿下三支枪,这是唯一的选择!”犀岩斩钉截铁地答道。

“对方在暗处,你在明处,对方武器的威力摆在面前。”鳄齿指着自己大剑上留下的骇人弹坑说道,“看清楚了,这就是对方的实力!”

尽管无力反驳,犀岩仍然十分明白,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不眠桥!倘若失去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从今往后就永远的失去胜利的可能!犀岩举目四顾,大声质问道:“那么,现在谁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有吗?”

停顿半晌,没人应答。

“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那就只有我去了!”犀岩大义凌然地转过身,昂首挺胸向着圣翼者波利走去……

“去你个头!”

几乎没人留意到,有马蹄声迅速靠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堪称宏伟的气息。马上的人嘴里吆喝着,不问青红皂白,风驰电掣般抡起一根形状扭曲的长棍,对准犀岩的脑袋重重敲了下去。

犀岩后脑勺中了那一棍,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声音从蓬松的白须中喷出,“什么圣翼骑士,还不是这点德行!”马背上穿灰白袍子的老者开口就骂。

“大师?!”犀岩揉着脑袋转过身,顿时傻了眼,“您怎么来了?!”

岩印大师收起长杖,神采熠熠地绕了一圈:“还不是因为那个小妞,她天天做东西给我吃,作为交换,我答应她过来帮你一下,万一你死了,就替你收尸。”

“久违了,大师!您打算怎么帮呢?”鳄齿眼前一亮,萎靡的斗志重新振奋了几分。岩印大师的实力显然远在犀岩之上,然而,大师也是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毕竟,摆在眼前的还是那道无解的难题——三支大枪,一座桥。他把具体情况向大师解释了一通,期待大师能够找出扭转乾坤的办法。

“你有什么想法?”岩印大师望着那座桥琢磨了一会问道。

“我……打算飞过去!”犀岩握起拳头。

“有计划吗?”

“计划……还没有,打算随机应变。”

“就这么飞过去?”岩印大师淡然一笑,“算我倒霉,……我跟你一起去!”

就在时候,泽南洛尔来到了跟前。望着岩印大师一身浩然之气,泽南洛尔也没了话说——有这样的高人在场,就算是有些冒险,也未必见得是一场赌博了!

泽南洛尔对大师深深鞠了一躬:“两位一定小心!”

“两位请稍等一下!”另一名从银都守备军转投帐下的军事技术顾问挤到了跟前,在犀岩和岩印大师耳旁低语了几句。

“这些是我所知道的技术细节,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听完过后,犀岩和大师相视一点头,继续向着圣翼者波利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七骠骑

锯齿状的黑龙旗帜在守望桥顶端飘扬不歇。不眠桥的战事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平静,唯有闪烁的天光能够印证战斗仍在持续。几名身着龙曜战甲的龙血族战士矗立在桥头堡外,室内只有看上去纹丝不动的两个人。

“你把我带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晴雨一动不动地问。

“确保你能看清我的一举一动。”赤羽藏一动不动地回答。

“我不想看。”

“你还不知道我要让你看什么。”

“不用看也知道,不过是那些睚眦必报的伎俩!”

赤羽藏笑笑,没有反驳。“你会看到的。……一切都会按照我所安排的顺序,一幕一幕呈现在你面前,直到最后那个命中注定的结果。”

“你相信命运吗?”望向西面苍茫的天空,他又问道。

“我……”晴雨心里想的是相信,但她听到自己说出口的却是:“不信!”

“让我们等待。……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相距不过两步,两人一字并排站在守望桥头,静静守望。


※        ※        ※


几里之外的城西边界,不眠桥的桥头堡内全然是另一幅光景。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各个防御单位不约而同地发出呼救声,要求紧急增援。转瞬之间失去三名顶尖狙击手,不得不说是银都守备军军力的一大损失。接下去的战况已经不难预料:泽南洛尔一定会趁势展开全面进攻。

图雷上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杜隆将军,伸手关闭了步话机按钮,好让这里静一静。接着,他举起军用望远镜向着尘埃平原远端的地平线瞭望,看得十分仔细,急于从模糊的视野里找到什么。

“将军,您是否准备亲自采取行动?”图雷上校按捺不住问道。

“耐心一点。”

“可是……”

“再等一等,我相信他们可以的。”杜隆将军回应道。


※        ※        ※


斗志昂扬的欢呼声持续不断地从不眠桥下方传来。刚刚为扫清三管重炮立下战功的圣翼者波利在一旁舒展双翼,轻轻舔舐着先前的战斗带来的创伤。

不眠桥已经近在咫尺,相距不足百步之遥。只要穿越桥梁,也就意味着胜利。唯一的阻碍,就只剩下桥梁顶端的那所桥头堡,以及大桥底部的最后一组防御掩体了。

“我们不能**,现在的局面是对方送给我们的!”泽南洛尔凝望着那座高高在上的桥头堡说道。然而即使是泽南洛尔,也无法让士气振奋的士兵们冷静片刻。

“报告——!”一名侦查兵忽然赶来,气喘吁吁,“有一支军队……从我们后方……包抄过来了!”

欢呼声终于戛然而止。

“多少人?”苏坦急问。

“大约二千人!”

“二千……,这么说,我们中计了?!”苏坦恍然醒悟,“这本来就是个陷阱,对吗?他们故意撤走军队,就是为了现在夹击我们!”

“冷静一点,这是我们本来就该预料到的!”泽南洛尔沉吟道,“假如我们不踏入这个陷阱,就连现在的机会也不会得到!”

“机会?一旦陷入双线作战,我们就必输无疑了!”

“所以,眼下我们只有一条路:一鼓作气,在和追兵交锋之前拿下不眠桥!”泽南洛尔俨然凝视着前方说道。

“那支队伍离这里有多远?”苏坦又问。

“三里左右!”侦察兵答道。

犀岩再一次挺身而出:“让我去拖延住追兵吧,尽量为你们赢得一点时间!”

“小子,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岩印大师有些担忧地说道。

“对不起,大师,有人在看着我!为了这场胜利,我愿意付出一切!”

话音落下,圣翼者波利再次腾空而起,向着身后苍茫的大地飞去。穿破云烟,犀岩渐渐能够看清地表泛起的尘埃。继续向前迎去,人声渐渐鼎沸,直至脚下的敌军融成茫茫一片,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临空纵下,视死如归。

乍现于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犀岩使尽浑身解数,白光周身不住地发出嘭嘭的爆响。体能迅速消耗,二千敌军前仆后继,该倒下的已经倒下,然而,该向前的却仍在向前,围困在人海之中,犀岩渐渐感受到一己之力的渺小与无助。

呜——!

一声旷远的呜鸣从人海中传来,仿似幻觉,令人错愕。犀岩恍惚觉得,那必定是某种自己曾经听过的声音!

呜——!又一声。

他记起来了,那是螺号的声音!借机瞟去,几匹气势非凡的高头大马正向自己的位置奔袭而来,身披夺目的眩光甲,一路撞开敌群,最终将自己团团围住。见到领头那人装束,那一头金黄色的小辫子,犀岩顿时喜上眉梢。

“厨师长——?!”犀岩喊道。

厨师长来不及回应,只是做出手势,让身边的七名骑士迅速围成一圈,将马头转向外,接着发出指令:“彩虹之镜!攻击——!”

七匹战马上的七员大将迅速凝神聚气,瞬息,七股气流汇成一线,在头顶不断汇聚出耀眼的强光。强光极致膨胀,并归整成为球形,将旷野映照得亮同白昼。

咕——!

一声怪响,白光砰然炸裂,化作七股辉煌的彩光向着四面八方溅射开来,在敌军之间连续跳跃不止,所到之处,敌军无一幸免。

围在十步之内的敌人,眨眼之间全数倒地。远处的敌军见状,纷纷畏惧逃离。

强光倏然散去,收尽在七名骑士手中。

“厨师长,七玺终于决定出兵了!您把彩虹之镜也带来了!”犀岩震惊之余,连连赞叹道,“可是,您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那些该死的家伙,他们毁了我的蕃茄地!”厨师长唾骂道。

“是谁告诉您我们在这里的呢?”

厨师长策马转身,马背上的另一个声音喊道:“是我呀!笨蛋!”

“迎真!真的是你?”犀岩这才看清,眼眶里一下子湿润起来。迎真面带灿烂的笑容,冲犀岩拼命招手:“喂喂!现在别说这么多,我们赶快杀过去,和泽南洛尔汇合吧!”

“嗯!”犀岩点头答道。


※        ※        ※


杜隆将军从一个拱形的观察孔向下瞄望。泽南洛尔大军已经突破了前沿,迅速迫近到了不眠桥最后一道防线跟前。

“没想到他们突然有增援,这一回合的损失是我的失误!”杜隆摇头道。

“将军,我们应该让他们血债血偿!”图雷上校狠狠回应道。

“我不该放任他们来到这一步,即使死去的士兵不是我们龙血族人……”

“将军,请您不必自责!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局面,完全是出于您的怜悯啊!”图雷上校宽慰一句之后,坚定地说道,“不过事到如今,肯请您放下怜悯,让局面回归正轨吧!”

将军微微低头,像是在做出忏悔。

望着依旧无动于衷的将军,图雷上校情绪激昂地抚胸说道:“将军!追随您是我毕生的荣幸,我为此感到深深自豪!大敌当前,就请您让我们再次感受到那份荣耀吧!”

杜隆将军抬起头,厚重的威严重新回归闪亮的双眸。

“好吧!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最后的希望

尽管追兵人数众多,却始终畏于彩虹之镜的致命威慑力而不敢轻易靠近,加之圣翼骑士与七骠骑联手,左撵右赶,追兵的士气一落千丈,没多久就被驱散得七零八落。

犀岩和载着彩虹之镜的七骠骑同时归来,为倍受前后夹击之苦的大军带去了希望之光,那光芒照得杉族勇者乌巴托斗志高昂、心胸透亮。

“这次该我了!谁也别跟我抢!”从赤羽藏手中死里逃生的乌巴托策马去到阵前,不由分说,高高举起一面血红的大盾,发出救赎的誓言,“兄弟们!最后一道防线,就看我们的表现吧!”

在大军共同发出的助威声中,乌巴托一阵叫嚣嘶吼,接着带领自己的二十余名杉族手下,向着不眠桥冲去——只要征服最后那道窄窄的桥廊,胜利就在前方!

守备军一队三十名身着特殊装甲的军士从防御掩体走出,早早横在桥前,见对方攻了过来,同样奋勇迎上。

嘀!

怒火冲天的乌巴托隐约感到口袋里一响,没有在意,依旧马不停蹄。

嘀!嘀!

那声响的节奏似乎加快了,应该是自己的探测器,乌巴托意识到。但这并不会阻止自己前进的步伐,他继续嘶吼着奋勇向前。然而,那恼人的嘀嘀声似乎找定了他的麻烦,节奏变得更快,并且,随着不眠桥的距离接近而愈演愈烈,带着某种隐隐的焦虑。乌巴托不得不扯住缰绳,宁可放慢进攻节奏,先整理好这令人烦躁的思绪。

照理说,这样急促的声响意味着巨大能量的出现,而自己早已提前关闭了天空之眼和彩虹之镜的反应。……怎么回事?他无奈取出探测器快速一瞥,显示屏上,一个巨大的能量反应不住地闪烁提示!位置,正前方!

乌巴托猛然抬头,向正前方望去,……前方二十步,不眠桥顶端,桥头堡的位置正散发出一点苍白的星芒。

一愣神,身着装甲的守备军已主动迎到了眼前。乌巴托顾不了许多,怒吼一声,与敌军短兵相接。然而,桥头堡的那一点星芒始终让人无法忽视,乌巴托一面攻击,在举起巨盾削去对方的脑袋的同时,仍用余光偷偷窥望那端倪。

桥头堡上方白光一眨。

抖震传来,扫遍眼前的物象!

唰——!

一眨眼,杉族勇者乌巴托的人马,毫无抵抗地瘫软在地,像是被摄走了灵魂一般,只留下干瘪而松软的躯壳!空气被骤然抽走的呜呜声,如同野鬼的哭泣。

银都守备军士兵纷纷从防御掩体后方探出脑袋,对天鸣枪,发出士气振奋的狂野嚎叫。

泽南洛尔阵营的一众士兵呆呆望着前方,被这诡异而令人震惊的威慑力吓傻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直至一匹快马从身后赶来,带来另一个让人警醒的事实。

“报告——!”侦查兵十万火急来报,“又有一支大约四千人的敌军大部队正在赶来!装备十分先进!……距离只有五里!”

“什么?四千人?!”

“是的!先前被冲散的那支队伍也重新汇拢,从北面和西面同时包抄过来了!”

苏坦双目圆睁,一个劲地摇头。原来,赤羽藏派兵布防沿途城镇是假,真正的用意是这一刻的围剿!

追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能够依靠运气应付的程度,他们正试图将自己蚕食鲸吞;而前方的桥头堡,则仿似一道吃人的鬼门关,把大军局限于一个窄窄的桥道之前,纵有千军万马试图通过,也唯恐落得有去无回!

希望跌到了谷底。看似近在咫尺的不眠桥,忽然又远在天边。

“撤退吧!”苏坦低头道,眼中透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奈。

“撤退?!”质疑声从四周涌起。

“我的建议是立刻撤退!趁现在还来得及,从东面突围,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重头来过。……除非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有吗?”苏坦四处扫视,一众谋士目光纷纷下坠,仿佛落入深渊的石子。

此刻,泽南洛尔总算看清,这场对决就像一盘早已布好陷阱的棋局。一旦误入圈套,从此每一步便被对方牢牢把握在手心,深陷被动的漩涡无法自拔,直至满盘皆输。而胜负的焦点,不言而喻,全在对方的操控者——赤羽藏手中。

即使拥有岩印大师以及携带彩虹之镜而来的七玺人的意外加入,仍然无法扭转战局,泽南洛尔也被迫开始相信,或许命运另有安排。

就在这时,另一个高亢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还有另一种可能!”是犀岩的声音。

“另一种可能?”苏坦望向犀岩。

“守望桥呢?!”

苏坦脸色一亮,又迅速黯淡下来,笑了笑。“怎么,你还没丢掉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吗?打算单枪匹马飞到守望桥,然后,一个人拿下那里?”

“我只是想试试,既然我待在这里已经对战局毫无帮助。”

“那也许是赤羽藏设下的圈套!”苏坦提醒道,“他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能飞!”

一直没有作声的泽南洛尔突然开口道:“单从实力而言,我们是永远无法获胜的。这也许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机会,只不过,犀岩,这样做你会冒很大的风险!”

“就算这是个明摆着的圈套,也是属于我的挑战!我必须去面对!”犀岩回应。

“可是,天空之眼怎么办?”作为天空之眼的子民,苏坦直言不讳,“我承认,天空之眼是你带回来的,你有这权这么做!不过,你认为值得再去自投罗网吗?”

这时,岩印大师开腔道:“输掉眼前这一战,恐怕远不止是输掉天空之眼那么简单——我们会输掉整个世界!”

苏坦低下头,沉默无语。

“苏坦。”泽南洛尔将残缺的右臂搁在胸前说道,“回想一下,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又有哪一步不是自投罗网呢?……我以大地之火的名义起誓,不论是否失去天空之眼,从今往后,泽南将与天青荣辱与共!”

终于,苏坦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吧,圣翼骑士,你去吧!……祝你好运!”

众人目送犀岩毅然转身离去,并非情愿袖手旁观,只是爱莫能助罢。只有迎真一个人快步跟了过去,扯住他的衣袖,轻声询问道:“真的一定要这么做吗?”

犀岩头也不回。

“是因为晴雨姐在那里吗?”迎真又问。

不等犀岩回答,迎真生硬地笑着,紧跟着说:“我跟你一起去好吗?……圣翼者不是可以带两个人的吗?我一定可以帮你的!”

“不行。”

“我可以的!啊?”迎真揪着他的手臂不住晃动。

犀岩轻轻挣脱迎真,背影孤独地向着圣翼者波利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一个人的飞翔

夜空隐隐散发着幽翳的光,将天与地连接成为一个灰白的穹窿。天际之上,一个小点伸出双翼,缓缓向北移动。

寒风在耳边啸动,不知不觉,发梢和衣角已结起冰霜。

一个人的飞翔,如同钻进一个深邃无底的黑洞。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没有分毫把握,这感觉引动的寒潮在皮肤表面一浪浪涌过,像是无数针尖的锥刺,或是无数蚂蚁爬行,让人颤栗而抓狂。然而,每当孤寂与寒意来袭,诸多充满暖意的影像又交叠着涌现出来,泽南洛尔、岩印大师,还有迎真,每每助他将那些恐惧与徘徊驱散,让他兀自奋勇,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变得坚毅而深沉。

与赤龙军团督军曾经有过短短一瞥的情景又再浮现眼前。火海之中短短一霎那的对视,那人的神情早已深深印入了犀岩的脑海,凝着难以言喻的仇恨与憎恶。

赤羽藏,你究竟要干什么?

……只是要我死那么简单吗?

晴雨,你怎么样?

……等着,我来了!


※        ※        ※


“我说过,我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从守望桥至高点向南眺望,透过薄雾,苍茫夜色下的都市夜景宛若一口燃烧殆尽的巨大火盆,闪烁的灯火,如同火焰熄灭后残余的火星。赤羽藏背着手,始终凝望夜空,细碎的闪电在云层的边缘游走不息。终于,当他看到一个晃动的点状物体从云层的边际来临,并渐渐变大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放他过来。”

赤羽藏对身后下令道,随即自己系上赤貂披风,推开了桥头堡的大门向外走去。刺骨的冷风一下子刮进来,晴雨一哆嗦,追问道:“喂!你打算让我见到他吗?”

“你会的。”赤羽藏轻声回答,带着微笑。

黑龙旗帜在头顶啪啪地拂动,六名龙血族卫士分立于赤羽藏身后,立正向西,摆出迎接的姿态。隐藏在守望桥孔洞之中的狙击手纷纷垂下手中的武器,放任那头巨翼飞行生物在守望桥上方盘旋了两周之后,看着它在长达六十步、宽二十步的顶端平台上缓缓降落。骑手纵身跃下,将圣翼者留在原地,自己径直走来。

脚步临近,每一步都在防滑印的钢铁平台上留下“通通”的坚实声响。

相距十步站定,双方怒目而视。风声轻吼着,游移在云底的电光偶尔亮起,将两张面庞映照得青白有棱。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圣翼骑士!”

“我还是来了,让你失望了!我的名字叫犀岩!……晴雨呢?你引我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你认为呢?……救她?还是赢得这场战争?”

“晴雨呢?她在哪?”犀岩压低了眼睛问。

“她就在那里边。不过,她可以看到你,你却看不到她!”赤羽藏回身扫了一眼结构坚实的桥头堡说。

犀岩快速一瞟,透过弧形防弹玻璃,只能带着些猜测分辨出晴雨的身影。“你想干什么?”他厉声道。

“近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受到一些困扰,所以我想,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见这一面。”赤羽藏答道。

“对不起,其实,我对和你见面毫无兴趣!”

看着犀岩脸上的无名怒火,赤羽藏笑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究竟在顽抗什么?……看看那边,难道你不会觉得辉煌壮美吗?”赤羽藏举臂向着迷朦雾霭之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大都会展望,“如今,新世界的发展,无论军事、经济、科技、文化,每一个方面都在走向一个新的巅峰,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超越了富矿时期的文明,这样的发展趋势更是人心所向,不可逆转!面对这样辉煌的成就,我不明白,难道你们就那么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会动心?”

“你所谓的辉煌,不过是牺牲长久的利益来满足一时的痛快,牺牲大多数人的快乐,来满足少数人的欲望罢了!”

“没错,当然是这样,这当然是为少数人准备的大餐!”赤羽藏毫不否认,“但世界总是公平的,只有付出足够努力的少数人,只能够获得那样的席位!”

“不对!只有让所有人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才谈得上公平!”犀岩反驳道。

“你知道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定义永远是由强者决定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丛林法则。”

“请允许我纠正一下,丛林法则,代表的只是动物的想法而已,而不是人的!”

“醒醒吧!”赤羽藏回身瞟了一眼晴雨所在的桥头堡,说道,“最简单的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其它?”

“闭嘴!她不需要你来保护!”怒焰从犀岩眼中蹿起。

“只可惜,让不让你见到她,权力终究还是掌握在我的手里!”

“不用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很简单,赤龙军团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失利,就是拜你所赐。……从哪里跌倒,就该从哪里爬起来,所以,我要拿你开刀!你不是想见她吗?”赤羽藏摊开双手,微笑道,“战胜我就可以了!”

犀岩感到自己胸口一阵悸动,默默握紧双拳。“这么说,我的荣耀要靠自己亲手挣得了!”

“那么,尽力而为咯!”赤羽藏向身后一招手,下令道,“你们退下。”

六名龙血族侍卫从赤羽藏身后退却到桥头堡周围,悄然流露出几分不解。

晴雨从桥头堡室内看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仔细听着两个人的每一句对话,而现在,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可怕一幕,终归还是来临!她紧闭双眼,默默祈祷。

犀岩对着桥头堡深深凝望一眼,仿似作出回应。

就在这一霎那,一记猝不及防的冷肘已经袭到了眼前……

噗——!

犀岩中招,快速向后倾倒……,他下意识地向侧方点出一掌,找回了平衡,没有跌倒。回身一瞥,自己竟已退了五六步,退到了桥台边缘,再向后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城防沟!

“不过如此!”犀岩揩了揩嘴角,继续望向对方。

赤羽藏付诸一笑,向犀岩一摆手,示意让他主动进攻。

犀岩望着对方,为一阵莫名的惶惑而迟疑。事实上,犀岩单凭气息已足已感知赤羽藏超出想象的强大,甚至神情里还带着些许戏弄。不过,他同样惊讶的是自己的表现——自己竟然接住了那一招!惊叹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热血又在胸中沸腾。不论对方有多强大,而自己,终将面对这命运!

全力出击!

气弹从犀岩掌中疾射,飞梭一般向对方压迫过去,霎时白光闪耀,炸响不断,好似暴风雨夜的闪电与雷鸣。

犀岩以命相搏,攻势异常凌厉。交手十余回合,狂暴的势头令赤羽藏渐渐退却,眼看就要到了桥台边缘。犀岩趁势追击,将全身气力凝于一点,向赤羽藏发出狠命一击……

“死吧——!”

就在这一霎那,双臂间一阵剧烈震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浑厚力量不可理喻地将犀岩的身体反弹了回去!他向后趔趄了十几步才停下。

犀岩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赤羽藏手里忽然多了一柄长戟!

赤羽藏冷冷笑着,目光狠辣。他猛然举戟向天,汹涌的气息开始在头顶搅动,仿佛将云层中的道道闪光收纳其中。……眼神一凛,长戟猛地劈下,犀岩惶然抬手去接。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天而降。

轰然巨响的霎那,犀岩眼前一黑,只感到手臂发出咯吱的声响。如同遭到一头无形怪兽的猛烈撞击一般,浑身骨骼瞬间松散开来。焦糊的气味弥漫而来,伴着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喉头流出,溅过干渴的唇舌。身体失去了控制,他软若无骨地向下瘫去……

就在瘫倒之前的瞬间,影像又回到眼前,犀岩狠命一咬牙,勉勉强强跪住了。隐约之中,他看到赤羽藏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怎奈,打击过于沉重,他几乎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肢体的支配能力。

……失败了,一败涂地。
第一百五十七章守望桥

犀岩大口喘息着,竭力抑制着浑身不住颤栗。“你那么费心劳神,不就是要我……死在你面前吗?动手啊?为什么还不杀我?!”

“杀你?我随时可以这么做。”赤羽藏将武器挂回身后,回应道,“我这么做与你无关,只是因为……她。”赤羽藏一招手,“把她带过来!”

桥头堡的门开了,晴雨从里面走出,奋力挣开两名龙血族人的束缚跑来。

见犀岩跪在地上,依然活着,晴雨稍稍放慢了脚步,深深的焦虑之中涌出一分淡淡的欣慰。她径直拦在赤羽藏跟前,担忧地望着他,生怕他做出残忍之举。

赤羽藏瞟了一眼仍在痛苦中颤栗的犀岩,对晴雨浅浅一笑:“别担心,事实已经证明了谁是真正的强者。现在,该我向你证明另一件事了!”

“你在说什么?”

“我会向你证明,什么才是真正的公平!”赤羽藏对晴雨郑重答道,“我不会对你有丝毫的强迫,……决定权就在你手里,晴雨!”

“我一切都清楚了,不需要证明什么了。……我什么也不要做。”晴雨拼命摇头,极尽脆弱的她,不忍再听见任何情理之外的要求。

“很抱歉,这次你无法拒绝。……想知道理由吗?”

赤羽藏从容不迫地说道:“人,总是因为弱点的存在而变得脆弱,同时,也因为克服了弱点而变得更强。而现在,我只有一个弱点,那个弱点就是——你!因此,我要让一切在你的手里了断!”

赤羽藏说着,将一把尖锐的匕首从腰间拔出,呈现在晴雨眼前。“我要你拿着这把匕首!”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那匕首形状极易辨认,如同流过山谷的小溪。晴雨惊讶地发现,它恰好就是自己上次刺杀对方,曾经使用过一次的同一把匕首!

晴雨接过匕首,自嘲地哼了一声,宣泄道:“那又怎么样?你指望我怎么做?!……杀了他吗?”晴雨望着身负重伤跪倒在地的犀岩,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已经布满膨胀的血丝,却仍能从中辨认出一份深情。

“不,你不用杀他,你只需要做一个选择。”赤羽藏长长停顿了一会,好让晴雨听得清楚,“要么,你用这把匕首杀了我!否则的话,你就扔掉匕首,从此安心地和我在一起!”

晴雨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助地失声喊道:“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这样的你,对我来说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要的,是那个真正的你!……现在你需要做出选择:杀了我!或者,真心地跟我在一起!”

看着赤羽藏平静无恙的表情,晴雨的额头拧成了曲线。“真想不到,你居然把一场牵涉那样多生死的战争当作儿戏?!”

“当然不是儿戏。”赤羽藏依然撑着那副理智而苛刻的面孔,“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相信我看清了所有的利弊,只不过,把平衡归结在了一个点上而已——你!……总之,这场战争以哪种方式结束,由你来决定!”

“大人……,您疯了吗?!”一名龙血族人卫士忍不住大喊。

“注意你的言辞,士兵!”赤羽藏轻声警告。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你们都是疯子!赌徒!”面对这无比荒谬的情景,晴雨只感到头重脚轻,身体有些失去平衡,情绪则如同脱缰的野马,愤怒、鄙夷与苦笑混合在一起,揉杂在同一张脸上。

事已至此,赤羽藏说话的语气依旧从容:“这话我大致同意。不过你说赌徒,修正一下,应该说是真正的赌徒!……一个真正的赌徒,绝不会介意赌上自己的全部!”

晴雨木木地站在原地,生命之中反复惦记的某个镜头又从脑海中唤起。那是三年前的剑齿峰下的另一个赌徒,说话的语音、腔调,乃至意韵,与这一刻的他有着何其贴切的雷同。

晴雨静静望着赤羽藏,当着自己的面,把两块硬实的护胸板从盔甲上卸下,然后摊开双手,将最为柔软的胸口部位袒露于眼前。

近在咫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的事——从那个部位刺下去,杀了他,杀了眼前这个人,就能挽救许许多多的性命,甚至,可能结束这场战争,让一切回到美丽的从前!然而,晴雨却迟迟无法下手。

要是在几个星期前,事情或许会很简单。可是现在,一切已然有所不同。……隔绝在匕首和那个人胸膛之间,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羁绊。

“好了,晴雨!做出选择吧!”

晴雨身上一懔,发觉举着匕首的手臂已经有些酸麻。借着那声鼓舞,晴雨发狠地一咬牙,攥紧匕首,将全部气力运注其中。

可惜,事情并非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只需要稍稍抬起头,她便能窥见自己的手腕位置的光芒闪动——那里,对方送给自己的礼物还在。只要手臂微微晃动,那只手镯也随着左右晃动,变得愈发难以忽视。

——从十三区到守望桥,从大厨房到流沙大厅,从背缚双手到张灯结彩,从那盒珍珠膏再到这只手镯,那些亦敌亦友的画面不容分说地挤到眼前,从中作祟,让她无法成为那个忘恩负义之人。

高举的匕首从晴雨手里缓缓垂下,伴着一声无奈的呐喊:“我做不到!”

笑意从赤羽藏脸上一掠,又快速隐去。“对不起,你必须做出选择!最后机会了!……要么杀了我,要么扔掉匕首!”

“不要再逼我——!”

晴雨一甩头,大吼着再次举起匕首,与赤羽藏面对面凝视。

天顶的云层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光与雷隐藏其间。晴雨手中的匕首不断将丝丝寒光投入她出离的眼眸。

一边是高大俊秀的楼宇,伴着朝阳,嫩芽一般从土壤中冉冉升起;一边是低矮的枯树与池塘,无数士兵挣扎在血污之中,如纸片一般碎裂,随着阵风飘散。站着的与倒下的,一半一半;美丽的与污垢的,一半一半;善意的与恶意的,一半一半。

风轻轻嘶吼,将长发在她的眼前搅乱。晴雨困在原地,举头向天。

——老天,你让我怎么做?

一道乍亮的惊雷自天顶划下,照亮了匕首蜿蜒的锋芒,将守望桥上的一众身影映作泥塑。恍惚间,那匕首仿佛幻化作一条吐信的毒蛇,贪噬着血色,迅捷地向着某个地带游去……

笃!一声带有震颤的钝响。

腕间的手镯颤动了一下,全身也跟着颤动了一下。那一刀仿佛扎在晴雨自己身上,带去全身的**与心口的刺痛。

“怎么……会这样?”赤羽藏趔趄着扶住齐腰高的栏杆,低头看见,锋刃已经没入自己的胸膛。晴雨手里握着那匕首,神情同自己一样愕然。

“为什么?我不信!”赤羽藏捂住胸口,因那痛楚发自于内心。他陷入一阵混乱与痛苦之中,就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声音里灌注了无尽的悲伤,“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同时透过他的指缝向外涌出,向下流淌不止。望着晴雨怔住一会,他强忍疼痛,从僵硬的嘴角生挤出一抹恍然的笑意。

“啊……!我明白了,你……是在自欺欺人!眼睛不会撒谎的,……你骗不了我的,对不对?”他说得那样用力而又轻柔。

像是触电一般,晴雨松开那匕首,一步步向后退却。

“其实……,你做出的选择,我全都明白的。”赤羽藏痛苦地笑着,揉杂着些许善解人意的自嘲,“无所谓了,现在我只是想听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回答我,可以吗?”

他依旧笑着,带着深深的期盼,甚至于乞讨,从渐渐青紫的唇边说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没有过一霎那……曾经……把我放在心上?”

鲜血顺着指缝不住流淌,赤羽藏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栗与抽动。

晴雨猛然背过身,呼吸哽塞着,奋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浸润的视野中,晶莹的夜空如同拼图般碎裂开来,一层层向下褪去。

“哪怕只是一霎那,……有没有?”

赤羽藏伸出堵住伤口的手,像是要挽留她的背影。他猛地抽搐一下,鲜血失去阻拦,划出喷泉一般的弧线,……失去生命之水,他迅速衰竭,失去了平衡与知觉。

凝眸于这一霎那,他脚底松懈,向后倒去。

“回答我……有没有……?”

夜幕深深,天空宛若盛满液体的容器,悬浮其中,毫无根由。

他坠落下去,悄无声息,就像一片黑色的羽毛。唯有那句提问,仍在脚下的虚空里游来荡去。

“有没有……?”

始终没有回答。

死一般寂静的回音,将答案留在夜的另一侧。

一朵洁白的小花乘着夜风而来,一尘不染,姿态空灵,旋动着落在手心,一丝激凉过后,倏然消融。

——下雪了。

一二片……,三四片……,六七片……

开始总是星星点点,尔后缓缓加增,徐徐积累,在冥冥之中愈渐成熟,又在冥冥之中愈渐浓烈,直至漫天飞舞、纷纷扬扬。

雪片在夜风中卷动着,好似一位身着白裙的妇人,扬起天鹅脖颈般的手臂,悠然旋转着裙摆,那舞姿轻盈曼妙,缠绵悱恻……


※        ※        ※


雪一直下。

天地渐渐融于一片混沌的白茫。

不眠桥的白昼噩梦仍在持续,战士们生猛地挥舞着手里的亮片,冒着浓密的箭雨和炮火,在疲惫与绝望中挣扎、沉陷……

寒风呼啸不已,也在唏嘘这场喧闹的寂静。

督军阵亡的消息传到不眠桥,震慑了图雷上校和杜隆将军。一场夏末的大雪,像是发出无声的嘲弄,让他们陷于茫然。防御掩体后方,守备军士兵们开始失去阵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军心散了……”

杜隆将军无力地一摆手。“走吧,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        ※        ※


夜色渐渐褪去,大地睁开双眼。

巨大的雪毯向着四面八方铺开,缈无疆界,仿佛已将前夜所发生过的一切草草掩埋,匆匆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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