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 你家孩子的淘气行为,极可能是某种天赋



我特别庆幸自己在儿子四岁时,没有盲目听信幼儿园老师的一面之词,对孩子横加指责;而是适时发现了隐藏在矛盾背后的原因,避免了无意间把孩子对知识探索的天性当作“淘气、捣乱”扼杀的悲剧。孩子的种种行为,只要有心,你都会发现,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认知与探索。父母与老师的责任是观察、理解和引导,而非其他,否则误己子弟、误人子弟而不自知。
不久前晚饭时,我家儿子突发奇想要做鸡尾酒。他用伏特加、冰块和柠檬汁,放进摇酒壶里,猛摇一阵后分别倒进小玻璃杯,给先生和我。“要像波罗的海的冬天一样寒冷,”他说。我尝了一口,口感温润醇厚,味道微酸中带着回甜,醒脑提神。我说这款鸡尾酒,名字就该叫“波罗的海的冬天”。儿子笑起来,不当真。此前他从未做过鸡尾酒,任何酒单上,自然也不会有这么一款配方,他不过运用自己的化学知识,即兴把几款饮料按比重、比例调兑,一杯与众不同的鸡尾酒就诞生了。
儿子对化学的兴趣很早就显露出来,但在幼儿园里几乎酿成大祸。那是他四岁左右,上中班的时候。有一天放学我去接他,老师向我告状,说他又在幼儿园捣乱了。自儿子进幼儿园开始,几乎每天都会收到老师的负面评价,但这次特别严重。老师满脸怒气,说个不休;一旁的儿子尽管跟别的孩子一样,洗了脸抹了爽身粉,但脸上犹有泪痕,一副受尽委屈,百口莫辩的样子。
(图片来自网络)
根据老师的陈述,儿子把花露水倒进了老师喝水的杯子;这已经让老师不高兴了,一转身,他又用剪刀去剪一个小朋友的书包带子。作为惩罚,老师让他课间自己呆在教室里,不能跟小朋友一道上院子里去玩儿,这下儿子不干了,大吵大闹,老师连正常的秩序都维持不下去,最后院长出面,方平息了事态。
我连连给老师道歉,做了很多保证,这才得以接了儿子往家走。一路上,平常见了我就说个不停的儿子十分安静,而拉着我的小手一直在颤抖。我临时决定先不回家,带着他穿过居住的大院,出门来到大街上。看到来来往往的汽车,儿子心情转好,尤其当他最喜欢的337路公交车开过来时,欢笑重新回到他脸上。我们沿街走了大概20分钟,看他完全恢复到平常的模样,我才牵着他重回大院。
“儿子,告诉妈妈,为什么把花露水倒进老师杯子里?”我蹲下,跟儿子平视,问他。“就想看看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儿子回答。没错,他说的是“化学反应”。这个那一阶段特喜欢阅读《儿童百科全书》的孩子,显然有了跟他年龄不相称的知识。“那为什么要剪小朋友的书包带子呢?”我再问。“看看会不会像蜥蜴一样长出尾巴来。”儿子毫不迟疑地回答。“那你把原因给老师说了吗?”我用最柔和的语气问。“说了,可是老师不听,说我故意捣乱,不让我出去跟小朋友玩!”儿子嘴一撇,眼泪又涌上眼眶。我赶紧把他抱起来,亲吻他,希望能够抵消些许他受到的伤害。
姑且不谈把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留在教室是否安全和人道;显然,那天老师的惩罚非常见效:让儿子对此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甚至传给了我,第一反应便是避免类似的惩罚再发生在儿子身上。
不久,先生结束了在菲律宾的驻外任期,回到国内。我把在幼儿园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先生带儿子逛西单书店时,发现了名为“化学箱”的玩具,里头有不少试管试剂等东西,就买了回来。我们告诉儿子,化学反应是有危险的,所以只能在家里,在爸爸的监管下做实验,在幼儿园里不可尝试。儿子跟着爸爸玩儿了不到两周的化学,就对化学箱失去了兴趣。我们呢,目的在于让孩子明白,化学是一项有严格场所限制的玩意儿,只要他不在幼儿园“实验”就行了。

到了斯里兰卡后,我们居住的院子里有一棵缅栀子,因花朵白中带黄,颇似蛋清和蛋黄,更通俗的名称是鸡蛋花。在兰卡,由于当地人经常将缅栀子的花朵捡起来,到寺庙里去贡献佛前,所以管之叫寺庙树。兰卡是热带气候,终年如夏,寺庙树也常年著花,院子里的草地上永远有从树上掉下来的花朵。儿子那时不到9岁,为落花所吸引,捡了许多,要制作花露水。从厨房里抄了塑料桶、水管、盆子、碗等一应物事后,他在院子里搭出一个高低错落、原理复杂的“实验室”。每天从学校回来后他都要忙活很久。刚开始结果不理想,他就一次次修改“配方”。我在楼上窗户里,看他百折不挠了整整一个星期。
终于有一天,他激动地大叫着上楼来。我出房门,看他小心翼翼,双手捧着一个塑料碗,满脸汗水,双眼闪闪发亮:“妈妈,花露水,我做出来了!”我接过碗,看到了颜色难以描述的可疑液体,里面还有一些草渣。“你闻闻,可香了!”儿子特别急切。我把碗放到鼻子底下,没错,的确有香味!得到我的肯定后,儿子蹦蹦跳跳下得楼去。一会儿听见大家都在大门那里笑,我下去一看,儿子在大门上贴了一张A4纸,上面用英语写着:本院有寺庙树花露水出售,20卢比一瓶(卢比为斯里兰卡货币)!原来人家是有商业动机的啊。
更为有趣的是,第二天我们带儿子外出散步,一位兰卡女士走过来,客气地询问我们,出售花露水的消息是否属实,可否让她看看我们的产品。儿子一听,抢在我们前面,对女士说是真的,香水是他亲手制作的云云,我不忍打断他,只是向女士使眼色,打手势比划,表明那只是我家调皮儿子的实验而已。女士很快明白怎么回事,很是忍俊不禁,笑着对儿子说另选时间来看产品。自己的广告居然吸引了顾客,儿子那个骄傲劲,如同完成了一项惊天伟业!
儿子正式接触化学课,是我们转到希腊后。儿子本来就不安分,那时正值反叛期,在自己的新学校里继续制造麻烦,令不少老师头疼,但化学老师不在其中。儿子的化学老师毕业于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化学系,从一开始就对儿子赞不绝口。“陈(我儿子)是一个在化学方面极有天赋的孩子,”每次家长会,她都会这么说。“他理解所有理论,做实验非常细心。”
我毫不吃惊。与此同时,儿子在家里迷上了做咖啡。事情起因于我们带着他,一起去北部城市塞萨洛尼基,报道在那里举办的国际贸易节。儿子由此了解到,一款名为“frappe"的冰咖啡即起源于1957年的塞萨洛尼基国际贸易节——当时一个雀巢公司的员工休息时想喝一杯速溶咖啡,但苦于找不到热水,临时起意,把冰块和咖啡放进摇酒壶,将冰块摇化成水,并与咖啡溶解。倒出来一品,味道出奇地好。这款无意得之的冰咖啡,随后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播,如今是南欧国家夏季最受欢迎的冷饮。我们回到雅典后,儿子立即动手学做frappe。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卡布奇诺、蒸馏咖啡……最不容易的是拿铁,需要分出奶沫与咖啡的层次,儿子不气馁地做了一次又一次。待他把大部分咖啡技巧掌握纯熟时,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了。那天,在做了一杯色香味俱全的拿铁给我后,儿子说:“谢谢你,妈妈,喝了我那么多杯失败的咖啡!”

有那么一阵,我坚信儿子会成为一个化学家。因为化学老师持续告诉我们,儿子的化学成绩高出班上平均水平一大截,她甚至用两只手比划出其他孩子跟儿子的差距。“求求你们,让陈读大学时学习化学专业吧。”她甚至这么说,因为每次她问我们陈读什么专业时,我总告诉她这取决于陈自己。儿子11年级时,国际学校间一项“培养女孩热爱科学”的活动轮到坎普学校,儿子被选中,给参加这项活动的女孩子们讲授化学。一切似乎都在把儿子推向化学领域。
然而到了12年级,儿子对物理的热爱超过了化学。在独自去巴黎观看了航空展之后,他确定自己对航空航天更有兴趣。我也不意外,儿子对火车、飞机的爱好亦自小有之。当然他的化学老师仍然感到惋惜。“航空航天当然很好,但陈不学化学太可惜。”她说,没准陈读完物理后再拿一个化学学位。“无论如何,我会跟他保持联系的,看他怎样发展。”老师说。
于我,则是别有滋味在心头,尤其细品着那一杯儿子牌“波罗的海的冬天”鸡尾酒的时候。不学化学又何妨?一个随手即可做出别具一格的咖啡、鸡尾酒的孩子,一个在生活中保持思考、创造和行动的年轻人,无论学什么,你都大致无需为他担心了。作为母亲,我特别庆幸自己在儿子四岁时,没有盲目听信幼儿园老师的一面之词,对孩子横加指责;而是适时发现了隐藏在矛盾背后的原因,避免了无意间把孩子对知识探索的天性当作“淘气、捣乱”扼杀的悲剧。孩子的种种行为,只要有心,你都会发现,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认知与探索。父母与老师的责任是观察、理解和引导,而非其他,否则误己子弟、误人子弟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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