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作为前人成熟化的认知结果,对它的汲取正可能遮蔽和消解幼童的思维智慧。过早过多地给儿童注入知识,或许是掠夺了他们的想象力和创新性,用一种确定性消灭了孩子头脑里探究问题的多种可能性。
孩子无意间说出的话,有时会让大人感到吃惊。这种吃惊往往并不因为孩子的话里包含了多少知识,而是有着大人也未必意识到的哲理。在美国哲学家加雷斯.B.马修斯看来,幼童与生俱来就有运用哲学的能力,“他们早就喜欢提出哲理性的问题,还要做哲理性的评论,比十三、四岁的孩子做的更多。”
儿童真的具有这样的功能吗?对此,马修斯在他的著作《哲学与幼童》中提供了大量的例证:蒂姆(大约6岁)正忙着舔锅子时,问道:“爸爸,我们怎么能知道这一切不是一场梦呢?”蒂姆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说他自己不知道,同时问蒂姆期待大人怎样回复他。他又舔了几下锅子,回答说:“噢,我并不认为一切都是梦,因为人在梦里,不会四处询问这是不是梦的。”
在马修斯看来,蒂姆的问题假定我们的确有时是醒着的,有时是在做梦。他想问的其实是:“我怎么能知道现在我是醒着还是在做梦?”而这段话的哲理,与伯特兰.罗素的近代经典著作《哲学问题》里讨论的话题相似,“说整个生命是一场梦,这种假定在逻辑上并不是没有可能性,但在我们梦中出现的所有事物,虽然不是没有逻辑的可能性,却没有理由假定说那是真的……”
马修斯作为儿童哲学的开创者,收集了许多普通家长可能会忽视、他却觉得奇妙无穷的儿童话语。比如:早餐时全家进行了一场关于上学“早”和“迟”的问题的讨论,父亲詹姆斯对儿子母亲抱怨“大惊小怪的人们制订出关于早起等等的东西”。儿子丹尼斯(6岁1个月)慢条斯理但不无敏锐地说:“早和迟都不是东西,他们不像桌子、椅子和杯子一类——你能摸到的东西!”
丹尼斯对“像桌子、椅子和杯子一类——你能摸到的东西”的概念,看来就是许多哲学家称谓的物质或物体的概念。桌子、椅子和杯子都是物体,早和迟却不是。
孩子们的“发现”,有时候是源于本能似的好奇,比如马修斯正给上床的8岁儿子约翰盖被的时候,儿子仰望着他,相当突然地问:‘爸爸,我有两只眼睛,每只眼睛都能看见你,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两个你呢?”
而有时候,孩子提出的问题与他们的心理状态密切相关。比如 约翰(6岁)正仔细地思索一个事实,除拥有书本、玩具、衣服之外,他有两条手臂、两条腿和一个脑袋这些都称之为他的玩具、他的手臂、他的脑袋,等等他问道:“哪一部分的我算是真正的我?
这个问题是在约翰家里养的狗死后不久提出的。约翰可能一直在思考死、活与个人身份认同的问题。毫无疑问,他意识到一个人失掉一条手臂,或者一只狗失去一条腿,并不妨碍这个人、这只狗继续活着。马修斯通过与约翰谈话之后,他判断约翰真正感兴趣的问题是,你身体的哪一部分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失去之后,你便不复存在了。
孩子的问题经常会让大人们觉得无从回答,一个经常信心满满和安全感极强的孩子,都有可能有焦虑的时刻,这时他会以哲学家的口吻说出一些话语或是感到困惑。成人如果只是用所谓“常识”来否定孩子问题的合理性,或者不耐烦地予以应付,孩子的探索也许被无情地抑制了。而成人也失去了体验童真奇妙世界的乐趣。
为了做研究,马修斯曾经在1982年给苏格兰爱丁堡圣玛丽音乐学校一群8-11岁的孩子上课,让孩子们和他一起完成许多哲学故事。马修斯讲一个故事的开头,孩子们从故事中受到启发,开始热烈讨论“花会不会快乐”这个话题。
班上最小的8岁孩子丹尼尔认为花不会快乐,“因为他们没有心灵。”一个孩子认为植物可以彼此沟通,“植物也许可以彼此交谈,例如用无线电波什么的,”这个叫达波提出意见说,“或者是利用飘来飘去的尘土。”
马修斯问,确定一个东西会不会说话,跟认定这个东西会不会快乐有什么关系。孩子们认为,语言肯定可以表达心情,其他方式也可以表达喜怒哀乐。“植物可以利用开花表示它很快乐。”
一个孩子问道:“植物有脑吗?”另一个10岁孩子说:“没有脑的话,你就不会考虑、悲伤,没有脑的话,你甚至不会存在”。
但是当马修斯在波士顿给成人们上课时,这些老师们很难就类似的话题展开深入的讨论。马修斯将一段对话发给老师们,这段话里一个孩子认为奶酪是草做的,因为“奶酪是牛奶做的,牛奶是牛产出来的,而牛是吃草的”。成人们几乎一致认为这个孩子的论证犯了严重错误。在马修斯的《与儿童对话》一书中,他发现与孩子相比,成人有太多因知识而产生的束缚。比如“他们觉得应该消除迷信,让孩子彻底打消有关神话的、拟人的、万物均有灵的诸多想法。”
而同样的话题让圣玛丽音乐学校8-11岁孩子们来讨论,却可以推进很多。他们在马修斯的引导下,讨论了有些材料可以直接做成某样东西,有些材料是间接做成某样东西,这些材料与产品之间可能存在着的不同关系。“幼童拥有真正具有想象力与创造性的思考能力。如果一个人较喜欢驳斥不合常理的‘古怪’问题与令人不快的结论,那么,他一定会错失许多儿童在言谈中展现给我们的趣味。”
科学知识虽然能够解答问题,但是儿童在提出一些有哲学意味的问题时,往往需要的不是一个明确的永远正确的答案。比如3岁4个月的厄休拉说自己肚子痛。妈妈说:“你躺下睡着了,痛就会消失的。”厄休拉问道:“痛会上哪儿去了呢?”如果这个答案只是消炎止痛了似的答案,原来很奥秘的关联得到了平庸的破译,孩子的认识和判断容易陷入常识的规范。
马修斯揭示了一个儿童哲学的世界,他领引着师长、父母们走上了一座台阶,以便从一个新的窗口去观察并认识孩童。马修斯的描述提供了一种“样式”,任何一位有兴趣的父母,都可发现身边的孩子具有这样的天赋。他提醒我们,对于许多幼童和青少年来说,进行哲学思考是天生的本能,就与从事音乐和做游戏一样,这是人之成长为人的一个重要部分。经常拒绝与孩子玩这种游戏的家长和老师会使自己智力贫乏,与儿童疏远,并且使儿童独立的知识探究精神受到打击。
⊙ 文章选自《三联生活周刊》总第457期,版权归本刊所有,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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