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27日晚,纽约州立大学雪城医院的技师在将刚照完X光的病人推回病房的路上见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那人大概三四十岁,身高5尺八寸左右,虽然穿着制服,却不是医院员工的标准打扮。他带着的拖把颜色也和医院清洁工用的不一样。技师有些起疑,对着男人上下打量,想看看他的员工名牌上的名字和部门,可是名牌上本该贴着照片的地方却空白一片。男人显然发现了技师的注视,不太自然地低下头迅速与技师擦肩而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技师送完病人回房,赶去护士站向值班护士询问陌生男人的情况,除了值班护士,医院还有其他的工作人员都见到此人,他表现得相当引人注意。护士向护士长报告,也通知了医院警卫。护士长让护士去查看楼层的紧急出口是否锁着,自己和护士去查看所有病房内病人的状况。2206号房的吉尔前一天刚离开重症监护,几分钟前护士才看着她睡着。护士长开了灯,吉尔的脸呈现诡异的蓝色,呼吸急促,仿佛喘不上气,护士长呼叫医生前来急救的一两分钟内,吉尔已经没了呼吸。
技师躬下身去观察吉尔,她身上传出浓浓的苦杏仁味道。护士长拔下了吉尔的鼻饲管,把她放平,为她测心跳,用手电筒照射吉尔的眼睛,喊着吉尔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吉尔的回应,然而护士长的努力似乎都是无用功。
吉尔的嘴边有一些小伤口,脖子和胸口有些白色物质,头边上还有一个小的瓶盖。肯定有人给吉尔下了药,护士长赶紧让护士把吉尔的病床推到护士站,为她施行急救。接下来的整晚和次日白天,超过十名医护人员围在吉尔身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把吉尔从死神手中救回,医生了解到吉尔被喂了氰化物后,马上给她注射解毒剂,可是为时已晚。10月28日18:45,医生拔下了吉尔的维生装置,吉尔终年41岁。
吉尔是家暴和谋杀的受害者,1957年出生在纽约州托纳旺达小镇。吉尔在家中排行老二,和姐姐德比还有弟弟大卫都很亲密。
吉尔在纽约州立大学念到大三决定休学和女朋友一起去佛罗里达,在那里找了侍应生的工作。1979年5月底吉尔的妈妈接到女儿电话,吉尔和一个名叫格雷格的年轻人结婚了,吉尔的家人并没有见过格雷格,对她的举动却不吃惊,她从来就是一个有些叛逆的女孩儿。格雷格是个对家族生意毫无兴趣的富二代,在佛罗里达的酒吧里打工,闲时教人滑水。
新婚夫妇和几个室友住在郊区的破房子里,没多久吉尔的弟弟也来到佛罗里达和姐姐一起住。夏天吉尔的父母到佛罗里达看望两姐弟,被吉尔的住宿条件吓到,不过对吉尔来说,生活上的困难不算什么。
格雷格也是纽约州人,家在托纳旺达东边130英里的斯卡尼阿特勒斯。吉尔陪格雷格去斯卡尼阿特勒斯格雷格母亲家小住时,被那里的风景迷住,想要日后在那里定居,格雷格承诺会开始计划将来的日子。这对格雷格太难了,年轻,帅气,家里有钱,衣食无忧,正是纵情享乐的好时光,他交了坏朋友,吉尔再三劝阻还是拦不住格雷格的变化,两人和平分手。
(斯卡尼阿特勒斯)
离婚后,吉尔选择在斯卡尼阿特勒斯住了下来。找了空服员工作的吉尔经常要飞来飞去,感情空窗了几年,到29岁头上,吉尔惊觉自己想要成家的愿望,眼看着姐姐德比过着安定幸福的生活,吉尔想和她一样结婚,生子,两姐妹一起做母亲,分享人生经历。
1986年夏天的一个周五晚上,吉尔没有飞行任务,和室友结伴去斯卡尼阿特勒斯的酒吧喝酒。吉尔指给女伴看酒吧里的一个年轻男人,说他帅。那人恰好是室友美林银行的同事杰夫,经过室友介绍,吉尔和杰夫认识了,一晚上都聊得愉快。
杰夫比吉尔小三岁,是斯卡尼阿特勒斯本地人,在六兄弟中排行第三,母亲帕蒂作为当地唯一在三年内生下五个孩子的妇女上过新闻。杰夫的两个哥哥是双胞胎,比他小一岁的两个弟弟还是双胞胎,最小的弟弟只比杰夫小两岁。六兄弟年纪都差不多,感情很好。帕蒂笃信天主教,要求所有的孩子们都去每天去听牧师讲课。帕蒂管教孩子自有一套,她经常出其不意出现在某个孩子的教室门外,要求犯了错误的孩子立刻跟她回家接受惩罚。六个男孩到了16岁时都必须找暑期工,在这个远不能称作富裕的家庭里,帕蒂会趁空闲时间带孩子们去和亲戚的孩子们宿营。邻居对这家人的看法耐人寻味,帕蒂对宗教的狂热和对六个男孩的掌控让他们有些害怕。
杰夫十八岁时去上社区学院,这是他在有限条件下做的选择,家里没钱供六个孩子上大学。四年后杰夫取得经济学学位,追随父亲的脚步进入美林银行担任理财顾问,在离家22英里的雪城工作。1984年,杰夫和朋友合租了雪城市区的公寓。杰夫的收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吸引到的客人和投资,通常他早上7点离家,晚上17点回家,匆匆吃过晚饭后再回到公司给新客户打电话推销产品和服务,每天到很晚才能结束工作。杰夫对这份工作并不感兴趣,认识了高挑漂亮的吉尔点亮他几乎乏味的人生。交往几个月后吉尔怀孕,杰夫和吉尔决定结婚,反对最强烈的是杰夫的母亲,她无法接受儿媳居然不信天主教。婚礼上杰夫的母亲没有出现。
吉尔和杰夫在杰夫父母家同一条街上买了房子,对于吉尔来说,杰夫为了她不惜与从小到大都说一不二的母亲对着干,足以证明杰夫的爱。婚后不久,杰夫辞掉了银行的工作,即使不辞职,他也已经在激烈的竞争中显露颓势,因此银行顺势毫不迟疑地接纳了他的辞呈。杰夫想着自己动手能力强,可以开间工程公司帮人做木工,装修和做些零散活计。
1988年两人的儿子蒂姆出生,1990年女儿玛丽出生。怀孕后吉尔辞去了空服员的工作,杰夫完全赞成,而杰夫的母亲在见到可爱的小孙子小孙女后对吉尔的态度缓和不少。孕育两个孩子对吉尔的身体有很大影响,医生建议她不再继续妊娠,这对喜欢小孩的吉尔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从此后她更加尽心尽力地照顾和爱蒂姆和玛丽。孩子们健康长大,等他们都够年纪去幼儿园,吉尔有了自己的时间,先利用自己以前所学的园林专业知识装饰她和杰夫的小家,修修补补,小花园全是吉尔的作品。杰夫对家里的事情不太上心,很少插手。
经过吉尔家的人们都被这幢美丽的房子吸引了,有人主动上门问吉尔愿不愿意帮他们设计庭园。很快吉尔就成了当地相当受欢迎的景观师,忙不过来还需要推掉一些项目。
杰夫的生意不仅没有进展,反而越挫越败,常常懒得出去揽活,还要靠吉尔养家。见到吉尔取得了事业上的小成功,杰夫被嫉妒心蒙蔽了心智,经常找茬和吉尔吵架,有几次差点动了手,吉尔不由反思和杰夫的婚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还有努力维持的可能吗。
家里的钱还是杰夫在管,吉尔不知道的是,杰夫算账也是一塌糊涂,家里断电吉尔才知道杰夫一直没有交电费。1996年杰夫使用没有现金的支票被抓,他靠一己之力要把吉尔和两个孩子一起拽入泥淖。
吉尔外出工作赚钱,在某个项目上认识了不错的男性,两人互有好感却没有越过雷池。只是和这位男性友人的相处促使吉尔最后下了决心。
1997年万圣节,姐姐德比举办了聚会,吉尔前往参加,她告诉姐姐:“明年此时我可能就恢复单身了。”这让德比相当吃惊,在吉尔与杰夫长达十年的婚姻里,所有人都以为两人过得美满,将会白头偕老。吉尔第一次和姐姐倾诉了自己的苦恼,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撑着,有时难以维系,吉尔很多次都劝杰夫找份正经有保障的工作,可是杰夫一面对吉尔的成绩忿忿不平,一面又心安理得靠着妻子。了解到这段婚姻里的种种不堪和苦痛后,德比选择支持吉尔。
吉尔向杰夫提出分居离婚,杰夫苦苦挽留,承诺自己一定会改正,会努力工作,不再嫉妒,让吉尔对自己恢复信心。那些只是空口白话——1998年春天吉尔和杰夫达成分居协议,但是两人都没钱支付其他住处的房租,只能仍旧住在同一屋檐下。吉尔已经铁了心要重新开始人生,可是杰夫不愿意放手,还在各种尝试想要让吉尔回头。当初对这段婚姻百般阻挠的杰夫的母亲又跳出来反对两人离婚,离婚有违教义。杰夫彻底不去工作了,在家里越来越暴戾,还因为从超市里偷牛排和龙虾被抓过。吉尔被杰夫拖累得捉襟见肘,朋友们看不过去有时会偷偷给她塞钱救急。
吉尔到了此时一心就想摆脱婚姻,同意把房子留给杰夫,与杰夫共同抚养两个孩子,每月只需杰夫支付400元育儿费用。
复活节吉尔带着孩子们去姐姐家住了一周,德比和丈夫都有些担心吉尔,提出如果她愿意,可以随时到姐姐家住。吉尔显得很有朝气,她认为分开一周有助于杰夫恢复理智,接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回到斯卡尼阿特勒斯的家打电话给姐姐报了平安。
36小时后。1998年4月21日早5:30,德比家的电话铃声疯狂响起,警方通知德比,吉尔受重伤被送进医院。杰夫用棒球棒攻击了吉尔,报警的是杰夫一家的朋友,一名家庭医生。
天还没亮的时候,杰夫和吉尔又一次因分居和离婚的事情起了争执,吉尔发现杰夫在家里偷放了录音装置,杰夫拿了儿子蒂姆的棒球棒对吉尔发起攻击,吉尔试图从后门的门廊离开,却被杰夫逮住,先击打吉尔头部,再拖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回屋内,吉尔手臂,手肘和肩膀的皮肤都因此被蹭掉。打斗声和吉尔的呼救惊醒了两个孩子,他们睡眼惺忪下楼,看到的是最荒唐又恐怖的景象,他们的父亲在对母亲下狠手,母亲满头满脸都是血。吉尔拼尽全力让孩子们赶快报警求助,可是杰夫命令他们立刻回卧室,不准出来。
行凶后,杰夫不慌不忙走到门廊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杰夫的父母和哥哥凯文先到现场,见吉尔情况危殆,杰夫的父亲通知家族的医生朋友上门来查看吉尔受伤的状况。医生一眼就看出吉尔命悬一线,要求杰夫一家立即报警。警察到场才通知了医院。
吉尔的姐姐德比和丈夫,父母匆忙赶到雪城的医院,吉尔面目全非,完全变了一个人。吉尔的眼眶骨折,手臂因为防卫骨折,脖颈和胸部全是淤血,右手充血,手指甲脱离,头肿得两倍大,最先赶到现场的警察见到的是吉尔浸在血里的头颅,甚至连她的头发颜色都变成了血红色。
吉尔在手术室与死神搏斗之时,警方对杰夫问话。杰夫说是吉尔先用刀划伤他,他正当防卫才操起的棒球棒。他把手臂上的一些刀痕展示给警察作为证据。后来因为圆不了谎,杰夫才承认吉尔用刀先动手是他编造用来脱罪的,至于他手臂上的刀痕,是在将吉尔打得半死不活后,自己用刀划的。
6月检方以一级攻击及持有武器起诉杰夫,杰夫的父母和兄弟替他交了十万美元保金,杰夫在24小时内成了自由人。吉尔的父母取得了吉尔两个孩子蒂姆和玛丽的完全监护权,法官颁布保护令,杰夫被禁止与吉尔,吉尔的父母或者两个孩子有任何接触,也不准靠近吉尔就诊的医院。医院在主要的地点都贴了杰夫的照片,提醒工作人员当心他的出现会对吉尔不利。
首次手术后一周内吉尔好像恢复迅速,能认出亲人,可是情况转瞬恶化,她染上脑膜炎,脑子肿大,每天都需要腰椎穿刺。医生先后为吉尔动了15次手术,其中一次为了取出她脑部的血块,医生不得不移除了一部分头骨。
六个月生死挣扎,吉尔瘦脱了相,仅能通过血管注射营养液维持机能,除了脑膜炎,还遭受各种脑损伤的痛苦,伤口反复感染,大部分时间处在昏迷状态,醒着时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词语。医生终于告诉吉尔的家人,吉尔在转好,虽然康复是一个长期的工程,吉尔可以不用待在24小时需要观察的重症监护室了。10月26日吉尔被转入普通病房。
杰夫在吉尔努力康复的六个月里没有闲着,他花了相当的耐心暗中观察医院工作人员交接班的时间表,他们穿的制服,以及看护病患的流程。杰夫用伪造的证件,以某工厂的名义向加州的实验室购买氰化钾,在送货的司机即将抵达工厂时截下货车,巧言令色骗司机把氰化钾直接交给自己。接下来,杰夫伪造了医院员工证件,买了假发,眼镜,与医院清洁工制服类似的制服。10月中杰夫靠着伪装混进重症监护室去看吉尔,在场的护士问他在做什么,他假装不经意地回答“我就来看看吉尔……”
10月27日,吉尔刚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杰夫趁夜伪装后闯入医院,带着拖把走进吉尔的病房。见四周无人注意,杰夫掏出氰化钾掰开吉尔的嘴就往里灌,吉尔挣扎几下,但她太虚弱根本阻挡不了杰夫再次行凶,没一分钟的时间吉尔就中毒了。
医生护士抢救吉尔,其他的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马上猜到了凶手的身份,向警方报告,警察敲开了似乎毫不了解情况的杰夫的房门,他坚称自己整晚都在家里,然而他借用的家人的汽车引擎还冒着热气。警察当场以谋杀罪名将杰夫逮捕。
检方将此前控告杰夫的袭击罪与谋杀并案处理,再次提告,杰夫拒不认罪。杰夫的辩护律师要求将两起案件分开审理,不然会影响陪审团对杰夫的观感。除了医院工作人员的证词外,检方还提供了为实验室送氰化钾的货车司机的证词,当时他虽然将氰化钾交给自称是工厂员工的杰夫,却还是觉得奇怪,于是记下了杰夫的汽车牌照,这辆车登记在杰夫的某个兄弟名下。警察从杰夫家里搜出还没烧完的假发和氰化钾。
起诉杰夫袭击罪和此次起诉袭击和一级谋杀的检察官是同一位。他举着杰夫殴打吉尔的棒球棒在陪审团眼前展示杰夫的行凶过程。“他第一次打吉尔后害怕了吗?”检察官又一次击打,“他打第二下后害怕了吗?”检察官一遍遍地问着,直到使出全身力气打了七下才告诉陪审团,杰夫在七次攻击吉尔头部时,完全没有任何退缩。
陪审团无法置信他们看到的模拟现场还有检察官提供的吉尔刚被送进急救室前的照片,那样的罪行只有最邪恶的人才可能犯下。杰夫在庭上全程面无表情。
杰夫的辩护律师请了一群人格证人向陪审团说明杰夫是个有爱心,热爱生活,笃信天主教的好人。
陪审团经过三小时商议后作出了杰夫一级谋杀,袭击,持有武器罪名成立,处死刑。法官在宣布判决后发言说:“杰夫,你是一个懦夫,恶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你永远不值得原谅,也将永远不得假释。”根据纽约州法律,死刑判决必须经过上诉庭复核。上诉庭于2003年推翻杰夫的死刑判决,另改判杰夫二级谋杀,处37.5年有期徒刑(其中用棒球棒袭击吉尔获刑12.5年,二级谋杀获刑25年),杰夫最早在2036年可以获得假释。
吉尔的姐姐德比把两个孩子蒂姆和玛丽接到自己家,代替妹妹抚养,她从来没有和两个孩子谈论过吉尔被球棒打那天早上的细节。玛丽仍和狱中的杰夫有联系,蒂姆选择不再和杰夫有任何交集。
吉尔的姐姐把愤怒化为动力,为像吉尔一样遭受配偶虐待却得不到法律保护的受害者发声,她四处奔走希望改变立法,禁止允许有杀害配偶动机的施暴者申请假释。2008年10月28日是吉尔去世十周年纪念日,德比对记者说:“吉尔遭受的一切与她本人无关。她是一个从内到外都很美丽的人,充满创造力。她是一个伟大的妹妹,女儿,朋友,和母亲,她爱两个孩子胜过世上一切。我们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但是它确实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