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奇案


井中和尚
清朝道光年间,太原府阳曲县有人报官。城外一口水井里有具尸体,井水都让血给染红了。杨县令派衙役仵作前去查验,尸体被人从井里捞了出来,死者二三十岁,光脑袋上有几道戒疤,一看就知道是和尚,可是此人身上穿的却是平常人穿的便服。衙役四处询问围观民众,是否有人认得死者,大家都纷纷摇头,良久有人告诉衙役,和尚身上的衣服看着眼熟,像是卖豆腐的莫老汉的。
衙役把和尚尸首带回县衙,仵作验尸,在尸体胸口找到两处刀伤,应是被人用刀捅死。县令听了报告,派一路衙役前去捉拿莫老汉到堂,派另一路衙役去请附近禅寺的住持前来问话。县令升堂审案,先让住持辨认死尸,住持认出死去的是在寺里挂单的和尚,法号定慧。昨日下午定慧穿着僧袍出了寺庙,至今未归,寺中僧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住持答完问题退下,杨县令宣莫老汉上堂,问他是否认得死者身上衣裳。莫老汉平白惹上官司,吓得够呛,也不敢朝尸首看,只是再三摆手称并不认得。杨县令一拍惊堂木,逼着莫老汉仔细看过尸体,莫老汉这才说了两字:“是他!”
据莫老汉说,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正在准备开门营业,有人敲门。莫老汉以为是来买豆浆或豆腐的客人,开门见到的是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那人开口说话却是男声,他说自己是个和尚,遭遇离奇,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想求莫老汉给件旧衣裳换上,好回去寺中。莫老汉找出自己的衣服给了那人,他换好衣服后非要把凤冠和嫁衣作为酬谢,莫老汉再三推脱也无果,只好任和尚留下嫁衣,扬长而去。
正在此时,有人在县衙外击鼓,衙役把来人领上堂,是县里的财主张百万和姚家。姚家的人一口咬定张百万收了彩礼,把女儿玉姑许给自家,却临时反悔,谎称玉姑在拜堂前夜急病身亡。姚家不信,在大喜之日去张家要人,张家布置了灵堂,棺材空空如也,更坐实了张百万不履行婚约的恶行。
张百万原名张麟池,玉姑是他的二女儿,原本和姚家定下当日成亲。听到亲家对自己的控诉,张百万连声否认,说玉姑真的突然病死,并非是自己撒谎悔婚。离奇的是,躺在灵堂里的玉姑凌晨突然消失了,张百万说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怀疑是诈尸,还请县令做主,帮忙找回女儿尸首。
一边是莫老汉说穿着嫁衣的和尚上门换衣服,一边是张百万称女儿成婚前夜猝死诈尸,两人的叙述都牵扯到嫁衣,既然如此,杨县令就命衙役去莫老汉家带来那件和尚穿过的凤冠霞帔。
张百万一见镶满珠翠的凤冠和绣工精美的嫁衣,就说那正是自己为女儿玉姑置办的,把女儿装进棺材时她身上就穿着那一身。
杨县令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宣布退堂,将莫老汉先关进大牢,改日再审两起案子。回到后堂师爷替县令出主意,会不会是和尚和莫老汉见到死而复生的玉姑起了歹心,合谋杀人抢夺她的衣饰,随后莫老汉趁和尚不注意,又把和尚杀了弃尸井中。
莫老汉的故事实在离奇,定慧和尚穿嫁衣去借衣服,此后被杀抛尸,如果莫老汉是在撒谎,一切好像就解释得通了。
第二天县令再次升堂,令莫老汉将如何见财起意与和尚共同杀害玉姑,又刺死和尚试图独吞钱财的全过程交代清楚。莫老汉听到县令这么说,人都懵了,只是反复磕着头,不停嚷着:“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实在是穿了嫁衣的和尚来借衣裳,其他一概不知。”
县令冷笑,抛下签子,堂上衙役将莫老汉按住,举起法棍噼里啪啦朝老汉身上打去。几十棍下去,莫老汉已是皮开肉绽,都不成人形了。打完县令再问,莫老汉再也不敢喊冤,问什么承认什么,至于同和尚一起杀了复活的玉姑后把玉姑尸体藏于何处,莫老汉怎么也答不出来,三番两次后推说合伙杀人后,是和尚去抛的尸,所以自己并不知晓玉姑尸首所在。
县令又问莫老汉年纪老迈,如何杀得身强力壮的和尚,如何将尸体扔进井中,莫老汉说是在和尚背对自己时下的手,后来用磨豆腐的驴运送尸体去了井边。
杨县令见有了答案,心满意足,让莫老汉按手印画押,将案卷呈交太原府。太原府批复因未找到玉姑尸体,无法结案呈报刑部,命阳曲县继续打探,寻找玉姑的尸首。
 
逃婚新娘
杨县令破案心切,和尚穿嫁衣的故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可是卖豆腐的莫老汉和念经的和尚定慧怎么会在一起犯案,张小姐玉姑怎么会死而复生,杨县令的推断和莫老汉的供词也未能解答所有谜团。事实上杨县令断的案不仅错,还错得离谱。
张百万膝下无子,仅有两个女儿金姑,玉姑。因为家境富裕,张百万给女儿找的人家,也一定要和自己门当户对。
大女婿家姓李,是开当铺的,家里特别有钱。金姑嫁过去李家没两年丈夫就病死了,婆婆把她打发出去,拨了个小院给她单住。金姑耐不住寂寞,早就想认识些新的“朋友”,婆婆此举正中她下怀。
二女儿玉姑原定的夫家姓曹,是秀才出身,曹老爷弃文从商,听说广东有商机,决定带儿子曹文璜去做生意。临行前曹文璜到张家辞行,说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一旦与父亲挣了钱就回太原府迎娶玉姑。
曹老爷和曹文璜到广州,因为不懂行,被骗了钱款,还被人告上衙门惹了官司。屋漏偏遭连夜雨,曹老爷气急攻心病倒,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曹文璜好容易才凑钱葬了父亲。
曹家父子的消息传着传着到了太原府,大家都说两父子都死在了广州。张百万听说,当即决定给玉姑说过一家人家。没料到玉姑性子倔,非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曹家人把曹文璜的尸骨领回太原,确认他已不在人世,她坚决不嫁他人。张百万被女儿气得够呛,一边想办法继续说服玉姑,一边相中了家境富裕的姚家,暗中定下了嫁女儿的日子。
就在姚家过府迎亲的前一日,玉姑的丫鬟无意中说漏了嘴,透露了曹文璜已经回到太原府的消息。曹文璜葬了父亲,身无分文,只得一路卖字为生,忍饥挨饿才回到太原,拜会老丈人张百万。张百万见到衣衫褴褛的曹文璜,本打算直接赶走算了,转念一想,万一给人家发现自己给女儿许了两门亲,岂不是要让人非议,遂找了个地方把曹文璜安顿下来。
张百万吩咐下人,千万不能把曹文璜回来的事儿让小姐玉姑知道,和姚家结亲的事情,也绝不能告诉曹文璜。张百万没想到玉姑的丫鬟居然这么不牢靠,而玉姑得知曹文璜还活着,就决心要和曹文璜一起逃走。玉姑把一些衣物细软简单收拾装进包裹,让丫鬟领着自己避过张百万,悄悄到了曹文璜的住处。
曹文璜和玉姑还没见过面,书生气的曹文璜听到未婚妻敲门,起初还抱着不合礼节的想法拒不开门。玉姑因情势紧急,隔着门把父亲悔婚,自己不日即将嫁给他人等等大致说了,曹文璜这才将玉姑迎了进去,商量两人逃跑的细节。
曹家在太原府没了亲眷,而玉姑能找的也只有独自居住的亲姐姐金姑。两个年轻人连夜到了金姑家,玉姑向姐姐倾诉了自己和曹文璜逃婚的前因后果,希望金姑能收留二人暂住一晚,第二天一早两人再出发离开太原府。金姑想了想却断然拒绝,她猜测此刻父亲张百万已然发现玉姑不在,带人四处搜索,他们最先找的地点必然是自己家,如果玉姑和曹文璜留在这里,岂不是被抓个正着?于是她嘱咐了妹妹几句,让二人赶紧离开。
玉姑和曹文璜匆匆出了城,玉姑平素养在深闺,哪里吃得消这样的奔走,眼看她实在没了力气,曹文璜便敲开城外一家仍亮着灯的人家想要借宿。这家主人莫老汉带着女儿开了家豆腐店,晚上还在磨磨制作第二天要卖的豆腐。见曹文璜一幅书生模样,玉姑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莫老汉同意让二人留下。
曹文璜和玉姑总算能喘口气。曹文璜左思右想,记起父亲在世时有个故交陈砥节,现在在交城任县令。陈砥节为人热忱,定不会对落难之人坐视不理,玉姑听曹文璜这样说,同意去交城再做打算。
听说曹文璜和玉姑的遭遇后,仗义的莫老汉把自家的驴借给二人,让他们继续赶路。曹文璜千恩万谢别过莫老汉,让玉姑骑上驴,自己跟在后面,沿途奔波去找陈砥节。
 
偷梁换柱
张家可是闹了起来。张百万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将次日的婚礼事宜安排妥当,却听丫鬟仆妇说二小姐玉姑不见了。他匆匆爬上玉姑的绣楼,里面空无一人,又去曹文璜的住处查看,也是人去楼空,张百万心知玉姑同曹文璜私奔,便带了家中仆人四处寻找二人下落。他自己带着人到了金姑家拿人。金姑家黑灯瞎火的,听到父亲叫门,屋里灯亮了,金姑隔着门问张百万有何要紧事,需要深夜到访。张百万没有好气,就说要找玉姑。金姑回说妹妹没有来过,天色已晚,不然上其他地方试试。张百万见大女儿百般推阻就是不愿开门,愈发疑心玉姑和曹文璜是藏在金姑家中,于是喝令家仆使了蛮力破门而入。金姑神色慌张,见仆人们散开在自家不停翻箱倒柜,更是有些害怕,只把身体拦在一个衣柜前面。
张百万料定衣柜里藏了人,不用问,一定是女儿玉姑和曹文璜。反正人也找到了,无谓再与金姑废话,他便命仆人扛起衣柜运回家中。到了家仆人们把柜子落地,打开柜门,却是锃光瓦亮一个秃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和尚没有鼻息,似乎是刚才在路上被活活闷死了。
原来金姑和附近庙里的和尚定慧有私情,早些时候玉姑和曹文璜上门借宿时,定慧刚到金姑家,听到妹妹的声音,金姑让定慧藏进衣柜,待把玉姑二人打发走,才把定慧放了出来。金姑正要和定慧叙旧,却听到大门砰砰作响,屋外人声鼎沸,只得又让定慧去衣柜藏好。不想她心里有鬼藏不住事,眼睁睁看父亲把情夫连人带柜子一起带走。
张百万不是笨蛋,很快就猜出了实情,金姑确实没有说谎,玉姑和曹文璜并未到她家躲避,她担心的是被人撞破与和尚的苟且。张百万遇到了几个难题,第一不能让金姑的丑事宣扬出去,第二衣柜里的和尚尸首如何处理,第三天亮姚家就要来取玉姑,到底怎么交代。
姜还是老的辣,张百万盯着和尚的尸首,很快就有了办法。他命人取来玉姑的喜服,硬生生套在人高马大的和尚身上,连夜订了口棺材,把和尚假扮成玉姑放进去,在家里置起了灵堂。他又着人去姚府报信,称小姐玉姑突发疾病猝死,婚事取消。这一切忙完天都快亮了,张百万累得够呛,回房休息,他只道事情做得圆满,不会再起风波。
可是张百万才刚刚躺下,就又有仆人慌慌张张闯进卧室,大喊着不好了闹鬼了,张百万不得不起身,从下人口中得知棺材里的和尚尸体不翼而飞。张百万也没了主意,正在此时再有人报姚家来人了。
姚家好歹也是三媒六娉,预备良久,就等着从张家迎娶新娘子。婚礼前夜亲家突然说新娘子死了,姚家没法相信。等到天明,满肚子狐疑的姚家人就来到张家,在灵堂硬是打开棺材,什么也没见到,当然不干了,拽着张百万一起闹到县衙要讨个公道。
 
错上加错
张百万硬着头皮跟姚家到了堂上,不敢认自己给和尚穿了女儿的嫁衣用来充数,只说玉姑是死后诈尸,这就使得莫老汉的说法显得荒诞。
其实定慧和尚被抬到张家时并没有死,只是一路被颠,不敢吭声,衣柜里又喘不上气,半途中就晕了过去。张百万和家仆以为他死了,给他换上玉姑的衣服,把他塞进棺材假扮玉姑,他都还没醒,直到众人散去,他才悠悠醒来,见自己躺在棺材里,不知道张家是在搞什么鬼,也不敢声张,就悄悄离开,出了城。正巧定慧也是奔着城外唯一点着灯的人家去借衣服,卖豆腐的莫老汉送走了逃婚的玉姑和曹文璜,又迎来了穿着新娘衣服的定慧。莫老汉好心借了驴给玉姑曹文璜,又好心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定慧穿,没想到倒惹祸上身,被官差抓进大牢,屈打成招,不日就要被处死。
杨县令破案迅速,很是得意,几日后还在后院时,又有人击鼓鸣冤。县令升了堂将告状之人带上。那人作秀才打扮,自称曹文璜,特来替莫老汉伸冤。杨县令问曹文璜与莫老汉的关系,以及为何知道莫老汉没有杀人。曹文璜便将自己是张麟池的二女婿一事说出,杨县令打断他,说他满口胡言。那日在堂上张麟池张百万明明说的是女儿玉姑许给了姚家,哪来了个姓曹的女婿。
曹文璜闻言,把父亲早先与张百万定下亲事,张百万误信传言以为他父子都客死异乡,将玉姑又配给姚家,玉姑不从,与自己相约逃婚,路上在莫家歇脚,幸得莫老汉借驴等等悉数说明。曹文璜借了驴,到交城县令陈砥节处拜会,陈县令念及旧情,让他在县衙内任了书记一职,又在府中给他和玉姑安排了住处。曹文璜一安顿好便着急把驴带回阳曲县还给莫老汉,刚进城就听到众人议论莫老汉杀人夺财的案子。此时玉姑正在交城县令陈砥节府中,何来被莫老汉与和尚用计杀死抢夺嫁衣一说?至于和尚之死,曹文璜恰巧也有线索。他回阳曲县的途中在一家酒馆吃饭,遇上带阳曲口音的吴姓屠夫,对方酒后失言,说是在阳曲县杀了一个和尚,所以逃了出来。
杨县令将信将疑,命人传张百万上堂问话。张百万费尽心机以定慧和尚假扮玉姑,就是为了避免家丑外扬,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说谎,更不可能承认自己一女许两家,是以坚称不认识曹文璜,还反咬曹文璜极力替莫老汉脱罪,说不定就也是合谋杀害玉姑的凶手之一。
杨县令本就想快刀斩乱麻,破了案子给自己攒功劳方便日后升官,对于厘清错综复杂的案情和找出真正的凶手和受害者倒是没有太大兴趣。如果曹文璜所说为真,杨县令不得不面对翻案的难堪,甚至对自己将来的仕途都有影响。张百万的说法正中杨县令下怀,他顺水推舟也斥责曹文璜胆大包天,杀人后还敢到公堂上冒充他人,又捏造了吴姓屠夫杀害和尚的故事意图为同伙脱罪。曹文璜被衙役按住,挨了一顿毒打,以杀人的罪名下了狱。
 
水落石出
交城县,玉姑左等右等都不见曹秀才还驴归来,心下焦急。县令陈砥节安慰玉姑,托人去阳曲县打听,乃知曹文璜被阳曲县县令定了罪。正巧陈砥节接到吏部文书,官升至太原府知府,阳曲县也在辖区,陈知府宽慰玉姑一定会亲自过问曹文璜的案子,不叫他平白受冤。知府的师爷将待批复的案卷交给新上任的知府,陈砥节翻看庭审记录,查阅证物,研究案情,觉得有八成把握才让人把杨县令请来同审此案。
杨县令听曹文璜提起过交城县令陈砥节,不过他没有花时间去交城查看玉姑是否真的活着。万没有料到陈砥节成了自己的上司,杨县令又急又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见陈知府。
张百万也被宣上堂,还是那一套女儿出嫁姚家前晚急症身亡,穿着嫁衣被放进棺材,半夜诈尸,此时不知所踪。陈砥节听完,让衙役将人带出来,张百万抬头一看,不正是与曹文璜私奔的二女儿玉姑!张百万抵赖不得,只好承认发现大女儿金姑与和尚偷情,二女儿玉姑与曹文璜逃跑后用和尚尸体掩盖事实。不过他着实不知和尚为何从棺材里消失,及后又被何人杀害。
至此,陈知府向杨县令及陈百万道出了和尚被杀的缘由。定慧和尚在玉姑及曹文璜之后到莫老汉家借得衣服,留下了玉姑的嫁衣。定慧继而穿着莫老汉的衣服要回寺院,在路上偶遇一妇人外出倒马桶,淫心顿起,上前意图奸淫。妇人的丈夫是一名屠夫,姓吴。吴屠夫本已外出卖肉,到了集市发现忘记带称,就回家取称,正撞见和尚欲对自己妻子行不轨,顿时恶向胆边生,举起杀猪刀,定慧一命呜呼。
吴屠夫见人死了,不由害怕,趁四下无人将和尚的尸首扔进井里,带着妻子回家匆匆收拾行李,逃出阳曲县。吴屠夫逃命路上在酒馆,因心中郁闷喝醉了酒,把自己害了人命一事说了出去。
陈知府找杨县令共同断案前已经派捕快沿着吴屠夫夫妇逃亡的方向追赶,并将吴屠夫缉拿到案。
杨县令对陈知府断的案心服口服,也意识到自己草草结案几乎害死两个无辜之人,不免受到弹劾,于是主动呈了文请求追责。陈知府替曹文璜保媒,张百万不敢不从,为玉姑和曹文璜办了婚礼。莫老汉受无妄之灾,幸好最后平安回家,继续豆腐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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