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我做主”


爱情和身体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中,白雪公主肤白如雪,发黑如墨、唇红如血。2024年迪士尼(政治正确/恶搞)版本的白雪公主里,棕色皮肤的演员瑞秋是混血更趋向拉丁人种;七个小矮人里只有一个真的矮人,其余是不同肤色种族性别的人等(为什么没有蒙古人,马来人,印第安人,为什么女性只占14.2857%?)。参加节目谈及电影时,瑞秋说几年前才第一次看1937年原版动画,觉得很吓人,王子是个跟踪狂,自己不会想看第二遍。她又说新版本的白雪公主心里根本没有要追求爱,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领导人,而她注定就是一个领导人。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六个种族性别正确人士加一个小矮人))
生来就拥有特权的公主不要爱情要事业,这是新时代的女孩力量,是迪士尼和瑞秋定义的女孩力量。在公主梦的故事框架下讨论女性赋权,不知所谓毫无意义,很傻很天真。
异曲同工的是被流行文化延申到代表女孩力量、女性自主权、女性的自我表达的性感韩流女团,脱衣舞乃至AV影片。同样是暴露身体,展示性感,过去被认为是男性凝视,物化女性,压迫女性,如今只需振臂一呼,就可以转变成女性独立,自我欣赏,“我的身体我做主”。
这部分女性的矛盾之处在于,她们以自主权的名义要求裸露,却要批判幻想爱情的女性是封建余孽:女性只有裸露甚至出卖身体的自由,却没有选择爱情的自由。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非要脱离结果谈动机。结果为何?鼓吹身体自由的女性以为挑战了上位者制定的规则,大概也算是精神胜利法,其实靠行动满足男性欲望,鼓励男性继续扩张特权,进一步压榨女性生存空间。走捷径的女性亦可把出卖身体等同于劳动者出卖劳动力,且出卖灵魂给资本家似乎更可鄙。正在发生的是,当权者迎合这部分女性的思路,修改和修饰既定规则,把男凝,把男性通过物化女性所想要达成的目标打扮成女性权益,要女性欣然接受(服从)。
铃木凉美
作出规则赞许的对身体的决定对于有些女性来说是迫不得已,对于有些女性而言却是所谓个性和叛逆。
铃木凉美1983年在东京出生,在镰仓长大。铃木凉美的母亲灰岛佳里出身经营日式旅馆和餐厅的富裕家庭,毕业于国际基督教大学,后在英国萨里大学罗汉普顿儿童文学研究生院学习儿童文学,是童书翻译家和白百合女子大学讲师;父亲铃木晶东京大学俄罗斯文学专业本科毕业,博士肄业,专攻精神分析思想史和舞蹈史,是哲学家,舞蹈评论家,舞蹈史学家和翻译家,退休前在法政大学任教授。

(灰岛佳里)
独生女铃木凉美和父母在镰仓的寓所是黑川纪章的作品。因铃木晶赴英国学术休假,铃木凉美在当地的私立女子学校学习过两年。铃木凉美本科毕业于庆应大学,2009年从东京大学取得社会学硕士学位后,在日本经济新闻社做记者。2014年离职,专职写作。
2014年10月文春周刊刊出标题为 “原日本经纪新闻社记者曾是A片女优” 的文章,揭露艺名佐藤琉璃的铃木凉美的过往。
铃木凉美的中学时代辣妹文化兴盛,她加入将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女同学,穿宽松的白色堆堆袜,在灯红酒绿的夜场流连。她会每年花20万日元做美甲,用父母给的所有零用钱买名牌鞋子包包。因为钱不够用,高中去涩谷的原味店,站在装着单面镜的橱窗里对着男客人脱下内衣裤,贩售交换金钱。几百日元的内裤穿过几小时转手就能卖出上万元。进入庆应大学后,铃木凉美去横滨的酒店陪酒作女公关,又通过结交的成人影片星探男友介绍,下海拍A片。

(佐藤琉璃的影片)
铃木凉美的艺名是佐藤琉璃,主打H罩杯。2004年拍摄第一部A片取得100万日元片酬,她用其中30万买了香奈儿的包包。她整了容。2007年铃木凉美隐退,将重心放回学业和研究之上。她在东京大学的硕士毕业论文就以自由意志卖淫的真实性为主题,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角度探讨色情行业的社会学意义。
铃木凉美的母亲灰岛佳里聪慧美丽,是职业女性,全心全意要与家庭主妇划清界限,从心底里排斥卖弄外貌和身体的女性,于此同时,她对自己的外表异常严苛,出门时永远妆容整齐一丝不苟。灰岛佳里有着自由主义气息,但难免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不准铃木凉美穿时下流行的衣物,要她找到爱和伴侣。

(灰岛佳里)

(铃木凉美)
铃木凉美认为母亲了解自己具有美貌资本,也注意到男性对她的关注,并享受着自己对男性的吸引力,但她决定不用美貌进行交易,不给自己设限。青春期的铃木凉美憎恶言行不一致的母亲。周围所有人都否认只属于夜晚的那个声色犬马的世界,关于“为什么你不应该出卖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人提供一个有意义的答案。铃木凉美对那个夜世界有好奇和迷恋,又被约定俗成限制想要拒绝那个有点恶心的世界。
铃木凉美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个体,并不讨人喜欢。
她追求男权社会的认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见识到母亲在做自己和遵循规则之间的矛盾还有她对弱势女性如家庭妇女的鄙视,为了反抗甚至报复母亲,故意选母亲所选的光明正途截然相反的一条路。对女性生存现状的不满转化成对母亲的恶意和对自己身体的伤害,这个逻辑着实匪夷所思。她以为因为出卖身体是自主选择就可以轻易全身而退,她既要享受出卖身体带来的关注男凝和金钱,又可以在白天扮演高知女性的角色。她最终和母亲一样看不起弱势女性的群体,在论文和AV女优的社会学一书中,把自己置身事外。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是主动参加(纡尊降贵),目的是观察和体验,和“她们”不一样。但她内心还是被世俗规范世家的道德枷锁桎梏,这令她痛苦不堪。由于她秉持着主动选择的姿态一开始就要和AV女优和出卖身体的女性群体划清界限,她同时也失去了承认被伤害的权力。
对她而言更糟糕的是,虽然她退出,却无法回头,按母亲期冀那般找各方面都匹配,可以交谈和相知相守的爱人,因为她被贴上了前AV女优的标签。被问到是否对原味店、酒店和AV影片的经历感到愧疚,铃木凉美答“是”。时至今日铃木凉美也没有摆脱单身大龄女性很可怜,是失败者的被社会强加的观点。
她隐退AV界,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那个夜世界对女性并不友好,哪怕是主动体验的她。随着年纪增长,她的收入锐减。她以为是轻松的快钱,其实需要出演被凌虐的场景,被用绳子吊在半空,被男优用火烧伤后背。
2016年铃木凉美放下工作照顾患胃癌的母亲,6月14日灰岛佳里去世。
灰岛佳里生前对女儿的选择非常失望,得知女儿做过AV女优,她说:“就算你因诈骗或恐怖主义被捕,我也会全力支持你,但如果你成为AV女优,我不会站在你一边。”灰岛佳里临终前靠吗啡镇痛,被病痛和药效折磨得几乎已无法理解文字含义的她对铃木凉美表示自己养育了一个好女儿,很幸福。无论灰岛佳里灌输给铃木凉美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是否混乱,她至死都深深爱着女儿。哪怕士灰岛佳里的处世态度,也不过是在重重限制之下,坚守自我,维护自己的周全。谁能想到她的女儿要主动度让权益,还一度沾沾自喜。
怯懦的铃木凉美无法坦诚面对自己。在所写[AV女优的社会学]一书中,她提出AV女优并不都是弱者的观点,她说有相当一部分女性是想通过从事AV拍摄找到乐趣,寻求自我实现。她否认自己作为AV女优是性剥削结构的受害者,只是用情色资本的概念探讨女性可以运用自己被赋予的商品价值而已。对此与铃木凉美通信的上野千鹤子指出,情色资本在社会学层面站不住脚,情色资本并不像传统意义的资本可以不断积累增加,而是随着女性年龄增长而衰减,女性也没有对资本估价的控制权。在厌女领域讨论女性理论本身就是荒谬的,女人可以用身体和性交换取金钱,本身就是男性欲望的产物。在资源分配不公的环境里,女性只能靠出卖身体换取男性不需要出卖身体就可以获得的资源。
知道自己有美貌却不贩售的灰岛佳里和用贩售美貌获取资源和自由的铃木凉美,本质都是受限于既定规则被压迫继而主动压迫自己。也许随着年岁增长铃木凉美可以自洽,舒展走过人生。
今井梦露
与铃木凉美不一样的是,有些女性根本没有得到培养思考能力的机会,因而只是浑浑噩噩面对一切,靠着本能过活。无论她们在某个专业领域有多高的天赋和成就,一旦落入叙事者的陷阱,她们只能被卷进命运和悲剧的漩涡。
今井梦露1987年在大阪出生,原名成田梦露,有一个哥哥成田童梦和一个弟弟成田绿梦。三兄妹的父亲成田隆史因赛绩平庸转做单板滑雪教练。今井梦露5岁时父母离婚,她和哥哥弟弟跟着父亲生活。不久成田隆史再婚,三兄妹有了继母。

(今井梦露三兄妹)
成田隆史把自己事业的不得意变成对儿女近似虐待的训练,要他们以参加奥运会为目标,三个孩子的生活中只有训练二字,冬天在长野和岐阜集训,夏天在琵琶湖滑水练平衡。成田隆史奉行斯巴达教育,对孩子们实施军事化管理,家里都装上监视器,一有犯规就是拳打脚踢。
哥哥成田童梦的梦想是给动画配音,这当然被成田隆史全盘否定。他平时只有考试才会去学校,甚至没有上过高中,被逼着刻苦训练,16岁就赢得单板滑雪世界杯的冠军,但一次比赛肺部受伤后状态变得很差,开始抗拒参加比赛。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几年后,成田童梦转换跑道进入动漫行业,担任舞台剧和短片的演员。
弟弟成田绿梦11岁时在蹦床练习时发生意外落地失败导致左腿前十字韧带、后十字韧带和半月板撕裂,医生推测他只有20%的机会能正常行走,有截肢可能。经过四次手术后虽然避免截肢,成田绿梦左膝以下永远失去知觉。不过他仍然坚持奋战体育领域,在平昌残奥会取得单板滑雪金牌。
今井梦露和哥哥弟弟相比更是难得的滑雪天才,五岁开始训练,十二岁就取得职业资质,成为日本史上最年轻的滑雪运动员,两年后又拿下全国冠军,十五岁更夺得世青赛金牌。日本人把她称作天才滑雪少女。和哥哥一样,今井梦露初中后就再也没有读书。直到今井梦露17岁为止,成田隆史对她的管教都异常严苛,他不准她像寻常女孩儿一样化妆穿裙子。
今井梦露15岁时对父亲施加的种种暴政产生了极大质疑,精神出了问题。她先是躲去儿童保护中心寻求庇护,后来不得不在精神病院接受一年的治疗。
2004年17岁的今井梦露在回家路上被尾随的三名高中生性侵。她不敢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更不用提脑子里只有比赛和训练的父亲。可是受到的伤害切实存在,从未平复,她至今还会做噩梦梦到性侵她的其中一人手上的纹身。
即使是遭受种种挫败,今井梦露也没有荒废滑雪,在2004-2005年单板滑雪世界杯获得总冠军,成绩排名世界第一。

(少女今井梦露夺冠)
2005年,今井梦露和哥哥成田童梦与父亲就训练方法发生冲突,离家出走,成田童梦移居东京,今井梦露搬去和母亲住,并改姓随母亲姓今井。
2006年今井梦露和哥哥成田童梦一起参加都灵奥运会,成田童梦排行35名,日本的滑雪迷把目光都聚集在今井梦露身上。不幸的是今井梦露完成空中动作落地后发生严重失误,撞上场地边缘,腹部受伤,因伤情紧急,被直升机送去医院。今井梦露还没来得及展露技巧,就黯然结束了冲金旅程。2007年今井梦露试图走出阴影,去参加岐阜的全国锦标赛,发挥失常,仅排名第四。


(都灵奥运会今井梦露发生意外)
今井梦露作为滑雪运动员,在全盛期每月收入300万日元,都灵奥运和次年全国锦标赛失利后遭到严重网暴,网民对她的谩骂指责铺天盖地,有人特意制作了她摔倒的视频,嘲讽那是“今井绝技”。今井梦露对自己滑雪的能力产生深深怀疑。她宅在家里,对一切都感到沮丧,可是母亲不仅没有安慰她,还质问她为什么不出去打工。今井梦露与母亲大吵一场搬走,在大阪的夜店找了女公关的工作。父亲对她外貌的抑制,让她反而对华服和妆容有更强烈的渴求。
因为无人可以倾吐心事,今井梦露去牛郎店寻求慰藉,一天就可以花掉500万日元。她那时对金钱是麻痹的状态。
朋友半开玩笑要她给自己的婚礼包红包,已经花光积蓄的她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打算包10万日元。她决定卖身,三天赚了15万日元。她以为没人会发觉,没想到八卦杂志立刻登出她在酒店接客的偷拍照片,她从天堂跌入谷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她吞服安眠药、割腕,尝试轻生十次。

(杂志登出今井梦露卖身的偷拍照片)
2007年,20岁的今井梦露怀孕继而流产。
2010年8月15日,今井梦露在博客上宣布与小一岁的餐厅职员结婚并生子。孩子四个月时今井梦露带着孩子回到大阪,后与丈夫离婚,取得儿子监护权。
2011年9月26日,她在博客上公布腹中孕育了第二任丈夫的孩子,一对双胞胎。双胞胎中一人有先天缺陷,而发生先兆流产后,今井梦露经剖腹产诞下女儿。女儿比预产期早三个月出生,体重仅1,000克,在保温箱待了很久。2012年8月,女儿还未满周岁,今井梦露和第二任丈夫离婚。

(今井梦露和第二任丈夫还有大儿子)

(今井梦露和大儿子还有女儿)
第二次婚姻期间,今井梦露和无业丈夫靠领取救济金生活。这名丈夫在今井梦露刚刚生产、身体虚弱时就要求发生关系,让她心寒。
今井梦露把人生遇到所有不顺都归咎到外貌,去借钱整形,花费300万日元削骨、割双眼皮、垫鼻子,获取了美貌资本。整容前今井梦露的想法是“反正我就是丑”,“没有人会接受我”。她表示整容后整个人变得很积极很开心。但真地像铃木凉美相信的那样,利用美貌资本也可以是自由使用被赋予的商品价值,玩儿转既定规则吗?
2013年今井梦露宣布进军演艺圈,发行全裸写真,但反响很差,同年周刊文春报道她涉嫌吸毒。记者将她住所围得水泄不通,都想挖到独家新闻。今井梦露在博客上表示已和坏朋友断绝来往,以后会解决问题,让两个孩子过上充实的生活。
2017年3月,今井梦露返回暌违八年的滑雪场,在第35届JSBA全日本单板滑雪锦标赛U型池比赛中获得冠军。赛前她仅练习四天。

(被中文媒体称为重回人生巅峰的又一次夺冠)

(比赛官网的获奖者名单)
短短一个半月后,30岁的今井梦露以AV女优的身份正式出道,连拍两部滑雪主题的A片。滑雪天才少女下海,“世界级的运动员肉体”,这是今井梦露最大的噱头。她从两部影片中赚取2,000万日元报酬。

(今井梦露下海拍AV)
绝大部分中文媒体的报道里,都故意颠倒今井梦露拍AV和重回赛场的顺序,要塑造一个浴血重生的坚强女子的形象。那不是事实,现实更不是童话。比起今井梦露混乱不堪不断沉沦的人生,媒体的扭曲事实简直居心叵测,令人恶心。苦痛一直存在,挣扎一直存在,女性的困境一直存在,不是一个什么励志故事就可以粉饰太平。
此后今井梦露几乎消失,再没有出现在媒体。2019年至2020年间,今井梦露第三次结婚生子离婚。今井梦露原有意参加2020年的东京奥运,不幸染上新冠,错失机会。今井梦露考到滑雪教练,然而并没有再回到滑雪界。
大儿子跟她生活,小儿子由第三任前夫抚养,女儿被送去儿童之家。由于童年的经历太苦痛,今井梦露有意抛弃了小学之前的所有记忆。她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双向情感障碍,重度失眠,往年比赛受伤导致头骨变形,神经受到压迫,记忆受损。

(今井梦露给就职的居酒屋打广告)
2022年,今井梦露第一次找工作,面试11次后,总算被一家居酒屋聘用,但几个月后,她就离职了。今井梦露在社交媒体上袒露: “我怀着雄心向前迈进,但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 “我很伤心。我只是伤心。我流泪是因为我经历了这么多。”
今井梦露不断结婚离婚,是因为渴求爱,从未从父母那里得到过的爱,对于父亲而言,她只有夺冠才有价值,母亲不在意她的情绪,而演员瑞秋说白雪公主不需要爱情,注定是一个领导人。“我的身体我做主”,今井梦露整容变美出演AV,讨好的是自己吗?她在规则下靠身体赚取金钱,她获得圆满了吗?如果天才如她,作为顶级运动员的她尚且做不到用情色资本立足在这男权社会取得世俗的成功、心灵的平静甚至生活的安宁,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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