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的玩笑和十五岁的杀人犯


电梯间遇袭
2001年5月14日,临近午夜,新加坡警方接到报案。后港9道第923组屋4楼,晚上23:40,梁慧敏搭电梯上楼回父母家,在走廊里被人用刀割喉,胸部、背部、左大腿后部被刺,母亲开门正好见到梁慧敏挣扎着跑到门口倒下,梁慧敏告诉母亲自己被人袭击,要她赶快报警。梁慧敏的丈夫吕伟添因听到梁慧敏母亲的大声求救,和四岁女儿乘电梯上楼查看,女儿被妈妈血肉模糊的样子吓得嚎啕大哭。

(后港9道第923组屋)

(梁慧敏遇刺的电梯间)
昏迷不醒的梁慧敏被送医,一小时后医生宣告不治。验尸结果表明梁慧敏因心脏和肺部的锐器伤造成急性出血而亡。
梁慧敏和吕伟添分居一年半左右,梁慧敏带着女儿住在父母家。案发当晚23时许,担任保险经纪的梁慧敏下班回家,洗浴后和母亲还有弟弟在客厅聊天。这时梁慧敏的手机响起,吕伟添打来电话,要梁慧敏下楼签署一些关于两人联名购买的房产的文件。梁慧敏同母亲说明情况,和女儿一起下楼去见吕伟添。梁慧敏没有带笔,吕伟添表示自己随身也没有笔,梁慧敏于是让女儿跟着吕伟添,自己拿文件回四楼父母家签字。23:40左右,梁慧敏的母亲在家中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开门看电梯间内,颈部全是血的梁慧敏跑向她。
梁慧敏的父母家门口离电梯约12米,母亲开门时梁慧敏已经遇袭,凶手不知所踪。吕伟添上楼时没有遇到任何人。警察和鉴证人员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凶器,除了梁慧敏手中拿着的两页纸的文件,唯一的物证是压在梁慧敏身下的一份折叠的报纸部分版面。报纸是2001年4月23日的英文版新报,首页被撕去一角,其上未能提取到指纹。警方根据报纸折叠的形状推测凶手将凶刀藏在报纸里掩人耳目,潜入大楼。

(压在梁慧敏身下的新报)
案子非常蹊跷,作案人一定事先了解到梁慧敏上楼的时间,埋伏在电梯间,待到她一出电梯立刻行凶,在梁慧敏的母亲开门前,以及梁慧敏的丈夫女儿从后一部电梯抵达4楼前,从容逃走。警方认为梁慧敏身边的人很可能与案件有关,他们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梁慧敏的丈夫吕伟添。
吕伟添跟着救护车送妻子去医院,医生宣布梁慧敏死亡时,他流泪了,可是陪在一旁的警察却觉得吕伟添悲伤的外表下藏着镇定和冷静,几乎到了冷漠的地步,令人毛骨悚然。被警察直截了当问起是否与梁慧敏遇害有关时,吕伟添断然否认。
5月15日警方获得搜查令,到吕伟添住处搜证。他们在起居室找到一叠报纸,最上方的报纸发行于2001年4月23日,页数是5至34页以及39至44页。桌上有同一份报纸被撕碎的第3、4、45和46页。在一本剪报笔记本中,警察见到4月23日这份报纸的第35至38页。
警察核对梁慧敏遇害现场的那份报纸的页数,正好是吕伟添住处报纸缺失的那部分。
虽然报纸不足以证实吕伟添涉案,警方还是认为他的嫌疑巨大。吕伟添表示14日晚去梁慧敏父母家楼下之前,和两个少年待在一起,他们是16岁的黄敬伟和15岁的Z。警方通知二人到警局协助调查,经数小时盘问,Z扛不住压力承认杀害梁慧敏,幕后指使是吕伟添。

(吕伟添)
警方随即拘捕吕伟添、Z和黄敬伟。吕伟添深感意外,他原用来提供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居然指证自己。
一无是处的丈夫

(梁慧敏)
梁慧敏1971年出生,笃信宗教。15岁时,梁慧敏在教会认识了比自己大四岁的吕伟添,几年后两人开始交往。1995年,24岁的梁慧敏和28岁的吕伟添成婚,两年后,两人的女儿吕龙树出生。
吕伟添家中有四个兄弟姐妹,他是老幺。父母在他还未成年时离异。吕伟添中学毕业后进入一家理工学院学习,然而还没念完第一年,就因为父亲拒绝继续支付学费而被迫退学。吕伟添服满两年兵役后又留在军中五年,退役后从事图像设计,尝试自己开公司,屡屡失败。
梁慧敏婚后辞去银行工作辅助丈夫创业,不过女儿出世后,为了缓解经济压力,她重返职场,做起了保险经纪。

(何薇琳)
吕伟添对婚姻不忠,且出轨数次。1997年,他在码头的一家酒廊结识女招待何薇琳,很快如胶似漆。吕伟添隐瞒自己已婚有女儿的事实,其后被何薇琳抓包,便解释说,他和妻子关系不好,有意离婚。何薇琳原谅了吕伟添,继续维持两人的关系。吕伟添假称何薇琳是普通朋友,要她搬进自己和梁慧敏家中,未几,吕何的婚外情被梁慧敏发现。梁慧敏心灰意冷,提出分居,和女儿搬去父母家居住。
何薇琳赞助吕伟添开了设计公司,吕伟添没有经商的头脑,生意惨淡,无法维持,被政府拒绝延续公司资质,吕伟添于是让何薇琳出面登记公司。设计公司倒闭后,何薇琳又出资帮吕伟添开模特公司,出版娱乐杂志,吕伟添再次失利,欠了一屁股债,不得不关闭公司。何薇琳先后帮吕伟添填补10万元窟窿,实在无法再担当金主,提出分手。吕伟添不甘心失去情人和金钱,坚决不同意分开,每每和何薇琳发生冲突。何薇琳改行当促销员,吕伟添以杀死她威胁。一次何薇琳被吕伟添殴打后向警方报告,但她仍爱着吕伟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撤告。
吕伟添曾对何薇琳表示,如果妻子梁慧敏敢带女儿离开,他会杀掉梁慧敏。他说只要弄死梁慧敏自己就有钱了。何薇琳起初还以为吕伟添是随口一说,但吕伟添却说自己是认真的。
2000年8月,经过三年纠缠,何薇琳终于和吕伟添分手。吕伟添濒临破产,在家服下过量安眠药自杀,后被送医。善良的梁慧敏去医院探望吕伟添,吕苦苦哀求梁原谅自己,梁心软,和女儿搬回去照顾吕伟添,吕以为复合有望。
同年10月,吕伟添有了新的目标,在麦当劳和便利店两次主动向另一名女子谭素芬搭讪。两人相约见了几次,并发生性关系。吕伟添告诉谭素芬自己和妻子分居,正在处理离婚,又说自己想要发行赛马杂志,在寻找投资人。
谭素芬向亲友借了五万元给吕伟添办杂志。吕伟添不出意料赔了个底儿掉,又欠下巨额债务。谭素芬原来和吕伟添只是性伴侣,被吕伟添鼓动成了他的投资人,跟着背债。谭素芬绝望无助想要自杀,吕伟添不仅毫不在意,还冷笑着要谭素芬先把梁慧敏杀掉再自尽。
除了风流成性,事业一败涂地,吕伟添还染上赌瘾,常常去马场下重注,债台高筑。梁慧敏明白吕伟添已无药可救,她应及时止损。2001年2月梁慧敏提交离婚申请,法庭判她暂时拥有女儿的监护权。她和吕伟添协议,吕伟添周末可以探视女儿。

(梁慧敏和女儿)
敢不敢杀掉我的妻子?

(梁慧敏葬礼上痛哭失声卖力表演的吕伟添)
因Z交代罪行使得案情突破之前,在梁慧敏的葬礼上,吕伟添冷静接受记者采访,坦承他和梁慧敏走到离婚这一步都是他的责任,他外遇,赌马
,脾气差,和亲友都相处不来,但梁慧敏是“十全十美”的“天使”,他是“魔鬼”。可他又说,尽管已分居,就差办手续,他和梁慧敏仍保持着友好关系。他极力撇清是害死梁慧敏的凶手,当着梁慧敏家人的面扑上棺木,对着梁慧敏的遗体痛哭,喊着:“要不是我叫她下楼见面签署文件,她就不会……我其实应该陪她上楼拿笔的!“
谁能想到痛不欲生的丈夫吕伟添其实是策划妻子死亡的元凶?
Z向警方招供,五年前他10岁时带仓鼠下楼去玩儿,遇见遛白色博美犬的吕伟添,两人因宠物攀谈而认识。Z觉得吕伟添是人生赢家,对他很是崇拜。后来吕伟添和梁慧敏购置房产,搬去新居,Z和他一度失联。
2001年2月,案发前三个月,就读中二的Z机缘巧合和吕伟添重逢,他向吕伟添介绍自己的一帮朋友,分别是17岁的克里斯南,22岁的余子豪,16岁的黄敬伟还有19岁的江家聪。4月吕伟添和五名青少年在麦当劳聚会,聊到打架的话题,其中两名少年吹嘘说曾替人出头,就算杀人也不怕。吕伟添却问他们是否真地敢杀人,需要多少代价才愿意杀人。五人随口要价,有人说100元,有人说10万元,Z说100万元,而吕伟添又问他们敢不敢杀掉他的妻子,或者帮他寻找杀手,他悬赏10万元要妻子的命,又给五人看梁慧敏的照片。
气氛渐渐怪异起来,五人向吕伟添确认他是在开玩笑,但吕伟添答说自己是认真的。五人都没有再接话。

(余子豪)

(黄敬伟)
吕伟添通过这次试探,相中了22岁的余子豪、16岁的黄敬伟和15岁的Z,认为他三人能成事。他先要余子豪去自家玩耍,又提起杀梁慧敏一事,称会给杀手10万元奖金。他表示,只要妻子死了,他就能把房子卖掉,用卖房的钱作为杀人酬金。余子豪建议吕伟添去找职业杀手,吕伟添拜托他牵线搭桥,还承诺会给余子豪自己公司两成股份酬谢。
接下来三天,吕伟添不停给余子豪打电话,问他是否已找到职业杀手。余子豪推说自己没有门路。
吕伟添转而去怂恿黄敬伟,他先是夸黄敬伟比那些朋友都英勇果断,再说自己亲自动手杀妻子的话,很容易被拆穿,希望黄敬伟能帮忙。吕伟添为了说服黄敬伟,反复说着杀梁慧敏很容易,只要从她身后将她制服,在脖子上划一刀即可。见黄敬伟犹豫,吕伟添教他只要不在现场留下指纹,再拿走梁慧敏的钱包,制造抢劫杀人假象,就能迷惑警方。
吕伟添让黄敬伟随便从自家厨房的刀具中挑选杀人武器,给他看自己收藏在主卧室的日本刀,要黄敬伟用报纸试刀,还说妻子的脖子就和报纸一样薄,用刀割,易如反掌。
吕伟添在三小时的时间里不间断想要黄敬伟应下杀人一事,黄敬伟被他搅得压力巨大,怕自己也会被吕伟添杀掉灭口,极力推脱。
黄敬伟离开吕伟添家后,害怕他也会找Z替自己杀人,打算提醒Z不要被吕伟添说动做傻事。电话一直没有打通,然而5月16日,梁慧敏被杀后两日,黄敬伟接到了Z的电话,他说吕伟添的妻子被他杀掉了。
电话遥控
吕伟添找的第三个杀手是Z,Z被偶像表扬成熟、聪明、勇敢后感到飘飘然,觉得自己比其他朋友都要厉害。吕伟添还许诺只要Z杀人,每个月能拿2,000元,拿满四年。除了利诱,吕伟添又骗Z说自己的设计工作只是一个幌子,他其实就是个杀手,杀过五个人。他和Z透露自己精心安排杀梁慧敏的计划,只要Z按他所说行动,一定不会有问题,但既然Z已知道他的秘密,如果他不帮自己杀人,自己会杀了他。
Z被吕伟添恩威并施决定入伙,经常去他家练习。吕伟添给Z100元,要他买张电话卡方便两人联络。吕伟添还把Z带去后港9道梁慧敏父母家,让Z记下地点,给他看梁慧敏和女儿的照片,告诉他梁慧敏下班回家的路线,梁慧敏日常携带的手提袋,所有细节都无遗漏。吕伟添告诫Z动手时要戴手套以免留下指纹,穿长袖长裤以免被抓伤留下皮肤纤维,抽烟也不要随意丢弃烟蒂。
以下是Z对案发当晚过程的供词。
“2001年5月14日,大约21时许我离开朋友家,回家洗澡后去吕伟添家接头,和他一起去了后港9道第923组屋。我们在咖啡厅商量,他让我去组屋楼下里等梁慧敏。见梁慧敏下了出租车朝家里走时,我突然不想行动了。我给吕伟添打电话,他说会约梁慧敏在楼下见面,要我去楼梯间等她。他叫我即使梁慧敏和女儿在一起也要杀了她。我果真看到她和女儿下楼,我下不了手。后来她独自上楼,给了我机会。我从她身后割喉,再刺了她几刀,随即下楼乘出租车去巴西立海滩,把刀扔进那里的垃圾箱,慢慢走路回家,一路都在想我做的可怕的事,夺走了一条无辜的生命。我回家又洗了个澡,再去麦当劳见朋友。”

(吕伟添家中电脑)
除了报纸和Z的供述,警方另从吕伟添家中三台电脑里恢复了删除的一些文件。案发后,警方展开调查,吕伟添把Z叫到家里探听情况,为防警方窃听,他和Z一道坐在电脑前,却不说话,只在同一份文件里打字沟通。
吕伟添删掉的文字有:“他们可以听见你在说些什么吗?”“别担心,我过后会删除这些对话。”“我得装作很惊讶,因为那人是我老婆!”“酬金可能要等上一阵子。你应该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带着冷笑接受绞刑

庭审开始,检方主张吕伟添因离婚分割房产和女儿监护权的矛盾决定杀妻,以独占房产变现还债。警方从他的电脑里搜出他给建屋局写信打算转售和梁慧敏同买的公寓。
吕伟添和辩护律师否认唆使Z杀害梁慧敏,坚称他和Z以及另外四名青少年所说的杀妻只是一个玩笑,Z会错意,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杀死梁慧敏。
何薇琳、谭素芬、包括Z和黄敬伟在内的五名青少年皆出庭作证。吕伟添和她们每一个人都透露过杀妻的意图,所有证人都认为吕伟添并非说笑,而是真有杀意。

(作案时15岁的Z)
Z被判谋杀罪名成立,因其未满18岁,处10年至20年拘禁,等候总统发落。吕伟添被判死刑。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吕伟添又露出了戏谑、毫不在乎的冷笑。他通过律师提起上诉,诉求被驳回。2002年12月吕伟添被执行绞刑,临刑前他告诉辩护律师,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他至死没有认罪,也没有向梁慧敏家人道歉。
2018年,32岁的Z获总统特赦出狱。他仍需遵守宵禁及佩戴电子跟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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