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华:追求快乐与悲剧终局


Happiness is
about connectedness and purpose.
“Happiness
is really just about four things: perceived control, perceived progress,
connectedness (number and depth of your relationships), and vision/meaning
(being part of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When
you walk with purpose, you collide with destiny."
一无惧

谢家华的祖父母在解放前夕跟随蒋介石败走台湾,秉承了传统的儒家思想,认为高学历是人生成功的必要条件。谢家华的父母在台大读书时,都因成绩优异得到公派留学的机会,来到美国。因为成家生子,母亲朱迪暂时搁置学业,抚养孩子,全力支持丈夫理查德攻读博士。
谢家华1973年12月12日出生于伊利诺伊州厄巴纳。他5岁时父亲理查德从伊利诺伊州大学香槟分校取得化学博士学位,进入跨国能源(石油)公司雪佛龙公司工作,全家搬到加州旧金山湾区定居。朱迪在承担家务和孩子教育的责任的同时,兼职学完所需课程,成为心理学博士。
谢家华有两个弟弟,小两岁的安迪和小九岁的大卫,三个兄弟并不亲近,谢家华和父母关系也很疏离,一家人的相处模式由于除安迪外所有家庭成员的低调,可能永远都不会为外人所知。很多亚裔家庭尤其是华裔家庭,尤其是旅居海外的华裔家庭,都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在精神上履行对自己和下一代近乎苛刻的标准,仿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方能获得幸福快乐。这也许奠定了谢家华一生的悲剧底色。
三兄弟当然是在虎爸虎妈的严峻管教下长大的,亚裔父母聚会时,子女的学业和职业是互相炫耀的资本。谢家华小时候被要求在学期中周中每天花半小时,周末每天花一小时,假期每天花两小时练习包括钢琴,小提琴,小号,法国号在内的各种乐器,调皮的小谢家华想出了事先录下一小时两小时的钢琴和小提琴练习录音,清早在父母起床前播放,趁机溜出去玩耍,到时间前回家藏好录音机罪证的办法,以换取本该属于孩童和假期的短暂自由。
朱迪和理查德想要谢家华和弟弟们以后念博士,做医生做律师。和父母循规蹈矩的理念不同,谢家华很小就认为赚钱相当重要,钱可以换取很多。他还没上学就有着极强的商业头脑,在做报童的时候思考发行自己的报纸以攫取所有利润。初中时他向父母借钱买了纽扣机,制作纽扣通过邮购方式贩卖,几天后就回本 ,每月的利润高达$200美元。之后他把生意交给弟弟安迪,安迪再传给小弟大卫。
自公立初中毕业后,谢家华被父母以每年数万美元学费的代价送入私立高中,他在那里不是最受欢迎的学生,但还是凭借聪颖天资结交不少好友。学业从来不是困扰,寻求认可或接纳和建立联结却成为少年谢家华面对的一道难题,这在他似乎从未遭遇过低潮的人生旅程中,即使是在世俗眼光中达到事业巅峰的时刻,即使是在他用金钱换取众多随时准备啃食他的秃鹫食客围绕身边的时刻,也没有消弭。
谢家华不出意外接到包括哈佛,麻省理工,斯坦福,布朗大学在内的众多常春藤盟校和排名世界前列的高校的录取通知,他最心仪的是布朗大学的市场营销学,但市场营销不是父母理查德和朱迪心中的正道,他们想要谢家华读博士。哈佛的计算机专业虽然在当时也不是最本格的老牌专业,学校的牌子毕竟无可匹敌。
谢家华在哈佛创建了线上学习小组,将大量的课题阅读材料分发给参加小组的40人,各自负责整理学习笔记再进行整合,每人可以$20美元得到综合笔记。这在当年互联网并不普及的环境下,是非常创新的举动。
谢家华又和室友桑贾伊合作承包学校资助的昆西烧烤店。与他们竞争的都是四年级学生,而谢家华才大三,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无论那些高年级的竞争者提出的经营计划多么有吸引力,他们也至多能经营烧烤店一年,而他和桑贾伊投资在烧烤店的设备有足足多一年可以靠利润回本,他们只要比高年级竞争者的报价多出$1美元就能胜出。他和桑贾伊理所当然地赢得了烧烤店的经营权,为了让烧烤店更吸引学生顾客,他还想出事先录好受欢迎的电视剧集,在学生前来就餐时播放的想法,他请在纽约大学就读信息技术的儿时好友阿列克斯的母亲入股。阿列克斯的母亲在台湾是著名的主持人,她同意出资$2,000美元,给谢家华购买电视机,娱乐设施和披萨烤箱。谢家华和桑贾伊去离学校最近的麦当劳签了购买肉饼的合约,低买高卖,自己做披萨,盈利颇丰。
谢家华在聚会上认识的哈佛同学林君叡经常半夜向昆西烧烤订一个披萨。起初谢家华以为林家叡食量惊人,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林君叡从位于宿舍一楼的昆西烧烤店买一整个披萨拿到他所住的五楼,切开小块卖给其他同学赚取差价。林君叡和谢家华就此结下不解之缘。
谢家华去纽约旅行时爱上那个城市的文化和氛围,常去拜访烧烤店投资人的儿子、他的好友阿列克斯,和阿列克斯,他的女友还有他女友的朋友一个台湾女孩儿Ying通宵打牌玩乐。谢家华对自己的私生活讳莫如深,从不炫耀自己哈佛的背景,被问起在哪里读书时,只说是波士顿的一个小学校。而与他认识并成为朋友多年后,Ying才知道谢家华有两个弟弟。谢家华的父母更是根本没有被谢家华谈到过。有一段时间Ying和谢家华友达以上,阿列克斯和女友都猜测谢家华频繁到纽约为的是见Ying。一次Ying回台湾去探望父亲,谢家华也一路飞到台湾。谢家华不在意Ying和父亲租住的廉价公寓,Ying并不值得夸耀的出身,于是Ying也泰然。Ying承担着照顾谢家华的角色,两人关系融洽,只是谢家华从未表白。不久Ying交了男友,谢家华淡出她的生活。

(1993年谢家华和克雷格代表哈佛大学取得程序设计竞赛金奖)
谢家华与哈佛的同学克雷格参加1993年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获得金奖和奖金$10,000美元。克雷格从哈佛毕业后进入斯坦福大学攻读博士,他的博士同学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创建谷歌,克雷格是谷歌的第一名雇员。

大学毕业前,很多人心中都有惆怅的情绪,天之骄子们有些去新兴的电子科技公司工作,有些进入政府部门,好友们就谢家华的将来打了一个赌:如果谢家华在30岁之前成为百万富翁,他就要请所有朋友去豪华游轮;如果谢家华没能在30岁之前赚到百万美元,所有朋友出资请他去豪华游轮。谢家华应下了这个无论输赢对自己都有利的赌局。
甲骨文录用谢家华和桑贾伊,谢家华负责测试软件的缺陷,每天在长时间等待数据,短期测试,下班的无聊循环中度过,谢家华对此厌倦无比。他利用闲暇时间接了替小商家设计网站的活儿,和桑贾伊开始了兼职。两人没想到市场需求居然如此之大,很快就忙不过来,必须要做出抉择了。他们辞职后在谢家华家里设计网站,虽然收益很好,客源不断,谢家华却迅速意识到自己对网站设计其实毫无兴趣。他和桑贾伊用整个周末构想其他商业计划,他们都充满热情想要开展的计划,LinkExchange成军(以下简称LE)。LE是连接无法花大价钱在知名网站上做广告的小商家和知名网站的中间商。他们先接洽众多小商家,将成批的广告需求打包卖给网站,一来一往获取利润。在互联网刚开始兴盛的年代,想用网站打响名号的商家数不胜数,谢家华和桑贾伊没料到LE发展如此顺利,需要招聘员工来分担工作,需要租专门的办公室,需要起步资金。
哈佛大学昆西烧烤店的金主,阿列克斯的母亲再次被谢家华说服,向LE投入$10万美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列克斯的母亲都是LE唯一的投资人。
谢家华和桑贾伊想拉哈佛的学长哈迪加入LE,哈迪正在微软工作,推荐了孪生弟弟阿里。阿里和哈迪同是哈佛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他成为LE的第三位合伙人。从昆西烧烤店买整个披萨切开零卖的林君叡被请来做LE的首席财务官。桑贾伊个性非常腼腆,主要负责技术层面的工作,谢家华虽然也很内向,却因其极具同理心,好奇心和谦逊的美好品格将公司所有员工凝聚在一起,是没有首席执行官头衔的实际领导。

(哈迪和阿里)
LE打出名号,吸引了投资公司。一家小公司开出$100万美元的价格提出收购LE。谢家华和桑贾伊商量,他们热爱LE,并不是非卖公司不可,但有了钱可以做很多事,这点毋庸置疑。既然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不如大胆加价,他们向投资公司要求$200万美元,对方立刻拒绝。谢家华和桑贾伊没有太多失望,而且很快他们就会了解到,被这家公司拒绝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第二家对LE产生兴趣的是雅虎,炙手可热被认为代表了科技行业未来的雅虎愿意出资$2,000万美元。俨然是天价,然而谢家华,桑贾伊和阿里没有接受雅虎递来的橄榄枝,他们各自仔细考虑了雅虎的邀约,对于每个人而言金钱都充满吸引力,可是他们从甲骨文辞职并不是为了金钱,而是想要创造一些什么,想要做令他们充满干劲的事情,既然他们已经在做他们想做的,为什么要把它拱手相让?雅虎创始人杨致远在董事会上抱怨LE不识好歹,董事会成员之一红杉资本的麦克记下了LE的名字。第二天他直接赶到LE公司所在地,一周后,LE得到红杉资本$275万美元投资。
谢家华,桑贾伊,阿里和林君叡大刀阔斧发展LE,连续收购两家竞争公司,在准备兼并第三家竞争公司时,杨致远又出现了,这次他的报价提高到惊人的$1亿美元,谢家华和他的合伙人都动心了。交易条款清单已经签好,阿里和杨致远去酒吧喝酒庆祝,杨致远对LE正在运作兼并的第三家竞争公司并没有兴趣,有些微醺的阿里却不停向杨致远推销这家公司,说这家公司的技术先进,公司文化很好,甚至比LE还要优秀。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对于雅虎而言顺利成章,杨致远找了个借口终止对LE的收购,几周后报纸上刊出雅虎以近乎半价收购LE正在洽谈的第三家竞争公司。
没有被雅虎收购的挫败并未阻止LE的发展,由于公司扩张的速度实在太快(那时LE已在三地设有办公室),红杉资本决定空降一名有丰富公司管理经验的人做LE的首席执行官。问题在于这名职业经理人对科技行业并不熟悉,他的管理模式和理念与谢家华格格不入。谢家华见到公司里越来越多陌生的面孔,与迅速扩张同时发生的是被忽略的公司文化,一个与其他员工不同的员工不会改变公司,但是十个,一百个与其他员工想法相异的员工足以将高效的团队变成一盘散沙。他仿佛又回到了在甲骨文测软件缺陷的那五个月,对LE有些心灰意冷。
微软来得正是时候,阿里的孪生哥哥哈迪向微软推荐LE,他们愿意出到$1.2亿美元。谢家华参与了所有收购的谈判,第一次见识到商业世界的险恶,为了金钱的巨大诱惑面露狰狞的各色人马,有人在得知LE即将被收购看准时机加入想要分一杯羹,有人把心思放在为自己争取最大回报,不惜伤害LE所有雇员的利益……谢家华提出合伙人每人出让一部分股权分给没有股权的雇员,合伙人们纷纷拒绝。
艰难的谈判后谢家华和合伙人终于让微软同意支付$2.5亿购入LE,如果谢家华,桑贾伊和阿里同意在收购完成后继续留在LE12个月的时间,微软还将支付$1,500万美元。谢家华无心恋战,在12个月期限到达前就退出LE经营,即使如此他也分到这辈子都用不完的$3,200万美元。短短17个月的时间,红杉资本的投资回报率高达17倍。

(谢家华)
那是1998年,谢家华还不满25岁。谢家华恪守诺言,掏钱请当年哈佛参赌的朋友去了豪华游轮。
那是美好的岁月,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光芒,他们无所畏惧,以为希望可以披荆斩棘,以为希望可以令难关变坦途,最贪婪的是谢家华,他以为事业的成功可以换取幸福。幸福是他毕生的追求。

赚到卖公司的第一桶金后,谢家华和林家叡合作成立创投公司Venture
Frogs(以下简称VF),之所以在公司名字里加入青蛙一词,是和他们想要招入麾下的女孩儿打赌,女孩儿最爱的动物就是青蛙。他们向很多刚起步的科技公司投资,目标是在那些公司发展壮大后可以吸引诸如红杉资本的财力雄厚的大投资公司进行二轮融资,或者上市。
谢家华在管理LE的后期有了新的爱好——锐舞派对。他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出没在湾区的各个不起眼的派对场地,破烂的酒吧,废弃的厂房,仓库,在那些地方除了酒精,谢家华第一次接触MDMA摇头丸。酒精让内向,与陌生人接触很不自在的谢家华放松下来,可以在聚会中游刃有余,而摇头丸,更是让他醉生梦死。
名叫尼克的年轻人向谢家华推销自己的商业计划,一个网上卖鞋的网站。谢家华对卖鞋一点兴趣也无,但在听到尼克列举的数据后改变心意。尼克调查发现全美的鞋类市值达$400亿美元,而邮购贩售已占据5%市场份额,在互联网显然会改变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前景下,互联网购物有难以想象的巨大潜力。尼克从家人朋友各处筹到$15万美元,那是他全部的资金。谢家华和林家叡同意投资尼克的网站,但他给网站取的名字毫无特色,谢家华建议改名为Zappos,西班牙语鞋子zapatos的变体。谢家华花费很多时间帮助几乎没有管理经验的尼克运营网站,后来干脆接手公司,成为Zappos的首席执行官。
电商网站的运营在搭建完善的物流体系,与各大品牌签订合约获得稳定货源之前,宛若吞金兽。VF的投资很快耗尽,谢家华找到红杉资本,他们对电商持谨慎态度,婉拒参与项目。谢家华和林家叡于是违背VF宗旨对Zappos进行第二轮投资。林家叡质疑过谢家华,是否真地值得在Zappos上投入至此。谢家华没有退缩,为节省开支,把Zappos办公室搬到自己的豪华公寓,还把闲置的另几处公寓作为Zappos的员工宿舍。他甚至个人给Zappos注资,在现金即将枯竭时又找到投资过昆西烧烤店和LE的阿列克斯的母亲,这回他没能说动对方。
谢家华有着成功者必须具有的执著,当然执著与偏执可能只有一线之隔。他一间间变卖名下公寓为Zappos筹钱,除了自住的公寓外,再无其他房产,存款用光。他和同事在没有任何物流知识的情形下从零开始在肯塔基州建立了Zappos的物流中心。
2003年谢家华和从高档百货公司Nordstrom加入Zappos的弗雷德商量决定将公司发展的重点转到顾客本身,让老顾客继续在Zappos购物,让老顾客口耳相传带来新客户。这一战略转变,多少是无奈之举:他们的流动资金至多只能维持几个月,根本没钱去打广告。
1999年谢家华刚通过VF投资Zappos时,网站的年财收仅$160万美元,2004年财收增长至$1.84亿美元,曾经迟疑的红杉资本入场了,向Zappos投入$3,500万美元。林君叡也正式从和谢家华联合创建的创投公司VF全职加入Zappos,成为公司的首席财务官。接下来的三年里,Zappos销售额呈直线上升,到2007年营收增至$8.4亿美元,2008年这一数字更高达$10亿。
2004年,红杉注资同年,谢家华告知所有雇员Zappos总部将迁往内华达州亨德森。旧金山湾区的劳动力主要集中在计算机信息科技方面,客户服务类型的人才几乎不存在,而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大部分人口从事的都是服务业。既然Zappos的核心价值是提供最好的客户体验,客户服务的质量至关重要。70%的雇员同意举家搬到内华达,从零开始。在陌生的亨德森,雇员们除了对方,几乎谁都不认识,下班后还是和同事们一起吃饭聚会,这反倒帮助谢家华培养公司文化,所有雇员好像一个大家庭里的成员。

(谢家华)
2009年Zappos董事会尤其是红杉资本出售公司的意愿越来越强烈,对于红杉资本类似的投资公司而言,五年是最佳的退出时机,然而谢家华,弗雷德和林君叡想要继续发展。谢家华他们考虑过把董事会成员的股权买断,代价大概是$2亿元,可是经济危机下,他们可以筹钱的渠道着实非常有限。
亚马逊的杰夫贝索斯最早和谢家华接触是在2005年,当时谢家华明确表示无意卖掉Zappos,不过两人保持着友好关系。谢家华与贝索斯对战略合作的看法在2009年终于达成一致,11月亚马逊和Zappos同时宣布亚马逊收购Zappos的计划,收购价为$12亿美元。谢家华与贝索斯协议留任Zappos首席执行官,并将继续对公司拥有极大程度的自主权。第二年首席财务官林君叡退出,加入红杉资本。

(林家叡和谢家华在Zappos活动上一起做披萨)
林君叡的离开对谢家华的影响也许一时半刻还没人能预见,但此为谢家华人生中的重大事件之一。谢家华是开创型的天才,有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金融出身的林君叡却有着谨慎遵守规则懂得规避风险的性格,更重要的是他敢对谢家华说不。多年间培养的默契也让谢家华懂得听取林君叡的意见。林君叡总能在谢家华偏离轨道时将他拉回,开办一间公司需要谢家华,守住一间公司需要林君叡。
2020年林君叡写给谢家华的最后一封信,是谢家华一生中最令人心碎的注解。
二空洞

2010年谢家华出版了名为传递快乐的书,讲述他作为创业者一路走来的经历。Zappos因为与众不同的公司文化和卓越的业绩已引起广泛注意,谢家华接受全球各类机构邀请演讲。个性内向经常需要独处时间恢复的谢家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实战训练,在演讲时充满吸引力。他会谈到Zappos是如何把客户服务作为最高宗旨,另辟蹊径取得成功,他会坦承自己的目标其实是想要得到幸福。他说他找到了幸福的公式。
被亚马逊收购后,谢家华将Zappos迁至拉斯维加斯,他想要把近乎荒废的市中心改造成集居住,工作,娱乐功能的大型社区,让所有参与建设中心的人自主创业,用强势干预的方法复兴城市。
北美很多老旧城区的士绅化都是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潜移默化达成的,通常由艺术家和有艺术功能的商业社会活动蔓延至老旧社区开始,激发该地区的经济活动,开发商介入,重建改建老旧建筑,收入较高的人群迁入,取代原先聚居的低收入人群。谢家华想要拉斯维加斯市中心在几年之内焕然一新。很多时候,只是听取创业者五分钟十分钟的商业计划,谢家华就会投钱。他的标准投资模式是,出资100%换取50%股权和50%的盈利,创业者有权做关于公司(可能是餐馆,演唱会,旅馆等等)的任何决定,但涉及股权转让则需要征得谢家华同意。
他先后在拉斯维加斯市中心改造计划里投资$3.5亿美元,期待引导变革,创新和快乐。
和谢家华成为朋友就能一夜之间做人上人,结交社会名流,挥金如土,有数不尽的资源自动上门。投机者想尽办法在谢家华最常出没的地点流连,只要能吸引他的注意,就会飞黄腾达。
所有人都以为谢家华勘破人生奥义,不仅事业成功财富独立,还得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快乐,而现实远非完美。谢家华在写书,四处演讲,管理Zappos,启动市中心计划兼实验的同时,每晚也在夜店狂欢,起初他靠红牛保持精力,接下来是酒精,Zappos的办公室里一直都存着酒,谢家华从早喝到晚。夜店里的摇头丸俨然明日黄花,他又迷上了K粉氯胺酮。
谢家华是天生的孤独者,无法融入,无法建立亲密关系。一方面是为了缓解与陌生人初相识时的尴尬,一方面是为了吸引女性,谢家华研究过名为搭讪艺术家(PUA)的书,将其中介绍的一些“技巧”应用在人际交往之中。例如他会邀请女人和自己见面,又在对方进行对话时盯着手机,故意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靠冷落对方的方法让对方在意。
谢家华的学习能力很强,再有他的钞能力和名声加持,在约会女性方面可谓所向披靡。他承认的某任女朋友在接受他邀请去某地旅行时,发现他身边已有五名同行女子。
谢家华奉行的是多妻制,更确切地说是拒绝排他性、一对一的交往。他和女性交往时总是对对方照顾有加,负担一切开销,让女性觉得舒适,但是如果对方想要有深入的关系,哪怕并非一对一的关系,而只是在相处时排他的关系,谢家华也无法做到。在他温暖的对待下似乎总存在着疏离,他害怕人真正了解他。
谢家华在放纵自我的路上一去不回。他承认把酒当水喝的结果是不再有醉的感觉,睡眠相当糟糕,Zappos的员工,他以前的朋友都很少能见到他,所有的行程都需要和秘书兼朋友咪咪预定。咪咪掌控了谢家华很大一部分的生活。

(谢家华和咪咪)
谢家华大学时期常见面的台湾女孩儿Ying结婚生子,她到拉斯维加斯时想和谢家华叙旧。她被转给咪咪安排,Ying再见谢家华时是在人潮涌动的聚会,她只得机会和他打了招呼。Ying不无惆怅地和阿列克斯抱怨,谢家华已经不是那个说着自己在波士顿的小学校读书,腼腆谦逊的谢家华了。

2013年至2014年的18个月里,参与拉斯维加斯市中心计划的三人先后自杀,谢家华面对巨大质疑,未能作出平息声浪的合理解释,仅引用自杀率并不比拉斯维加斯平均值高的数据,让很多人对他失望。他的社会实验目的是让所有人获得快乐,可是快乐的人不会自杀。正是由于他对庞大项目的放纵,而手下人又不具备实践和实现目标的能力和毅力,导致很多小创业项目无法盈利,或根本失败。
谢家华没有像以往在LE,Zappos遇到困难时更努力工作来解决问题,而是逐渐将他的名字和拉斯维加斯市中心计划解脱开来,从豪华公寓搬去拖车居住,与他同住的是两只羊驼。曾和他并肩战斗的弗雷德实在无法继续妥协来适应谢家华的生活方式,与他分道扬镳。谢家华的最后一个真朋友也离开了。
拉斯维加斯因为谢家华的投资有很大改善,毕竟Zappos总部的存在能够带动经济。但关于幸福,关于沙漠之中的乌托邦,都是只有理想没有实质内容的幻象。谢家华自己也说过,很多人都以为达成某个目标后就能得到快乐,但是那样得到的快乐往往转瞬即逝。LE和Zappos的巨大成功是在无数个挫败和崩溃边缘的坚持再坚持之后实现的,正如谢家华的父母,祖父母和无数华人相信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难想象谢家华从两家公司汲取的很像幸福的那种感觉可能无限接近幸福,可它还是会消失。更糟糕的是,谢家华体验到的感觉,比考试顺利,获得升职,得到的满足感要更强烈,可是伴随而来的,是以后谢家华要再有同样感觉,他需要实现的目标必须更难以实现。他的阈值被他自己调到无法企及的高度,快乐离他越来越远。
谢家华周围聚集了形形色色想要他钱的人,他从氯胺酮又转向笑气。他坚持笑气和毒品不会对他产生负面影响。他渐渐被咪咪和其他人控制,2020年搬到犹他州的帕克城,花$1,800万买下九处房产,他所住的豪宅里,总是住着其他很多人,他的门客。
为了吸引“人才”,谢家华开出双倍薪水,想让更多人搬到帕克城。此期间,他在笑气的作用下精神不复清明。笑气会导致人体组织缺氧,他产生了“生物黑客”的念头,要通过所谓科技引入人体,突破体能和机能的极限。断食让他的体重降到低于100磅,他拒绝喝水,坚持不排尿,不睡觉,除了抽烟就是吸笑气,他大约每天都要吸超过50罐笑气。某次他约朋友爬山,自己穿着睡裤打赤脚,全程都在吸食笑气。他不再使用电脑和手机,不查看和回复邮件,不接电话,所有与外界的交流都通过咪咪和其他新加入的助手们协调。很多老朋友在断联后都担心谢家华的安危,但想要说服他去看医生的父母被他通知咪咪彻底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其他表达过相似想法的朋友也都被谢家华单方面断交。

(谢家华去世前不久已形容枯槁,手上还拿着笑气)
豪宅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是粪便和用蜡包住的狗狗粪便,马桶里插着植物,碎玻璃碎盘子满地,床底下和墙上都有已腐烂的食物……住在豪宅主卧的,是谢家华的某位助手和她的丈夫。两人用谢家华的钱雇了她们的助手,还有专门的狗保姆替她们遛狗。
为了防止再有人自作主张报警要求警方确认谢家华的安全,替他请医生,或是将他交给父母监管,谢家华通过咪咪等人雇了一批保安整日站在豪宅外站岗。

(安迪)
大弟安迪是唯一留在谢家华身边的家人,他一方面担心谢家华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一方面也发觉咪咪和其他那些人无时不刻靠着吸谢家华的血过活。安迪知道如果自己出手干预,同样会被谢家华赶走,所以他保持沉默。但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谢家华想要将他和安迪小时候的朋友托尼招到帕克城。在Zappos差点儿因资金链断裂挣扎在破产边缘时,是那时在富国银行工作的托尼批准了给Zappos的贷款。2020年时,托尼为一个石油世家管理家族资产,年薪约$75万美元。安迪想着托尼有金融知识,也许可以帮谢家华理清账户,防止有人借用谢家华的名目盗用资产。他请托尼到帕克城商谈。
托尼对携家带口搬到犹他州迟疑不决,谢家华表示自己想要把帕克城变成拉斯维加斯市中心一样的社区,而托尼可以帮他管理帕克城所有的发展项目的金融账户。谢家华愿意每年给托尼$150万美元薪资,如果他身边诸如咪咪,安迪等人能说服托尼留下,也可以得到10%的佣金,即$15万美元。
10%佣金是谢家华新设定的规则,凡是能帮他想方设法花钱的人,都可以得到支出总数10%的报酬。例如有人能帮谢家华买价值$100万的房产,就能得到$10万元奖金。搬到帕克城后,咪咪除了让谢家华给自己从月薪$9,000元加到月薪$30,000元,还从各式各样她为谢家华牵线搭桥完成的交易和项目中抽取超过$2,000万美元的佣金。她帮谢家华买的游艇俱乐部价值$700万,从中她个人获利$70万;她替谢家华监管一个建设各个项目的包工头,包工头每月赚取$83,333.33元,于是她每月赚取$8,333元。谢家华突发奇想要拍纪录片,咪咪和男友成立了电影公司,谢家华投资,分文不出的咪咪和男友能分55%利润。成立电影公司的奖金$100万也汇入了咪咪的户头。两个月后,咪咪的男友向谢家华申请注资$750万元启动项目,咪咪再赚了$75万。
安迪也加入咪咪之流,谢家华给他开的薪水是每年$100万美元。安迪拜托一个朋友去劝谢家华向一家龙舌酒公司投资$1,000万,以赚取$100万奖金,后来他又加码让朋友干脆直接向谢家华要$5,000万。这位朋友没有接受安迪的疯狂建议。安迪牵线搭桥请一个歌星以$900万的代价到帕克城驻场演出180场,他要求谢家华支付给自己$90万佣金。
谢家华用钱买其他人的崇拜,服从和陪伴,以为给他们带来了快乐,其实所有人都互相嫉妒和憎恨。他自己也在秃鹫和坏朋友的影响下陷入失眠和抑郁症的恶性循环,心中仅剩空洞和孤独。
2020年8月,谢家华卸任Zappos首席执行官,事实上,这并非他本人意愿,而是在几乎所有Zappos员工都了解他被毒品浸淫数年,出现精神问题的情形下,公司的董事会做出的决定。他退休的消息未经通知就已见报,谢家华备受打击。

(歌手珠儿Jewel)
同月谢家华请相识多年的朋友歌手珠儿(Jewel)到帕克城作客,顺便演出。珠儿不敢相信她在豪宅里见到的一切。谢家华要求洗手台和浴室的水龙头24小时开着,因为他要听到水流的声音。室内永远点着成百上千支蜡烛,谢家华的卧室里还有一个燃烧着的火盆。
珠儿在豪宅做了一次表演,取消了剩余的演出计划,第二天就离开。临走前她想要找到谢家华身边真正关心他的人,想提醒他们不能再让谢家华继续下去。她警告谢家华的保安队长:“这里都是想要占谢家华便宜的小人,没有人保护他。他会把这里放火烧掉的。”
珠儿寄给谢家华一封手写的信(她知道谢家华早就不看电脑和手机),信中写道:“你现在已无法和我或其他任何人产生连结了。太悲哀了。我好难过,我不想要你这样死掉。”“请不要像其他那些身边围绕着马屁精的亿万富翁一样,请不要越来越疯魔。你现在已经听不进真正爱你的人的肺腑之言。”

谢家华的助手为他和拥趸安排了长途旅行,自然是谢家华掏钱。他们计划从犹他去阿拉斯加,波多黎各,康乃狄克,最后一站是夏威夷。这次旅行唯一的好处是,谢家华同意去夏威夷的戒毒中心接受治疗。

(谢家华以前和蕾切尔出席活动)

(蕾切尔家)
11月17日,他们在康乃狄克州新伦敦。谢家华的某任前女友兼Zappos员工蕾切尔住在那里,她的房子是谢家华买的。三天前谢家华钟爱的狗狗Blizzy死了,谢家华情绪崩溃。与蕾切尔激烈争执过后,谢家华被逐出家门,他大喊大叫说要在湖边过夜,等一早乘车去夏威夷。室外温度很低,其他人劝说他去蕾切尔家的工具房避风。工具房里不出意外也有蜡烛,谢家华点燃工具房里的纸张塑料袋和所有蜡烛取暖,顺便夺取室内氧气——他的生物黑客实验要求减少氧气摄入量。
助手给他送去液化气加热器,披萨,水和笑气。他要求助手每隔五分钟敲工具间的门一次,查看他的情况。
18日凌晨3:15蕾切尔家的监控录下谢家华的最后行动,他推开工具间的门,身后浓烟飘出,他随即回到工具间,关门上锁。很快火警响起,谢家华的助手和弟弟安迪轮番去敲门,但工具间无人应答,仅传出一声巨响。蕾切尔和其他人报警,消防员赶到,砸开工具间将谢家华救出。他全身都没有被灼伤的痕迹,但昏迷不醒。他被抬上救护车前,安迪拿着手机冲上去拍摄谢家华的样子。
谢家华被送入医院,几天后被直升机转到更大的医院。27日,经家属同意,医生移除了维生装置,谢家华离开人世。

(发生火灾的工具房)
火警无法确认工具房着火的切实原因,也许是天然气加热器遇到蜡烛的明火,在密闭空间里引发火灾,也许是蜡烛点燃了工具间其他可燃物。法医仅能作出谢家华并非死于他杀的判断,至于这起死亡究竟是意外还是自杀,只有谢家华才知道答案。无论如何,谢家华的死都是一场漫长的自杀。
谢家华没有留下遗嘱,法庭指派他的父亲理查德和弟弟安迪作为遗产管理人。很快秃鹫们按捺不住纷纷出手,咪咪和男友起诉要求从谢家华的财产中分得她们应得的$1.3亿元佣金和分红,尽管她们的电影公司从未盈利。托尼以他为谢家华工作时,谢家华承诺将确保他至少可以获得五年共计$750万元工资为由,要求得到尚未赚取的$700万元。名叫马克的餐馆老板声称托尼在即时贴上与他签订了雇佣合同,谢家华同意向他的餐厅投资,他应得$1,250万元。

(马克靠便利贴起诉要取得$1,250万美元)
理查德后向法院申请移除安迪遗产管理人的身份。
谢家华取得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世人都认可的成功,事业,金钱,他什么都不缺,甚至他还赢得身边同事下属合作伙伴,乃至不认识的人的爱戴。即便如此,谢家华心里的空虚还是无法填补,他以为他有幸福的公式,其实他并不知道一切的意义,不知道幸福从何而得。
林君叡给谢家华的最后一份邮件总结了谢家华的辉煌事业,但谢家华不应仅由他创建的事业LE,Zappos和拉斯维加斯定义,如果连林君叡都不了解谢家华,谢家华的孤独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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