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与安南 五
2021-052
说来也巧,就在刘隐去世,刘岩接手这一年,曾让刘家大失体面的虔州百胜镇发生了内乱。先是卢光稠去世,传位于子卢延昌,紧接着卢延昌被将军黎球所杀,谭全播被迫称病避祸。然后黎球暴亡,部将李彦图自立为节度使。
听到这些消息,刘岩立即发兵进攻韶州,虔州方面再没有能力派来援兵,于是韶州被刘岩收复。旗开得胜的刘岩没有收手,马上又出兵进攻新州、容州。楚王马殷因其大敌在北,无意为了偏远的岭南之地与刘岩大打出手,便派将军姚彦章前往两州,接引那里的官吏百姓迁往湖南,两州地盘则主动让给了刘岩。
马殷的这次妥协,使得双方有了和好相处的基础。乾化三年(公元913年),经过后梁的调和,刘岩遣使至潭州,请求迎娶马殷之女。经过一番漫长的讨价还价,楚王马殷同意了这门婚事,不过不让刘岩来迎亲,而是派弟弟马存送女儿至广州。看来在五代当岳父,是得防着女婿一手。
再说容、新两地的得手,帮助刘岩打开了通往邕州(今广西南宁)的大道,于是刘岩更加雄心勃勃,再出兵进攻岭南西道节度使叶广略。历史上广西多数时候都不是广东的对手,何况刘岩已经占有广东全部与广西一部分,而叶广略只控制了大约三分之一个广西,胜负已无悬念。虽然在史书上,叶广略究竟何时被刘岩吞并,是一笔糊涂账,但肯定在刘岩称帝建国之前。
拿下岭南西道之后,刘岩占有了今天两广的绝大部份土地,疆域比兄长刘隐时代扩充了近一倍,基本确立了后来南汉国的势力范围。不过按照后梁帝国给刘氏兄弟的官位,他们是身兼清海、静海两镇节度使的。所以按照名份,刘岩还有一个静海镇的控制权,没能真正落到实处。
静海镇,之前是唐朝的安南都护府,大致对应今天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北半部(越南南半部当时属于占城、吴哥两国),如今已经不属于中国的领土,而它之所以会从中国脱离,最关键的时间点,就发生在五代。
在黄巢起义之后,唐朝对岭南的控制力之弱已见上述,对于更加偏远的安南,自然就更加力不从心。已知唐朝派到安南的最后一任静海节度使,是李克用部将安元信(就是前文中在李嗣源面前戏辱霍彦威的那个安元信)之子,羽林军将安友权。安友权大约在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出镇安南,但之后,由于中国方面的记载缺失,越南方面的记载扯淡,所以安友权在安南干了多久?能不能镇得局面?甚至有没有真正上任?统统不清楚。
在安友权之后,唐朝在名义上又给安南任命了两任节度使。
先是朱温的大哥朱全昱,他不知在哪一年被任命为静海节度使兼同平章事,但这个朴实的老农,实际上一直留在砀山老家种地,对弟弟给他安排的任何高官显贵,都没什么感觉。直到天祐二年(公元905年)二月,由朱温奏请,取消了朱全昱身上各种有名无实的官位,以太师的身份致仕。
同年三月,宰相独孤损不幸上朱温清洗朝臣的黑名单,受命出任静海节度使。但独孤损根本没有机会启程去安南,他在五月先被贬为棣州刺史,再被贬为琼州司户(当然,也统统没去上任),六月在黄河白马渡口,与三十多位同僚一道,被朱温杀害。
也许曹子建说得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个区域如果闹独立成功,并且将独立持续下去的话,为了证明自己独立的合理合法,他们往往不惜造谣诬蔑,也要拼命抹黑母国。比如在“越南社会科学委员会”这样的越南官方学术机构,编撰的《越南历史》一书中,对这段历史是这样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的:
“他(朱温)请求唐朝皇帝派遣他哥哥朱全昱做安南节度使。朱全昱后来被封为同平章事,意即在我国领土有生杀大权。这是一个粗鲁的、不学无术的家伙,朱温于905年初不得不请求皇帝赐给他致仕太师的称号,罢了他的官。唐朝派遣独孤损替换朱全昱做静海节度使。独孤损本来是唐朝的宰相,因被罢官而到我囯来统治我国人民。仅仅来了两个月,他就以残暴而臭名远扬,当时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狱尚书(罪恶的尚书)。”
别认为这种造谣只会用于古代,用于多数人都不熟悉的年代,只要需求存在,撒谎是可以没有底线的。不信,可以看看海峡对岸的时事综艺节目,看看只存在于他们口中的那个无比奇葩的大陆。
总算是发出来了,连载暂时转移到这里,如果原贴恢复,再将内容移回原贴。请朋友们见谅。
@沧海彷皇 2021-04-29 13:08:20
顶麦老师,岭南与安南四能否再发一下,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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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与安南 四
2021-051
于是,刘隐开始重点陪养弟弟刘岩,之后的用兵、征伐,他多让刘岩出马。据古史书的习惯性夸张,刘岩又是一个不长人样的高贵物种,“及长,善骑射,身长七尺(用唐代度量算,约2.15米),垂手过膝。”显然,这表示他如果不干出点儿大事,都对不起他的“长臂猿”属性。
得到大哥重用的刘岩很明智,他先捡软柿子捏,将那七十多家小豪族当作经验包,来帮助自己打怪升级。经过数年征战,小豪族们或降或逃,全被刘岩荡平,然后再由刘隐设官治理,巩固了刘氏对岭南东部的统治。
在此期间,李知柔病逝于广州,唐昭宗又派了徐彦若来出任清海节度使。刘隐依然欢迎中央来的人到任,徐彦若很识相,随后表奏刘隐为副使,将自己名义上拥有的全部权力都委托给刘隐来代理。在有名无实的节度使任上混了两年之后,徐彦若也病死了,他在临死前上疏朝廷,请求让刘隐出任清海留后,中央就不要再派人来了。但喜欢惹事,一向认不清形式的李晔不同意,再派兵部尚书崔远前往广州出任节度使。崔远走到江陵,打听到岭南多盗,且刘隐强悍难制,觉得还是不去那个是非之地的好,就再也不往前走了。没奈何,李晔只好让崔远回京,但不识时务的天子还是死顶着,就是不肯给刘隐一个节度使的正式名份。
这个叫人烦恼的问题最终让朱温解决了。天祐元年(公元904年)八月,不听话的唐昭宗在洛阳皇宫内被弑,其子李柷继位,是为哀帝。刘隐乘机遣使重赂朱温,第二年,经朱温的推荐,特别听话的唐哀帝终于任命刘隐为清海节度使,加使相。
为了报答朱温的恩情,以及抱上天下最粗的大腿,刘隐与马殷、钱镠一道,积极上书劝进,请求梁王顺天应人,就皇帝之位。开平元年(公元907年),朱温终于篡了唐,建立后梁,同时加封马殷为楚王、钱镠为吴越王、刘隐为大彭王(刘氏自称楚元王刘交之后,祖籍徐州,古称彭城,故得此封,但刘隐好像并不太满意,后梁后来又改封其为南平王、南海王)。
得到朱温的策封,刘隐开始将扩张矛头指向岭南的西部。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刘隐派刘岩为主帅,进攻高州,高州防御使刘昌鲁奋力坚守,让刘岩铩羽而归。随后刘岩转攻容州,宁远节度使庞巨昭闭城坚守,刘岩无法攻克,只好撤军。刘昌鲁和庞巨昭虽然打了胜仗,但他们都感到与刘隐相比,实力太过悬殊,迟早是顶不住的,故而一同向有仁义之名的楚王马殷请降。于是楚国的领地直达南海之滨,压迫着南海王刘隐不算广阔的生存空间。
不知道与此有没有关系,乾华元年(公元911年),刘隐得了重病,在向后梁奏请,让自己的三弟刘岩接替自己的官职爵位后,便与世长辞,享年仅三十七岁。后来他的弟弟刘岩建国称帝,将刘隐追尊为“襄皇帝”,庙号“烈宗”,墓称“德陵”。三国时,吴国的基业明明是由孙权之兄孙策一手创建的,但孙权称帝后仅仅追尊孙策为“长沙桓王”,就是害怕兄长的儿子与自己的儿子争位,以此看来,刘隐可能没有子嗣。
尽管没有称帝,他统治时的控制区还稍稍小于今天的广东省,只有后来南汉国正常疆域的一半左右,但习惯上,刘隐一般被视作南汉国的第一代君主。更让人吃惊的是,从精神状态而言,他竟是南汉五位君主中唯一的正常人,从刘岩开始,之后的南汉君主都是清一色的变态。
与同时代的杨行密、王建、马殷、钱镠等南方创业者相比,刘隐的能力显然要偏弱一些,好在他崛起于一个菜鸟扎堆的地方,故也能成就一方霸业。在政治上,刘隐发动的战争较少,更注重保境安民,能够礼贤下士,因此有很多躲避战祸的士人从北方逃到岭南,得到了刘隐的庇护和任用。他们之中比较有名的,有王定保、倪曙、刘浚、周杰、杨洞潜等,后梁派来的使臣赵光裔、李殷衡也被刘隐留用。在这些人的作用下,岭南地区的整体文化水平有所提高,开始了对北方发达地区的追赶,这也算是刘隐对中国历史的贡献吧。
岭南与安南 六
2021-053
大概就在独孤损被抛尸黄河之际,鸿州曲氏的大土豪曲承裕,在安南诸豪族中脱颖而出,以其“宽和爱人”,被推举为大盟主。既然静海节度使的位子,在名义上都已经空了出来,曲承裕便发扬了一下毛遂精神,宣布自己就任静海节度使,顺便上疏唐廷,请求批准。第二年(公元906年),即将关门大吉的唐廷顺水推舟,承认安南现状,同意曲承裕担任静海节度使,还给他加了个同平章事的头衔。
虽然地方土豪的兴起在唐末司空见惯,毫不出奇,但由于安南在后世不再是中国的一部分,因此这件事被越南史书兴高采烈地记载下来,大书特书。他们虽没好意思将曲氏家族统治安南的这段时间称作“曲朝”,却给曲承裕加了个“曲先主”的称号,让人隐隐觉得他已是一国之主,并称其让越南“基本上摆脱了北方封建统治者一千多年的统治枷锁”,是“民族独立的奠基人之一”。
越南的这位“民族独立的奠基人”并不长寿,仅过了一年,即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曲承裕病逝,其子曲颢继承了父亲的权力。由于曲氏政权只是一个豪族联盟,在安南的根基并不稳固,为给自己的权力增加一份合法性的保障,曲颢一上台就急急向后梁进贡,请求朝廷承认自己接任静海节帅。
梁主朱温看起来还是很好说话的,未做任何刁难,就同意让曲颢子承父业,越南史书称其为“曲中主”。地位稍稍巩固之后,曲中主对安南之地进行了行政改革,他设置了路、府、州、甲、社等五级行政区,并安排相应的管理人员。同时在全安南清查户口,编写户籍,以便用统一的标准分发田地,征收税赋和劳役。很明显,曲颢是想打破当地豪族并立的社会结构,实现安南版的中央集权。不过,从后续历史来看,地方豪族的势力并没有因为这一纸政令就给消除了,曲颢改革的效力还是比较有限的。而且,曲氏统治面临威胁不仅有内忧,更有外患。
咱们都知道,朱温从来不是什么诚信君子。就在他同意曲颢担任静海节度使的同一年,后梁又加授刘隐为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也就是说,朱温给同一块地皮同时办了两张产权证,而且理论上都是合法有效的!如果两家人拿着各自的产权证打起来怎么办?哈哈,那我就管不着了!
当然,用越南人的说法是“这就清楚地表明,北方封建统治者没有放弃再次侵略我国的野心。”明显这是他们是想多了,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有国了吗?不就是一个静海节度使吗?在朱温看来,刘隐和曲颢都是遥远的,不怎么听话的藩镇,只不过一个大点儿,一个小点儿,不存在本质区别。
不过,刘家人与曲家人暂时没有打起来,这不因为刘家人大度,而是刘隐当时只控制了岭南东部,与安南几乎不接壤,即使有那心也没那力。但随着刘岩上台,刘家人在岭南的扩张连连得手,控制了除广西北部以外的全部岭南后,就有机会将自己手中的那份产权证落实了。而且,刘岩对后梁方面在处理安南问题时的不规范执法也越来越心存不满,既然已经让我担任静海节度使,为什么不取消给曲颢的任命?玩我呐?
正好,就在马、刘两家谈婚论嫁的时候,两家共同的宗主国后梁,政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重病中的后梁太祖朱温,被自己儿子朱友珪弑杀,仅仅二百五十天之后,朱友珪又让弟弟朱友贞干掉。经过这一轮皇室相残,后梁王朝在其各附庸国中的威信大减。
刘岩乘机要挟梁主,要求封自己为南越王并加都统,让自己至少在名义上能指挥南方各附庸国的军队。朱友贞虽然刚刚当上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在汴梁方面看来,刘岩不过一个偏远之地小诸侯,还能要什么就给什么?要开了这个坏头,今后大梁还怎么号令天下?于是,朱友贞明确拒绝了刘岩的要求。
应朋友请求,重贴“岭南与安南”一、二、三节,看过的朋友可自行绕开。
岭南与安南 一
2021-048
如果说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割开了一道华夏数百年不能愈合的大伤口(当然伤口的持续时间之所以这么长,后续王朝的不争气,也要负上相当的责任),那么差不多同时发生在南方的另一件事,对中华的伤害就更加长远,更加不可逆。虽然此事在当时看起来,远没有北方的割地那么引人注目。
要了解南方发生的事,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在唐末大乱中称雄岭南的刘氏兄弟,以及他们创建的南汉国。
关于刘氏兄弟的来源,历来有多种说法。
按南汉官方的说法,刘氏兄弟的祖先出彭城刘氏,即楚元王刘交的后代,与宋武帝刘裕同宗。到唐末,他们的家族己移居蔡州,到刘氏兄弟的爷爷刘安仁(也有史书记作:刘仁安)时,一度出任潮州长史(注:这里有一个破绽,按唐制,州分上、中、下三等,只有上等州才设长史,而潮州是下等州,应无长史)。后刘安仁弃官从商,从事海外贸易,为方便做生意,刘家先迁往泉州。到刘氏兄弟的父亲刘谦时,举家又迁往广州,再弃商从军,当上广州牙将。随后,刘谦得到当时出任清海节度使的前宰相韦宙赏识,将侄女嫁与其为妻,刘家在岭南的身份地位才逐渐显赫。
因为南汉官方的说法有一些明显漏洞,又难逃自我吹嘘之嫌,所以今人又提出两种猜想:
南汉刘氏系到中国经商的波斯或大食商人后裔。理由是:韦宙准备把侄女嫁给刘谦,家人曾以刘谦“非我族类”相阻拦;刘谦曾孙刘鋹留下的铜像貌似番鬼;刘鋹特别宠爱一个波斯女子;唐代的广州有大量冒用刘姓的胡商等等。
但上述理由都是些“可能”,没有一条算得上铁证,且破绽也不少。如当时大食与波斯早已被伊斯兰化,而南汉官方崇信的却是佛教等。因此,又有学者提出新观点:南汉皇室长得不像汉人,是因为他们出自岭南土著俚僚人(俚族今已不存,分别融入汉族、壮族、瑶族等),论证很多,这里就不多说了。
当然,学者们都提出这些观点,也得益于南汉国早就不存在了。历史上,南汉皇室可是反复强调自己是汉人,谁要敢说他们是胡人,他们会跟你急的!
却说身世不显的刘谦,娶了名门望族的韦氏女,稍后生下了自己的长子刘隐,后来又有了次子刘台。可是妻强夫弱的结构,让这个家庭并不十分和谐,在韦夫人的威压之下,刘谦不敢纳妾,但挡不住他出轨。
一天,韦夫人得到一个消息:刘谦在外边偷偷包养了一个姓段的女子,而且都生下孩子了!韦夫人禁不住怒发冲冠,立刻带着家仆,提着一柄剑就去捉小三。到达刘谦的藏娇之地,韦夫人先叫:“把小孽种拎出来!”准备一剑了结!谁知等真看到啼哭的婴儿时,韦夫人却下不去手了,迟疑了半天,最后说道:“这是我家的宝贝啊!”取来由自己抚养。这个差一点儿夭折的孩子,从此便光明正大的成为刘谦的第三子,取名刘岩。
但韦夫人饶过的只是孩子,并不包括孩子的母亲。段氏当天被杀,韦夫人不允许任何人再提到她,连刘谦都不敢多嘴,只是悄悄将段氏掩埋。要到很多年之后,刘岩才知道,自己的生母并不是韦夫人。
岭南与安南 二
2021-049
可能有朋友会有疑问:韦夫人门第虽高,身份不过一牙将之妻,这样草菅人命就不用担当一点儿风险吗?确实不用,早在刘岩出生前十一年,黄巢大军入粤,攻下了广州。待黄巢北上之后,唐朝在岭南地区的正常统治,就如一面从高处坠落的镜子,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而刘谦,已乘乱聚众,割据一方,成为其中一块比较大的碎玻璃,以封州(今广东封开)为根据地,有兵万人,战船百艘。
唐朝新派来的清海节度使,号令不出广州,只能承认岭南已然是小军阀林立的现实,给他们授官,以便相安无事。其中,刘谦官拜封州刺史,兼贺江镇遏使,势力虽不算大,却也是小小的一方土皇帝,不用受人节制。区区一桩人命案,对这时的刘家来说,真不算什么。
不过,岭南虽然出现了一堆小军阀,彼此之间却没有发生激烈的兼并战争,大家相处还比较和平。比如刘谦在封州十多年,领地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相较于同期华夏的其他地方,这里可以算新手村难度。
刘岩五岁那年(公元894年,也就是晚唐大宦官杨复恭被擒获斩首那一年),刘谦病逝,封州小集团内部有人想乘机造反,取刘氏而代之。刘谦二十岁的长子刘隐反应神速,于一夜之间尽诛密谋分子百余人,稳住刘氏在封州的小政权。唐朝清海节度使刘崇龟遂上奏朝廷,让刘隐继承了刘谦的官职。
第二年,刘崇龟去世,万里之外的唐昭宗李晔得到这个消息,任命宗室薛王李知柔出镇广州,接替刘崇龟。岭南另外两个势力比刘隐还大一点儿的小阀卢琚、谭弘玘一合计:朝廷都混成那个鬼样子了,还想插手咱们岭南的事?咱们干脆不让他来上任,自己作自己的主,日子不是过得更惬意吗?于是,卢琚、谭弘玘一个据广州,一个据端州(今广东肇庆),在乾宁三年(公元896年)结成同盟,拒绝李知柔入境。李知柔见这阵仗,自然停在湖南,不敢再往前走。
端州与封州紧紧相邻,谭弘玘觉得要对抗朝廷,团结封州也是很重要的,一旦三家结盟,在岭南谁还可敌?何况他也很欣赏刘隐的年轻有为,于是便人到封州说媒,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刘隐,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刘隐大喜,表示:今后唯谭前辈马首是瞻!并且马上在封州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迎亲船队,带着丰厚的财礼,亲自到端州来迎娶新娘。我不清楚他们是否知道,十年前,另一对岳父齐克让与女婿朱瑾的故事?至少谭弘玘应该不知道吧,所以没料到年轻人会不讲武德,等封州的伏兵,乘夜从迎亲船中跃出,奇袭端州时,他还毫无防备。
刘隐出其不意,一举拿下端州,杀掉了自己的准岳父,然后又马不停蹄,奇袭广州。广州的卢琚认为西边是自己盟友的地盘,也是毫无防备,于是刘隐又顺利轻取广州,斩杀卢琚!随后,刘隐派人以盛大的礼仪,前往湖南迎接李知柔来广州,就任节度使。李知柔一到任,立即刘隐为清海行军司马,掌据全镇兵权。
光从这件事,就看得出刘隐的眼界,比卢琚、谭弘玘两位前辈高多了,两位前辈输得一点儿也不冤。刘隐将自己扩张领土的行为,包装成了替天行道的讨逆之战,有利于稳定人心,消化战果。至于朝廷空降的节度使李知柔,在当地无军队无人脉,除了老老实实充当刘隐的橡皮图章,还能有何作为?
总之,经此一役,刘隐在众多的小军阀中脱颖而出,成为岭南的霸主,从此笑傲晚唐新手村。
岭南与安南 三
2021-050
再说刘隐的崛起,让岭南一些原先与封州刘家,势力不相上下的小军阀们很不习惯,其中最不服气的,是割据韶州(今广东韶关)的曾袞。姓刘的小子不就是会耍诈么?阴谋诡计谁不会啊?
曾袞派人潜入广州,悄悄尝试收买内应。广州牙将王怀,不知道是被糖衣炮弹命中,还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反正一脚踏上了曾袞的贼船,答应与韶州军里应外合,驱逐刘隐。
光化元年冬(公元899年初),曾袞自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从韶州出兵南下,进攻广州。但刘隐显然比他以为的更难对付,曾袞偷鸡不着不是蚀把米,而是把自己整个都蚀干净了,残部退守浛洭、浈阳(今广东英德附近),也很快被刘隐消灭。
相当于今天广东一省绝大部份被刘隐直接控制,但在广西及广东西部,尚有桂州(今广西桂林)的刘士政、邕州(今广西南宁)的叶广略、容州(今广西容县)的庞巨昭、高州的刘昌鲁、新州(今广东新兴)的刘潜等小军阀,另外还有各个地方小土豪七十余家,距离岭南一统,尚待时日。而且,岭南之外的势力,也开始把触手伸过五岭。
如在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已雄霸湖南的马殷派军南下,灭掉了广西军阀中最强大的静江节度使刘士政,控制了广西北部数州,辖境直逼刘隐的发家之地封州。刘隐的邻居不再都是软柿子了。不过好在马殷的强敌在北边,不能将主力投入岭南,其人野心也不太大,故暂时与刘隐相安无事。
另外,乘着曾袞被灭,韶州空虚,前文提到过的虔州(今江西赣州)小军阀卢光稠,挥师入越过五岭,拿下了韶州,交给自己的儿子卢延昌,随后又攻取潮州,直接抢走刘隐盘中的熟鸭子。对没与自己产生直接冲突的马殷,刘隐可以先避一避,但面对杀上门来的卢光稠,刘隐不可能再退让。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差不多就在朱温将李茂贞按在凤翔城中狠揍的时候,刘隐集结了自己所能够动员的数万大军,向虔州军展开反攻。有记载这次反攻是由刘隐亲自指挥的,但也有记载说指挥者是刘隐的三弟,私生子刘岩(确切的说,他此时已改名刘陟,但不久后又会改回原名刘岩),鉴于刘岩还只有十三岁,此说可能有误。
刘隐大军开始很顺利,一举收复了潮州,然后再挥军以水师沿北江而上,进攻韶州。这时小弟刘岩向哥哥刘隐建议说:“韶州不同于潮州,这里距离虔州不远,如果受到攻击,虔州方面肯定会派援军来,那时我们很容易腹背受敌。所以此城最好不要强攻,应该用计夺取。”刘隐觉得这就是小孩子学说大人话,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没想到刚到韶州,刘隐就让卢延昌杀了个下马威。刘隐的水师沿江而上,行至一个叫双石的地方,此地江面较窄,又正逢天降大雾,数十步外便是白茫茫一片。卢延昌伏兵于江两岸,一听到战船接近,便突然杀出,用铁缆系巨钩,抛向江中战船。一旦被钩住,战船便动弹不得,成为任人宰割的活靶子!混乱中,刘隐的座船也没能幸免,幸而他手下的第一号大将苏章十分冷静,一面派人放箭与两岸对射,一面带人抡起大斧猛砍铁缆,一番恶斗,总算有惊无险地避免了战败。然后,凭借兵力优势,刘隐包围了韶州。
再说,听到韶州被攻,卢光稠果然与其军师谭全播一道,尽发虔州之兵,南下救援。闻敌方援军至,刘隐决定围点打援,先以主力迎战卢光稠。谭全播为卢光稠设计,虔州军不直接前往韶州,而是绕了个弯,先迂回到韶州的南面,切断刘隐回广州的大道,逼得刘隐非与己方决战不可。
刘隐先是北上迎敌,扑了个空之后,得知虔州军出现在自己的南面,忙又南下,在一片山势崎岖之地与卢光稠军“偶遇”,立即爆发了战斗。刘隐发现,卢光稠的兵不多,战斗力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强,于是放开手脚,猛冲猛打。卢光稠招架不住,急忙往山谷中撤退,刘隐直追而入。但他没想到,卢光稠出现在这个地方以及战败都是假像,谭全播早已率真正的虔州军精锐埋伏于山谷两侧,直待刘隐上钩。于是,刘隐军中伏,大败!在苦斗中,刘隐的战马也被射死,好在忠勇的苏章将马让给刘隐,自己步行断后,一阵勇猛无比的拼杀,直杀虔州军一时不敢近前,才算将刘隐救出重围!
这一战的失败,迫使刘隐暂时放弃了收复韶州的打算,认识到自己只是新手村的霸主,同时也使他发现,自己的三弟可能比自己更适应这个乱世。
岭南与安南 七
2021-054
刘岩也不再乎,也许这就是他等待的结果。他现在越来越相信:中原王朝的势力,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威胁到岭南,自己完全可以换一个更高贵的身份,载入史册!
不过,此时幕客中有个王定保,平日里经常谈论什么忠义,如果自己建国称帝,这个人会不会公开反对呢?虽然刘岩并不仁慈,平时杀人同宰只鸡差不多,但他对文士要特别宽容一些,不想学刘守光杀孙鹤,给自己的好事的抹上血色。于是,刘岩干脆来个防患于未然,先派遣王定保出使荆南,跑趟远差。
等把最可能反对的人打发走后,刘岩召集属下文武臣僚,对他们说:“如今中国战乱纷纷,谁知道谁是真命天子?咱们何必还派人万里远航,去向一个伪朝称臣纳贡呢!”
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年)八月,刘岩在广州称帝,建国号“大越”(第二年改国号为“汉”,历史上称之为“南汉”),大赦境内,改元“乾亨”,成为后梁建国后,第三个称帝的地方势力(前两个是王建、刘守光)。刘岩任命后梁派来的官告使赵光裔为兵部尚书,原节度副使杨洞潜为兵部侍郎,原节度判官李殷衡为礼部侍郎,然后这三个人一起加同平章事,组建起大越国的宰相班子。又立马殷的女儿为越国夫人,后来再立为皇后。
刘岩又任命精通占卜历算的前唐进士周杰为司天监,请他算一算自己的国祚几何?周杰本来不想干这事儿,但在刘岩的强令下,推辞不过,只好去卜了一卦,然后回奏称:“卦像里有两个土,土对应的数字是五,两五一十,两个五再加一个十,应该是五百五十年!”刘岩大喜,在中国历史上好像只有上古三朝有这样的寿数,而自己能与三代比肩,是何等荣光啊!欣喜之余,刘岩连连给周杰重赏。后来,南汉国实际存在的时间,是五十五年差一点儿,后人认为,周杰确实是神算,只是不敢说实话罢了。
当上皇帝之后,刘岩觉得自己原先的名字不够威猛,打算再改改。因为他不是第一次改名,也不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我们就一次到位,小结一下这位马甲狂人让人眼花缭乱的改名史。
最初,刘谦因为挖到一块刻着“隐台岩”三字的石板,便给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刘隐、刘台、刘岩。后来不知在何时,刘岩改名为“刘陟”。等兄长刘隐去世,他接掌岭南的大权,名字又改回“刘岩”,其间可能还用过“刘俊”这个名字。等当了几年皇帝,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了,他决定给自己的名字加条龙,于是改名“刘龚”。再后来,发现有图谶传言:“灭刘氏者龚也。”所以刘龚也不能叫了,他便取《周易》中“飞龙在天”之意新造了一个字:“䶮”(读音还是念“岩”),改名“刘䶮”。为避免麻烦,从现在起我们就统一称他为刘䶮,虽然这个名字他暂时还没用上。
回到当时,王定保公务完毕,返回广州,才知道主公已经升级当皇帝了。刘䶮有点儿不好意思与他见面,就派了一个人去探一探王定保的口风,看看他是怎么评价自己称帝的。没想到王定保也是好龙的叶公,压根没打算在不合适谈忠义的时候继续谈忠义,他非常贴心地指出刘䶮的一处疏忽:“既然建国,就应该有建国的制度,我今天进南门,见‘清海军节度使’的牌匾还高高地挂在上头,这要让别国人看见,不会笑话我们吗?”刘䶮听人一回报,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一直当心他唱反调,竟把这件事给忘了。”于是,刘䶮的建国,就在这一片和谐中,完美收官。
岭南与安南 八
2021-055
再说武力并不强大的曲氏政权,得以自立于一方的基本条件,就是仗着安南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后梁王朝的武力纵然强大,可你够不着啊。但现在,安南的旁边突然冒出了一个声称要让四方臣服的刘家皇帝,这对安南的曲氏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为试探南汉有没有并吞安南的意图,到刘䶮称帝的第二年(公元917年),曲颢特意派自己的儿子曲承美(也有记载称,曲承美是曲颢的弟弟)担任“欢好使”,出使广州。
但这次外交行动,好像并没给双方留下“欢好”的印象。曲承美很不愉快地返回交州宋平城(又叫“大罗城”或“紫城”,今越南首都河内)。就在这一年,曲颢去世,曲承美继承其权位,越南史家称之为“曲后主”。顾名思义,曲家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
曲承美一上台,并不肯按刘䶮的希望,起码向南汉称臣,而是不远万里地向后梁派出使臣,进贡了一大批安南的珍奇特产,请求后梁批准其就任静海节度使,赐予节钺。由于距离遥远,沿途又不太平,大道常为列国所阻,所以直到后梁贞明五年(公元919年),曲承美才算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后梁的册封诏书。
在此期间,刘䶮对于曲承美一直拖拖拉拉,不肯向自己这个皇帝老老实实磕头很不满。等到曲家再次得到后梁册封的消息被证实,自己的产权又一次被无视,南汉皇帝非常恼火,他遣使至安南,指责曲氏不守臣节。曲承美当然不给面子:老子守的是中原大朝的臣节,你区区一个岭南的节度使,竟然弄个伪朝出来,才是真正的不守臣节!刘䶮出离愤怒了,他决计出兵,真正将安南确凿无疑地纳入南汉版图!
在安南方面,曲承美也认识到南汉的军事威胁在加重,于是大力扩军备战。但在安南那种豪族并立,中枢权威有限的社会结构中,效果并不好,反而弄得大失人心,越南史家称其执政“渎于干戈,赋繁役重,百姓怨嗟”。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刘䶮派将军梁克贞、李守鄜率军进攻安南,一路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了交州,生擒了曲承美,吞并了安南之地。南汉的疆域,一时间达到了它的最大范围。由于仗打得太顺利,梁克贞意犹未尽地又进一步南下,攻入占城国,在今天的越南南部大肆抢掠了一番,然后才满载着战利品而归。
关于这次战争,中越双方的史料都极简略,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打的,双方还有个非常重要的数据对不上。按中国史书说法,这件事发生在后唐长兴元年(公元930年,孟知祥与董璋联手造李嗣源反的那一年,按此说,曲氏政权统治了安南二十四年);但按照《大越史记全书》记载,此战发生在后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按此说,安南的曲氏政权几乎与后梁王朝相始终,存在了十七年)。原先我也是以中国的记载为准,但看到越方记载后,从逻辑判断,至少在这件事上,可能还是越南人的记录要更可信一些。
曲承美被押回广州,刘䶮亲自登上义凤楼受俘。看着数年来的眼中钉被五花大绑押上来,刘䶮一股快意涌上心头,得意洋洋地问道:“你不是常常说我大汉是伪朝,今天怎么又反缚双手,跑到我的‘伪朝’来啊?”
曲承美能怎么回答?他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硬骨头,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不是我要来,是被你逮来的。”所以这个被迫当上“后主”倒霉蛋只好连连叩响头:都怪我以前肉眼凡胎,不识圣人,死罪!死罪!
见对头小鸡吃米似的叩动脑袋,刘䶮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下令赦免了曲承美,准其在广州居住。至于新取得的安南之地,刘䶮派了一个叫李进的文官,出任交州刺史,前往治理。这倒不是特例,与五代同期其他国家,大多以武将担任刺史、节度使不同,大概由于南汉建国没打什么大战,早早就开始了文官政治,地方官吏多由文人担任。不过,这种做法放在南汉的其他地方可能没什么错,放在安南就是个明显的失误了。
不同于在岭南,南汉只是拿下了一个曲氏,并没有能力清除安南的豪族势力,其对当地的统治还只能浮于表面,有效控制的就一个交州,其他地方仍然是当时势力说了算,而且他们不是汉人,对南汉的统治认同度不高,南汉对他们“但可羁縻而已。”在这样一个地方,配一个不懂军事的最高长官,出乱子不是可不可能,而是何时发生?
岭南与安南 九
2021-056
不过这一年,刘䶮关注的重点不再是安南。李存勖的惊天一击,把之前看起来很强大的后梁给灭了,虽然那些事儿发生的地方距离南汉国还很远,但如果后唐的统一进程持续推进,波及到岭南也不会是太久的事。心虚之余,刘䶮也放低姿态,派宫苑使何词,带着“大汉国主致书大唐皇帝”的国书出使洛阳,去探一探中原新朝的虚实。
何词回来后,带回让刘䶮最安心的结论:“唐主骄奢淫逸,不足以畏惧,中原不久就会发生大乱,哪里还有能力去顾及远方。”刘䶮大喜,安全感一回来,他马上恢复了傲慢,不但自称由“国主”重回“皇帝”,还蔑称后唐皇帝为“洛州刺史”,完全断绝了与中原的官方往来。
不知与刘䶮对中原的自大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受到的后唐王朝的指使?到后唐天成三年(公元928年)三月,刘䶮的岳父,一直老老实实向中原称臣的楚王马殷,在刚刚配合后唐,教训了南平王高季兴之后,突然又中断了楚汉之间已维持了多年的和平,甚至也不考虑女儿的安危,就出动水军过灵渠,入漓水、珠江,包围了南汉的龙兴之地封州。
由于以往湖南与岭南发生冲突时,岭南大多不是对手,因此闻知新一轮“楚汉战争”的开始,刘䶮也有些心虚,他不敢轻易决断,就先用《周易》占卜一下此战的吉凶。那一天,刘䶮的手气很好,得到了一个上上签“大有”,卦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刘䶮大喜,立即宣布改年号为“大有”,大赦天下,然后派出南汉战功最卓著的第一号名将苏章为主帅,带着神弩(我不清楚这是指精锐的弓弩手,还是指某种强弩)三千,战船百余艘救援封州。
苏章似乎是从贺州出发,南汉水军经贺江南下,一旦进入珠江,就能从后方切断围城楚军的后路。于是,楚军决定分兵进入贺江,阻击南汉的援军。苏章判断,身处军人鄙视链上端的楚军,很可能会看不起下端南汉军队,因此可以诈败诱敌。于是苏章先在贺江上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段,沉两道铁索于江底,铁索两端连接在两岸的机关上,筑起河堤将机关挡住,然后再率小船越过设置铁索的地段,攻击迎上来的楚军战船。
果不其然,楚军见南汉军队船小人少,轻敌之心大起,毫不经意地杀过去。两军迎头相撞,汉军先头部队稍一交锋,就抵敌不住,逆流向北而逃。楚军只认为是岭南的土包子们不经打,毫不怀疑,就挥军追击,渐渐追入了苏章的预设战场。苏章看准时机,一声令下,两道铁索同时被拉了起来,楚军水师被夹在两道铁索之间,一时间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处境极为被动!与此两时,早已埋伏于两岸的神弩齐发,向着活靶子似的楚军战船拼命倾泻火力!
一场大战后,前来阻援的楚军大败,几近覆没。还在围攻封州的楚军闻败,也只好赶紧解围撤走,苏章也没有追击,只是率胜利之师进驻封州,见好就收地结束了这次战争。贺江之战,是刘家称霸岭南以来,最拿得出手的一次胜利,刘䶮随后任命苏章为封州围练使,防备楚国有可能的进犯。也就是说,这虽然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但此役后,南汉最强的一批精兵良将都必须用于防卫自身安全,不可能投入其他遥远的战场了。
而在此期间,坐镇交州的李进开始感到,安南的土豪们越来越难管理,情况似乎在渐渐失控。诸豪族之中最不安份的,当数爱州(今越南清化省绍化县)杨氏家族的首领杨廷艺。杨廷艺曾在曲氏政权中当过将军,曲氏败亡后,他退回老家爱州,一面接受了南汉授予的官位,一面又到处收揽豪杰,扩充自己的私兵,怎么看,都是一付即将图谋不轨的样子。
岭南与安南 十
2021-057
虽然杨廷艺经常派人向李进行贿,让李进数年来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随着屋子里的小猫渐渐长成了老虎,李进再糊涂,也还是对杨廷艺势力的壮大越来越感到不安。但该怎么办才能防患于未然?派兵进剿?可能自己不是对手。思来想去,有问题,还是找领导吧!
后唐长兴二年(公元931年),李进上疏刘䶮,报告安南的情况,专门提到:爱州的杨廷艺,野心勃勃,传闻竟收义子多达三千人!想想那个年代,以收义子出名都有些什么人?田令孜、杨复恭、王建、李克用等等,里边有一个安份守己之辈吗?杨廷艺这么做,如果不是准备造反,还能想干什么?乘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愿陛下赶快派人来,尽早将其制服!
李进没想到的是,杨廷艺长年以来的行贿对象,不仅有他自己,也包括他身边的左右心腹,其中很多人早就被收买成了内线。所以奏疏才一发出,杨廷艺便先于刘䶮知道了里边的内容,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在南汉大军反应之前起兵拿下安南!制造出对自己有利的既成事实。
于是杨廷艺立刻兴兵北上,直接进攻交州。这一刻,杨廷艺多年来招兵买马的成果得到了展示,在他的军队中,集结了一大批在越南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杨廷艺的义子之一,出身峰州矫氏家族的牙将矫公羡;杨廷艺的女婿,号称智勇兼备,出身驩州吴氏家族的吴权;可能也是杨廷艺义子之一,出身驩州丁氏家族的丁公著等。这个阵容,在越南历史上算得上豪华。同时也证明:杨廷艺搞统一战线的本事不错,他至少暂时将安南的众多豪族团结到了一起,共同对南汉开战。这一条,曲承美可没有做到。南汉对安南直接治理有多失败?在此可见一斑。
安南发生叛乱的消息传来,惊醒了后知后觉的皇帝刘䶮,他来不及认真准备,忙派将军程宝(越南人记作“陈宝”)率军救援交州。但援军还在路上,李进已经弃城而逃,他虽不会打仗,却长了两条飞毛腿,一路奔回广州。刘䶮大怒,将李进斩首,再派人严令程宝:一定要平定叛乱,收复交州!
程宝遂与杨廷艺两军在交州城下展开决战。这次会战的具体经过缺少记载,但结果很清楚:南汉军大败,程宝战死!
这个结果,让刘䶮无比尴尬。很明显,杨廷艺是个远比曲承美更难对付的家伙,不尽出南汉的精兵良将,交州之乱恐难以平定!但南汉的精兵良将不还在用于防备北方的敌人,根本调不动吗?那要怎么做才能扳回面子呢?
还好,正在刘䶮举棋不定之时,杨廷艺主动给他送来了下坡的台阶。虽然拿下交州,又打败了南汉一支偏师,但杨廷艺还是很清醒的,深知论实力对比,南汉还是要大大强于安南,更不用说自己还没有能力真正整合安南的各家豪族。于是杨廷艺见好就收,主动向刘䶮称臣,认错,自称愿意就任南汉的静海节度使,以前的事就是一场误会,其实自己一直是满腔忠义,报国无门的!
虽然对杨廷艺恨得牙根痒,但仔细评估一下局势,刘䶮不得不承认,接受杨廷艺的臣服,是南汉此时如何收拾安南烂摊子的诸方案中,最现实,也是成本最低的选择。于是,刘䶮正式任命杨廷艺为静海节度使,安南名义上仍就是南汉疆域的一部份,但在实际上已再次独立。至于这块土地还能不能真正收回,刘䶮只能等待,等待着也许会出现的时机。
后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三月,就在石敬瑭将都城由洛阳迁至汴梁的同时,安南终于又发生了让刘䶮期待已久的内乱。大将矫公羡以无法忍受杨廷艺的暴政为名,突然发起兵变,一举攻杀了义父杨廷艺,然后宣布由自己继任静海节度使。但矫公羡斩草没能除根,杨廷艺的儿子杨三哥(这大概只是个绰号,其真名有“杨绍洪”、“杨主将”两种说法)在乱中成功逃脱,随即奔往爱州,去投靠他的姐夫(也有记载说是妹夫)爱州刺史吴权,准备起兵复仇。安南的杨氏政权由此解体,分裂为两大阵营。
岭南与安南 十一
2021-058
矫公羡知道自己地位不稳,认为当务之急,是找条强有力的大腿来抱。于是矫公羡放低身价,主动向南汉献上大米百船、黄金千两,用曲氏以来,历任安南之主都没有过的舔狗姿势,向刘䶮称臣讨好。刘䶮见矫公羡比曲氏和杨氏政权都要恭顺,也就顺势承认了他的静海节度使之位。
不过安南本来就不富裕,库府里就这么点儿东西,既然用来进贡南汉,自然就拿不出多余的钱财来犒赏三军了。拥护矫公羡登台的兵变士兵们,因此大为不满,颇有北方同行那种“除却菩萨,扶起生铁”的愤慨,这也为矫公羡的快速失败埋下伏笔。
矫氏政权要存在下去,还有一个更紧迫的大问题:怎样对付吴权、杨三哥这些杨氏余党?如果能以武力铲平,当然是最好的,但矫公羡感觉自己可能做不到。因为曾在杨廷艺手下一起扛过枪,矫公羡很清楚,那个吴权,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
吴权,爱州人,与杨廷艺同乡(另一说吴权为唐林州人),“世为贵族”。据《大越史记全书》记载,吴权一出生就很不平凡,与中原的众多帝王相似,家里都出现了超自然的不明发光现象。而且这个带着光电效果出场的孩子相貌奇特,背上长了三颗黑痣。父亲吴旻请相士给刚出生的小婴儿看相,相士看了,连连称奇,说这小孩将来一定能成为一方之主,所以给他取名为:权。
等吴权长大,成为一个身材魁梧,力能扛鼎,且智勇兼备的英武青年。杨廷艺正招揽英雄,对这个同乡晚辈非常重视,同时也想拉拢吴家的势力,便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吴权。而后,杨廷艺成功击败李进、程宝,将南汉势力驱逐出安南,吴权积功被任命为爱州刺史,从此雄据故乡,在诸豪族中最为兵强马壮。
如果武力解决没把握,那就试试怀柔吧?
矫公羡上疏南汉皇帝,奏请加封杨三哥为“红河公”,提拔吴权为统军使兼交州刺史,够意思吧,咱们有官一起做!但吴权认为彼可取而代之、杨三哥则负杀父深仇,怎么可能接受这点儿小恩小惠?他们仍在卧薪尝胆,加紧复仇的军事准备。
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吴权终于在爱州起兵,攻打矫公羡。由于军心不附,矫家军队节节败退,矫公羡一看大事不妙,急忙遣使向南汉皇帝连连求救。接到矫公羡的求救,刘䶮非常兴奋,他等待这一天好几年了,显然,这是让南汉收回安南实际控制权的天赐良机!刘䶮决定出动军队,干涉安南内战。
按刘䶮的计划,南汉大军这次将乘坐战船,从海路进发,取道海口(今越南名胜,有“海上桂林”之称的下龙湾)、入白藤江、直上交州。刘䶮本人率军留在海门(今广西合浦),以为策应。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在越南历史上极著名的地名:白藤江。发源于今云南的红河,向东南流入安南境内,为安南之地带来了一块最大最肥沃的冲积平原,交州城差不多就在这块平原的中心。过交州城再往下,便是红河三角洲,红河在这里分散成了多条河道,流入南海的北部湾。在这众多河道中,水面较宽阔,航运条件最好的一条,就是白藤江。因此,这里也就成为了从海上攻入交州的最佳捷径。
刘䶮为这次出征任命的南汉军主将,名叫刘弘操,是他的儿子。据《十国春秋》记载,刘䶮至少有十九位皇子,刘弘操在其中排行第九,在诸子中并不算突出。刘弘操原本已受封为“万王”,此时因为刘䶮打算让他收复安南后,就任命其为静海节度使坐镇交州,便改封其为“交王”(在有些越南史书,如陈重金的《越南通史》中,为了夸大他们的胜利,将刘弘操的身份改为南汉皇太子)。
岭南与安南 十二
2021-059
出征安南的大军即将扬帆出海,刘䶮向大臣们征求意见:你们觉得,此次出师,胜算几何啊?
崇文使萧益对出征前景不太看好,提醒刘䶮说:“如今连下了十多天的雨,士卒容易疲劳,海上波涛险恶,路途遥远,而且吴权这个人又十分狡猾,不是可以低估的对手。所以大军出征,还是应该慎重行事,最好先配备足够的向导,充分了解沿途的水文、地理,有充分把握再进军也不迟。”
萧益的建议,刘䶮没有接受,也许南汉皇帝认为:矫公羡可能撑不了太久,汉军如果行动太迟缓的话,内应也许就不存在了。等吴权灭掉矫公羡你再出兵,那还有什么战机可言?
于是,刘弘操的舰队冒着冬日的海风,驶入绵绵的雨幕之中,驶向他们未曾涉足过的遥远海域。
但让刘䶮失算的是,南汉水师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不止一步。刘弘操的舰队还没有看见安南的海岸,交州城已经被吴权、杨三哥的军队攻陷,矫公羡突围未成,被吴权斩杀。
这时,关于南汉已经出兵救援矫公羡的消息,在安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连经下龙湾,入白藤江的进军路线都泄露的干干净净。虽然南汉算不上什么强国,但那是放进此时华夏列国中对比的结果,如果只以安南人的眼光来看,南汉还是一个骇人的庞然大物!
吴权给手下众将鼓气说:“刘弘操么,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小儿,没什么了不起。他带着军队跨海远征,一路风浪行至海口,士卒必然已十分疲惫。现在他们又听说矫公羡已灭,内应已经不存在,士气自然也不行了。我们以逸待劳,肯定能打败他!”
然后,吴权率军顺江而下,抢先控制住南汉水军必争的咽喉通道——白藤江入海口。选择这里当战场,是吴权知道这里涨潮和落潮时的水位相差很大,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吴权先命人制作了很多大木桩,顶部削尖,再包上铁皮,选择了白藤江中一个合适的江段打入江底。同时注意让木桩的尖顶隐藏于水下,与水面保持一定距离,保证让南汉的水师战船能在涨潮时顺利通过,而在退潮时无法通行。然后,吴权将其主力布置在木桩江段之后,严阵以待。
等一切准备停当,海水涨潮,吴权派一些小船冲出白藤江,向已经驶入下龙湾的南汉舰队发起挑战,引诱南汉军入伏。说起来,吴权的这个作战计划,除了设备有点儿差异外,活脱脱就是此前苏章在贺江之战中的战术翻版。南汉军队几年前用相似的方案痛扁了楚军,那他们会被同样的战术所打败吗?
答案是:会!因为来的不是苏章。吴权军这支小船队兵力不足,装备也比不上南汉军,一经交手,果然被刘弘操的舰队击败,急忙退入白藤江躲避。年轻气盛,还未曾经历过大战的南汉皇子见敌人败退,顿时傲气大增,完全没有想到,此情此景,与之前苏老将军给敌人的表演有多少相似之处,毫不犹豫,便下令全军追击,跟着败退的安南水军,也杀入了白藤江。
南汉舰队沿江而上,顺着吴权的意愿,抵达他的预设战场。吴权命全军死战,牢牢顶住,绝不让南汉军队再向前推进一步!由于河道比不得海面的宽阔,使南汉舰队船大人多的优势难以发挥,吴权果然顶住了刘弘操的进攻,两军僵持于白藤江上,一时难分胜负。
但随着时间推移,退潮的时候到了,战局开始大逆转。南汉的战船一艘接一艘地撞上了江底的木桩,有的被架住,动弹不得,更多的船被木桩的尖顶刺破船底,纷纷沉没!吴权再次投入吃水浅的小船,攻击落水的南汉军士,并对那些无法开走的南汉战船展开跳帮攻击。南汉军队再没有能力抵挡,没能看见一眼交州的“交王”刘弘操,与手下半数的南汉军士战死,余众仓皇逃走!
稍后,刘䶮得知前方大败,儿子的命也给交待了,又惊又痛,当众恸哭!南汉皇帝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只得收拾败兵,返回广州。从此,南汉再也没有过收复安南的尝试。
在越南历史上极著名的第一次白藤江之战就这样结束了。关于这一战的规模,我查到的中方古史中缺乏记载。维基百科称:南汉方面投入了军队二万,吴权方面数量不详,我不知道他们的出处何在?但这个数字起码看起来不算离谱。
越南方面的史家,对此役则极尽夸张之能事,如《大越史记全书》称“前吴王能以我越新集之兵,破刘弘操百万之众!”南汉在亡于赵宋时,仅有十七万户,由此推算,其政府可控人口数还不到百万,就有本事在一个次要战场投入“百万之众”吗?看多了越南史书的牛皮后,见怪不怪的我只能“呵呵”,你们高兴就好。
越南著名的版画:吴王权打贼汉。
岭南与安南 十三
2021-060
虽然第一次白藤江之战的规模,可能并不十分宏大,放在同期的中原可能不够看,但它对历史的触动却真的非常大。如果从影响后世的时间之久这个维度来看,此役也许在整个五代十国时期的众多会战中,都要排名第一!因为,其他的会战不管有多么精彩激烈,交方各方后来都是中国的一部分,唯独白藤江之战,创造了一个至今与我们纠葛不清的邻国。
吴权凭借着此战的胜利,无可争议地取代了杨氏和矫氏,成为了新的安南之主。稍后,吴权正式称王,立杨廷艺之女为王后,定都于交州古螺城(今越南河内东北),并且“置百官,制朝仪,定服色”,开始创立国家制度,越南历史上的吴朝就此建立。
让我们回顾一下此前安南土豪们建立的自治政权。曲氏家族在名义上只是后梁的节度使;杨廷艺虽然是靠赶走南汉军队而领有安南,但一转身马上向南汉称臣;矫公羡更不用说,差不多可以算南汉的模范藩属一个。等吴权称王,吴氏政权既不向中原的后晋王朝,也不向身旁的南汉称臣,从名义到实际,都完全与中国脱了钩。按越南人的说法,结束了他们的“第三次北属时代”。
注:越南史书将赵佗建立的南越国算作他们的一个朝代,以汉武帝灭南越(公元前111年)为开端,东汉初年征氏姐妹的暴动(公元40年)为止,算第一次北属时代(计151年);从马援平定二征(公元43年),到梁武帝时的李贲之乱(公元544年),算作第二次北属(计501年);从隋文帝攻灭李贲族子李佛子(公元602年),到吴权称王(公元939年),算作第三次北属(计336年)。但很明显,越南的所谓“赵朝”、“征朝”(40年--43年)和“前李朝”(544年--602年)的独立,有很大滥竽充数的成份。赵佗、李贲都是从北方来的正宗中国人,如果他们建立的政权算越南独立,干嘛不把南汉也一起算进去?征氏姐妹倒是安南土著,但她们压根不曾建立起稳固的政权,东汉大军一到即灭。
总之从吴朝开始,才是越南真正的独立建国。所以陈重金的《越南通史》虽然用了三次北属的说法,却也认为这次独立不同以往:“赖有吴权这样的英雄人物,我南国始能摆脱1000余年的北属枷锁,同时为丁、黎、李、陈诸朝日后得以在此南境建立自主政权开辟了道路。”
严格来说,越南从中国脱离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并不是由单独某件事决定的。第一次白藤江之战与吴朝的建立,只是里面比较重要的节点,而不是唯一的关键。这种模糊性,使得有些中国学者提出,将越南正式独立的时间,后推至丁朝的建立。对此,我只能说,大家见仁见智吧。
就其内部来说,吴权的吴朝仍然只是安南豪族们的有限联合体,没有建立有效的中央集权,本质比之前曲氏、杨氏、矫氏诸政权进步的很有限。吴权本人凭借着开国之威,尚能稳住局势,但等他在位五年后,于公元944年病逝,吴朝便陷入混乱。
临终前,吴权委托小舅子杨三哥辅佐自己的儿子吴昌岌。但杨三哥身为杨廷艺之子,觉得这安南本来就应该是杨家的,于是他背弃誓约,自立为“杨平王”。吴昌岌逃亡,杨三哥派兵追捕未果,为安抚人心,他立吴昌岌的弟弟吴昌文为养子,表示自己死后,会传位回吴家。但没能等到他死,吴昌文发动兵变,推翻义父杨三哥,降为张杨公加以软禁,自己称“南晋王”。不久后,吴昌文迎回兄长吴昌岌,两兄弟共理国事,于是吴昌岌称“天策王”,吴朝出现奇特的二王共治。
二王共治期间,吴朝对地方豪族的控制力进一步下降。驩州刺史丁公著,原本在吴权时代就属于半独立,等丁公著之子丁部领继承家业,更不把吴朝的号令当回事。为此,天策、南晋二王一起统兵亲征,想打掉这只出头鸟。谁知如此兴师动众,最终却无功而返,让吴朝中央在安南诸豪族中的威信一落千丈!各地豪族的反叛开始此起彼伏,让吴家二王疲于奔命。等天策王死后,南晋王迫于无奈,再次遣使至广州,厚着脸皮请求臣服,欲借南汉的声威来压制地方豪族。
于是,吴昌文在名义上又成为了南汉的静海节度使(这也是中国学者认为吴朝不算越南独立的主要理由之一),但这通操作的实际效能非常有限。公元965年,吴昌文在没完没了的平叛战争中阵亡,吴朝彻底分裂,大大小小的豪族纷纷割据一方,展开混战,越南史称“十二使君之乱”。
十二使君中,有吴昌岌之子吴昌炽,他在吴昌文死后继承了叔叔的吴王之位,但再没人承认他是安南共主;有号称“吴览公”的吴日庆,他也是吴朝宗室,带头不承认吴昌炽;有号称“矫三制”的峰州矫公罕,和号称“矫令公”的矫顺,这两位使君的存在,证明吴权在杀死矫公羡时,并没能消灭矫家势力……
从这几个小孔管中窥豹,可知吴朝对安南的统治有多么脆弱,以及它失败的大致原因。但在十二使君中,没有丁部领,因为,最后的赢家不屑于与众多输家站在一起。在吴昌文死后,经过三年的混战,丁部领于公元968年最终平定了各路使君,使安南归于一统,建立丁朝,自称皇帝,号“丁先皇”。(此后越南历朝都养成一个习惯:开门接见中国使臣时自称国王,关起门来就自称皇帝,胆量比朝鲜半岛的同行大。)由于各豪族势力在混战中被极大削弱,丁朝成为安南第一个真正实现中央集权的政权,并且再没有任何争议地脱离了中国。之后它的故事,就不在我们的讲述范围之内了。
岭南与安南 十四
2021-061
让我们把视角转回南汉。白藤江的惨败让刘䶮大受打击,其执政风格也明显积极进取,转向内敛保守,不再有开疆扩土的打算。在此前提下,为减轻国防压力,宰相赵光裔力主与马楚恢复友好邦交,于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派遣使臣出使长沙。正好在楚国的第三代楚王马希范也是个胸无大志,喜欢享乐的人,对于能够节省军费,提高自己生活品质的建议很有兴趣,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同削减针对彼此的武备,南汉算是迎来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和平时期。
但办完了这件大事,赵光裔便于当年逝世。赵光裔本是长安人氏(另一说洛阳人),生于一个学霸家庭,其父是唐尚书左仆射赵隐。赵光裔与兄赵光逢、弟赵光胤都在唐末考中进士,之后同为后梁的臣子。朱温任命刘隐为清海、静海两镇节度使时,以赵光裔为官告使,伟旨于岭南。刘隐看中赵光裔的才华,将其留在岭南,不予遣返。刘䶮当政时,又派人到洛阳,设法将其妻、子接到岭南,使其一家团聚。赵光裔感念刘氏兄弟的的诚意,也尽心竭力,辅佐了刘隐、刘䶮二十余年,其施政平和,注重民生,尽可能清明吏治,和睦四邻,是南汉公认的贤相。
南汉另一个贤相杨洞潜死得比赵光裔还早,于是赵光裔死后,刘䶮只好提拔了赵光裔的儿子赵损为相,接替其父的工作。赵光裔之兄赵光逢曾任后梁的宰相,其弟赵光胤一度是后唐的宰相,而赵光裔父子又在南汉相继为相,一门四相,显赫一时。赵损延续了其父的为政风格,但没有他父亲的寿命,为相不到一年就病逝。刘䶮又任命王定保接替赵损,但那几年南汉的相位好像被诅咒了,王定保接手后没几个月也死了!
南汉首席宰相的位置又空了出来,于是刘䶮便让群臣举荐:“你们认为这个重任谁能担当?”群臣多提议:“非黄损黄益之不可。”
黄损,字益之,岭南连州人,少负大志,才气过人。据说黄损在年轻时,曾往庐山求学,与另外两个年轻才俊相识,三人意气相投,一同纵论天下大事,黄损常常还要胜过两个同学一筹。现在,黄损的这两位老同学都已是名震天下之人,其中一个叫桑维翰,另一个叫宋齐丘。
本来黄损也还是有机会在职务上追上两位老同学的。他在后梁末帝年间中进士,但觉得后梁已现亡国之像,便没有留在中原,而是南归故里,随后进入刘䶮的幕府。黄损成了刘䶮最重要的智囊,据说在刘䶮平定岭南各支势力,以及与马楚的争斗过程中,谋划多出自黄损,黄损也因功升任尚书左仆射,如果放在唐初,这个职务已经是宰相了。
从这些情况看,黄损入相(也就是担任同平章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黄损还有让刘䶮受不了的另一面,他为人太直了,有时说话损人不留面子,没有赵光裔的好脾气。刘䶮在本质上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取得了一定成就后,就打算改善一下自己工作生活的居住条件,于是开工兴建南薰殿,柱子都用镂空结构,中间能置炉燃香,使其远望如仙境,居之如登仙。这个工程难度特别大,质量考核又特别严,稍不满意,就对工匠开刀,导致一连有十几个工匠被杀。黄损得知此事,极力劝阻,甚至和刘䶮吵了起来,刘䶮大怒,从此将黄损打入心中的黑名单。
现在,见众人多推荐黄损,刘䶮发怒说:“我特别不喜欢这个老狂生!”自然,黄损追上两位老同学的可能性便不复存在了,他干脆再帮刘䶮一把,自称足疾,辞职隐居,免得让大家不小心见面时糟心。
赵光裔父子与王定保相继去世,而黄损不能接任,成为了继白藤江之后,南汉国的另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南汉的政治生态结束了它相对清明的前期,渐渐迈入越来越黑暗的后期。刘䶮本人也越来越放飞自我,越来越讲求享受,越来越远离曾经的励精图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