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什么照片?你把衣服脱了给顾客拍照了?!”师父眼底溢满怒火,冷峻地瞪着我严声问道。
这一瞬间,师父的嘴脸像极了恋爱中吃醋的受气包。
我惊诧地看着他的脸,心底暗想:我的天,我最近是桃花运爆发了吗?昨夜南桥表白,今天师父为我吃醋?
不可以,我不能激动,女人要矜持。
我懵然看着师父回道:“没,没有啊,是虹姐拉着我去她的休息室,把我衣服撩起来,拿我手机给我拍了两张照,然后让我发给那位顾客的。”
“阿虹做事越来越激进了,越来越过分了。”师父脸色一沉,阴声叹道。
“虹姐也没有强迫我啊,我当时默认了她的做法。”我本本分分陈述着事实。
“呵,你倒还帮她说情,你是真傻。”师父无奈地冷笑道,随即又厉眉怒目望着我严声呵斥道,“你以后不许再做那样的事情。”
我明明已经猜测到师父说的是哪件事,但仍是不太确定地望着他问道:“不许再做哪件事啊?我没太明白……”
“不许再让别人看你的身体!”师父怒不可遏地对着我咆哮道。
这一声猛鬼怒吼,吓得我直闭眼睛。
这是我头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气。
我半天才缓过神来,睁开双眼看着师父余威尚存的脸,心有余悸地低声解释道:“我没有给别人看我的身体,那是照片,穿着衣服拍的照片。”
“照片也不行!”师父再次怒声吼道。
连续被师父凶狠地怒斥,我心里顿时就委屈得慌,感觉师父这顿发怒,属实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很明显的“借题发挥”的痕迹。
我努力反思了一遍,想到昨夜自己与南桥的激吻。师父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怒火中烧,但是又碍于面子和别的缘由,不愿提及,所以借着发照片这件事,大发雷霆。
不管师父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这么凶我,我是不能惯着他这脾气。一旦纵容他这么对我了,以后他岂不是就放纵了。
想起虹姐昨夜给我发的那些微信消息,那嚣张鄙夷的态度,再又看看师父对我乱发脾气的作态,我压制在心底的委屈,瞬间就喷涌而出。
我哭着看着师父,幽怨地说:“你竟然吼了我两次了,你凭什么吼我?你我人鬼殊途,素昧平生,你以什么身份吼我?你有什么资格这般吼我?”
说完,我看着他的眼睛,任凭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滑落。
见我哭得凶猛,师父瞬间就没了怒气,好似意识到自己“失仪”了。
师父躲躲闪闪地,支支吾吾地,轻声对我哄道:“那,那,那师父错了,师父不该凶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一时情绪失控,越哭越伤心,仇怨地看着师父说:“你们都欺负我……”
“好了,不哭了,以后我再也不凶你了,是我不对。”师父伸手抱住我,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头,一边轻声哄道,像大人哄小孩一般。
我多日来受的苦楚无处倾诉,这会儿是在师父这里找到了发泄口了,我继续难过地哭道:“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们合起伙来利用我,欺负我。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可怜,如果不是自己无依无靠,打死我,我也不会回来这里受这些苦。”
说完,我便像孩子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放声痛哭了。
忽然,14号房间的门开了,虹姐黑着脸,站在门口处,看见我被师父抱在怀里,她严声说道:“怎么了,这是?尘一,你一会儿就要去‘上钟’了,你控制控制。”
我憋住哭声,看了看虹姐的脸色,转而抬脸看了看师父。
师父并未松开我的意思,他继续用双臂抱着我,狠狠地说:“以后谁敢欺负你,师父就要了他们的命。”
这句话虽然简短,但是实实在在掷地有声。
我听了都觉得害怕。
虹姐先是愣了愣,继而笑着高声附和道:“是啊,谁敢欺负我们家尘一,我如虹第一个不答应。”
师父眼神冷戾地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如虹,转而抬起手来,用他冰冷的大手拭了拭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地看着我,厉声说:“师父虽然是个孤鬼,但不管是人还是鬼,他们都休想再伤害你。”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这就是我这一生,最高光的瞬间。
“好啦,好啦,大家都知道师父最疼尘一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护着她吗?”虹姐陪着笑脸,高声回道。
虽然此刻得到了十分的宠爱,但我并没有被师父的“豪言壮语”冲昏头脑。
我还是要做一个自立自强,自食其力的人。
“师父,我得去‘上钟’了。”我看着师父,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道。
“去吧。师父等你忙完了回来找我说话。”师父温声说道,说完,他松开了双臂。
“那,师父,我就先从您这里,借用一会儿尘一咯?”虹姐凑到师父跟前,仰面笑着望着他说道。
可这笑里,分明带着浓浓的醋意。她话里话外都在意指,我现在是师父的人了。
我想,以后我就算跳进黄河也休想洗清了。我又转念想了想,也是,我并就不是什么冰清玉洁之辈,早就洗不干净了。
我知道,今天这事,虹姐估计得拿去编排给她那痴心的儿子听,好让他儿子早点对我这样的女人“嗤之以鼻”。
也罢,让子弹飞吧。
“去吧,你们去忙吧。”师父轻声说道。
“好,回头聊。”虹姐笑着牵起我的手,一副亲密无间模样,拉着我走出了14号房间。
走进走廊里以后,虹姐随即丢开我的手,冷笑着摇头轻声叹道:“呵,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千方百计要你留下来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她说出“搞”这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满是鄙夷。
“我和师父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我试着对虹姐解释。
“呵,你就是那种勾三搭四还要装清纯的贱女人。我才没有兴趣听你的陈词滥调。”虹姐双手捂住耳朵,低声辱骂道,并背对着我走远。
如果你的老板这样辱骂你,你还会继续去给她打工吗?
看着虹姐踩着高跟鞋与我渐行渐远的那一刻,我忽然顿生了斗志。
既然不能抽身离开,那我就用心蛰伏此地,争取有朝一日羽翼丰满之时,能够独当一面,再不用看其他人脸色。
我换上工作服,洗了把脸,用虹姐之前分发给女工的化妆品套装,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抱着给自己打工的心态,走进了9号房间。
51.
“您好,我是16号技师尘一,很高兴为您服务。”我走向端坐在靠椅上的顾客,对他微笑着说道。
我注意到这位男顾客虽然头发花白,可他身上宽松的休闲套装底下,一条条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他梳着偏分的短发,头上应该是抹了发蜡之类,头发油光锃亮,感觉苍蝇站上去都能打滑。
见我走了过来,他双手搭在双膝上,笑着正了正身子。
看着他满脸兴奋又略显局促的作态,我猜测这应该是他人生第一次来足浴店洗脚。
给他脱鞋袜的时候,他把双脚并拢悬在半空中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当我轻拿起他的双脚,将他苍老却满是肌肉的双脚轻放进了洗脚水里。
为了方便描述,这里就简称他为白发爷爷吧。
“你们的手法很专业啊,我家小玉生前给我洗脚,只是单纯地帮我搓一搓脚心和脚背。”白发爷爷轻声感叹道,语气很是温和。
想想自己,可从来没有给前夫或者前男友洗过脚呢。于是我轻声对白发爷爷说:“爷爷和奶奶生前一定很恩爱吧。”
“我们退休前是一家国有工厂里的同事,她是我的领导,她比我大几岁,那个年代,连暗恋一个人,都觉得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白发爷爷开始回忆他和已故爱人相识、相知、相恋的往事。
白发爷爷谈及已故爱人,滔滔不绝,我边给他洗脚按摩足底,边认真倾听他们的故事。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他和妻子各自做一件新衣裳,穿着新衣裳,在农家小院里摆几桌宴席,就算是结婚礼成了。
白发爷爷说他们有六个女儿,闹大饥荒的那一年,他和妻子商量把最小的两个女儿过继给了隔壁村没有生育能力的两对夫妻。
后来日子好过了一点,又与两个最小的女儿认亲了,不过那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有十几岁了,对养父母有很深的感情,都不愿意离开养父母家回到他们身边。
他说这些年和这对外姓的女儿也有走动,但是感觉很陌生很客道。
他又谈及自己其他的几个女儿,也是满腹感慨,碎碎念。
原本我以为他来这里洗脚,只是为了找个人倾诉而已,我耐心地听着他回忆过往,可他说着说着话峰忽转……
“你们店有特殊服务吗?”我有意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有其他人听见他的话语。
白发爷爷前面细数了那么多过往点点滴滴,难道就是为了给此刻的诉求做铺垫?
就剩下十几分钟“到钟”了,我该怎么敷衍过去呢。
“她临走前跟我说了,实在耐不住寂寞就出去找一个。她已经过世半年了,这半年我天天去健身房里打发时间,这两天实在寂寞难耐……”白发爷爷轻声解释道,好似是在给自己找台阶。
我低头看着洗脚盆里的这双满是岁月痕迹的大脚,心里思虑着该如何应对这位白发爷爷,才能既不让他尴尬,又不让他觉得丢脸……
突然,我脑中灵机一现。
我抬脸肃穆地盯着白发爷爷的眼睛,阴声又诡异地说:“我外婆去世也快半年了,上个星期给我托梦了,说是快过年了,她在地下冷得慌,让我多给她烧些纸钱和衣物。您爱人最近没有托梦给你吗?”
白发爷爷忽然一愣,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盯着我问:“真有阴魂托梦的事吗?你年纪轻轻怎么会信这些呢?”
我阴森森地叹道:“我都看见鬼了,能不信吗?奶奶她去世半年了,她的鬼魂难道从来没有来找过你吗?”
白发爷爷向后仰了仰身子,诧异地望着我低声感叹道:“她不能来找我吧?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鬼啊?”
见白发爷爷半信半疑的模样,我决定好好吓吓他,把他脑子里生出的那些淫念邪意全都吓破灭。
我严肃又认真地盯着白发爷爷问道:“您好好回想一下,奶奶过世后,你们家里有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小动物之类,又或者有一段时间里,你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特别是奶奶她生前最喜欢待的哪间房间或者哪处沙发?”
白发爷爷霎时呆住了,脸色也变了,搭在大腿上的手开始反复摩挲着裤子,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你这么说,我再想想,还真有点蹊跷的事,她去世时,正是夏天,头七的那天半夜家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条约莫有一米长的花纹儿的蛇,当时我夜里睡不踏实,起床来到客厅喝水,借着月色看见拿条蛇就在沙发的正中央盘着,立着脑袋,正面对着电视机,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整天闲来无事时,就喜欢坐在那里看电视剧。”白发爷爷阴声回忆道。
我一副害怕的模样,看着白发爷爷低声说:“那就是奶奶她回家了,回来看你了,那条蛇就是奶奶的鬼魂的化身,她是怕直接现身会吓着你呀,所以才变成一条蛇来看你。奶奶对你真是用尽了真情,最后变成鬼回家,也是考虑到你的心情。哎……”
白发爷爷的面部表情越发僵硬,我注意到他腿肚子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支支吾吾低声感慨道:“难怪那阵子,家里到处都凉飕飕的,大夏天的,别人家都得开空调避暑,就我们那个屋子里,一天到晚四处冒阴风,那段日子,我晚上睡觉都冷得慌,必须盖上大棉被才行……”
我继续幽幽地阴声叹道:“那是奶奶她魂魄太想念您了,在您的身边陪着您睡觉,但她又不敢现身,总归是怕吓着你啊……”
我说着,忽然用自己沾着水的手不经意碰了一下白发爷爷的小腿肚子……
白发爷爷突然惊恐地将双脚从洗脚水里面抽出来,后仰着瞪着我,惊恐地问:“你的手怎么突然这么凉?!”
“有吗?我的手不凉啊……洗脚水也是热的啊,我们的足浴盆是温控的,不管您洗多长时间,水温一直都是恒温的。”我假装一脸无辜,看着白发爷爷解释道。
白发爷爷一边拿起毛巾给自己擦脚,一边皱着眉头气恼又惶恐地说:“我感觉刚才是她用手抓了一下我的腿肚子,她活着的时候就看我看得紧,我在健身房锻炼身体的时候,多看一眼旁边的美女,被她看见了,回家她就得骂我好几天。我得赶紧走,不然一会儿该连累你了……”
说完,白发爷爷匆匆忙忙穿上鞋袜,径直走向门口,开门以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也顺利“到钟”,清理房间,然后给双手消毒。来到前台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好几个女工围坐在前台吃午饭,他们边吃饭边七嘴八舌闲聊着。
我也拿起工作餐,站在角落里,吃着温乎的盒饭。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老头,是不是中邪了?我在走廊里撞见他从房间里出来时,听见他嘴里念叨着:老婆子,我们回家了,我以后不来这地方了,你别生气啊……”一女工嘴里边嚼着饭菜,边对身旁几个同事低声嘀咕道。
52.
“谁知道呢,估计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吧,你待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这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旁边的一位女工淡漠地回道。
“年纪大了受点刺激就容易犯病,我太爷爷以前也那样,动不动就神神叨叨的。”另一个女工附和道。
“他刚来的时候可不这样,从房间出来以后就不正常了……”这是领班的王姐在说话,她说着话,还顺便用眼睛瞟了我一眼。
其他几个女工瞬间“心领神会”地齐齐看向我,然后又整齐划一地一同低下头……
“不要惹她,她是14号房间的常客,除了虹姐,就只有她能进去。”有人悄声说道。
“有人说14号房间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鬼,是虹姐拿人肉豢养的鬼财神,她估计是虹姐找来送给鬼财神暖被窝的吧……”另一个低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在角落里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哭笑不得。
他们明知道我就在旁边的角落里站着吃饭,却丝毫不避讳,一点也不怕我听了这些话跟他们闹脾气。
“给鬼财神暖被窝啊?那我们可别招惹她,万一她记仇了,晚上在被窝里给鬼财神吹耳边风,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另一个女工战战兢兢悄声说道。
我走到他们身前,用刀子一般的眼光扫了他们一眼,狠狠地将吃剩的盒饭撇在了茶几上,对他们冷声说道:“既然都被你们发现这个秘密了,都知道我是14号房间鬼财神的姘头,那你们以后可得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小心得罪了我,你们都不知道将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这几人包括领班的王姐都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当中,有人可能是真正害怕,也有人可能只是没有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我,竟然敢站出来“以一挑十”。
“我可不信,你吓唬谁呢?什么鬼财神,活财神,我就不信这世上有鬼!”一个刚来两天的小姑娘站起来对我呛道。
“小杨,你说话注意点吧,你刚来,你不知道14号房间里是真的有鬼。”一岁数稍大一点的女工拽了拽这位“小杨”的衣袖,低声劝道。
我冷眼与这位新来的小杨对视,本与她无冤无仇,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往枪口上撞。
这个时候我如果再认怂了,或者继续逆来顺受,那以后在这家足浴店里,就连扫厕所的老阿姨都敢在我面前横着走。
那就拿这个“小杨”来“杀鸡儆猴”吧。
我阴狠地看着她问道:“既然你这么厉害,连鬼都不怕,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赌什么,你说吧。”小杨将双臂叠抱于胸前,气势汹汹地对我回道。
看她十八九岁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跟她赌命,可我如果不拿她去杀一杀这帮人的锐气,以后我在这店里只会受人欺负。
“赌你明天就会来领工钱滚蛋。”我鼓足了士气,试着说出最狠的语气。
“那你输定了,我至少半年以内都不会辞职离开这里,我等着看你是怎么被这里的顾客打死的!”小杨凶戾地瞪着我诅咒道。
这年轻人,很是勇猛啊,一看就是刚入社会没有遭受过现实的毒打。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嘲笑我以前被顾客打骂的窝囊事件,看来这两天大家没有少跟这个新人说我的坏话,所以她才如此瞧不起我。
诸多屈辱逼得我下了狠心。
“明天太远了,我赌你今天晚上八点就得在这里,给我低头认错,然后卷铺盖走人。”我指着小杨的鼻子,狠声说道。
“行。我跟你赌。那如果你输了呢?”小杨气焰嚣张地瞪着我问道。
“我如果赌输了,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我冷眼看着她回道,倒是想看看她想如何罚我。
旁边这些看热闹的女工一个个虽不说话,但也没有走开的意思。唯独一直不见虹姐的人影。
而这个时间,已经有好几个新来的顾客聚集在我们周围,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小杨扫了一眼四周看热闹的人,对着我翻了翻白眼,高声说道:“你如果赌输了,就今天晚上八点来到前台这里,脱光衣服,给我下跪道歉!”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作声,好像都在等着我接话。他们眼神冷漠至极……
“好,我同意。”我冷戾地扫了一眼小杨,转身朝走廊里走去。
我直接来到了14号房间,对着幽暗空荡的房间冷声说:“师父,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我听见你们在前台说话的声音了,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帮你吗?”师父忽然出现在我眼前,看着我轻声问道。
“是的,我不能输给她,不然我今天晚上八点就辞职,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我不可能在前台脱光衣服给她下跪道歉。以后你们不管用什么手段把我再请回来,我都不会答应你们。我受够了这个鬼地方。”我冷着脸,盯着师父严声回道。
“好的,我听明白了,有我在,我不可能让人那样欺侮你。”师父温声回道。
我压着一肚子窝囊气,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下午“上钟”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走到房间的木榻前,自己倒在卧榻上,平躺着闭上眼睛,对师父说:“我困了,想在这里睡个午觉。”
“你睡吧……”师父轻声回道。
我便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憋着闷气睡觉,容易做噩梦。我在14号房间睡着以后,又做噩梦了……
我梦见自己像一片叶子,被风卷到了半空中,天上电闪雷鸣,我被狂风举到了闪电之下,身体被乌云下的雷电击中,想躲又无处可躲。
也不知道被雷电反复击打了多少下,我还没死透,意识仍旧清醒,忽然梦里面有股力量托住了我的身体,带着我逃出来那片电闪雷鸣的天幕。
梦里面下雨了,雨点都落在了我脸上,我忽然睁开眼睛醒来,看见师父就在我旁边,他在看着我落泪,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脸上,眼睛里和嘴唇上。
鬼魂的泪,冰得人骨头都生出凉意。
我迷迷糊糊坐起身来,看着师父问:“师父你怎么哭了呢?”
“师父就是一个被囚禁在14号房间的囚徒。很多时候,很多事,我也无能为力。”师父蹙眉哽咽道。
我以为师父这话的意思是,他今天帮不了我了。
“没事的,师父不用为难。我自己再想办法,赌输了就输了吧,愿赌服输。”看着师父伤心落寞的样子,我轻声安抚道。
“赌输?今天晚上我怎么可能让你输。”师父忍住泪水,望着我严声回道。
“那师父这是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师父只是想起往事,突然悲不自已。”师父轻声叹道,“除了那一次借你的身子走出14号房间,给阿虹去南方立衣冠冢,我已经几十年未曾从这里走出过了。你说,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囚徒呢?”
53.
师父一定有很多故事,但他如果不想说出来,我便不会追着问。
我看着师父黯然神伤的脸,轻声感叹道:“谁又不是生活的囚徒呢?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虽然我有行走在日月底下的自由,但是我却很久没有享受过真正的自由。众生皆苦啊,师父。”
“是,众生皆苦。”师父若有所思。
我忽然想起上午虹姐告诉我,我下午两点得去九号房间“上钟”……
我慌忙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我睡过头了师父,我没去‘上钟’。虹姐没有来找过我吗?”我懵然看了看14号房间的门,转而望着师父低声问道。
“阿虹来过了,被我打发走了。我见你睡得沉,没忍心叫醒你。”师父温声回道。
“你干嘛不叫醒我呢?你这不是耽误了我‘上钟’挣钱吗?”我诧异地望着师父叹道,说完我就赶紧下榻穿鞋。
“阿虹刚才来都告诉我了,说你在外面扬言自己是14号房间鬼财神的姘头,此话属实啊?”师父抓住我的胳膊,盯着我问道。
我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师父的脸,吞吞吐吐回道:“那,那不是为了吓唬那帮女工吗?他们都看不起我,都知道我最近被顾客打骂,一个个当着我的面,就说我的坏话。我是被逼急了,才说那样的话。师父千万别当真啊。”
师父坐在榻边,一本正经地回道:“没有,师父怎么会当真呢。要不然,刚才你睡着了,我怎么没有钻你被窝里?”
我穿了鞋,站在榻边,看着师父回道:“我得出去看看了,在你这儿睡了一下午,虹姐指定不乐意了,她千方百计请我来,是想让我‘上钟’挣钱的。”
“嗯,那你去吧。”师父端坐在榻上,对我摆了摆手。
我刚走进长廊里,就听见了前台传来女孩哭哭啼啼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但尽管我凝神细听,也还是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哪位熟人的声音。
我来到了前台,才发现正是下午对我耀武扬威的小杨在哭泣。
她就站在前台边,对着坐在前台里面的虹姐,哭着说:“我不是故意把那位顾客弄受伤的,老板,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虹姐面色冷峻,对着小杨冷声回道:“顾客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后续还有一大笔医药费需要我去医院赔付。你给我惹这么大的祸事,你还想要我原谅你?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呢?这笔医药费需要你来承担。你身上没钱,就让你父母替你承担责任。”
小杨哭着对虹姐说道:“老板,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就离婚了,爸爸在工地干活儿出意外死掉了,妈妈改嫁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山里,我是奶奶养大的。奶奶得了白内障,现在一双眼睛都瞎了……”
虹姐很是厌烦地打断了小杨的话,对她冷声回道:“够了,够了,你别编了,这里的每一个女工身上都有一段悲惨的过往,他们找到我哭的时候,都比你哭得惨,很多都是编的瞎话,企图骗取我的同情心。可是你看清楚了,我这里是足浴店,不是菩萨庙,我请你们来,是给我挣钱的,不是来给我惹祸的。”
我站着走廊的边沿,没有探出身子,只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竟忽然又有些心疼这个小杨了,但是理智告诉我,眼下我必须心狠一次。
“老板,我身上总共只有五百块钱,我真的赔不起啊,要不你把我留在店里打工,以后每个月从我的工钱里扣掉我欠下的医药费,行不行?”小杨哭着央求道。
虹姐不耐烦地骂道:“别在我这里哭丧似的!烦死人了!这笔账,我记着。总有一天,我要你还给我。现在,你赶紧给我滚蛋吧,你留在这里,那位顾客的家人肯定会来店里闹事。你去别的地方打工吧,我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这个时候,中午看热闹的那几个女工也闻声来到了前台,他们站在墙根,冷眼旁观,继续看着热闹。
“我不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老板,我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小杨哭着再次央求道。
“赶紧给我滚,给,这是你这两天的工钱,都给你,这下你离开我这里,还有钱出去住宾馆,不要再在我面前装可怜了,我如虹,这些年在这个店里面,见过太多可怜人了,早就麻木了。”虹姐边说着,边从前台的抽屉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甩给了小杨。
小杨拿着自己的工钱,继续哭着对虹姐说:“你就留下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闯祸了。”
“王姐!王姐!!”虹姐忍无可忍扯着嗓门在前台喊着领班的王姐。
身形健硕的王姐闻声从走廊里咚咚一路小跑到前台。
“什么事,老板?”王姐毕恭毕敬地看着前台里面的虹姐问道。
“给我把小杨扔出去,烦死了都!”虹姐怒火中烧地吼道。
“赶紧给我滚蛋!”王姐用她粗壮的胳膊推搡着小杨,一路将她推出了大门。
此时,我才慢悠悠从角落里走出来。
王姐转身看见了我,竟刻意站住了脚,低头弯腰给我让路。
而其他在围观的几位女工也低着头悄悄走开了。
此刻,我便明白,以后在这家店,除了虹姐,没人再敢欺负我。
虹姐见我走了出来,遂招手示意我过去。
“你今天晚上有‘点钟’,顾客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你能去‘上钟’吗?”虹姐摘下墨镜,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轻声询问道。
“点钟”的顾客都是“回头客”,一老一少,我很快就猜到了是谁。
“是那位外科医生带他师爷来了吧?”我看着虹姐问道。
“好像是那位医生吧,有点儿眼熟。我这里一天到晚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我都没心思去记住他们。”虹姐一手捏着墨镜的眼镜腿,一手扶额,疲惫地轻声叹道。
看着虹姐眼中的红血丝,想着她在店里戴了一天的墨镜,想必昨夜她把南桥领回家以后,在家里又和南桥大吵了一架,没少流泪,没少发怒火。
我忽然对眼前这个女人,心生了些许怜悯,也不再去回想她曾经对我的伤害。
我看着她的脸,轻声问道:“应该就是他们了,他们预约的什么时间呢?在几号房间?”
虹姐打起了精神,将墨镜戴上,对我回道:“晚上九点,在17号房间。现在还早呢,我请你出去吃火锅吧,这附近有家火锅店,味道特别好,南方人很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