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寻死是要很大的勇气的,而且我听说自杀的人,死后是会被拉去受刑的,我没有勇气寻短见。我想过, 哪天若是孩子真离开了,我就寻一处清净地,找一份简单的工作,不买车不买房,清心寡欲,了此残生。”我黯然回道。
“你年纪轻轻,怎能如此避世呢?宝马香车,豪宅别墅,世人皆为其狂,你难道就不想要吗?”师父又问道。
“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值得我耗费半点心力吗?”我反问道。
我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手机里的监控影像。
“那你的孩子就算能活到一百岁,不也是你生时不带来,死时不能带走的‘一物’吗?你仔细想想,你如此执着,又何所图呢?”师父声声追问道。
“若是无情无爱无欲无求,那还是人吗?就像师父您已经是鬼魂了,却流连于人世,对着我这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絮絮叨叨,以您的智慧,您为何还不曾得到解脱呢?”我负气反问道。
师父沉默片刻,淡淡回道:“你猜猜看。”
我一脸不屑,冷声说道:“我不想猜。”
“阿虹要走了,你知道吗?”
“知道。她说她的时间到了。可我并不希望她走。我总觉得是我来了,她才说她要走。”
“你想多了,这和你无关。就算你不来,到了时间,她也一样得走。”
“也许吧,那你有没有法子让她不走?”
“怎么,你很舍不得她吗?”
“才见过几面,谈不上有多舍不得,但是就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我的朋友太少了。”
“你把她当朋友了?”
“算是吧。”
“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只要你为她做一件事,她就能延寿,你愿意吗?”
“那得先看看你要我为她做什么事。”
“呵,你猜猜看。”
“我不猜。”
师父突然现身,坐在我对面,对我温声问道:“你跟客人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怎么跟我说话,你倒变得如此横冲直撞了?”
“你怎么知道我跟客人说话是什么样子的?你监视我吗?”我冷眼看了看师父,转而低头看着手机监控里的孩子。
“我监控你,就像你监控你的孩子,本意都是出于关心。”师父轻声回道。
监视我还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我不吃这一套。我抬眼看着师父苍白的脸,冷声回道:
“你找我就是想对我说这些吗?不知道你们鬼魂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想睡觉。说实话我挺累的,我好想带孩子回家睡觉。”
“阿虹明年三月初三就会死。你算算,她还剩多少时间?”师父低声说道,说完,他伸手搭了一下我的手背,他的手和北方冬天屋檐下的冰棱子一样冰冷。
我哆嗦一下缩起手来,躲闪着不敢看师父的眼睛,对他说:“没多少天了,你就直说,需要我为她做什么事吧,如果我能帮她,我一定帮。”
“需要你去一趟江南小城,在她出生的地方给她立一处衣冠冢。”师父在我耳旁轻声说道。他离我很近,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也像正常人一样会吸气呼气,但是这气流就和室外的冷空气一样,冰冷刺骨。
我没有做过多思虑,直接问师父:“路上需要几天时间?除了立衣冠冢之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刻意去做的吗?”
“需要你一缕头发和两滴血,再和她的衣物一起,埋进她的衣冠冢。订飞机去的话,来回加路上奔波的时间,一共三天。建议你把孩子留给阿虹,别让她跟着你来回折腾,太遭罪了。”师父温声回道。
“孩子刚做完开颅手术康复不久,医生不建议她坐飞机。把她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我带她坐火车吧。”我忧虑地回道。
“坐火车需要转车,路上要多耽误好几天,从北到南,气候温差变化极大,这样孩子也会受不了。立衣冠冢的地点阴气极重,你最好孤身前往。”师父提议道。
我犯难地深吸一口气,无奈回道:“你们自己想办法找别人去吧,我不去了。”
“你不去的话,她就只有等死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她只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并不知道别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她。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可以带孩子回去了。”师父低声叹道,不再试图说服我。
但我心里已经过不了这一关了,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半天的时间,就会答应他们的提议。
我来到虹姐的休息室,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孩子也睡在了她的臂弯里,睡得很是安稳。
我发现虹姐睡着的样子,属实也是温柔可亲至极。眼前的画面,让我一下子就彻底心软了。
我悄悄回到14号房间,进门就看见师父端坐在茶几旁,他正端着茶盏喝着茶。
他悠悠地看着我回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没好脸色给他,只漠然瞟了他一眼。
“我有个办法,能让你两天时间内,把这件事办成。但是你多半是不会愿意的。”师父放下手中的茶盏,不慌不忙地说道。
“什么办法?”我耐着性子问道。
“你给我浴足,我上你的身,借你的双脚跑一趟江南小城,给阿虹做衣冠冢。回来后,你会发现自己的头发少了一缕,至于你身体里丢了两滴血的事,你应该无法察觉。”师父望着我的脸,轻声回道。
“这才是师父真正的计策,你之前说的那些,只不过是在为你现在要说的话做铺垫。”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师父平静的脸,冷冷地回道。
师父眨了眨眼,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对师父和阿虹仍旧有很重的戒备心,默自思虑了片刻后,我对师父说:“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离明年三月三也还有一段时间,既然师父已有对策,那这件事,明年春暖花开以后再议吧。”
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果能拖延下去,我就尽量让它拖延下去吧。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只剩下四天的时间考虑。四天以后,你再做任何事,也改变不了阿虹的命运。”师父一脸严肃地对我回道。
还是师父狠。我最怕的就是别人告诉我“生命倒计时”,两年前孩子第一次在医院确诊的时候,医生当时也是给了我一个很短的“生命倒计时”期限。
到此刻我也并未完全相信师父的话,我甚至已经考虑到最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被骗得丢掉自己的小命。
但赌命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有的人生下来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而有的人生下来就像一株野草,他们生在在贫瘠的土地上,无所依靠。
13.
我心一横,弯下身来拿出茶几底下抽屉里的木盆,蹲在师父脚边,强忍着不安和苦楚,昂头看着师父的脸,低声说:“那就现在吧。这不就是你所期盼的吗?我现在就给你浴足,你好上我的身,去替虹姐立衣冠冢,这样可好啊?”
“你好像很不情愿。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的。就算你不为她做任何事,我和阿虹也不会因此对你有任何埋怨。”师父低眼看着我,轻声回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你早就料到了我会答应。如果你不想让我做这些,不想为难我,你根本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忍着泪,盯着师父看似风平浪静的眼神,冷声回道。
师父躲闪开我的眼神,轻声叹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话音刚落,师父的鬼影就消失了。
我将木盆收进了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黯然坐回座椅上,我盯着手机里的监控影像,看见虹姐用臂弯拥着我的孩子睡得很是香甜。
我都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14号房间太过阴冷,我来到了前台,反正也毫无睡意,就看看自己能不能帮虹姐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
此时前台空无一人,我站在桌前,与墙上凹槽里供奉的佛像面对着面。
我没有与佛像通灵的神性。只能木讷地端详着佛像的神态,数着他脑袋和胳膊的数量。
领班的王姐忽然出现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尘一,你还没休息呢。刚来了一个客人,但是夜班的女工人手不够,要不你去给他‘上钟’?他的价位是一次三百块,但是你去的话,按照你的工价给你算钱,你看怎么样?”
看着王姐躲躲闪闪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客人在27号房间,你换完工服就去吧。一会儿我给你转账。”王姐走到前台麻利地拿出账本一边在上面写东西,一边对我安排道。
我换好工服后,端着给客人做足浴需要的一些常用工具,来到27号房间门前。
刚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轻轻推门走进去,看见里面是一男一女并排坐着。
我木然走进去,心里想着,这是两个人,我得收双份的价格。
可我靠近他们时,才注意到那个女人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我毫无防备地只与她对视了一眼,我就从她阴狠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满满的敌意。
“看什么看,赶紧给我老公洗脚啊?我倒要看看他一个月在这里消费上万块钱,享受的到底是些什么服务。”她斜眼看着我,阴阳怪气地尖声对我说道。
原来这是老婆带着偷偷来店里消费的老公,来闹事了。
王姐大晚上的趁虹姐睡着了,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才来这里不久,都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也没人教过我遇见这类情况,该如何应对。
挣钱真难啊。
看了看那个体型肥胖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再又匆匆扫了一眼那个尖嘴猴腮横眉怒目的中年女人,感受着这间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气息,我好想逃。
我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想着主动出击,先打一张感情牌吧,看看效果,我真诚地看着她低声说:
“姐姐,我是初来乍到,我是单亲妈妈,失业半年,为了养活生病的女儿,无奈之下才来这里应聘工作,才来工作两天,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希望你即使批评指正。”
“呵,我的姐妹都告诉我了,你们这种地方上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会装可怜装清纯装无辜。我还没说什么了,你就开始装上了。你这套说辞,也就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才会信。”中年女人用嘴炮轰着我,杀伤力果然不一般。
我都没干过挖墙脚的事,莫名其妙被人这么恶心一顿,心里实在是委屈透了。
好想哭,但是骨子里的傲气警告着我,不要在这种尖酸刻薄的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此刻我也明白,不管我对眼前这个故意来找茬的中年女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信我。
“大哥,要不今天你先带着大嫂回家吧,她心情不好。”我无助又笨拙地向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中年男人“求助”。
“什么?!我钱都付完了,你要我们走?!再说了,你凭什么要我男人听你的话?!你算什么东西?!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男人洗脚,你再多墨迹一分钟,我就抽你!”中年女人越来越生气,边厉声说着话,边对着我扬起了巴掌。
好凶好刻薄的样子,快吓死我了。
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怕老婆的样子,他躲避着我求助的眼神,好似哑巴一般,不能开口说一个字。
我在中年女人恶毒的目光下,按照流程开始给她老公拖鞋袜洗脚,按脚……
“舒服吗?”她在问他老公。
“唔……”他老公支支吾吾,赶紧补充道,“还行吧,她没什么力气,按得不到位,换那位小伙子给我按就好了。”
“小伙子给你按?那怎么能舒服呢?就得要她这样的年轻女人给你按脚啊,那样你的钱才花得值。”中年女人语气里满是怨恨,听她说话,我的心直突突,好怕她一时冲动就给我一巴掌。
我低头紧张地给她老公按着脚,心里悲愤地想着:你爱说什么就说吧,我姑且听着,只当是有只大王八在一旁不停“念经”了。
“她按得真不行,能换个人吗?”中年男人看着旁边的妻子,低声问道。
“换人?!这是你的本意吗?你是心虚了吧?怕我打她?”中年女人怒气始终未消减,声音尖得刺耳。
“媳妇儿,这里到处都有监控,打人是犯法的。你如果想打人撒气,咱现在回家去,你打我行不行?”东北老爷们儿说话一股大碴子味儿,长得五大三粗,可眼神怂得像只兔崽子。
“你一个月在这里消费一万,就享受这服务啊?就这样按两下脚就行啊?没给你鼓捣鼓捣别的地儿啊?”中年女人话语里“夹枪带炮”的,一激动站起来揪住了男人的耳朵。
男人脸色发黑,使劲咬了咬牙,眼中泛起怒火,突然一抬脚,把一双大脚从水中抽离,踩上备用的一次性拖鞋,捏着拳头,立在他老婆身前,躁怒地吼道:
“在家里吵了一天,天黑下着暴雪,你非要把我逼到这里来,到了这里还要吵,你不嫌丢人吗?”
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见了大家的留言了,感觉很温暖。可能你们不知道,你们在看我写的字,而我却也会认真看你们给我写的留言,一点一滴,留在心底,都是暖意,谢谢各位版友的支持和陪伴,爱你们。我晚上还来更新。
14.
看着剑拔弩张的气势,我连忙起身,后退了几步,心里想,你们要打就打吧。别让“乱飞的子弹”打我身上来就行。
“你倒是让她给你洗啊?花了那么多钱就按这么几分钟就完事儿了?”女人见男人生气了,又好似变怂了,声音也压低了。
“不洗了,以后都不来了,你满意了吗?一会儿就去前台把账结清。”男人疲倦地叹了口气。
听他们这么说,我转身准备离开。
“你别走啊!才按这么一会儿,你们是要收多少钱啊?”那女人不让我走,她厉声喊住了我。
“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脚下水了,手碰上客人的脚了,就开始计费了。”我低声说着,见她脸色不对劲,忙补充道,“不过我可以跟领班的大姐说,我这次的‘上钟’不作数了。”
我以为这样,她就能消消气,可我终究是低估她内心里积压的怨愤。终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次不作数?那以前那些次数都能不作数吗?我查他的转账记录,他一个月在你们这里消费了一万多,你都能退给我吗?”她不依不饶指着我的鼻子问道。
我看着女人指着我逼问的样子,只觉得她吐沫横飞的样子,好可怖。
我无力地站在原地,低声下气回道:“这个我真做不了主。我是新人。我是第一次给你们服务,不也清楚大哥以前在这里消费做了哪些项目。”
“哪些项目?你说说看,你们这里除了给人洗脚按脚,还有哪些别的见不得人的项目?”这女人指着我的鼻子继续嚷道。
“我不清楚。”我低声回道,心力交瘁,实在快招架不住这位大姐的持续战斗力。
我以前做的任何一份工作,都不曾遇见过这样难缠的顾客。这明显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你不清楚?你不清楚谁清楚?!你不要在我这里装,我什么都懂。你们这样的女人,说难听点,就是下三滥!”她不骂她老公了,将火力开足对着我突突了。
一共没来几次,一共也没在这儿挣多少钱,我为何要把自己关在这房间里,受这种气呢?
狗咬我一口,我能反咬狗一口吗?
我不想再和这疯女人僵持下去,我转身开门就要离开。
“你往哪儿跑?”想不到这女人三步并作两步来,追到门口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拉回房间里。
这……真的很痛。
我本能地反手抱住自己的头发,并腾出一只手,使劲推开了这个疯女人。
“你还敢还手?!”她更是来了气焰,冲到我面前就想扇我的耳光。
我警惕性高,躲开了。我打开门就要跑,却又被她拉回了房间里。
这一次,她仍旧是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拽进了房间里。而她的男人,像石头一样站在原地,神情冷漠看着他的女人撒泼。
多年来积累的压力,和近日受的屈辱,像暴雨后大街上聚集的污水一般,一下子在我心底翻滚奔涌。
我抬起脚就踹了出去,把这外强中干的女人一脚踹得坐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先是一愣,快速地抬脸看了看她在一旁站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就哭着大喊道:“老公,她打我了,她想踢死我啊!”
此时,这位肥肥壮壮的大哥,不慌不忙走到他老婆身前,一把将自己的老婆从地上拧起来。
“你过来。”大哥脸色阴沉,望着正想逃走的我,冷声说道。
那我能过去吗?我转头就要跑,这次大哥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狠狠一下,像摔死狗一样,将我摔在了地上。
胳膊痛,屁股痛,不,浑身哪儿哪儿都痛。痛得眼泪夺眶而出。
大哥摔完我还不作罢,一脚踢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痛得叫喊了一声,可没有人进房间来解救我。
我抬脸看着这对夫妻凶神恶煞的脸,知道今晚我将是他们夫妻吵架大餐上的一道主菜。
我朝着门口爬去,并大声喊着救命,可好像没有人听见这间房间里的动静。
那魁梧的男人又朝我大步走来,我趴在地上,恐慌地转头看向他,好想站起来跑,可是我的腿痛得狠,一时根本用不上力气站起来。
突然间,只听砰的一声,房间里即刻陷入一片黑暗。
“啊!”有重物从天而降砸落在地的破碎声,还伴随着女人痛苦的惊叫声。
男人刚抓起我的胳膊,听见他老婆的惨叫声,他随即松开我,在黑暗里大步循声朝着他老婆走去。
我摸着门,爬进了走廊里。
这个时候,领班的王姐听见动静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来到了27号房间门口。
王姐扶着我站起身来,并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借着走廊里的光亮,我看见27号房间里的水晶吊灯掉在了地上,灯具砸在了那个女人头上,女人满脸是血,看着着实吓人。而她老公跑过去扶她的时候,踩到了灯具上的圆形水晶球,也滑倒在地上。
夫妻二人一时间都没了动静。
“出什么事了……”虹姐穿着一双拖鞋,睡眼惺忪地,从走廊深处走来。
“怎么了这是,弄得这么狼狈?”她打量着我,疑惑地关心道。
当虹姐来到27号房间门口,看见房间内的情形后,她只是静默了片刻,随即大步走了进去,将我落在房间里面的手机拿了出来。
“王姐去打120电话,尘一,你去休息室陪孩子。接下来的事,交给我。”虹姐走到门口处,将门关上,冷静地安排道。
说完,她将我的手机交还给了我。
我接回手机瘸着腿朝着休息室的方向闷声走去。
“尘一。”虹姐在我身后叫了我一声。
我看了一眼手机监控里正熟睡的孩子,忍着泪,回头望着虹姐问:“什么事?”
“你看起来伤的不轻,需要看医生吗?”虹姐轻松关心道。
“不用,不需要。我没事。”我漠然看了一眼虹姐,转身继续朝着女儿所在的休息室,一瘸一拐走去。
来到休息室以后,我特意将房门反锁。外面不管传来什么声音,我都不想再理会。
休息室里有洗手间,洗手间里有淋浴的设备,我洗了个热水澡,洗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头发被扯掉了一把。
这不算什么,我的头发多着呢。我暗自安慰自己,等到哪天我的财富和我的头发一样多得数不过来,我就应该不用过这种生活了。
忍着身上的疼痛,轻悄悄来到孩子身边,抱着她的小胳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我关了灯,努力试着睡觉,因为睡着以后,就感觉不到痛了。
走廊里传来一些人的脚步声,听起来挺乱的,还挺忙的。我紧张地在黑暗里盯着门,特别害怕有人敲门。
15.
可我真的太累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做梦了,还是个春梦,梦见有个男人伸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刚想和他多温存片刻,就从这奢侈的好梦里醒了过来。
虽然夜里挨了一顿打,可一觉睡醒后,胳膊腿竟然都不那么痛了,能正常活动了。
外面大雪封路,幼儿园的老师给我发消息,说今天“雪休”,星期五“雪休”,连上周末,孩子这是要放三天假了。
我在南方长大,头一次听说“雪休”,小时候上学,除非是极端的雷暴冰雹天气,不然学校就不会给学生放假。
“昨夜有两个人被抬了出去,你们听说了吗?”清晨来等待“上钟”的女工,在店里坐着闲聊起来。
“听说是新来的那个人闹出的事情,她招惹上了别人的老公。”有好事者开始添油加醋妄加揣测。
“警察都来过了,不过阿虹本事大,事情都解决了。我昨夜在这里,我亲眼看见阿虹给几个人塞钱。”另一个女工悄声说道。
我不想让孩子听见这些流言蜚语。
“我们出去堆雪人吧,宝贝?”看着她天真的脸,轻声问道。说完,我准备着给孩子穿上户外防寒的衣物鞋帽。
“你们起床啦,看,姐给你们带的早餐。”虹姐从店门外推门而进,她一手提着打包好的早餐,一手抱着一大盒儿童玩具。
虹姐对着我和孩子温柔地笑着,说完她转而冷着脸对坐在沙发上闲聊的几个女工厉声斥责道:“都坐在这里闲扯什么淡,该干嘛就干嘛去。”
那几个聊闲话的女工看了看虹姐的眼色,遂起身纷纷朝走廊走去,各自进了各自负责的房间里。
“大雪封路了,你们今天先别回家了,就住在店里,其他事交给我就行。”虹姐将手里的早餐放在桌上,又笑着将新买的玩具递给了孩子,一边脱下她的貂皮大衣,一边轻声对我说道。
我坐在桌旁,打开早餐的包装袋,和孩子一起吃着好似刚出锅的热乎馄饨,小声地对虹姐打听道:“姐,昨晚那两个人,都没事吧?”
虹姐剥了一个茶叶蛋,一边笑着给孩子喂鸡蛋,一边轻声对我回道:“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我看着虹姐的笑,总觉得她的笑意里带着一丝杀气。
早饭后,我带着孩子来到虹姐的休息室里玩新买的托马斯火车,火车带着跑道,我和孩子一起将跑道拼接安装完毕,再给小火车安上电池,托马斯小火车就在跑道上跑了起来。
孩子好像格外喜欢这个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我低头刷了一下手机,看见一条社会新闻:夫妻在足浴店里打架,一死一伤……
我点开新闻瞧了瞧,里面“有图有真相”,新闻里说男人倒地摔成脑出血,抢救无效死亡,女人在重症监护室,凶多吉少。
此刻,只觉得虹姐的手段厉害。
心里想着虹姐的事,微信上她忽然来了消息,我点开一看,是她给我转账了,转了2000元,备注是昨天晚上“上钟”的工钱。
我毫不客气地把钱收下了。
“这里的女工流动大,今天你看见的人,可能明天就离开了,这个行业就这样。这里只有王姐有固定工资。她五十多岁了,跟我的时间最长。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你不要放心里,有的人是嫉妒你。”虹姐在微信上给我打字回复道。
“有钱挣有命花就行。其他事,我真不关心。谢谢虹姐的庇护和打赏。”我不咸不淡地打字给虹姐回复着……
“昨天晚上抱着你女儿睡得太香了,不然不可能发生那件事。还好冥冥之中有鬼魂帮了你一把。这事没完,我回头还要去找王姐。”虹姐打字回道。
“那是你们的事,我不想得罪任何人,我只想挣钱。”我淡漠地回道。
其实心里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想着虹姐说的话,她说是鬼魂关键时刻帮了我,我便想,会是什么鬼呢,想不到我这样六亲缘薄的人,会有小鬼愿意庇护。
“你手脚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需要我给你买药吗?店里刚走了两个女工,有些忙不过来,你一会儿能去‘上钟’吗?”
“我没事,我能去。”
“十点一个,下午一点一个,三点还有一个,都是你的,这样排可以吗?”
“没有问题。”
“那好,孩子就交给我照看吧。”
“那怎么好意思……老是麻烦你。”
“我乐意啊,感觉自己和这个孩子特别投缘。我已经和她相处一段时间了,你不觉得她变得比以前爱笑了吗?”
“嗯,你乐观开朗的性格感染了她。”
“你压力太大太焦虑了,好好努力吧,以后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姐姐。”
“不用客气。”
我看了看时间,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去“上钟”了。我和孩子沟通,告诉她我过一会儿要去工作,到时候虹姨会来陪她,孩子乖巧地点头答应我会听话。
陪孩子玩耍的时间过得很快。
“到你的时间了,今天你在19号房间‘上钟’,你的手机还是连着我休息室的监控,想孩子了就看看监控。”快十点的时候,虹姐来到休息室,提醒我去工作。
我换上干净的工作服,来到19号房间门外。这个时候的我还是有点紧张。
我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推门而入,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拘谨地坐在靠椅上。
见我朝他走来时,他惊地坐直了身子,像是高中生见到了班主任。
我走到他脚边,给洗脚的木盆套上一次性薄膜,再往盆中倒入温水,取出备用的洗脚按脚的工具。
刚伸手碰到他的脚,准备给他脱鞋,他忙弯腰抬脚自己把鞋袜脱了。
他把双脚放进水里时,由于过于紧张,用力过度,差点把洗脚的盆踢翻了。
有水花溅到了我的身上,我蹲在盆边,抬眼凝神看了看他,发现他已经羞红了脸。
他看起来比我紧张多了,这倒让我彻底放松了下来。
我将手放进了水里,开始给他洗脚,可他的脚很僵硬,脚底板绷得很紧,我一碰他的脚,他的脚就会抖一下。
为了缓解这个紧张的气氛,我低声询问:“水温还行吗?”
“还行。”大男孩声音压得很低,双脚在水里蹦得又直又硬,感觉此刻的他比在课堂上被老师问到不会的题还要心惊肉跳。
有点事抽不开身,我晚点儿来更新,今天晚上还有更新的,谢谢各位涯友的支持。
16.
这个大男孩这样使劲绷着脚,我根本无从下手,我抬起脸,看着他轻声安抚道:“不用紧张,放松下来。”
“我暗恋的女生跟我的同桌在一起了,同桌把他们在宾馆里一起洗澡的视频给我看了。她曾经是我心里最纯净的女神,她怎么就那样随随便便跟别人在一起了……”大男孩难过地自言自语,双脚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你还在上学啊?你多大了?”我一边给他洗脚,一边轻声问道。
“我上高三了,昨天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我爸爸给了我一千块钱,让我今天晚上不要回家。”大男孩低声说道。
“为什么不让你回家?”我给男孩按着脚,轻声询问。
“呐,出门前,我爸塞给我的。”男孩红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了杜某某的TT……
“所以你就来到了这里?你爸爸就不怕你遇见坏人吗?”我惊讶不已,望着大男孩问道。
大男孩见我情绪不对,忙把手里的杜某某TT塞进了口袋里,支支吾吾说:“我爸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快速从失恋的痛苦里走出来。”
“傻孩子,你都没恋爱,哪里谈得上失恋。回去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到了大学里,你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女孩子,到那时候,你再好好谈一场真正的恋爱。”我看着懵懂的大男孩,轻声劝道。
“你们不是只要给钱就什么都愿意做的吗?我有钱。我今天就想试试,从男孩变成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我同桌说,那是一种快活得起飞的感觉……”大男孩边说着,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那沓钱看起来可不止一千块。
我之前是教育机构的兼职老师,看着这样大的孩子,我又犯起了“前职业病”,给他擦了脚,起身看着他说教道:“今天雪休,学校放假,但是你不应该拿着这么多现金到处乱跑,快回家学习去吧。”
“我已经被保送大学了。我爸说,我现在的问题不是学习,是心理上和生理上……”大男孩羞涩地说道,眼睛直盯着我的胸口看。
我才注意到,他不光是脸红了,他的脖子和耳朵都红透了。
“所以你就来我们这儿了?觉得我们这里能够帮你解决掉你的问题?”我无奈地看着男孩问道。
“我爸教我来找你们的。”大男孩低声回道,时而睁大眼睛看我,时而又低眼看我的身子。
我不明白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和女人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是工具?是治病的药?还是有情绪有情感的玩偶?
“你爸怎么能这样教你?他是做什么的?”我的“前职业病”犯了,还病得不轻,此时我不仅想教育这个大男孩,我还想教育他爸。
“我爸是大学教授,他在……”大男孩竟开始自报家门。
来这里的客人,没有人会主动暴露自己的工作和工作地点,这个男孩,就差报上他家的门牌号和他的身份证号了。
这智商,我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被提前保送大学的高中生……
又或者他涉世未深,太过单纯了?
我冷静地看着这个大男孩问道:“你知道你企图做的事情,是违法的吗?”
“我知道啊,我爸都告诉我了。他说了,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们。”大男孩坦率地回道。
我越来越困惑了,真搞不懂现在“成功人士”的教育方式。
毕竟我是活在底层的失败者,我怎么可能懂他们的思维逻辑呢,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你爸在大学里教的什么专业?”我沉默了片刻,疑惑地问道。
“心理学辅助生物伦理学。”大男孩脱口而出。
虽然我也是上过百年名校的人,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专业,具体我的母校是哪所百年名校,我就不说话出来了,毕竟我混得太差,属实给母校丢脸了。
“你爸是把你也当成了他的学术研究对象了吧?”我困惑地摇了摇头,低声叹道。
“也许吧,我爸是工作狂。为了研究他的学术,他十年前去过香港最有名的一条‘烟花柳巷’,深入到一群女人当中,研究他们的心理、工作和生活。”大男孩蹙着眉严肃地回道。
“嗯,你用词还挺有深意的,称那种地方是‘烟花柳巷’,听起来文绉绉的,倒不是像一般人所说的什么灯区。”我低声打趣道。
“当然了,我爸说了,你们这样的女人,其实很多是有很强的自尊心的。”大男孩被我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准备侃侃而谈。
“我们这样的女人?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女人?”莫名其妙被大男孩划分进了一群人像里面,我有种说不出口的委屈感。
大男孩看着我认真回道:“为了钱可以出卖身体出卖尊严的女人。”
我有点被这个大男孩冒犯到了,我冷着脸盯着他自以为是的模样,严声问:“谁告诉你这些的?又是你的父亲吗?”
“是的。”大男孩看出我不高兴了,胆怯地躲闪开我的目光,低声回道。
为了让这类“高高在上”的人得到挫败感,我铿锵有力地对大男孩说:“你回家告诉你爸爸,他的研究,有很多漏洞。比如我,今天在这里,不管你们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
男孩皱着一对浓黑的大眉毛,一脸困惑地望着我,片刻后,他对我说:“好,我现在就回家告诉我爸爸。”
说完,男孩开门离开了。
我收拾完毕,给双手反复消完毒以后,拿着手机回到虹家的休息室,刚坐下喝口水,手机里就收到了领班王姐给我的五百元转账。
“虽然提前‘下钟’,但是这位客人在前台说下次还来找你,看来他对你的服务很满意。”领班王姐在微信上对我说道。
“怎么心神不宁的?被刚才的客人刁难了吗?”在一旁陪孩子玩耍的虹姐看着我轻声问道。
“没有呢,他没有刁难我,他才18岁。是他爸爸教他来的。”我费解地回道。
“哦……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儿。等你待的时间久了,你就不会为这些人这些事感到稀奇了。好啦,你来陪孩子吧,我得先去忙一会儿了,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饭。”
虹姐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完便开门,踩着高跟鞋摇摇曳曳地走远了。
到了中午,虹姐打包了一份鸳鸯火锅回来,还特意给孩子带了份草莓奶油蛋糕。
最打动人的永远是细节,看着虹姐细心照顾孩子的模样,我心底感动至极,想到师父说起的关于虹姐的大限将至,我心里忽然一阵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