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动力学51:账面效应与流动性危机


在《50、对倒交易与账面效应》中,甲公司股票的上涨给A、B两基金带来了良好收益。两基金的基金经理达成了默契,他们通过对倒交易,不断拉升股票。不妨假设股价一路上扬最终达到了10元/股,涨幅达到奇迹般的900%,并且A、B基金在你来我往的较量中最终达成的平衡,取得了完全相同的业绩。忽略基金管理费,基金的资产负债表应该是如下情况:
流动性危机第1期,A基金
资产:
负债:
现金
5000
无负债
股票
5000*10  =50000
所有者权益:
基金持有人出资额
10000
累计利润
45000
合计
55000
合计
55000
流动性危机第1期,B基金
资产:
负债:
现金
5000
无负债
股票
5000*10  =50000
所有者权益:
基金持有人出资额
10000
累计利润
45000
合计
55000
合计
55000
可以看到,由于股票价格大幅上涨带来的巨大账面效应,基金财务报表上出现了可观的累计利润,现实中,基金将据此计提高额的管理费用。
这时如果传来噩耗,甲公司被发现欺诈上市,按照证监会最终核实的数字,甲公司的真实利润只有以前公告的1/20,其股票的“公允价值”其实只有0.5元。当只有A、B两个基金作为交易者,或者A、B基金控制了绝大多数流通股时,只要他们硬挺股价,还是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只要外围有恐慌性抛售,试图稳定股价的大量股票持有者又没有现金高位接盘,股价就会一泻千里,A、B基金也就有可能被迫入账损失。
更为值得关注的一种情况是,甲公司没有任何基本面变化,仅仅由于场内现金不足引起的崩盘。假设B基金的基金持有人找到了一处石油油田,他们认为虽然股市收益不错,但似乎不及挖石油赚得多,既然在基金里已经赚了45000万元这么多,不妨从B基金赎回25000万元,并用这笔钱投资石油开采。当前,B基金账上只有5000万资金,必须通过出售大量股票来应对赎回。注意到整个市场不过10000万元的资金,B基金实际上永远不可能凑出25000万。不过通常来说,单一基金经理对场内上究竟有多少“真实资金”完全不清楚,他会卖卖看。假设在筹集到足额资金前,B基金持有人不进行任何赎回。
B基金经理为了不让市场,在这里是不让A基金发现套现意图,他作出了几笔小额的卖单,为了成交,金额都稍低于“公允”的10元,平均在9元,他卖出了300万股。现在基金经理A虽然以“低价”购买了300万股,但花掉了2700万元,账上只剩下2300万元。而且与先前有来有往的交易不同,B基金似乎没有任何想要把股票买回去的迹象,A基金开始不安躁动,他怀疑里面有阴谋,甲公司可能有问题,有什么尚未披露的信息。于是即使在9元这个价位,A开始停止买入。B经理虽然又筹措到了2700万资金,现在账上有7700万元资金,但是据持有人的25000万元的赎回要求,还有17300万元的缺口。想起这段时间向基金持有者吹过的牛,B经理冒出了阵阵冷汗。在8.8、8.5、8.2元都没有成交的情况下,他咬咬牙,又挂出了8元200万股的卖单。A终于禁不住诱惑又上钩了,买入了这批股票。现在A有了5500万股股份,却只有700万元现金了,A基金也开始担心赎回问题。之后直到期末,B基金没能卖出任何1股给A基金。
本期末,两基金的报表如下:
流动性危机第2期,A基金
资产:
负债:
现金
700
无负债
股票
5500*8  =44000
所有者权益:
基金持有人出资额
10000
前期累计利润
45000
当期利润
-10300
合计
44700
合计
44700
流动性危机第2期,B基金
资产:
负债:
现金
9300
无负债
股票
4500*8  =36000
所有者权益:
基金持有人出资额
10000
前期累计利润
45000
当期利润
-9700
合计
45300
合计
45300
在这一期,股市大跌成为新闻标题。B基金的份额持有人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纷纷痛斥B经理无能,但是依然打算巨额提现赎回。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B基金持有人做出妥协,在持有人权益剩下45300万元的情况下,希望赎回15000万,敦促B基金抓紧变现。当然,场内资金一直都只有10000万元,B基金持有人的意图从不具备实现的可能性。
在新一期里,B基金经理发挥了无限的聪明才智,用尽各种操盘手段试图套现。而A经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市场的雪崩面前惊慌失措,在这股市崩盘的一期,没有甲公司的负面消息,似乎没有任何原因,股市只是持续地大跌。最终,B基金经理以平均每股2.5元的价格,卖给A基金100万股,股市收盘于2元每股。
本期末,两基金的报表如下(假设各基金没有赎回):
流动性危机第3期,A基金
资产:
负债:
现金
450
无负债
股票
5600*2  =11200
所有者权益:
基金持有人出资额
10000
前期累计利润
34700
当期利润
-33050
合计
11650
合计
11650
流动性危机第3期,B基金
资产:
负债:
现金
9550
无负债
股票
4400*2  =8800
所有者权益:
基金持有人出资额
10000
前期累计利润
35300
当期利润
-26950
合计
18350
合计
18350
可以看到,在股市大跌的过程中A、B基金的业绩出现了较大分化B基金净值18350元,要比A基金的11650高出50%以上。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上一节《50、对倒交易与账面效应》中,A、B基金上涨过程中基金间业绩差别则很小。这预示了,在总体持仓都较高时,基金在股市下跌时的表现其实比在股市上涨时的表现更重要。
现在,A基金的持有人也坐不住了,在过于惨重的损失面前,他们要求赎回份额。然而查看A基金的财务报表,“1.21亿资产基金只有500万现金可以赎回,另有1.16亿股票变现困难,基民可能面临惨重损失,目前A基金已经暂停份额赎回”财经新闻这样报道。
由A基金和B基金幕后大佬构成的华尔街沸腾了,他们的说客纷纷出动,他们拿出了1000份来自经济学界的各种权威报告,均有力的证明了甲公司的股票实际上“价值”10元/股,现在却跌到2元却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认为其中有阴谋、有内幕,他们认为股票投资者不理性,他们认为政府应该出面干预。
如果最终基金散场赎回,将是极其凄惨的场面。场内一共有1亿元资金,1亿元面值但已说不清值多少钱的股票,但是有2亿元的基金持有分额,平均而言,基金持有人只能拿着原来出资额的一半,和几张股票回家。
这场股市危机的最初祸首,是B基金持有人打算撤出资金,造成场内资金不足,于是这类危机被称为流动性危机。但是,可以知道,如同银行的现金从来不足以兑付银行存款,股市场内的的资金也从来不足以支撑股票总市值,一旦人们对股票价格预期从上涨转为下跌,由股票的吉芬商品性质可知,股市将面临购买需求的雪崩式下跌和恐慌式抛售,其价格下跌是一个正反馈过程,资金短缺问题会很快暴露出来,形成类似银行挤兑的灾难性后果。
与《50、股票价格上涨与账面效应》一样,在流动性危机模型中,股市的资金其实没有任何变化,A、B两基金合计始终有1亿资金。仅仅由于B基金的套现意图,而不是套现行为,就足以引发流动性危机。现实中,流动性危机发生时当然会有实际的资金减少,但是数量上与股票市值的下跌不可同日而语,实际资金仅数百亿的资金流失,可以伴随整个股市市值数万亿的下跌。
历史上,股票市场其实经常发生流动性危机。例如A股自2014年下半年起,经历了一轮股市大规模上涨的行情,上证综指由2014年7月的2000点出头,一路上扬至2015年6月12日的5178点,相应的沪深总市值由约20万亿,达到最高70万亿,其中流通盘约为57.6万亿。另一方面,根据5月中国证券投资者保护基金公司发布的四月下旬的统计数据,A股证券交易结算资金余额为2.21万亿。相比模型中1亿元资金带动10亿元市值股票,彼时A股的资金与股票市值配比更为惊人。而股市的流通盘仅获利就超过40万亿,区区2万亿出头的资金,远远不足以让人们的收益变现、落袋为安。随着6、7月两次盘中暴跌,人们对股市的预期转向,形成股票抛售潮,资金踩踏引起股价暴跌。至8月低点,沪深总市值蒸发30万有余。
事实上,如果没有财富效应,股价的上涨与下跌对经济体系整体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由金融学第0定律,股票的实质是分红债权,当股票以上涨的价格成交时,股票卖方固然获得收益,而股票买方为获得分红债权却付出了更高的代价;当股票以下跌价格成交时,虽然股票卖方亏损,股票买方为获得分红债权所支付的成本却也相应降低。于是,股市对于经济体系的影响,主要体现为财富效应。对于股票这种只确认债权却不确认债务的金融工具,股票上升时,拥有股票的个体以为自己的资产上涨、储蓄盈余,消费增加、刺激产出,反之,股票下跌时,拥有股票的个体以为自己的资产减少、储蓄不足,消费减少、拖累产出。然而究其实质,股票上涨与下跌,不过是账面记录数字变化,其所谓“财富”产生于虚空亦湮灭于虚空。
流动性危机的本质是货币资金无法支撑起股市创造的账面资产,于是股市上涨越高、创造的“财富”越大,流动性危机的发生概率也就越高,这与银行挤兑危机类似。如同银行危机,流动性危机也可以通过注入货币资金缓解,当经济体系采取信用货币制度时,政府在金融业的裹挟与利益捆绑下,也确实会在这时注入相当数量的货币资金。这种发行货币救市的行为,导致每次危机过后价格体系都有一个快速上升的过程。这些干预行为,显然也大大干扰了经济体系对产出的分配、经济结构的自我调节,于是金融业变得日益臃肿而贪婪无度,越来越多的纸上富贵被创造与保留。
已经知道,房地产市场也是账面效应的重灾区,于是也会发生流动性危机。房地产交易要比股票等金融资产交易麻烦许多,交易频率低几个数量级,于是,房地产存量总值要比交易量大几个数量级,这导致房地产市场出现流动性危机时影响更大,后果更严重。具体举例来说,假设房地产市场有1万套存量房产,而一年中只有500套房产交易,原交易价格约为100万元/套,后上涨至110万元/套,表面上看成交金额只从5亿元上升至5.5亿元,背后却是10亿元的房产总值上升,这点在《26、账面效应》中已经很清楚了。
进一步的,由房地产是一种金融吉芬商品,在其价格上涨过程中需求增加、房地产持有方惜售,下跌时则需求骤减、抛售需求大增,原本500套房产交易,在下降时可能转化为1500套的套现压力,即使按涨价前的100万元/套计算,市场也需要15亿元的资金。亦即在流动性危机发生时,流动性总缺口可以达到数年的成交量总额,这一上涨周期越漫长、上涨幅度越大,则流动性危机越严重。通常来说,由于房地产存量市场过于庞大,政府干预对房地产流动性危机来说往往杯水车薪。
据估算,2018年整个中国的房产总值达到2000万亿人民币以上,上涨5%即为100万亿,超过GDP数值。这种“财富”增长对中国经济整体而言其实没有任何益处,土地还是那片土地、人还是那些人,但在房价上涨过程中,资源与产出的分配结构出现了巨大差异,经济结构性失衡严重,为未来的金融危机以及进一步加剧为经济危机种下祸胎。
不仅仅是股票与房地产,任何市场所带来的账面收益都会遇到流动性危机问题,包括电子加密货币市场、收藏市场、郁金香市场等等。账面效应让资产上涨时看上去人人得利,于是资产价格总是有不断上涨的冲动,政府与监管部门往往也乐见其成,这种皆大欢喜的局面,只有到流动性危机发生时才会被打破。也就是说,流动性危机是经济现实对这种财富美梦的最终回应与最后桎梏。
在金本位或者严格金汇兑本位下,政府无法在短期内提供大量货币,相比信用货币制度,流动性危机更无法轻易消除,最终会酝酿为更全面的经济危机。而金融市场流动性危机正是1929年大萧条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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