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宏观经济学都是一个争议较大的学科,其各类名词的定义模糊、理论与模型的建立与推导不严谨,最终导致宏观经济学内在逻辑不自洽、一些结论违背常识。
当前经济学理论中,有5个名词滥用较为严重,分别是:产出(output),货币(currency),储蓄(saving),投资(investment)和资本(capital)。
宏观经济学大多不关心产出的具体内容和结构,而只关心产出的总量,于是宏观经济学中的产出大多指国民生产总值(GDP)。而在《22、国内生产总值与不幸福的经济学》中我们知道,GDP并不是一个良指标,它的加总方法缺乏实际意义,可比性也很差。而在经济动力学中,产出都是具体的事物、以数量为单位,50个面包就是50个面包,2套房子就是2套房子。
货币、储蓄、投资、资本这几个词,在微观个体层面和宏观整体层面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但从凯恩斯起,几乎所有经济学者都认为这些概念的宏观整体意义就是微观个体的加总,这是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货币从微观个体角度讲,是能用来购买商品服务的支付手段,而现代金融体系下,现金与银行存款几乎具有相同的功能,经济学家们照搬了微观个体对货币的认知,在提到货币往往指广义货币。然而在第四章、第五章、第七章与第八章的相关内容中知道,银行存款等广义货币实际上金融工具中的金融资产部分,而金融资产与金融负债永远相等且相互抵消,于是从宏观整体看银行存款等广义货币只是借贷关系的一部分,并不独立存在。银行存款还有银行挤兑、储备挤兑等问题,这些都迫使“货币”只能使用在狭义层面,“广义货币”只是一个生造的、有误导性的概念。
储蓄从微观个体角度讲,是一切能够在未来换取消费的物品或手段。个体可以储蓄粮食、储蓄贵金属、储蓄房产,最重要的是,储蓄货币。对个体来说,这些储蓄可以互相转化,货币可以用来购买粮食,房产可以卖钱。然而,从宏观整体看,各类储蓄是不能转化的。经济体系整体有多少房子、多少粮食、多少货币,那就是各自的数量,宏观上看房子变不成货币、货币变不成粮食。这就是《5、整体风险与无效储蓄》和第二章所强调的内容。
进一步的,有一些储蓄在个体层面是变量,但在宏观整体层面是守恒量,比如最重要的货币。除了货币制造、货币发行等新增过程以及货币遗失、损毁等减少过程,经济体系的其他任何交易中,货币从整体角度讲都是守恒量,货币只是从买方转移到了卖方。可以说,从宏观整体上,根本不存在货币储蓄这一说法。面粉厂少吃了一个面包,存下了一部分钱,也就意味着面包厂少卖一个面包,少存了一部分钱,个体消费多少与宏观整体货币储蓄没有关联。
所以说,宏观经济学中的从个体微观经验建立起来的下述公式:
储蓄 = 收入 – 消费
表面上看起来很对,其实在宏观层面不知所谓。等式左边,既然所有的储蓄之间不可转化,储蓄当然不可能用一个数字表示。等式右边,一个经济个体的收入意味着另一个或另一些经济个体的支出,一个经济个体的支出意味着另一个或另一些经济个体的收入,可以把支出视为消费,则经济整体看的合计加总为0。所以说,这个公式是错误而无意义的。
类似还有储蓄率这个概念,经济学家通常想要表达的是一个体系的私人部门货币储蓄,以储蓄率这个数字表示私人部门喜欢消费或者喜欢存钱的程度。但整体层面货币是守恒的,宏观上根本不存在货币储蓄,而债权储蓄则来自其他部门的债务增长那个,于是经济学家们所用的私人部门的储蓄这一数字,实际上来自于货币新增以及居民对政府的债权,这是个完全与消费情况无关的数字,与消费-储蓄偏好不沾边。
投资从微观个体角度讲,是指投入自身拥有的某些资源以获取未来更大的回报。但从宏观整体角度看,投资只是一种资源的配置。《38、投资与投入货币》就指出,当面粉厂获得农具能带来面粉产出增长时,这种增长是与货币、具体交易无关的,与面粉是否借款也没有关系,哪怕农具是面粉厂从工业部门抢来的,经济体系也能增长。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农具,那么经济体系投再多货币,面粉产出也无法增长,所以“宏观整体投资”是个伪概念。当我们说“中国新增2万亿公路投资”时,无论这2万亿的来源如何(新增货币或新增债权债务),其实都是在说中国这一经济整体调用了2万亿的资源,包括劳动力资源和其他资源进入公路领域。当存在生产余力时,这一调用可能来自于生产余力,当不存在生产余力时,这一调用只能来自于其他领域。
资本从微观个体角度讲,是指一切能带来回报的资源,包括但不限于货币、金融资产、土地、房产、设备设施、贵金属,也包括知识、体能。但从宏观整体讲角度,货币价值只在流通中体现,金融资产也只是金融工具的债权部分,必定存在与之相抵消的债务,于是宏观整体角度看,资本只能是技术、劳动力、土地、设备设施、自然资源等生产相关的资源,而我们已经有生产要素这个词来统称这些资源,为防止混淆,经济学中其实应该避免使用“资本”这个词。
澄清了上述概念后,我们很容易发现当前主流经济学理论的问题。这里举例解析IS-LM模型存在的部分致命问题。IS-LM模型被认为是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核心,可以看成是宏观经济领域对古典微观经济学供求关系的某种模仿,类似的还有AS-AD模型(即总供给-总需求模型)。
IS-LM模型可以归结于下图:
由于照搬了供求关系模型的基本做法,《73、微观经济学与经济动力学》指出的供求关系模型的问题在IS-LM模型中都是存在的。例如没有理由认为LM曲线或者IS曲线是一条单调曲线,而如果LM曲线和IS曲线不单调,那么它们就可能如同《73、微观经济学与经济动力学》中的土豆的供求关系图那样像麻花辫般搅在一起,从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结论。
进一步的,IS-LM模型有更致命的问题。IS-LM模型中的IS曲线是投资-储蓄曲线,它的均衡条件是一个等式:
I(投资)= S(储蓄)
然而,根据我们前面对投资和储蓄的讨论,宏观层面的投资只是资源的一种配置,而储蓄是各种不同类型、互相不能转化的事物,等号左右两端甚至根本都不是数字,强行用等号连接是一种欺骗。从具体事项上看,在宏观层面把储蓄与投资联系起来是莫名其妙的,宏观层面把粮食储蓄起来、把房产储蓄起来,经济整体当然就拥有了更多的粮食和房产,但没有理由认为,它们的存在本身能让经济体系未来获得更多产出。反之,从投资角度看,把劳动余力投入到生产中去、或者把生产要素在各领域分配,也与储蓄毫无关系。类似由定义混乱和概念不清造成的胡言乱语充斥着整个IS-LM模型。
LM曲线是一条更奇怪的曲线,它宣称存在一个货币市场,LM曲线表示这个市场达到均衡的点的集合。然而,货币量是一个守恒量,除非央行依据利率发行货币,这个货币守恒量与利率毫无联系。真正可能与利率有关的是借贷量。而即使是借贷量,从《37、借贷与产出增长》等章节知道,其与利率之间也没有直接关联。
IS-LM模型认为宏观经济学中最重要的关系是产出与利率水平间的关系,这是个非常奇怪的视角,因为利率只在借贷关系中产生,但没有理由认为,一个经济体系的产出水平会直接受到借贷量的直接影响。一个反例是,日本在89年前后,由于资产泡沫破灭,其借贷总量崩溃,此后其借贷总量一直没有恢复,但是其产出仍然是缓慢增长的。
IS-LM模型被认为是一种短期宏观经济模型,它被用以论证凯恩斯关于财政与货币手段在短期内能有效刺激经济的主张。然而如果一个经济主张是短期有效的,那么它就应该是长期有效的,因为“明天”永远不会到来。若通过扩张的财政与扩张的货币政策可以在短期刺激经济增长,那么就可以用相同手法不断刺激经济得到长期增长,但凯恩斯又承认长期来看这类刺激是无效的,这从逻辑上不自洽。事实上,从经济动力学可以知道,凯恩斯所主张的货币、财政政策对经济表面上的刺激作用,是财富效应的结果,它并没有短期长期之分,其有效性取决于经济体系是否存在生产余力。
经济动力学强调两个定律,一个是货币守恒律,一个是借贷守恒律。在《46、金融学第0定律》中,借贷守恒律被推广为金融学第0定律。凯恩斯并不懂得货币守恒这个道理,他的理论中就很有多荒谬的内容。例如,凯恩斯为人们持有货币而不持有生息资产的行为提供了很多假设,包括著名的流动性偏好这个假说。事实上,由于货币守恒,货币不是持有在这些人手中,就是持有在那些人手中,宏观层面根本不可能发生所有人都持有生息资产而不持有货币的情况,于是流动性偏好在宏观层面没有实际影响。即使所有人的流动性偏好都发生变化,如果没有货币总量的增减机制,货币整体情况是没有办法发生改变的。
无论是凯恩斯主义、还是货币学派、奥地利学派的宏观经济模型,追根溯源,基本都脱胎于古典微观经济学,甚至于大多脱胎于供求关系模型。而供求关系模型是一个负反馈系统,系统总是趋向于稳定,并且宏观经济学本质上也不含时,是静态模型,因而不可能给出有关经济周期的正确模型。经济动力学是含时理论,并且告诉我们,经济的繁荣与萧条周期来源于财富效应与吉芬性质这类正反馈机制,而正反馈机制让系统存在猛烈变化最终崩溃的可能性,表现为经济繁荣过热直到危机。
奥地利学派在研究经济周期的过程中,注意到了债务扩张与收缩的周期。有趣的是,凯恩斯主义学派与货币主义学派则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债权上,他们的广义货币中更多其实是对银行债权而不是货币。而债权债务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奥地利学派发现的债务扩张与收缩,与凯恩斯主义学派与货币主义学派发现的货币的扩张与收缩,根本是同一回事,都是借贷扩张与收缩的周期,这一周期的根本来源是人们对资产价格预期的变化影响到了人们的借贷决策。而借贷是无中生有同时产生湮灭的,可以脱离于经济体系货币总量的情况。
经济动力学第三章《19、生产余力》、《20、产出的结构》、《21、无效产出与消耗结构》等节直接指出,产出是由产出的结构与生产要素投入所决定,而与达成这一产出的结构与生产要素投入的货币与借贷方式无关。这样,我们重新得到了一个被主流宏观经济学理论埋藏已久的常识:经济体系产出与该经济体系的货币存量与借贷总量无关。